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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男”视角“围城”构形及其空间诗学研究

2021-12-01许心宏

关键词:孔雀凤凰城乡

许心宏

(1. 安徽财经大学 艺术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2.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凤凰男”古已有之,是所谓“任何事物在其被命名之前,其实就已存在。”[1]10“凤凰男”语出“鸡窝(山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俗语中的“金凤凰”并无性别限定,也不一定指向科考成名的“金凤凰”。近十年来,源于《新结婚时代》(2006)、《双面胶》(2007)、《王贵与安娜》(2009)、《婆婆来了》(2010)、《新上门女婿》(2011)、《假如生活欺骗了你》(2013)、《杀戒》(2013)、《人民的名义》(2018)等影视剧的热播,出身论、高考论、性别论与婚姻论视角的“金凤凰”转变成了“凤凰男”,成为农村大学生的约定称谓。基于先赋性身份“城乡配”,剧中“凤凰男”与“孔雀女”结构共生,后者指家境殷实门第优越的“城市女孩”。但是,“凤凰男”社会出身的“原罪论”、“门第论”、“阶层论”等,引发的是“城乡配”对其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的现实问题思考。基于影视镜像的原型人物追溯,当代文学史上,聚焦于莫言的《白狗秋千架》(1985)、刘庆邦的《鞋》(1997)、王大进的《欲望之路》(2001)、邵丽的《我的生活质量》(2003)、阎连科的《风雅颂》(2005)、袁来的《落花流水》(2008)、洪兆惠的《大娟回睡岭了》(2016)、周梅森的《人民的名义》(2017)等小说文本,“凤凰男”渴慕、占有与征服“孔雀女”的叙事成为“城市欲望”的象征性叙事,内中承载结构化、性别化的城乡二元空间诗学意义。

一、“围城”话语生成机制

首先,“接着说”的“城乡配”。20世纪八九十年代,路遥《人生》与《平凡的世界》中的农村高中生的城市梦败退于城乡区隔的社会出身与学历限定之中。《人生》中黄亚萍的父亲为“南下干部”,《平凡的世界》中田晓霞的父亲为地方官员。源于身份论、门第差异与文凭障碍,高加林与黄亚萍、孙少平与田晓霞的“城乡配”成了文本叙事的历史性缺席,根因在于城乡二元户籍制度的“城乡非婚”使然。二十世纪90年代以来,《欲望之路》《风雅颂》《落花流水》《雨把烟打湿了》《人民的名义》中的邓一群、杨科、郝胜强、蔡水清、祁同伟等经由高考跳出了农门,他们与“孔雀女”的婚姻组合,赓续了“高加林进城”未竟的“城乡配”书写。当然,“孔雀女”嫁与“凤凰男”的前提条件,就是“凤凰男”通过高考实现了“农转非”社会身份转变,打破了身份区隔与文凭障碍。但是,先赋性身份的“前农民”身份标签难以蜕去。基于“孔雀女”秉持的“下嫁”心态,小说文本建构了“城乡配”文化身份张力结构。其中,“凤凰男”高分胜出与有待增值的学历资本并不等于具有“城乡配”高位心态,暗喻的是“出身原罪”的城乡区隔与身份阻隔的社会现实。

其次,“围城”身份源点。建国以来,在二元户籍制度溯源上,195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三章“公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第九十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居住和迁徙的自由”,而1958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登记条例》则删除了该项条款。由此,“城里人”与“农村人”有了各自的先赋性身份以及“一等公民和二等公民”之别。《烟被雨打湿了》中的钱家对蔡水清的看法是“一个农民恶劣的基因不可能读了几天大学就彻底改变。这还不单单是影响你,而是关乎你的后代的问题。”[2]13钱家的傲慢与偏见并非个案,当然也不是全部,揭示的则是制度习得的势利心态。换言之,城里人并不吝啬褒奖“凤凰男”的奋发有为,但适值“城乡通婚”之际,门第论、身份论的势利心态则暴露无遗。萨克雷指出“人们无法把世俗赶走;除了势利之外世俗还能是什么呢?”[3]78作为世俗的集中表现,户籍的“闸门”作用形成了制度性的身份势利。在制度限定的社会心理暗伤中,外阳内阴的社会心理隐疾,复原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出身论、阶层论的代际继承性。美国社会学家皮特·布劳认为“不平等”指“在权力或财富、教育或收入上的差异程度”[4]69。除此,我国城乡二元户籍制度造成的不平等,固化的是“上/下、尊/卑”先赋性身份不平等。为此,“凤凰男”笃定的是“高考改变命运”的人生价值期待。但是,制度积习与心理观念的身份之墙无形胜有形,难以消弭身份差异的社会心理鸿沟。出于对劣等身份的反抗,“凤凰男”的“城乡配”则是一场攻城的身份战与心理战。从攻得城里人身份到攻进“城乡配”城堡,即便攻得“双城”,但难以祛除“出身原罪”的“二等公民”身份,此为“凤凰男”“围城”的心理源点与行动起点,而就《欲望之路》《风雅颂》《落花流水》中的“孔雀女”婚内出轨、偷情而言,则实为蔑视“凤凰男”劣等社会出身与文化身份的现实表现。

