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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印度文学翻译传播五大家

2021-12-01郁龙余

关键词:季羡林诗学印度

郁龙余,朱 璇

(深圳大学印度研究中心,广东 深圳 518060)

“任何一个民族文化的发展,一靠自身的创生更新能力,靠自己由少到多、由浅入深、由低级到高级的不断积累与进步; 二靠外来文化的不断补充、丰富、启发、刺激,在与外来文化的摩擦、搏击、竞争、交流、融合中发展壮大自己”[1]。 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出现了一大批文化传播和翻译的大家,对中国和整个人类文化的发展功勋至伟。 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鸠摩罗什、法显、真谛、玄奘、义净、达摩等声名卓著。 至现代,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也出现了一批声名卓著的传译大家。 他们的贡献不仅体现在对印度文化的翻译、传播上,而且体现在因为他们的卓越成果,保证了我国现代对外文化交流没有出现向西方一边倒的不正常局面。 对现代中国为翻译、传播印度文化、文学作出巨大贡献的杰出学者进行论述、评价是我们应有的责任和义务。

一、季羡林:不可或缺的大翻译家

季羡林在现代中国文化史上,是独创新路、享誉世界、自成格局的卓然一大家。 他是一位博大精深的大学问家和引领潮流的大思想家。 在季羡林之前,已有陈寅恪、汤用彤等印度研究学者。 但是,将印度学作为一门现代学科引进中国,并使之生根开花结果者,则非季羡林莫属。 笔者在《梵典与华章》中曾这样评价他:“季羡林是中国当代学术泰斗,在众多研究领域中作出了多方面的杰出贡献。 但是,在他的所有学术贡献中,印度学研究最基础、最重要,开展最早,坚持最久。 在季羡林众多称号中,印度学家是最基本的。 他正是凭着自己丰硕而精湛的印度学研究成果,和其他学者一道,真正建立起了中国的现代印度学。 季羡林不仅是当代中国的首席印度学家, 也是世界最重要的印度学家之一”[2](P498)。

翻译在季羡林的印度学研究中占据一席之地。我们曾总结季羡林翻译的四大特征:翻译时间前后近70 年;译文数量巨大而译笔精湛;选译印度古典梵文名著;翻译与研究互相结合、促进。 在中国现代翻译史上,季羡林是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要翻译家。季羡林的翻译具有以下4 个特征。

第一,翻译时间前后近70 年。

早在1930 年,19 岁的季羡林就翻译屠格涅夫的散文《老妇》《世界的末日》《老人》《玫瑰是多么美丽,多么新鲜啊! 》等,先后发表在天津《益世报》、济南《国民新闻》《趵突周刊》。

1985 年,季羡林翻译了印度梅特丽娜·黛维夫人的《家庭中的秦戈尔》。季羡林最晚的一部翻译作品是1998 年在柏林和纽约出版的《弥勒会见记》剧本,同年在中国出版中英文合璧本的《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时年季羡林87 岁。 从 1930 年到 1998 年,季美林的翻译生涯前后近70 年,这在中外翻译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第二,译文数量巨大而译笔精湛。

在近70 年的岁月里,季羡林的译文数量巨大。迄今为止,收在30 卷《季羡林全集》中的译作,除了第20 卷到第29 卷的《梵文及其他语言作品翻译》和《罗摩衍那》之外,还有第11 卷《吐火罗文〈弥勒会见记〉译释》,全部译作计11 卷,占季羡林全部著作的三分之一强,字数应有四五百万。

第三,选译印度古典梵文名著。

中国是世界上翻译印度典籍最丰富的国家,但在近代以前,翻译的几乎全都是佛教经典。季羡林开创了中国翻译印度梵文主流文学作品的新时代。梵文作品数量巨大,浩如烟海。作为开创者,季羡林将印度古代文学中的顶级经典当作自己的翻译对象。我们看一看他的梵文译作目录:《沙恭达罗》《五卷书》《优哩婆湿》《十王子传》(选译)《佛本生故事》(选译)和《罗摩衍那》,了解印度文学史的人都知道,季羡林选择的都是古典文学的代表作。

