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足主观判定句“A不失为B”探析*

李 洋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一、引言

判断是思维的基本形式之一，汉语当中表示判断关系时往往用判断动词“是”“属于”“等于”“算是”“当作”等词汇手段，现代汉语中还有表示判断义的动词“不失为”，如：

（1）我国有相对丰富的初级劳动力资源，为发挥其作用和优势，需要配置相应的生产资料和生产手段，海外经营不失为一条可行的道路。（《1994年报刊精选》）

例（1）中的“海外经营不失为一条可行的道路”表示一种判断，其中的定语“可行”体现了言者一定的主观性，本文将由“不失为”构成的“A不失为B”句称为“主观判定句”，本文所说的“A”是指“不失为”的判定对象，“A”可以体现为“不失为”的主语，如（1），有时“A”还出现在“不失为”前面的小句当中，此时“A不失为B”句主要指“不失为B”小句。

目前，我们还尚未发现“A不失为B”句的专门研究，“不失为”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当中表示“还可以算得上”，[1]从其释义来看，具有一种降低标准低程度判定的意味，然而根据我们的考察，“A不失为B”句不仅可以表示降低标准判定，还具有一般性的判定功能，本文将首先探讨“A”和“B”在语法和语义层面的表现，然后分析其篇章分布特点，最后探讨其语用功能和主观色彩。

二、“A”和“B”的语法单位和语义表现

我们从语法和语义两个层面考察“A”和“B”的特点。

（一）“A”和“B”的语法单位

“A不失为B”句中的“A”可以由词、短语、小句等构成。如：

（1）我国货币发行单位明确，一旦确认是伪钞，银行和公安机关有权立即予以没收，损失自付。这不失为防止伪钞流通的一项有力措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老百姓，是在流通过程中误收了伪钞，伪钞被没收，老百姓只有自认倒霉。（《1994年报刊精选》）

（2）不太明白面试官的问题时，应礼貌地请求重复；实在不会回答问题时，坦白承认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应对方式。（CWACASL0115）

（3）海南分行采用加强地方法规建设来规范典当等行业行为，不失为整顿金融秩序工作中一个行之有效的经验。（《1994年报刊精选》）

例（1）中的“这”为代词，“这”回指前面小句中的“确认是伪钞，银行和公安机关立即予以没收”这种措施，例（2）中的“坦白承认”为状中短语，例（3）中的“海南分行采用加强地方法规建设来规范典当等行业行为”为小句。

从句法上看，“B”充当动词“不失为”的宾语，“B”由词和短语构成，以定中短语为主。如：

（1）选择合适的合作伙伴，走自主开发之路不失为上策；相反，只知踏着别人的脚印亦步亦趋，是永远走不到别人前头的。（《1994年报刊精选》）

（2）但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对书面的东西有时不一定看，就算看了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从这种意义来说，则开会不失为提供信息的一种明智的举措。（《哈佛管理培训系列全集》）

例（1）中的“上策”为名词，表示“高明的计策或办法”[2]，例（2）中的“提供信息的一种明智的举措”为定中短语，“提供信息”“一种”“明智”是对“举措”的功能性、数量性、性质性修饰。

（二）“A”和“B”的语义表现

从语义层面来看，“A”主要表示事物（包括人物）、事件、状态，其中，表示“事件”的情况最多，表示“事物”的情况次之，表示“状态”的情况最少。如：

（1）《各国货币》较为详细地介绍了世界各个国家的货币起源、发展、名称、面值、利率结构、与美元兑换率等情况，尽管已过时，但仍不失为一本有参考价值的历史资料。（《1994年报刊精选》）

（2）骆耕野不大修边幅，但却不失为开创者，1986年率众筹办了全国第一个“青年诗人”。（《1994年报刊精选》）

（3）在现有的条件下多搞几个经纪公司，参与国内外的期货交易，不失为一条现实之路。（《1994年报刊精选》）

（4）当介绍人作了介绍以后，被介绍的双方就应互相问候：“你好。”如果在“你好”之后再重复一遍对方的姓名或称谓，则更不失为一种亲切而礼貌的反应。（《哈佛管理培训系列全集》）

