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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他者”存在的医患关系理论构建*

2021-12-01

医学与哲学 2021年15期
关键词:他者医患独立性

赵 旭 陈 天

身体是主体社会意义的生成器,独特的具身现象又展现着特殊社会主体间的微妙关系。身体社会学者们宣称,身体“为社会关系构筑了真真切切的基础”[1]13。同时,身体伦理学[2]、身体哲学及相关学者们提醒我们,任何社会问题都绕不开身体,并且认为关于身体的一切讨论无不与医学有关[3-4]。医学是一门“涉身”的科学,从身体哲学视角认识疾病与健康,既是研究医患关系的重大理论问题[5],也是医学化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现实议题。因此,要全面清晰地理解医患关系,只有从身体社会学中清醒地认识身体与医学之间的必然关系,才能进一步构建医患主体之间的应然关系。贺来先生关于“他者”的相关论述,是应对“陌生人”问题时提出的一种理性构建思路,这一思路对我们立足身体社会学,重新审视现代医患关系并提出相应的管理哲学构建策略,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

1 “他者”与医患关系的理论耦合

医患关系,一般是源于疾病和健康问题而建立起来的临时性关系,这就一定程度上决定医患关系,实则是一种关于“陌生人”的——“他者”关系。作为医患主体,特别是医生而言,则要思考:我们为什么会对“陌生人”负有伦理责任?为什么要对“陌生人”行善?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对待“陌生人”[6]?在贺来先生看来,对这一系列现实问题的追问,其本质是回答“陌生人”的“位置”问题,即作为“他者”存在的陌生人与“自我”的关系问题。再具体地说,基于医生视角,医生(自我)应该以何种方式,处理与作为“他者”(患者)之间的陌生人关系;相反,基于患者视角,也是如此。利他精神可视为作为“他者”存在的通俗理解,但不限于此。换言之,要在陌生人关系中,真正地实现利他精神,其基本前提是“自我”和“自己人”之外的“陌生人”,必须在价值伦理关系体系中获得应有的位置。

“医学身体”揭示了医学与身体的内在紧密联系,是医学化趋势的现代性表达,该概念辩证地揭示出医学发展史是一部医学身体史,即医学史是身体史,身体史又是医学史。约翰·奥尼尔在其《身体形态——现代社会的五种身体》一书中首次提出“医学身体”的概念,并系统阐述了人作为一种社会存在,表现出五种基本的身体形态,即“世界身体、社会身体、政治身体、消费身体和医学身体”。在奥尼尔看来,“医学身体”概念是重新审视医学社会化发展和解读现代医学危机的关键描述。对“医学身体”最直接的理解就是,现代社会主体的一切行动均是身体的,且是医学的,任何主体要获得独立性必然基于身体的独立性,而涉身的主体又必然是医学的。医患关系是由疾病和健康问题引起的主体关系,而疾病和健康又是人的一种重要身体表征和医学现象,于是医患主体关系的确立,就是发生在身体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发生在“医学身体”上的疾病和健康所引起的一种特殊的社会主体关系。此外,对于如何基于这一主体关系的特殊性去构建其理性关系的问题,贺来[6]认为应从“关系理性”中理解主体存在的规定及其依据,在超越实体化、单子化的社会关系,以“作为他者的自身”这种形式打开“自我”与“他人”之间的通道。医患关系既具有社会主体关系的一般属性,也是一种深度涉身的特殊社会关系,所以在重构医患关系的方案中,笔者认为除了要自始至终与身体保持着最为密切的关系,通过思考医患主体的独立性,重新审视医患间的理性关系,还要遵循“他者”理论去重新审视医患关系。据此笔者进一步认为,对于医患关系而言,要保障医患能够通过身体这一“通道”顺利沟通的逻辑前提,则不能绕过“医学身体”去讨论医患主体的独立性问题。

2 “他者”与医患主体独立性问题

现代社会所取得的重大成就,就是突破共同体的桎梏,以捍卫主体独立性。在贺来[7]看来,所谓的“他者”,一方面指相对所属群体,即相对于共同体而存在的“其他人”,另一方面指相对于个体“自我”而存在的“其他人”。因此,要实现主体的独立性,只有消解“共同体”与“自我”中存在的“求同”而“排异”的本性,即实体化和总体化,才能真正在临时性的、陌生的关系中确立起“他者”的理性态度。对于医患关系,讨论医患主体独立性问题,同样涉及两个“他者”,其一是医患共同体中的“他者”,其二是医患主体个体间的“他者”。