第四,翻译与研究互相结合、促进。

季羡林的翻译绝大多数和研究相结合。一是以翻译为主,研究为副;一是以研究为主,翻译为副。 不论何种情况,总是翻译和研究互相促进,这种促进既表现为翻译对研究、研究对翻译的直接支持,也表现为对季羡林翻译理论的形成与深化的不断助推。 一位卓越的翻译家,不仅需要有大量高质量的译著,还必须有自己的翻译理论。季羡林正是这样一位卓越的翻译家。

以上四大特点,让季羡林在中国现代翻译史上拥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 没有他,印度文学的翻译就不完整,中国对外国文学的翻译就会出现重大缺口,中国现代翻译理论也会缺少他那精彩的一章[3](P10-12)。

在当代中国翻译史上,虽不乏翻译生涯时间之长、翻译数量之多的名家,但季羡林与之不同的是,他的翻译所涉猎的语种如梵语、巴利语、吐火罗语等,无一不是极为艰深和冷门的语种,号称“绝学”亦不为过。 他对译作品相的重视,更是精益求精。以翻译《罗摩衍那》为例,这部体量是《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大欧洲史诗8 倍多的印度大史诗,正是季羡林一人在“文革”期间十分困难的条件下完成的。 对翻译这部史诗的困难,季羡林曾自叹道:“我既然要忠实于原文,便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一堆古里古怪、诘屈聱牙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忠实地译成汉文。 有时候还要搜索枯肠,想找到一个合适的韵脚。严复说道:‘一名之立,旬日踟蹰。 ’我是‘一脚(韵脚也)之找,失神落魄’。 其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4]季译《罗摩衍那》获中国第一届国家图书奖。东京大学名誉教授中村元博士盛赞他称:“在世界名著《罗摩衍那》的外文译本中,过去100 多年的时间里只有英文译本是完整的,现在季羡林的汉文译本是世界上最全的,应该是第二个全译本,它会对日本翻译《罗摩衍那》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5]

在《季羡林评传》中,我们结合学者们的研究,总结季羡林翻译理论(或称“季氏译论”)有3 条:反对重译,主张直译,提倡以诗译诗。 “中国翻译理论在道安、彦琮、玄奘、赞宁、严复之后,又有了季羡林,有了‘季三条’。 ‘季三条’为代表的季羡林译学理论, 和中国传统译学理论的四大特征相一致”[3](P174)。 季羡林作为中国现代不可或缺的翻译家的功绩、地位和特点,是翻译界的楷模,值得年轻一代学习。

二、徐梵澄:“创译”的身体力行者

徐梵澄精通中西哲学,在印度治学30 余年,是中印文化共同培育的一代学术大师。 印度国宝学者、印度文化关系委员会(ICCR)前主席洛克希·金德尔(Lokesh Chandra)教授在为《“纪念徐梵澄国际研讨会”文集》所作前言中称赞道:“徐教授是一代骄子”。 他还对徐梵澄的“创译”大为赞赏:“翻译追求的是思想的新境界, 是对思想更为清晰的诠释。经文的创译(而不是翻译)在中国盛行了一千年,备受尊崇。 翻译表意,而创译则是将内在的形象赋予了生命,使我们的生命之花盛开。 ”[6]

笔者在《中外文学交流史·中国—印度卷》中专章介绍过苦行学者的样板徐梵澄。 “在中国现代翻译史上,出现过多种翻译观,如直译、意译、神韵译、风韵译、神译、魂译,等等。 在‘五四’前后,直译、意译之争不断。 一些低劣的译作往往打着‘意译’旗号,其实是曲译、误译”。 徐梵澄的做法是“‘尽取原著灭裂之,投入镕炉,重加锻铸,去其粗杂,存其精纯,以为宁失之减,不失之增,必不得已乃略加点缀润色,而删削之处不少,迄今亦未尽以为允当也。 ’(《行云使者·序》)这样,徐译与原作的关系就是神似而非形似,‘与迦里达萨几若无与,然亦有不昧迦里达萨之光华灿发者’”[7](P283)。