第三,“围城”语义指向。城乡二元是我国特有的社会结构。新中国成立以来,从“一五计划”(1953—1957)到“八五计划”(1991—1995),在八个“五年计划”的四十年历程中,城市优先发展对推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大战略意义,但因之造成的城乡差距却也是世界上最大的[5]99。基于“城乡分治,一国两策”,户籍承载的是粮食供给、副食品与燃料供给、住宅、生产资料供给、教育、就业、医疗、养老保险、劳动保护、人才、兵役、婚姻、生育等14个方面的不平等。[6]29-81文学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基于文史互证,“生活中有多少典型环境,就有多少个原型”[7]101。同构于城乡社会发展失衡的历史语境,作为科举时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原型人物,“凤凰男”的城市梦旨在寻求“农二代”代际身份突破,藉以寻求优势阶层的生存权与发展权。如此,“凤凰男”虽出身于劣势阶层,但“如果说出身低下的人被社会命运压垮的机会更多,也可以说他们作为例外,又能在极端不利中找到克服不利的动力,可以强烈和普遍地表现出于连式的力量和拉斯蒂涅式的野心。”[8]2990年代以来,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贫富两极分化出现。作为社会底层的“农二代”“贫二代”,“凤凰男”成为继三大弱势群体(农民、农民工、下岗职工)之后的第四大弱势群体,即俗称的“蚁族”。在城乡区隔、资本缺失的不利处境中,高考“跳出农门”成为其改变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的主要路径。从“向城求生”到“城乡配”,90现代以来农民工与“孔雀女”通婚的文本叙事甚少。同为“前农民”社会身份,“城乡通婚”与“城乡非婚”必要而充分的条件,在于前者通过高考实现了“农转非”身份转变。因而,“凤凰男”的“城乡配”具有转身份与跨阶层的城市认同双重语义内涵。于此,中国式“于连”视角的城市“女性化”叙事,“凤凰男”与“孔雀女”成了空间角色化、结构化、性别化的典型人物。

二、“围城”构形策略与权力话语

首先,“城市”空间构形。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曾给每一个城市“都起了一个女人的名字。”[9]2在城市意象构形中,美籍学者张英进通过中国现代文学与电影中城市的“时间、空间、性别”研究,指出“人”与“城”修辞策略是“女人既是叙述的核心,也是城市的核心。”[10]194除此,德·劳瑞斯特的观点则更具启示性,即“城市是一种文本,它将通过将女性表现为文本来讲述关于男性欲望的故事。”[11]219于此,基于“凤凰男”视角的女性化城市构形,《我的生活质量》中的安妮、《欲望之路》中的田小悦与肖如玉、《城的灯》中的李冬冬等,“孔雀女”与“城市”相互赋形彼此表意。就“凤凰男”的“围城”而言,首先,“围城”之“围”是个动词,“围”的对象是“城”;其次,“围城”作为婚配现象,指“凤凰男”与“孔雀女”的婚姻组合;第三,“孔雀女”成为“城”的意象化身;第四,“围城”之“围”暗含出身、身份与阶层地位的抗争。戴维•波普诺(David Popenoe)认为“权力、财富、声望”是社会分层的三个要素[12]4,而“三要素”之于“凤凰男”而言,缺失的则是经济资本、政治资本与社会资本。源于缺失心理的补偿及欲望实现,在“凤凰男”仰视“孔雀女”的“以人写城”构形中,《风雅颂》《人民的名义》《欲望之路》中的茹萍、梁璐、肖如玉等,她们成为“凤凰男”占有、驯服“城市”的欲望对象。意即,“凤凰男”的欲望、野心嵌进了角色化的空间赋形之中。文化地理学上,迈克·克朗((Mike Crang)认为“地理学与文学是关于地区和空间的写作,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它们使地理具有了社会意义。”[13]56如此,“凤凰男”的婚姻“围城”,解构的是以“孔雀女”为代表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意义上的城市话语霸权,“仇城”的反抗心理得以宣泄,意欲消解的是“城—乡”区隔表征的“上/下、贵/贱、中心/边缘”不平等社会地位与户籍限定的身份差异。