2.1 医患共同体中的“他者”

针对医患矛盾而提出的“医患共同体”理论,逐渐成为一种共识性的策略。对此,多数研究者主要探究医患主体的共性问题,集中在医患双方主体之间存在的利益关系、情感关系、伦理道德关系以及生命关系等领域。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通过共同体思维重构医患关系,更应该关注医患主体的独立性议题。潘新丽[8]就指出,基于技术、市场的健康利益共同体的分解,源于医学人文精神失落、德性削弱、弱视生命,而其重建理性的医患关系,除了强调医学回归“善”之外,还应该认识到医患主体间的独立性地位。医患主体的独立性问题,是医患主体实现共同性的基本前提,即医患主体之间达成某一共识的前提是:相互认识,并尊重作为“他者”存在的独立性。

医患关系在其本质上来讲,首先是以生命的形式存在的共同体[9],而每个单独生命个体的实践出场方式,正是通过一个个“活生生的身体”得以实现。医患主体间独立性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根本问题,就是围绕身体而展开的,具体来说就是“医学身体”的问题。医学哲学学者认为,从身体间性探讨医患关系不仅更适合,还是医学哲学的一个新视角,这有利于补充、矫正生命伦理学在实践上的“失能、失效、失范”[10]。因此,沿着医学与身体之间关系,特别是基于约翰·奥尼尔所提出的“医学身体”概念去理解医患主体间的独立性问题,对于重新审视并构建作为“他者”存在的医患关系,具有重要的医学哲学价值。

2.2 身体间性与“他者”

讨论医患主体独立性的前提是,医患双方首先应是具有独立意识的主体。笔者认为,具有独立意识的医患主体首先承认身体的独立性存在,因此主体间性问题就是身体间性问题,且身体间性是让医患主体成为“他者”的前提条件。进一步说,从身体社会学的角度看,医患主体间性与“他者”问题的关系,实质是医患双方主体围绕身体而展现出的具身社会关系,讨论医患的身体间性,就是讨论医患的主体间性。梅洛-庞蒂试图打破身体与心灵、自我与“他者”之间的严格界限,提出了“身体间性”的概念。他认为,主体间性问题不是意识问题,而是身体问题,即身体是主体间性讨论的基础[11]。通俗地讲,所有社会关系中的主体之所以形成互为“他者”的关系,源于身体本身。杨大春[12]同样认为,梅洛-庞蒂创造性地把主体间性解读为身体间性,“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首先是一种原始的知觉关系,我在身体知觉中见证了他人的存在,他人也在身体知觉中见证了我的存在”,而“自我”与“他者”之所以能够形成相互见证的过程,得益于身体主体取代意识主体。那么问题是,医患主体间性(身体间性)的特殊性是什么?

笔者认为,医患关系比任何一种社会关系离身体“更近”。换言之,医患的主体间性就是身体间性,且医患主体间性特殊是基于“医学身体”而形成的身体间性。约翰·奥尼尔[13]所提出的“医学身体”概念,与医学哲学、医学社会学关系最为密切。他不仅阐述了生物性身体与社会性身体分离,且前者独立于后者所形成自足状态,是医学诞生的源头,而且阐述了造成医学社会化或者称之为“医学化”最根本的原因是身体。笔者在《医学与哲学》2020年第18期《“医学身体”的缺席、复显及医学伦理困境》一文中,具体地阐述了身体缺席源于身心二元论和“潜态势身体”、身体复现源于权力身体、消费身体和技术身体并最终通过医学的方式干预身体[14]。基于以往研究,笔者认为,如果说权力、消费和技术通过医学干预身体是医学危机的根源,那么聚集这些因素的“医学身体”,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医患主体间的关系确立。