从翻译学理论与方法上而言,徐梵澄的翻译可称之为“创译”。 所谓“创译”,就是“创造性翻译”,这在中国是有历史传统的。 王向远在《译文学》一书中曾梳理了从明代翻译家李之藻,到现代翻译家与语言学家王力对“创译”概念的使用,其中写道:“在文学翻译中,出于种种主观客观的原因,而用创作的方法、创作的态度对待翻译、实施翻译,也是一种‘创译’。 因此,‘创译’的方法,有表现在词语上‘创译’和文学作品翻译中的‘创译’两个方面。 ”[8]从具体词语翻译与作品篇章整体翻译这两个方面看,徐梵澄的翻译都有“创译”的特点,主要表现为创作与翻译的结合。 在“创译”上具有全面性与彻底性,也形成了作为翻译家的徐梵澄鲜明的个性。“创译,只有少数大家可以成功,寻常舌人象胥不可妄为。 否则,必然沦为曲译、误译”[7](P284)。 从这一意义上,徐梵澄给学界研究“创译”现象、评说“创译”的成败得失,提供了一个典型的例证,其创译也就成为中国现代译学史上一笔特殊的财富。

纵观徐梵澄数十年翻译生涯,费时最多、用力最勤、影响最大的译作,当属《五十奥义书》。 这与《奥义书》的历史和学术价值分不开。 徐梵澄钟情于《奥义书》的翻译,主要有4 大原因:第一,他“内觉”到了《奥义书》的奥义以及它在印度以及世界思想文化史上的崇高地位;第二,他要破除中印间的文化隔阂与误解,增强彼此间的交流,开拓国人视野;第三,他译《奥义书》,受阿罗频多的影响,当是应有之义。 他首译《由谁书》和《伊莎书》,并附室利·阿罗频多对此二书的疏释, 某些地方他沿着阿氏的疏释补以自己的注解;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奥义书义理宏富,属于内学。 吠陀的思想总的来说是外向的,充满自然意识,在奥义书中才开始返观内照,对人的内心世界进行探寻[9](P15-16)。

综上,我们对他有如下评价:“《奥义书》规模庞大,徐译出五十种为其重要精华。 他孤身天涯,以一人之力有此皇皇译著,实为中国译史骄做。 但对整个中国学术界而言,有待梵华兼通的博明君子,沿着徐梵澄开创的道路,译出更多的《奥义书》。 综观徐梵澄一生,是我国学者中少有的对中、印、西三大文明都有重要研究成果的通人。 仅就印度学研究而言,他和季羡林、金克木是鼎足而立的中国现代梵学三维。 ”[7](P290)

三、金克木:“神似”和“形似”相结合的翻译家

金克木在中国现代学术文化史上具有特殊而崇高的地位。 他没有令人眩目的学历,却精通多种外语,是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与季羡林、马坚齐名的三大名教授。 同时,他也是名噪一时的著名诗人、散文家。 2001 年,金克木的《华梵灵妙》散文集和冰心的《世纪印象》、季羡林的《三真之境》入选《当代中国散文八大家》散文精选丛书,足见其何等为时人所重。 这里,我们重点梳理评价他的翻译传播才华。

在《中国外国文学研究的学术历程·印度文学研究的学术历程》一书中,我们曾总结金克木翻译特色主要体现在3 方面:翻译的经典性、诗意的翻译法和选译本能力强[9](P26-29)。

关于“翻译的经典性”,王向远指出,“在中国的印度文学翻译中,金克木译《云使》是少见的颇为成功的例子。 金克木本人就是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的诗人。 诗人译诗,最为合适。 从译文中可以看出,金克木具有非常敏锐的语言审美感受与表现能力,他用标准的现代汉语,很好地、近乎完美地表现了他所说的原诗的‘缓进调’,既保留了原诗的印度风味。 也体现出现代汉语诗意特征,读起来酣畅、圆润、流丽。 他认为金克木的译文之所以能长风行云,诗趣盎然,是因为将译文的风格与原文的风格、译文的形式与原文的形式,达成了一种高度的和谐,从而进入了‘化境’”[10]。