其次,空间对位的时间错位。文学的“城—乡”结构,既是空间的结构在场,也是时间的历史在场。城乡二元空间并置,间隔的是社会区隔的文化时差,衍生的是时间的文化生产,即“城市”表征先进、发达、文明、富有,“农村”表征传统、落后、愚昧、贫困。中国的“城市化就是乡村城市化”[14]21,且“乡村现代化是乡村存在的最高形式”[15]182。基于城乡二元的空间对位与时间错位,农村长期处于政治、经济、文化的从属地位。从城乡区隔到身份固化,强化了空间对位的“一等公民/二等公民”生存与身份之别。但是,“凤凰男”的“农转非”一方面证明阶层上升渠道存在,另一方面也催生了他们爱恨交织的城市情感。基于空间的角色化功能叙事,《城的灯》《我的生活质量》与《欲望之路》中的冯家昌、王祈隆、邓一群等,空间角色化的“农村”对“城市”的追逐与征服,解构的是“传统/现代”的文化时差与“中心/边缘”的身份等差,建构的是“凤凰男”视角的身份转变与阶层流动的城市认同问题,传递的是“凤凰男”反抗空间化身份等差与文化身份时差的政治、经济与历史的诗学意义。于此,美国社会学家彼得·伯格(L.Berger)认为“身份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靠他人的社会承认行为赋予的”[16]100。源于身份转变过程中遭逢的区域、身份、门第歧视等,“凤凰男”的进城史无异于人生奋斗史与身份抗争史,而“孔雀女”则为其反抗“二等公民”所内隐的贫贱、卑微、边缘、落后的空间对象与形式。

第三,自外而内的性别斗争。亨廷顿曾指出:“在典型的传统社会中,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社会上,都是农村支配城市。”[17]67但是,从“乡村中国”转向“城市中国”,乡村从城市的母胎变成了城市的奴仆,“城市/农村、城市人/农村人”同构于空间化“孔雀女/凤凰男”身份不平等,表征的是“城市”父权话语的权力支配结构及其结构性再生产。根植于中国农耕文化伦理,家庭伦理的“主/仆、尊/卑、内/外”角色定位同构于性别的自然差异,内中“男强/女弱、男高/女低”则为父权话语逻辑的体现。从“城市/农村”性别化空间结构的“女高/男低”到两性关系“男高/女低”家庭化内转,演绎的是“凤凰男”生存/身份的权力话语争夺。源于“前农民”身份在场,“凤凰男”的权力话语争夺,则是将城乡失衡的社会结构置换为两性关系的“男尊女卑”话语结构。于此,《欲望之路》中邓一群与肖玉如的“性战”极具空间诗学隐喻意义,即“在她的家里,一个省城的高级干部家里,他一个农民的儿子,骑在城里女人的身上,而当他撞击她的时候,她是那样的柔顺。这让他感到了自己的力量。由性,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出身,突然就有了新的自信”[18]237。语义结构上,“骑”隐喻“凤凰男”的身份上位,“撞”寓意生理泄欲与心理泄愤。微缩于“家宅”空间,巴士拉认为“对于一项关于内部空间的内心价值的现象学研究,家宅很显然是最适合的存在。”[19]33如此,“凤凰男”走进“孔雀女”家宅的反仆为主的“性战”叙事,宣泄的是其反抗身份贬损的创伤心理。同样,经由“身体通口”的征服叙事,《欲望之路》《城的灯》《我的生活质量》《人民的名义》中的“凤凰男”在“前农民”身份“脱域”与身份“进阶”中,他们与“孔雀女”主仆关系“性战”叙事,“性战”为身份抗争的隐喻,实质上是洗白“前农民”身份胎记的隐喻叙事,意象化重构的是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的等级秩序。