2.3 “医学身体”独立性与作为“他者”存在的逻辑关系

医患主体独立性问题就是承认医患主体的差异性,这种差异性是基于社会分工所形成的独立性。一方面,医生作为一种社会职业,扮演的是消除疾病、缓解疼痛的施救者角色;相对医生的“他者”——患者而言,则是被施救的角色,他们可能是商贩、警察、教师等职业。因此,承认职业差异、承认主体的独立,是研究医患关系的首要现实问题。另一方面,医患主体的独立性问题并非绝对。从身体社会学的角度看,医患关系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其关系的确立同源于患者身体(疾病),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医患主体面临共同的敌人——疾病与疼痛。问题是,从社会职业角度来看,医患主体的差异客观存在;从身体社会学角度来看,医患主体又统一于客观身体,同样是客观事实,那么我们如何认识既存在差异,又存在同一的医患关系?医患矛盾发生的原因又是什么?我们认为,医患矛盾问题,表面上源于医患主体在社会职业上的分工,但不限于此。进一步说,理解医患矛盾的核心问题——“医学身体”的独立性问题。

接下来,问题又会出现,如果医患主体是围绕“医学身体”的独立性问题展开,那么,医患双方中的“自我”与“他者”缘何失衡?我们又该如何更好地保持医患关系平衡?在身体社会学者看来,生物性身体和社会性身体的独立、对立及相融历史逻辑起点始于身体二元论。也就是说,医生将患者的身体视为生物性存在源于身心二元论。身体社会学的一个最大贡献在于,身体不仅仅是相对精神存在的“肉体”、生物性存在,还是实实在在的社会性存在。因此,以上问题具体转化为,如果医生能将“自我”的身体视作生物性存在和社会存在,为何却将作为“他者”——患者的身体仅仅视作生物性存在?

克里斯·希林[1]95认为,“在社会构建的背后,隐伏着某种缺席的‘他者’。不过,即使是这样情况下,对于这种身体角度上的‘他者’究竟是什么,我们也是所知甚少”。在他看来,以上错误是由于人们简化了对身体的理解,进而造成我们认识自我身体时会犯错,进而导致我们在对待“其他人”身体时,依然保持了一种单一的、生物性的、错误的身体认知。相应的,“医学身体”的研究不仅平衡了生物性身体与社会性身体的研究,而且对于我们从身体的角度理解医患关系的本质,以及基于医患主体独立性而提出有关“他者”的应对策略,发挥了积极构建作用。

3 基于“医学身体”对医患关系的反思

3.1 医患关系的中心议题是“医学身体”

“医学身体”是涉身的,且涉医的。具体而言,身体是一般社会主体交往的意义生成器,“医学身体”则是医患主体这一特殊社会关系意义的生成器,是医患主体间交往的基石。梅洛-庞蒂[15]认为,身体在人们构建多种社会关系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这样阐述:“作为身体图式的壁炉不是建立在对某个规律的认识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对身体呈现的体验基础上的一个等值系统”。人们社会关系的确认以及社会交往的多种可能,是基于某个人通过“自我”身体展现给对方一个可识别、可理解的“身体等值系统”[16],即“我通过我的身体理解他人,就像我通过我的身体感知‘物体’”[15]。对于医患关系而言,就是围绕“医学身体”而形成的特殊性社会关系。通俗地讲,医生要想理解患者并建立医患关系,一定是源于“医学身体”,即疾病与健康问题的发生根植且作用于现实的身体。而进入医学视野中的身体——“医学身体”,则自然成为医生与患者的中心议题。医学与身体这两个概念,在某种意义上属于一个问题的两个表达。例如,在生活场景中,某个人去医院就医就等于去治疗身体(心理)疾病。因此,对“医学身体”概念的再认识,对研究医患主体间关系具有十分重要的启发意义,其也被认为是重新审视医学社会化问题的关键性描述[14]。

3.2 基于身心二元论对医患关系的反思

身心二元论的医学身体观,是认识医患矛盾最原始、最隐秘的本质问题。长期以来,医学研究的对象是生物性身体或是其构成要素,在医学实践中,医生与患者争执结果往往与此相关。全面、系统地认识医患关系,需要解密长久隐藏在医患主体意识层面的身心二元论,即过度重视生物性身体而忽略社会性身体的问题。部分身体哲学学者认为,身体与精神世界的分离和主体关系的重建,均是通过疾病得以实现[14]。由于处于健康状态的医生,他们很难通过疾病、疼痛的方式“激活”自我的社会性身体去理解“他者”(患者)。所以在医治病态身体的过程中,基于职业习惯,医生自然或不自然地将治疗“他者”(患者)的过程简约为生物性治愈。相反,此时患者正是通过亲历疾病、疼痛的方式与精神世界搭建了紧密联系,他们在遭受、感知身体疼痛的过程中,往往比任何时候更需要精神世界的满足和社会性关注。现代医学的诊治过程是片面的、局部性的,医生诊断的过程也往往只关注患者身体的生理性疾病与疼痛,而忽视患者的精神和社会性需求。对“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现象的诟病,不仅折射出整体医学的单维度、片面的发展困境,也反映出身心二元论对医患主体关系的负面影响。