关于“诗意的翻译法”,以他的《梵竺庐集》(乙)为例。 收有《印度古诗选》《云使》《三百咏》等印度古代名诗译文,充分显示出金克木的译诗水平。 外语诗难译,梵语诗尤其难译。 然而,金克木是诗人和学者的结合,是一位梵诗汉译的妙手。 他译诗的原则是尽可能地恢复原诗句的格调,“依照原文的词句甚至其先后序列,力求不加增减,但在汉语的选词造句和文体上则又求像古代人的诗,不只是用现代汉语述意”[11]。 黄宝生说:“我曾对照梵文原文读《云使》译本,对金先生的翻译艺术由衷钦佩。 这个译本可以列为中国现代翻译史上的典范译品之一。 只是国内的翻译理论家们不谙梵文,无法真切体认。 我总惋惜金先生翻译的梵语诗歌不够多。 梵语诗库中的一些珍品,惟有金先生这样的译笔才能胜任,也不至于辜负印度古代诗人的智慧和才华。”[12]他对文学语言,特别是诗歌语言韵味的把握,在印度文学翻译中充分表现出来,并发挥得淋漓尽致。

关于“选译本能力强”,这和金克木长期研究印度文学史密切相关。 他选译印度古诗,除了有最大的代表性之外,还考虑到引领和示范的作用。 1984年,金克木先生的《印度古诗选》面世。 这本译诗集所选的印度古诗范围约在1000 年以前, 当时通行于印度的文化语言称为梵语,另有些“俗语”,如佛教文献中用到的巴利语。 书中的诗是从吠陀语、梵语 (或称古典梵语)、 巴利语的文学作品中选出来的。 金克木对所选的古诗也有自己的标准,“并不是在印度古诗中选出最好的精华,而是选其几个重要方面的一些例子。 由此‘一斑’还不足以见‘全豹’,但是印度古诗的面貌特征也可由此见其大概。 这些也不能说是代表,只能说是样品,更准确些说,只是诗史的抽样”[13]。

金克木成功地将学生带上翻译之路。 他首先和学生赵国华、席必庄、郭良鋆等,于1987 年翻译出版了《摩诃婆罗多插话选》,又于1993 年翻译出版了《摩诃婆罗多》第一卷。此卷前四章由金克木亲自翻译,这就为2005 年黄宝生等人翻译出《摩诃婆罗多》全书六卷打开了方便之门。 正如王向远所指出的:“金克木虽没有参与翻译,但此前他所做的工作成为《摩诃婆罗多》成功翻译的有利条件。 ”[14]

金克木一生,用他自己的话来概括是:“儿童的人间:做梦、做诗。 少壮的人间:苦斗,沉思。 ”然而,“在学者们的心中,他留给后学的却是激情、敏锐,和超凡的学术智慧成果”[9](P25)。 金克木有两笔人生财富,一笔是他的文化学术成果,另一笔是他的学生。 很清楚,这两笔财富之间有紧密的互为因果、互相促进的关联。 大家都说,金克木是一位睿智的学者,他最大的睿智是将教书与育人有机地、润物细无声地结合在了一起。

四、刘安武:中国印地语文学译传的准绳

印地语是印度宪法规定的国语, 使用人口众多,用印地语创作的文学作品在印度现代文学园地里地位重要。 所以,在中国的印度文学的翻译、传播和研究中,印地语文学占有重要而特殊的地位。作为系主任和教研室主任的季羡林和金克木给予印地语特别的重视与支持,大力培养北京大学东方语文学系印地语教研室的新生力量,刘安武就是新生力量中出类拔萃的一位。

刘安武1949 年秋考入湖南大学中文系,1951 年春调入北京大学东语系印地语专业。1954 年毕业,旋即被派往印度贝拿勒斯大学留学,1958 年夏回国任北京大学印地语专业教师。他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资深教授,是北大东方文学研究室的首任主任。主要社会兼职有中国印度文学研究会秘书长、副会长、会长等,现为该会名誉会长,是我国继季羡林、金克木、徐梵澄之后的又一位功绩卓著的印度学家。

刘安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首先表现在他对印度印地语文学的翻译与研究。在季羡林的熏陶和带领下,刘安武不仅成为一位卓越的印地语文学翻译家和研究专家,而且为整个印度文学在中国的翻译、研究身先士卒,立下汗马功劳。 他像季羡林一样,将自己的研究和服务工作范围从印度文学迈向东方文学。

中国印度文学研究会的成立,是中国印度文学研究发展史上的标志性大事。刘安武既是这个研究会的助产士和保育员,又是这个研究会的元老,功勋殊伟。 对中国的印度文学研究和教学来说,刘安武永远是催绿学术园地、温暖各方学者之心的东风[3](P67-68)。