三、作为媒介的身体及其表征

首先,“攻城”的“身体”隐喻。“文学中的‘性描写’并不仅仅是描写‘性’,说到底,也就是‘情欲表现’、‘灵肉冲突’。”[20]5720世纪90年代以来,《废都》开启了欲望叙事的先河[21]37。在“下半身”叙事上,乡下的柳月、唐婉儿、阿灿等对庄之蝶投怀送抱。但是,城里高干子弟的景雪荫对其却冷若冰霜。小说的结尾,作者深描了庄之蝶迎娶景雪荫的“洞房一夜”场景。在视觉、触觉、口觉的梦魇叙事中,庄之蝶对“城市身体”的猥亵,内寓“化恨而娶”心理,意在摧毁景雪荫的孤傲心态。意淫之后,他弃之若敝屣,如其言“在这个城里,我该办的都办了。”[22]408作为介于历史与虚构之间的城市象征体,“意淫”景雪荫的复仇终是虚妄的自卑心理满足,内在本质则是渴慕城里人身份认同的象征表达,正如桑内特所言“身份很大一部分是通过性得到定义的,且性涉及个人的身份认同”[23]8。循此说来,《欲望之路》中“凤凰男”邓一群意淫“孔雀女”田小悦及赵娟之后,内心升腾出“一种强烈的快感”,而快感的产生源于“孔雀女”为其“围城”征途中有待征服的“一座山”。就“女人如山”的“城市身体”隐喻而言,寓意户籍制度垒成的生存与身份阻隔。为此,他们要“爬上去”成为“征服者。”[18]320作为“城市身体”指代,“凤凰男”对“孔雀女”的肉欲化“围城”,内中传递的是“凤凰男”解除身份焦虑的心理达成机制。

其次,“虐恋”心理索解。较之于《废都》“意淫”书写,《我的生活质量》则为男权视角的虐恋叙事。文中的安妮出身于京城上层社会,端庄贤淑又不失几分妖冶。她主动示爱于“农裔”市长王祈隆,王也视其为“生命中惟一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女人”[24]342。但是,在两者灵肉纠葛叙事中,安妮似“鼠”,王祈隆像“猫”,而“不吃鼠而戏鼠”的嬉戏,王祈隆从中咀嚼的是变态的心理快感:“我看着在我眼前痛苦万状的安妮,我竟然有一种帝王般的满足……而她却被我的吝啬折磨得痛不欲生,就像被一只老猫任意捉弄的老鼠。”[24]346源于“献身”的婉拒,安妮骂其“压根就不是个男人!”[24]341在“设谜—解谜”叙事中,源于社会出身的心理自卑与官场禁忌,王祈隆“非男人”的行为延宕,实为生理阳痿转向心理阳痿的表现形式,而“脚裸之拐”正是其心理阳痿的外显证明。基于“上帝视角”,“脚裸之拐”仅有祖母知晓,而祖母又因当年的战乱而流落小王庄。作为历史证人,小王庄是其祖母厌弃与逃离的“非我”空间,而出生地的“城市”又是无力重返的“本我”空间。如此,祖母的毕生梦想是寄望于王祈隆重获“城里人”身份。祖孙代际关系,暗喻王祈隆“三代农民”出身。尔后,王祈隆经由高考实现了“农转非”。但是,大学校园里的城籍女大学生刘圆圆、冯佳等,则以“城市目光”审视王祈隆的先赋性身份,王祈隆亦从“脚裸之拐”中确认了“本我”社会出身。基于心理创伤发微,不难理解王祈隆虐恋安妮的心理幽秘所在,即内寓“凤凰男”不被“城市”驯服的身份抗争意识与心理宣泄意识。“任何人的心理都不免带有若干所谓‘变态’的成分。”[25]106如此,王祈隆出身烙印的“脚裸之拐”逆生出极为敏感的自卑与自负意识,此为其舔舐“猫戏鼠”病态心理满足的根因所在。