3.3 基于权力身体、消费身体对医患关系的反思

权力和消费意识作用于“医学身体”,是认识医患矛盾最现实、最直接的现代问题。威廉·考克汉姆[17]93-94认为,塔尔科特·帕森斯提出“病人角色”概念旨在对复杂的功能主义社会模型进行解释,社会系统与人格系统、文化系统统一在一起共同构成社会秩序的基础,而其中患者的越轨行为是反功能的、非理性的。“病人角色”是从医生的角度来看待医患关系,所以医生治疗患者被认为是控制患者越轨行为,促使其回归正常社会角色,维持社会秩序的理性过程。但从患者角度理解医患关系,医生往往被认为是强权者或消费文化的过度使用者。

医患矛盾是医患主体间围绕争夺“医学身体”权力而展开“我-他”关系的博弈。从权力转让的角度来看,病态身体是患者对“自我”身体失去了控制权和知情权。首先,从身体的控制权来看,患者无法完全按照“自我”的意愿来任意地使用、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不得不躺在病床上任由医护人员让自己摆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肢体动作。其次,从“内部器官的隐形”特征来看,医生在“打开”患者身体、解密疾病信息的之前,患者对发生在“自我”身体的疾病以及疾病对身体的摧毁程度几乎缺乏全面认识。基于此,患者就医过程可以被描述为,患者将“自我”失控的、缺少认识的身体转交给“他者”医生予以恢复。过程中,由于身体这个“标的物”发生了转移,这必然导致医患主体双方对身体控制权、知情权转移的发生。其中,医患主体在身体知识层面所形成的认知差异、信息不对称,是医生实施控制、滥用权力核心权力。在这场权力之争中,医生正是通过接受患者将身体移交给自己,从而获得对患者身体的控制权与知情权。权力移交会促使医生自觉或不自觉地去巩固自身权力地位,进而会产生一种犹如政治权力的强权性质的权力意识。例如,部分医生往往采用生硬、冰冷的行为动作指令迫使患者“服从医嘱”,这正是医生获得这种权力后而产生的外在行为。需要注意的是,医生将身体作为权力实施工具的同时,往往会以“合目的性”的面目掩盖权力之争。例如,当患者对自我身体状态进行适当控制、寻求医生解释时,部分医生往往以身体健康的目的,有意识地剥夺对患者身体的控制权和知情权。因此,将身体让渡给医生的患者,则不得不以一种顺从的姿态去迎合身体权力的裁决者,甚至容忍一些比较粗暴的行为指令以求减少疼痛。

在消费社会中,医生的社会角色和整个医患关系不可避免地被修改了,患者被作为消费者而不是作为患者的身份概念被确定下来,同时对于医生来说,他们仍然保持了医学事务的最高权威,不过这种权威不再具有绝对性[17]181。如果说身体与权力发生关系是同样通过疾病和疼痛实现关联,那么,在更具吸引性的消费文化中,身体与权力发生关系则是以美为中介。特别是在消费社会中,医生的权力意识直接转变为消费意识,进而造成了医学主题从疾病、疼痛转向了美丽、性感。这种转变最大的负面意义在于,对于患者“自我”而言,“医学身体”成为了可供消费的客体;对于医生以及整个医学系统而言,其功能也成为整个消费符号体系中的一个符号。例如,医生这个职业不再独立于疾病、疼痛而存在,成为打造性感、美丽脸蛋的职业;医院不再独立于社会延续、人类健康而存在,成为开发生物技术、基因改造工程的商业机构。因此,医疗在改善人们生活质量的同时,也将患者视为一个可供医方消费、可供医方获得经济利润的“他者”,而医生也因此被患方贴上消费主义的标签,甚至出现了职业群体“污名化”现象。而这一切是消费意识投射在“医学身体”上并由此产生了最现实、最直接的医患矛盾。