自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在宏观把握印度文学的基础上,刘安武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倾注于有“印度小说之王”和“印度的鲁迅”(尼赫鲁语)之称的普列姆昌德的翻译与研究,他不但是普列姆昌德作品翻译的主力,而且是普氏研究的重要代表。 具体表现在:其一,他充分发挥通晓印地语的优势,成为中国第一代的普氏作品的重要译者,对普氏有全面、深刻的了解;其二,他对普氏的研究代表了中国印地语文学研译的广度与深度。 他不仅翻译了若干印度国内学者研究普列姆昌德的学术成果,也翻译了普列姆昌德本人关于文学理论的文章,向中国学者提供了大量的研究资料;其三,他自己撰写了不少研究普列姆昌德的论文,出版了《普列姆昌德和他的小说》、《普列姆昌德评传》等有影响力的专著。

“文人翻译和课堂教学”特色在刘安武身上体现得特别突出。 刘安武是中国首位在大学开设印地语文学史并出版专著的学者。 由讲学需要而到深入研究,是许多学者的通常路径。 印地语人才稀缺,刘安武有责无旁贷之感,他几乎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用在印地语文学的研究之上,而普列姆昌德作品正是其最大的重点[7](P208)。

刘安武除了自己教书、写书、翻译作品之外,还像一位生产队长,组织带领印地语教研室的老师们进行翻译和研究工作。 1984 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普列姆昌德短篇小说选》,就是他组织、带领23 个人集体完成的。 全书41 篇短篇小说,他完全有能力一人完成,但是除了《前言》之外,自己仅翻译了3 篇作品,这也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他的集体主义精神以及对年轻人的提携与鞭策。

刘安武对印地语文学的翻译与研究,有“两大贡献”和“四个功劳”。 “两大贡献”指讲授并出版《印度印地语文学史》和对印地语文学作品特别是对普氏作品的翻译研究。 “四个功劳”包括:“研究推介印度两大史诗,引领泰戈尔研究的新高潮,推动东方文学研究,将中印文学比较引向深入。 在这诸多贡献中,对普列姆昌德的译介和研究,是他人无可企及和逾越的。 刘安武不但是中国普氏研究的高峰,也是世界普氏研究的一大高峰”[9](P171)。

五、黄宝生:中国梵语文学译传的新里程碑

黄宝生先生是不断弘毅精进、成果频出的人,人们对他的评价需要不断跟进提升,不然就会不合时宜。 我们先回顾在《季羡林评传》中对他的评价:“与老师季羡林、金克木相比,黄宝生人生经历简单而顺利,他有较多时间投入到专业研究之中。 他虽担任过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中国外国文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等职,但也像季羡林做系主任一样,只抓大事,不管小事,始终将主要精力用于研译工作。 在季、金所有的学生中,黄宝生认为自己并非最聪明,成绩最优秀,但是,他的业绩最骄人,其主要著作有《印度古典诗学》《印度古代文学》《印度古代文学史》(合著)《〈摩诃婆罗多〉导读》《梵语文学读本》《巴利语读本》《梵语佛经读本》《梵汉对勘:神通游戏》《梵学论集》《实用巴利语话法》《巴汉对勘:法句经》《梵语诗学论著汇编》《摩诃婆罗多》(合译)《摩诃婆罗多一毗湿摩篇》《伊斯拉姆诗选》《印度现代文学》《印度短篇小说选》《惊梦记》《在梵语诗学烛照下—读冯至〈14行集〉》《禅和韵一中印诗学比较》《外国文学研究方法谈》《书写材料和中印文学传统》等,翻译了《奥义书》《梵语诗学论著汇编》(上下册),与人合作翻泽了《摩诃婆罗多》(六卷)《印度哲学》《佛本生故事选》《故事海选》等。 另外,还发表了《论迦梨陀娑的〈云使〉》《〈本生经〉浅论》《古印度故事的框架结构》《印度古代神话发达的原因》《印度古典诗学和西方现代文论》《〈奥义书〉译本导言》等等一批有影响的论文。 综观黄宝生的学术成就,有两大方面最为重要,一是印度梵语诗学的翻译与研究,二是印度大史诗《摩诃婆罗多》的翻译与研究”[3](P69)。 时至今日,黄宝生的学术成就已不止于此,除以上两大成绩以外,还有另外两大成绩:组织并领衔“梵汉佛经对勘丛书”和“梵语文学译丛”的翻译工作。