（5）人过甲子，拥有明亮的心境总好过被狭隘的心锁束缚，偶尔糊涂也不失为一道风景。（《给老爸老妈的100个长寿秘诀》）

例（1）和例（2）中的“《各国货币》”“骆耕野”分别为表示著作、人物的事物，例（3）和例（4）中的“多搞几个经纪公司，参与国内外的期货交易”“在‘你好’之后再重复一遍对方的姓名或称谓”表示一种行为事件，例（5）中的“偶尔糊涂”表示一种状态。

“B”依据“A”的语义分别有不同对应的语义内容，但表示抽象的策略方法类的词语居多，如“选择”“办法”“方法”“途径”“策略”“手段”等。如：

（1）通过土地使用权的转让，促使土地向专业户集中。目前，浙江各地出现的农业股份化，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法。（《1994年报刊精选》）

（2）通过创建文明户、文明村、文明镇活动，培养农民与现代工业相适应的时效观念、法制观念、环保观念等，从而确立城市文明素质，不失为推进农村城市化的好途径。（《人民日报》1994年）

三、“A不失为B”句的篇章分布

“A不失为B”的句法自足性较差，在篇章当中往往会有伴随小句，这里从篇章角度考察“A不失为B”的分布情况。

“A不失为B”作为独立小句出现的情况很少，即使作为独立小句出现，也和前面语篇中的内容有较为紧密的关联。如：

（1）亨利的贡献很大，只是有的没有立即发表，因而失去了许多发明的专利权和发现的优先权。但是，亨利仍然不失为一个著名电学家。后人为了纪念亨利，表彰他发现的自感现象，用他名字来命名自感的单位，简称“亨”。（《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2）该书融南北二宗理论和丹法为一体，并在很多方面作了比前人更系统更精细的论述，是元代最重要的一部内丹书。在道教内丹史上也不失为一部重要著作。（卿希泰《中国道教》）

例（1）的独立小句“A不失为B”中的“亨利”是前面语篇当中已经出现的内容，例（2）的独立小句缺少主语，“A”实际是前面语篇当中的“该书”。二者都与前面语篇有紧密的语义关联。

“A不失为B”往往有伴随小句出现，相比较而言，“A不失为B”作为先行小句和中继句的情况不多，作为结句的后续小句是“A不失为B”的典型篇章分布。

（一）作为先行小句

“A不失为B”作为先行小句时，往往与前面小句有着较为密切的语义关联。如：

（1）同时，微软在中国一直面临盗版的威胁，连横PC厂家，将有助于微软打击盗版的事业。微软中国自唐骏上台以后，改变了死揪盗版不放的策略，借此改变微软在中国的形象。连横PC厂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打击Linux，唐骏逐步改善了微软在中国的生存图景。（《打工皇帝唐骏》）

（2）曾有不少人建议：青铜峡库区的名胜古迹有15处之多，如峡谷西部的一百零八塔、禹王庙，北侧的卧佛洞，往西的古长城遗址等，何不统一开发建设，使黄河鸟岛与旅游景点浑然一体，象沙湖那样“以景养景”！这个建议不失为一个良策，但毕竟是“远水难解近渴”。（《1994年报刊精选》）

例（1）中的“连横PC厂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作为先行小句，“连横PC厂家”同形回指前面小句中的“连横PC厂家”，例（2）中的“这个建议不失为一个良策”作为先行小句，“这个建议”回指前面小句中的建议。

（二）作为中继句

中继句是一种承上启下的递接句，“A不失为B”作为中继句的用例。如：

（1）适当调减粮食种植面积来发展高效经济作物，不失为一条有效途径，但并不意味着调减粮食种植面积即是结构调整。（《1994年报刊精选》）

（2）当然，撤并环保机构后经实践方知不妥并积极恢复，也不失为明智之举，但这各种“破镜重圆”的做法还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1994年报刊精选》）

例（1）中的“不失为一条有效途径”和例（2）中的“不失为明智之举”作为中继句，二者均出现在转折复句当中，后续小句是转折小句。

（三）作为后续小句

“A不失为B”作为结句的后续小句的情况最为典型，这与“A不失为B”的语义相关联，“A不失为B”表示判定，判定代表着一种结论，往往意味着一个话题链的结束，同时判定往往需要一定的理据、条件或者对判定对象有准确细致的描述，“A不失为B”前面会出现描述判定对象、原因、条件的小句。如：