3.4 基于医学技术对医患关系的反思

医患双方对“医学身体”的认知隔阂,最终造成了经验医学与技术医学的失衡局面。虽然医疗技术最大限度地确保了技术本身在医学领域的积极效用,但在现实诊断身体健康与否的问题时,医疗技术多大程度、多大范围上介入医生的诊断,医患双方出现了分歧。或者更明确地说,疾病的诊断是依靠医生的经验,还是依赖机器数据而得出?如果是后者,患者是否还需要一个只会“读取”数据的“阅读者医生”?

传统的医患关系中,主体双方是有直接或间接的身体接触的,这种关系隐喻了“医学身体”的核心内容。在传统医学方案中,医生往往会依据以往大量患者身体的病例,对新患病身体做出确定病因、实施医治。例如,“望、闻、问、切”是一种典型的具身认知手段,有的甚至是通过“亲身”体验、以患者的身份获得的医学认知。笔者认为,传统医患关系之间存在的身体隐喻关系,就是医生基于对以往“他者”的具身认知而形成的医学经验。但现代医学不再是经验科学,而是技术科学。为了提高诊断的精准度,提高效率,医生往往借助最新的医疗技术手段,在机器得出客观数据的帮助下完成确定病因和实施医治,这确实大大地降低了误诊率、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患者的疼痛,但从身体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崇尚技术主义的现代社会中,医患身体之间原有的亲密关系被冰冷的“他者”——机器代替,进而造成现代医患交往在身体层面是疏离的。“身体意向性从来就不是单向的,它不仅仅是‘我’的身体活动指向世界和‘我’通过身体活动进入世界,而且也是身体应和、依赖和适应世界,世界向身体开放,世界给予‘我’,进入‘我’,显现于‘我’的知觉、记忆乃至言语思想中,成为‘我’知觉、回忆乃至构想的世界。”[18]换言之,以技术为纽带构建起来的现代医患关系,消解了身体作为社会关系、社会意义生成器的基础性作用,医患主体无法通过身体的共同体验进入“自我”和“他者”的交往通道中。

在医疗技术逐渐攻克人类疾病难题和医患冲突不断升级的面前,医生则表现出过度依赖技术的倾向。然而,这就给患者造成了“技术诊断疾病”的假象,患者对医生医术产生了怀疑与隔阂;此外,在医疗技术成本逐渐叠加于患者身上,患者对医疗技术适用性则采取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于是,患者寄望医生适当地采用传统医术治疗疾病,而医生又由于过度依赖技术手段无从下手,此时医患矛盾进一步加深。除了外部风险因素之外,医生对医疗技术的过度依赖和自我医术不自信,造成了患者对医生医术的质疑,医患双方对医疗技术的适用程度、范围存在认知差异,又强化了医生、患者之间的疏离感,最终在经验医学让步于技术医学的过程中,医生与患者在对“医学身体”认知的层面上存在了身体认知隔阂,又再次放大了医学技术的不确定性,医患关系渐行渐远。

4 构建作为“他者”存在的医患关系

4.1 重视社会性“他者”存在的医患关系

贺来[6]认为,“只有确立‘为他人’的‘个人主体性’观念,形成对人的全新的自我理解,把‘自我’的存在及其生存意义和幸福与‘他人’内在地关联在一起”,而实现这一要求的前提是,把个人从共同体的藩篱中摆脱出来,首先,承认主体是独立的生命个体;其次,摆脱自我中心主义的个体观念,在相互承认的社会关系中把“他者”视为“目的”而非“手段”,只有这样才能在根本上拆除“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墙壁与藩篱。这种新的社会理性关系即为“关系理性”,而这一“关系理性”包含着交互性关系和互依性关系,其中前者属于“自我”与“他者”相互承认的关系,而后者指的是“自我”与“他者”相互实现的关系。