贡献之一,基于师承的学术责任和时代的学术责任,黄宝生“发愿”研究印度诗学,十年磨一剑,最终写成《印度古典诗学》一书。 《梵典与华章》认为:“黄宝生作为中国当代著名印度文学研究专家,其业绩除了译介印度文学名著之外,主要体现在对印度古典诗学的研究和介绍上。 在黄宝生众多研究成果中,以《印度古典诗学》最为重要,在学术界赢得很高声誉。 此书自1993 年出版至今才11 年,已成为当代学术名著。 ”[2](P259)

除了翻译印度诗学经典,黄宝生在研究中有众多重要而令人惊喜的发现,韵论与神韵的相似性就是其中一例。 印度梵语诗学理论经过漫长的发展,成为世界三大文论体系之一。印度诗学有着一套独特而专门的术语,如味、情、庄严、曲语、风格、合适等,形成以味和韵为核心,庄严、风格、曲语和合适包围而成一个完满的圆。 作为一位中国学者,黄宝生将中印两国的韵味诗学进行比较。 他认为,“在印度影响深远的韵论大致等同于中国的神韵论,中印两国用韵来表述一些意义幽远但文字又难以企及的内涵,这不能不说是两国文艺理论上惊人的相似之处,也是同处于东方文化体系中一个重要的表征”[2](P266)。

黄宝生的印度诗学研究,以印度诗学原典的翻译为基础。 这不但保证了他研究的质量,而且为中国整个印度诗学研究留下了丰富而可信的汉译典藉。 2008 年,《梵语诗学论著汇编》出版,《汇编》分上、下两册,皇皇83 万字,选译印度诗学论著10种,包括印度诗学主要理论流派的代表作,堪为印度诗学汉译史上的里程碑。 此后数年,他在梵汉佛经对勘研究取得阶段成果之后,仍在梵语诗学的花苑里孜孜不倦,将选译的10 种诗学论著尽力补译完全。 “《梵语诗学论著汇编》共收有十种梵语诗学著作,其中《诗庄严论》、《诗镜》、《韵光》、《十色》、《诗光》、《文镜》六种是全译,《舞论》、《诗探》、《舞论注》和《曲语生命论》四种是选译。 我的目标是将这四种选译中的《舞论》、《诗探》和《曲语生命论》补全”[15]。 2017 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梵语诗学论著汇编》增订本,两巨册1600 多页,令人肃然起敬。

贡献之二,身体力行并组织专业力量翻译印度大史诗《摩诃婆罗多》。 《摩诃婆罗多》的译者黄宝生、赵国华、郭良鋆、席必庄、葛维钧、段晴、李南,都是季羡林、金克木的学生。 他们有的专攻梵文,有的印地文、梵文兼修。 这种专业结构给翻译质量提供了可靠保证。 在所有译者中,金克木是肇始者和导航人,黄宝生是组织者和主持人。 同时,他们师徒又都是中国研究《摩诃婆罗多》最重要的学者。我们曾评价黄宝生对于《摩诃婆罗多》的贡献:“一是在老师金克木年迈体衰、同窗赵国华英年早逝的情况下,从繁杂的公务和自己的梵语诗学研究中腾出时间,接手主持大史诗的翻译工作,一路攻坚克难,终于成功。 二是潜心研究大史诗,成果丰硕,形成《摩诃婆罗多》研究的一个新的里程碑。 他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摩河婆罗多〉导读》一书中”[7](P149)。