（1）但对重大问题的决策，尤其是对新情况、新问题及无形因素起重大作用不便用数学方法分析时，先选择少数几个典型单位进行试点，然后总结经验以作为最后决策的依据，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哈佛管理培训系列全集》）

（2）他俩撰写的这本教科书叙述全面、条理清楚，同时又吸收了大量最近的研究成果，因此，无论对入门者还是研究者来说，都不失为一本有价值的参考书。（CWACCPB0223）

（3）在当今营养过剩，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形态下，“过午不食”反而不失为一种解救时弊之良方。（吕万安《一看就懂的中医养生智慧》）

（4）这样的文章，尽管学术价值不大，但对本科生来说，不失为一种训练自己的方式。（《完美大学必修课》）

例（1）的判定对象“A”较长，作为两个小句按照次序先后出现，例（2）说明了判定的依据“叙述全面、条理清楚，吸收大量最近的研究成果”和限定范围“入门者和研究者”，例（3）明示了判定条件“营养过剩，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形态下”，例（4）出现了转折复句的让步小句和限定范围“本科生”。

从“A不失为B”的篇章分布来看，“A不失为B”是句法上非自足的小句，作为结句的后续小句是其典型的分布环境，从信息属性来看，后续小句处于句子当中的末尾位置，是在判定对象、原因、条件小句基础上的结论小句，信息突显度较高。

四、“A不失为B”句的语用功能和主观色彩

（一）“A不失为B”句的语用功能

1.瑕不掩瑜式判定

“瑕不掩瑜式判定”是指虽然判定对象“A”有一些不足，但总体上言者对其进行肯定。如：

（1）这类概括虽然由于其刻意追求工整而显得有些牵强，但不失为引领我们了解女性主义运动各个流派主要理论倾向的线索。（李银河《女性主义》）

（2）虽然有关测定的准确性还存在着问题，但仍不失为广告销售效果的一种简便的评价方法，特别是美国现在还在采用。（《哈佛管理培训系列全集》）

（3）《镜花缘》语言幽默风趣，富于想象力，虽然后半部分炫弄才艺，罗列材料，破坏了情节上的完整性，但仍不失为一部受人喜爱的小说。（《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例（1）—（3）中的“A不失为B”小句出现在转折复句当中，从句表示判定对象“A”的一些不足，主句“A不失为B”小句作为语义重点表示一种肯定义。这种功能类似于《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当中的“还可以算得上”的“不失为”。

2.全肯定式判定

“全肯定式判定”是指没有说明判定对象“A”的不足，言者直接对“A”进行肯定性判定。如：

（1）应当说，尽快完善社会保险制度，对企业、对银行来说，不失为两全其美的选择。（《1994年报刊精选》）

（2）从一年多的实践看，无锡的经验不但已见成效，并且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不失为国有企业的一种良策，读者不妨看一看，想一想，有条件的地方，更不妨试它一试。（《1994年报刊精选》）

（3）在充分发挥我国农业科技人员积极性、努力攻关的同时，引进、消化、吸收一批国外先进农业技术，不失为推进我国农业科技进步的一条十分有效的捷径，投入不多，见效快，效益大。（《1994年报刊精选》）

例（1）—（3）并未说明判定对象“A”的不足，而是直接对其进行肯定，“B”中的定语“两全其美”“良策”“十分有效”等也说明了这种判定的全肯定性特征。

3.篇章衔接功能

“A不失为B”的篇章衔接功能体现在“A”为代词“这”的情况，“这”的语义非自足性，使“A不失为B”小句与前面语篇有较大关联。方梅（2002）认为，指示代词“这”在语篇中所指可以为上文的陈述或者上文所述事件，[3]徐赳赳（2010）指出，篇章回指具有连句成篇的功能。[4]如：