第三,媒介性权力延递。婚姻社会学上,两性婚配有“同类匹配”、“择偶梯度”与“资源交换”等不同类型。基于先赋性身份差异,“凤凰男”与“孔雀女”属于“异类”婚配,而“异类”的“梯度婚姻”,体现的是“女高男低”的家世、出身与社会地位差异。因而,就《欲望之路》中的邓一群来说,他虽沉醉于“同类”出身的葛素芹与叶媛媛的“温柔乡”,但绝不会娶其为妻。究其因,则是“凤凰男”觊觎的“资源交换”无法实现。于此,肖如玉虽轻佻滥情,两者即便是“无间道”夫妻,但他也要维持婚姻的“体面”存在,这是他娶“城市妻子”最终目的所在[18]210。如此,前者的“同类匹配”让位于“梯度婚姻”以获得权力资本的延递效应。同样,《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坦言“跪娶”大他十岁的梁璐的缘由,即“我希望通过知识,能够改变我自己的命运,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改变我命运的,不是知识,是权力!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但我们不行,我们没有那种有权有势的那种老子。我们得靠自己”(《人民的名义》第35集)。在同名小说的第三人称叙事中,祁同伟“胜天半子”的权力欲,颠覆了人们对“知识改变命运”既有认知,他所认同的是“权力改变命运”观念,如其言“这个老女人的父亲是省政法委书记,手中执掌着政法系统的大权,能把他从山里调出来,改变他的命运。”[26]346源于“三无”(无权、无钱、无势)背景,“凤凰男”视角的“上迁婚”旨在实现阶层跨越与权职晋升,他们与其说娶“孔雀女”,毋宁说入赘于“孔雀女”所代表的上层权势社会,继而在“攀—忍—叛—弃”心理曲线中坚守“忍韧哲学”以屈求伸,“围猎”的则是“孔雀女”身后的文化资本、权力资本与社会资本。所以,“娶妻”与“妻荫”的名不副实,“孔雀女”无异于“凤凰男”仕途攀援与权力攫取的人物媒介,“城市妻子”成为权力延递效应的“娶妻”寓言。

四、“城—乡”两地诗学

首先,“城乡”伦理诗学。“凤凰男”经由高考实现了“农转非”身份转变,而与“孔雀女”的“城乡配”,打破的是“城乡非婚”的身份限定性。在以“凤凰男”为中心的“一男二女”情感模式中,《鞋》中的村姑,《暖》中的暖姑,《欲望之路》中的葛素芹与叶媛媛,《我的生活质量》中的戴小桃、李青苹与黄小凤,《大娟回睡岭了》中的大娟,“凤凰男”的“乡村恋人”在“奉献式”人物塑形中成了“献祭型”女性。“中国文化以道德统括文化,或至少是在全部文化中道德气氛最重”[27]17。根植于中国小农经济与儒家文化伦理,在“城—乡”相互赋形的结构主义空间诗学中,“乡村恋人”在恋情、苦情与温情中成了奉献、慈悲、宽厚的经典人物符号,人物形象刻画立体饱满,心理描写细腻真实,具有浓郁温润的乡土气息。与之相对,“孔雀女”人物构形则偏仄于“影子化”与“扁平化”。“影子化”在《鞋》《白狗秋千架》《大娟回睡岭了》等文本中,“孔雀女”的家世、身份、地位等成为缺席的在场,而“缺席的在场”则是另一种“在场”,无须证明的是家世、权力、身份在场的隐性力量。“扁平化”在《我的生活质量》《欲望之路》《风雅颂》《人民的名义》《落花流水》等文本中,“孔雀女”则为欲望化“他者”存在,即“凤凰男”婚前艳羡的是“孔雀女”家世、权势与地位,但对“孔雀女”则持犹疑乃至否定态度。如此,介于“乡土文学”与“城市文学”的“亦城亦乡”城乡双向书写中,“凤凰男”对“孔雀女”与“乡村恋人”所持心态之别,内隐其“血脉在乡村一侧”乡土诗学的伦理深情。