贡献之三,组织并领衔“梵汉佛经对勘丛书”的译注工作。 100 多年来,国际佛教学术界出现了利用梵文佛经原典研究佛教的“新潮流”。 “引进这种‘新潮流’,利用梵文佛经原典研究与佛教相关的中国古代文献的先驱者是陈寅恪、汤用彤、季羡林和吕澂等先生”[16](P321)。 但是当时由于条件所限,难以持续深入开展。 近一二十年在老学者的培养下,中国出现了一批梵文学者有志于梵文原典研究。2009 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接受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梵语研究及人才队伍建设”,成立了以黄宝生为主任的梵文研究中心来执行这个重大项目。10 多年来已出版《梵汉对勘佛所行赞》《梵汉对勘入楞伽经》《梵汉对勘神通游戏》《梵汉对勘妙法莲华经》《梵汉对勘入菩提行论》《梵汉对勘阿弥陀佛经无量寿经》《梵汉对勘维摩诘所说经》《梵汉对勘唯识论三种》《梵汉对勘究竟一乘宝性论》等9 种。

“梵汉佛经对勘丛书”译注项目是个系统工程,除了争取足够的资金和培养专业人才之外,还要对它有远大而深入的学术考量,其学术价值和意义影响深远,包括“有助于解读汉译佛经;有助于解读梵文佛经;有助于‘佛教汉语’研究;有助于中国佛经翻译史研究”[16](P321-323)。 它是一种综合的、集成的创新,实现了我国对佛经翻译与研究的跨越式发展。 笔者认为,“‘梵汉佛经对勘丛书’不是版本学意义上的校刊本,但是许多版本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丛书并不标榜自己是新译佛经,实际上它就是地地道道的新译佛经”[17](P359)。其直接目的是为佛经的阅读、研究提供帮助,为佛教发展史、佛经翻译史、佛教传播史、佛教梵语、佛教汉语的研究提供服务。“在汗牛充栋的佛经中,‘梵汉佛经对勘丛书’能脱颖而出,靠的是它的集成创新。 以它的综合性、多功能,赢得了中国读者和国际学者的肯定”[17](P359)。

贡献之四,持续翻译出版“梵语文学译丛”。 印度是文学大国,古代文学曾产生过世界性的影响。他在“‘梵语文学译丛’总序”中言:“中国和印度有两千多年的文化交流史。 佛教自西汉末年传入中国,东汉开始大量佛经得到翻译,历久不衰,至唐代达到鼎盛。 佛经的输入,在语言、音韵、文体、题材、艺术表现手法等诸方面对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产生过深远影响。 然而,佛教文化只是印度古代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同样,佛教文学也只是印度古代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 而我国古代高僧只注意翻译佛教经籍和文学,所以从汉语《大藏经》中无法了解印度古代文学全貌”[18]。 基于此,他拟定目标,“用十年时间,将印度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梵语文学名著尽可能多地翻译出来,以满足国内读者阅读和研究梵语文学的需要”[18]。 黄宝生又一次“发愿”成功。时至今日,“梵语文学译丛”已出版包含小说、诗歌、戏剧、本生故事等文学形式在内的10 种梵语文学名著,诚如他所希望的,“在中国文学翻译界营造的世界文学大花园中增加一座梵语文学园”[18]。

我们曾经这样评价黄宝生:“综观黄宝生已经取得的成就,我们完全可以说,他是我国继季羡林、金克木、徐梵澄之后的又一位杰出的梵学家。 他的梵学成就,不但获得中国学者的高度评价,而且获得印度学术界的极高肯定。 2011 年8 月15 日,在印度第64 个独立节之际,黄宝生荣获印度总统奖。2015 年1 月26 日,黄宝生又荣获印度国家最高奖莲花奖,这莫大荣誉,对他来说是名归实至”[7](P338)。2019 年12 月14 日,他荣获印度南印教育学会国民杰出成就奖。 过去我们常说黄宝生和季羡林、徐梵澄、金克木、刘安武一起同为中国印度学研究的四大准绳。 现在,我们还应进一步说,黄宝生是继季羡林、徐梵澄、金克木之后,中国梵语文学研究译传的又一新的高峰和里程碑,不但载誉华梵,而且闻名世界。

简要说来,季羡林等五位印度文学现代翻译传播大家有四大功劳。

其一,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优秀翻译传统和优良译风。 中华民族在1000 多年的印度佛经翻译中,形成了引以自豪的优秀翻译传统和优良译风。 中国现代翻译家继承了这个传统和作风。 季羡林等现代印度文学翻译传播大家,不但继承了中国优秀的翻译传统和优良译风,而且不辱使命,发扬光大,为整个中国现代翻译事业提供了借鉴和经验。