（1）现在有人提出和正在实践的“中中外”发展构想，就是沿海地区的企业和集团在同外资合作的基础上，进一步同中西部地区的企业或集团合作，以此来带动中西部地区的开放，使龙头和龙尾都舞起来，这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1994年报刊精选》）

（2）并轨“试点”，提出着眼机制转换，不让试点院校在经济上吃亏的主张，实行学生“人头”经费不削减，招生计划安排上给予照顾等优惠政策，这不失为有远见的举措。（《1994年报刊精选》）

在例（1）和例（2）中的“这”回指前面语篇所说的“方法”“举措”，体现了篇章衔接功能，使篇章更为连贯、顺畅。

（二）“A不失为B”句的主观色彩

“A不失为B”句具有一定的主观色彩，这种主观色彩体现在宾语中的主观性定语和体现判定视角的表达结构上。

1.宾语中的主观性定语

张国宪、卢建（2014）指出，宾内定语是一种容易以“自我视点”为中心的句法成分，它比主内定语更易于表达说话人的自我情感。[5]在“A不失为B”句当中，宾语“B”多由定中短语充当，“B”中的定语体现了判定的价值方向，判定多体现为“好”的肯定性的判定。

“B”中的定语也体现了不同程度量的价值判定，定语中有很多表示层级性的词语，如“较好”“很好”“比较好”“最有效”“良好”“较为上乘”。如：

（1）本书较适合从事公共事业管理、教育管理、社会工作等人士了解公共部门经济现象与基础理论的学习之用，也可以作为大学相关专业基础课程的教学材料或参考资料，对于广大的中小学教育工作者与各级各类公务员了解和掌握公共经济活动的知识，提高和丰富理论修养，也不失为一部较好的入门之作。（CWACCET0149）

例（1）中“B”的定语“较好”表示带有层级性的肯定性的价值判定。

“B”中的定语可以体现判定的不同侧重，有侧重效果的判定，如“有效”“行之有效”“有用”“可行”“简便”，有侧重行为事件本身的判定，如“恰当”“明智”“理想”“有远见”“积极”“合适”。如：

（1）洗澡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它通过清洁皮肤、疏通汗孔，使一些热量从人的身上消失。（温长路《俗言俚语话养生》）

（2）科学试验证明，在运动前15分钟补充适量巧克力，有助于运动中的能量供给和运动后的恢复。因此，在进行体育锻炼或出游旅行的时候，备几块巧克力在身边，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子柔《时光向左女人向右》）

例（1）中的“有效”是对效果的判定，例（2）中的“明智”是对行为事件本身的判定。

2.体现判定视角的表达结构

判定的主观性体现在一定的视角上，“视角”是说话人对客观情状加以叙说的出发点，[6]从不同视角出发，判定的结果可能不同。“A不失为B”句所在语篇出现很多体现视角的表达结构。如：

（1）目前，在国家并不富余的情况下，采取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投资作引导，多种渠道集资，官助民营（全民所有制企业经营），国家宏观调控的方法，不失为符合中国国情的一种选择。（《1994年报刊精选》）

（2）值得注意的是，人们对书面的东西有时不一定看，就算看了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从这种意义来说，则开会不失为提供信息的一种明智的举措。（《哈佛管理培训系列全集》

（3）“长安素质工程”从实施以来所取得的成效看，不失为“向素质要警力”的有益尝试。（《1994年报刊精选》）

例（1）中的“在国家并不富余的情况下”、例（2）中的“从这种意义来说”、例（3）中的“从实施以来所取得的成效看”等都体现了言者判定的主观视角，基于这些视角做出一定的价值判定。

五、结语

本文考察了现代汉语中的非自足主观判定句“A不失为B”。从语法单位来看，“A”由词、短语、小句充当，“B”由词和短语充当；从语义表现来看，“A”可以表示事物、事件、状态，“B”多表示策略方法。从篇章分布来看，“A不失为B”可以作为先行小句、中继句、后续小句，作为后续小句是“A不失为B”的典型分布，这与“A不失为B”的判定语义有一定关联。“A不失为B”的语用功能为瑕不掩瑜式判定、全肯定式判定、篇章衔接功能，“A不失为B”具有较强的主观色彩，这体现在“B”中的主观性定语和体现视角的表达结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