其次,“灵/肉”二元对立叙事。以“凤凰男”为中心,在“孔雀女—凤凰男—乡村恋人”三角关系叙事中,对位尊于己且身份异类的“孔雀女”乃欲大于情,对位卑于己且身份同类的“乡村恋人”则情大于欲;前者偏仄于肉身的欲望书写,后者沉醉于性灵的审美建构。同构于城乡二元空间“情/欲”辩证法,在功利化的生存逃离与伦理化的情感诉求矛盾中,“凤凰男”之于“孔雀女”是欲望向上而灵魂向下,而对“乡村恋人”则是欲望向下而灵魂向上。“凤凰男”之于“乡村恋人”与“孔雀女”灵肉分离的单向选择,隐喻的是城乡分化的欲望逻辑与情感逻辑。基于空间角色化的象征叙事,“城市”成为欲望化的“他者”,“乡村”成为审美的抒情对象,体现出审美现代性的二律背反。

第三,“乡村—地母”构形。芒福德((Lewis Mumford)指出:“就形式而言,村庄也是女人创造的,因为不论村庄有什么其他功能,它首先是养育幼儿的一个集体性的巢穴。房舍、村庄,甚至最后到城镇本身,乃是女人的放大。”[28]8基于此,在“性别—乡村—故土”空间诗学上,女性先天具有妻性与母性,所以,当“自然”、“村落”、“母亲”意象交叠之际,文学的“乡村”成为其“心灵避难所”的隐逸空间,而“凤凰男”对“乡村恋人”的忏悔,则为情感背叛后灵魂泅渡的“内省书”。在《白狗秋千架》《鞋》《大娟回睡岭了》等文本中,“城乡配”均败退于当时的户籍制度限定。为此,作家在“自传式”叙事中均已留下愧悔的情感表白。其实,“凤凰男”但凡“农转非”后,则与“乡村恋人”的婚配便已成为不可能,此为同类相弃的“城乡非婚”另一种言说。在此向度上,置身城市的“凤凰男”对“乡村恋人”的救赎又体现出未完成性。鲁迅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自己。”[29]300确实,对“孔雀女”影子化与扁平化叙事,自传式叙事无力解剖“小我”的灵魂失重。体现在归罪心理学上,“凤凰男”将一己情感背叛归因于户籍制度造成的生存区隔与身份隔离。当然,在自传式“习得无助感”审美书写中,“乡村恋人”的宽恕与悲悯,使其升腾为道德理想主义的地母形象,表征“传统中国文化一直强调乡村高于城市”文化心理事实[10]14,传递的是“乡村恋人”形象诗学的道德声音。不同于科举制度下的士大夫告老还乡,“凤凰男”高考进城后,除却亲情与乡愁维系,乡土故园成了永久的别离。基于城市父权书写,“乡村恋人”的“地母”构形,内寓道德怀旧的乡土情感与理想的文化形态,因为“乡村−母亲”虽被拒绝遗弃,但却是“跪着原谅”被遗弃的生存现实。如此,“凤凰男”有了“返身回家”的文化怀旧感、心理安全感与身份归属感。

五、结语

20世纪九十年代,世界银行曾撰文指出“当前的中国正经历两个转变,即从指令性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和从农村、农业社会向城市、工业社会的转变。”[30]1从“乡村中国”转向“城市中国”,《人生》与《平凡的世界》中的高加林、孙少安与孙少平则是那个时代“向城求生”的先行者。囿于户籍制度捆绑,在“高加林−黄亚萍”、“孙少安−田润叶”以及“孙少平−田晓霞”恋爱关系中,他们“发乎情”而“止于婚”,艺术性规避了“城乡非婚”社会现实,但结构性生成了城乡二元的社会怨恨心理。90年代以来,在急遽的商业社会转型中,“凤凰男”与“孔雀女”婚姻叙事转为“发乎欲”而“止于情”。在“城市”角色化的空间赋形上,“孔雀女”成了欲望表述的对象、形式与内容,成为“凤凰男”反抗生存区隔、身份歧视、门第歧视的社会寓言。同构于历史的文学叙事,“凤凰男”的“围城”书写,模式化建构了叙事情感、道德褒贬、城市批判的思维定势。基于此,“凤凰男”的“围城”书写,“城市”的敌意、复仇、怨怼书写成为潜在的叙事声音。但是,对“孔雀女”欲望化、功利化书写,则使城市的历史进步性、生存家园的建构性、文化熔炉的聚合性成了被遮蔽的“他者”。当然,随着中国城乡一体化发展,城乡融合发展是必然大势,这为有效弥补“凤凰男”的“围城”构形及文化书写提供了有益的历史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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