其二,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翻译文献宝库。 季羡林、徐梵澄、金克木、刘安武、黄宝生,不但学风严谨,追求译文质量,而且都勤奋一生,为我们留下了1000 多万字的译著, 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翻译文献宝库。

其三,培养熏陶了一批著名的翻译家。 在中国整个翻译界,受到季羡林等翻译传播大家培养熏陶的年轻一代,人数众多。 其中不少人建树甚多,已经成了中国著名翻译家。 仅印度文学翻译领域就有金鼎汉、郭良鋆、董友忱、王树英、马维光、刘建、葛维钧、白开元、姜景奎、尹锡南等名家。 中国现代印度文学的翻译与传播,之所以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是大家集体努力的结果,更是季羡林等大家引领的结果。

其四,坚韧不移的学术品格与精进不已的治学精神贯穿始终,并启发后人。 当代印度文学翻译传播五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翻译与研究齐头并进,相辅相成。 翻译是研究的底色,研究为翻译保驾护航。 季羡林受乾嘉学派的影响和德国梵学派的熏陶和训练,重视并钟情于考据,这样的治学之道反映在翻译上,便有了“一脚(韵脚也)之找,失神落魄”的踏实稳健、刨根问底的求真务实风格。徐梵澄有深厚的国学功底,择鲁迅、尼采为师,他的翻译“宁失之减,不失之增”,他的“创译”乃大家之举,非常人所为。 金克木是诗人学者,其梵诗汉译几臻化境。 刘安武立印地语文学研究与翻译的标杆。 黄宝生皓首穷经,在研译中进入思维入定的“三昧”境界,自称“学问禅”[16](P213)。

翻译与传播是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 1916 年,泰戈尔在前往日本的船上,曾写下这样的文字:“目前,一些享受世界财富的民族,惧怕中国的崛起,千方百计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中国的这种能力,使美国对它畏惧三分,在工作能力方面,美国赢不了中国,所以不要妄图以力将它制服”[19]。 印度著名经济学家兰密施(Jairam Ramesh)于2005 年出版了一本英文书Making Sense of Chindia: Reflections on China and India, 其中的中心词就是由他发明的“CHINDIA”。 此书倡导中印大同、龙象共舞,在国际上产生了很大影响。 作者在《致我的中国读者信》中说:“直到今天,印度人还不是通过中国人自己的声音,而是通过英语的信息来源去了解中国。 与此类似,中国人也不是通过印度人的声音,而是通过筛选过的翻译资料来了解印度”[20]。

进入21 世纪以后,世界格局进一步发生深刻复杂的变化,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提出“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重要判断。 有学者言,当前“我们理论学术界尚未构建起一套真正反映、概括中国式现代化发展进程及实践创新、制度创新的中国式现代化知识体系,充斥于研究著述中的仍然是西方的现代化理论、概念、范畴、模式、标准(指标体系等)——它们本是西方现代化道路、实践的学术表达和总结,用来分析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实践,则不可避免地陷入南辕北辙、‘驴唇不对马嘴’的境地”[21]。 金克木曾指出东西方思想的不同特点,西方思想源于求知(philosophia),东方思想重在亲证(sāks ātkārā)[22]。 熊十力亦曾辨析西洋、印度与中国思想之异。 在1947 年《十力语要》刊印之际,《印行十力丛书记》有言:“西洋尚理智思辨,印度佛学虽任思辨,而要归禅定止观,中国则于实践中体现真理,三方各有其特到之精神,当析其异,而会其通,毋拘一隅之见”[23]。 从这个角度讲,印度思想既重思辨,又重体认;既重分析,又重实证,兼具中西方思想之长,又别开一面。 历史告诉我们,中国文化几千年间领先世界,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引进、消化了以佛教为代表的印度文化。印度与中国的天然亲缘性,使得它能成为有效而实用的文化“参照系”,有助于丰富我们对事物的看法,有“观一知三”之效。

中印文化交流前景广阔,大有可为,但同时也面临语言、信息上的困难,翻译工作者任重而道远。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际,中国的印度学研究者应大力弘扬季羡林等翻译传播大家的精神,自强不息,弘毅不止,将包括“经典互译”在内的中印文化交流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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