医患身体间的交互和互依,不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更表现为在精神和社会层面上的社会交互。例如,医生往往通过诊断患者的生物性身体状况以获取疾病信息,但处于病痛中的患者很容易将社会性身体问题,诸如寻求同情、安慰等情绪一并转述给医生以求满足。医生方面,由于身心二元思维加之工作繁琐,医生往往难以兼顾并“设身处地”地对待患者的生物态身体和社会态身体,故将作为“他者”的患者身体简约为生物性身体,并给予单一、片面的生物性医治。对此,医生应消除“独善其身”的治疗观,在关系理性的指导下,形成医患身体间相互存在、相互依赖、相互认同的主体关系,特别重视身体作为社会关系生成器的价值。毕竟,健康的身体不会产生,也不需要医生和医学,恰恰处于疾病状态中的身体才需要医生和医学。因此,患者身体的存在是医生职业、医学存在的前提。同时,从功能主义的角度看,医生医治个别患者的过程,也是修复社会交往系统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患者作为医生的社会性“他者”存在,既包含着医患主体生物性和社会性层面的交往,也修复着互为“他者”的社会交往系统。

4.2 理性看待“医学身体”中的权力和消费意识

以作为“他者”存在的理性态度,反思“医学身体”中的权力和消费意识。关系理性是在对主观理性和客观理性批判的前提下提出的,它纠正了主观理性和客观理性以“自我”为中心所构建的社会关系,主张以尊重“他者”为中心构建社会关系。“他者”的认识逻辑出发点不在“自我”,在于基于对象所处的时空情境去理解“他者”,进而实现“他者”与“自我”的交往。身体作为社会关系最为古老、最基本的元素,是人们区别“自我与他者、自我与他类”的客观标准,过分强调“自我身体”往往会陷入忽视“他者身体”的困境。以关系理性构建社会关系有利于医患换位思考,促使医生清晰认识到自身权力的来源,并能理性地对待患者的身体,实现尊重患者健康权、生命权。

在消费社会中,应建立以健康为中心的“医学身体”关系理性,身体不应是以消费品、消费意识作为“他者”存在的依据,“医学身体”应回归身体作为构成社会关系的基础本质。身体作为社会意义的生成器,应体现和传递社会公平正义,医生应将“自我身体”作为患者——“他者身体”来对待,而不是将患者视作与“自我身体”无关的消费者,更不应将其视为放置在手术台上的“消费品”。此外,破除以“自我”为消费中心的认识,应认清消费主义对“医学身体”的过度“开采”行为,如整容、整形甚至基因改造计划等。医患主体应努力让医学目的回归到医学本身和身体存在的本义,抵制身体成为消费序列中的一个消费符号。在医学社会化、市场化倾向面前,医患主体尽可能保持独立且清醒,维护“医学身体”在医患关系中的原始功能。这就要求患者理性地对待社会性身体,即不能一意孤行地将完整的生物态身体忽略,过分地强调社会性身体的功能,大肆地对自我身体进行社会化改造,进而将医学、医院作为整容、整形以及可提供消费的大型商业机构。

4.3 基于主体独立性构建医患生命互存的信任关系

理性对待医学技术对“医学身体”的两面性作用。首先,医生的独立性表现为医生要尽可能依据自身经验而进行医疗决策。技术本是社会关系生成的工具而非主体,所以对于医学技术的适用程度,应主张医生在实施诊断的过程中,尽量保持以医学经验为主、技术为辅的医治逻辑。而要实现这一要求,医生必须通过培训以强化专业能力,使其在应对普通患者时,能尽力通过经验医术的方式医治患者。这不仅可以增加医生主体意识、增强医生自我的职业认同感、减少对技术的依赖,还可以通过遵循基于身体的社会交往规律,重新唤醒医患双方主体间的信任[19]。其次,患者的独立性表现为患者要理性地看待医学技术,且要尽可能依据生命需求而进行寻医问诊。患者应辩证、理性地看待医学技术对治愈疾病、减缓疼痛的作用。虽然对医学技术发展,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社会不确定性因素的产生,但我们也应看到,战胜困扰人类健康的疑难杂症、对自我身体的认识不断深化以及对生命的控制力不断增强,均益于医疗技术的不断创新。因此,患者在就诊的过程中,应理性地看待、采纳医生的合理性建议,相信医生专业能力和职业态度。

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保持医患主体的独立性,是构建作为“他者”存在医患关系的逻辑起点,而遵循“他者”的身体作为自身存在的社会交往理性关系原则,则是构建现代医患关系的一种管理哲学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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