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型文化视域下范仲淹隐逸诗歌的达观意趣
2021-11-30卢晓河
卢晓河
(陇东学院 文学院 ,甘肃 庆阳 745000)
北宋名臣范仲淹出将入相,其人格、功业历代称颂。元好问《范文正公画像赞》曰:“在布衣为名士,在州县为能吏,在边境为名将,在朝廷,则又孔子所谓大臣者,求之千百年间,盖不一二见,非但为一代宗臣而已。”[1]1256-1257他是北宋诗文革新的先驱,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1]195的至理名言彪炳千古。《毛诗序》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2]范仲淹的诗也深受儒家“诗教”传统影响,发扬为民发讴的现实精神。明代周孔教评价范仲淹诗文曰:“发为诗词,温润和雅,蔼然仁人之言,粹然治世之音,即公不自知,而当时作者已信公为一代斯文之主盟矣。”[1]944可见,治世理想是范仲淹诗歌表现的主要精神,情感真挚、内容丰富。他还有诸多描绘山水自然、抒发隐逸情趣的诗篇,真纯自然,清新淡远,与传统意义上的隐逸诗相比,少了不平之怨,也无失意之愤,只有潇洒山水间的旷达意趣,表现出的开阔胸襟是其志尚高远精神境界的体现,是儒、道思想相融的结果,也是宋型文化影响的产物。
一、 范仲淹的隐逸诗及其表现的旷达情致
综观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历史长卷,古代文士的隐逸情趣是其显著、生动的无尽主题。《诗经·卫风·考槃》中就已表现了隐士自在悠然的生活情趣,后世历代诗文曲词中表现隐逸生活及其情趣的内容更是多如繁星,其中一部分为隐士所作,还有一部分则是跋涉于仕途的士人们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和企慕之情的表露,它们共同汇聚成中国古代隐逸文学的滔滔大河。从中国古代隐逸文学的发生、发展和演变历程看,各个时期社会发展、哲学思潮、宗教信仰、民俗风尚、美学思想等诸多因素对隐逸文学皆有影响。隐逸文学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上具有独特的意义和美学特征,不同时期、不同作者的隐逸诗文,虽然内容、风格不尽相同,但都存在一些共性,其主要描写淡远的田园风光、清幽的山水之境,表现诗人悠然自得的谐和意趣。因隐逸行为产生于专制政体的土壤,决定了隐逸文学虽然赞美高逸情怀、描绘田园山水之美,但大多带有对现实人生“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3]431的忧惧之感,也免不了“总角闻道,白首无成”[3]13和“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3]338的无奈之叹,更有“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4]的落寞之情。范仲淹表现隐逸生活的诗作与传统意义上的隐逸诗相比,表现出一种旷达的情致。“片心高于月徘徊,岂为千钟下钓台。犹笑白云多事在,等闲为雨出山来。”[1]88这是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1]195开阔胸怀的表现,是他“以众心为心”[1]503志尚高远精神境界的体现。
对于中国古代文士而言,山水与隐逸看似两个概念,实为相互关联的同源体,尚山水不一定隐逸,却往往逸情高致,而隐逸也不一定在山林,却常常胸含丘壑。山水清音与隐逸情趣往往相依相存,共同弹奏着古代文士的生活弦歌。正如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云:“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僵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5]26山水自然,超于尘俗,是人们安顿心灵的栖居之地。“然则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耳目断绝。”[5]26徐复观先生释曰:“此言人之处境虽不必为隐士,而人之用情实又不能无高蹈之思,故身在庙堂,仍有山水之慕恋。”[6]279即释了无论身处山林、田园,还是跋涉于仕途,古代文士对山水、逸情的企慕皆可为普遍情怀。
范仲淹并非隐士,也从未隐居,无论居于朝廷还是离京外仕,无论参政还是贬谪,均有诸多诗篇表现了隐逸山水的情致意趣。范仲淹自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进士及第,初入仕途任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县)司理参军事。天禧五年(1021年)调任泰州(今江苏泰州)监西溪镇盐仓。他第一次入朝任职是天圣六年(1028年),其后因直言进谏被贬多地,知睦州(今浙江桐庐县)、知饶州(今江西鄱阳县)、润州(今江苏镇江)、越州(今浙江绍兴)、苏州(今江苏苏州),晚年又徙知杭州,一生离京外仕的地方众多,但以江南地区为主。范仲淹三次入朝参政,三次被贬谪,这期间所作诗,大多与他为官外仕的生活相关。景祐元年(1034年)正月,时任右司谏的范仲淹因上疏谏止仁宗帝废黜郭皇后之事,遭贬至千里之外的睦州担任知州。他无怨无悔,公务之余与幕僚游江南山水、登承天寺竹阁、谒严子陵钓台、访唐处士方干故里,睦州的青山秀水涤荡心绪,他写下《游乌龙山寺》《江干闲望》《和章岷推官同登承天寺竹阁》等诗作。“千峰秀处白云骄,吏隐云边岂待招。数仞堂高谁富贵,一枝巢隐自逍遥。杯中好物闲宜进,林下幽人静可邀。”[1]102因桐庐在唐代曾是州郡治所,诗中的“桐庐郡”即代指“睦州”,此诗表现了范仲淹的山水之乐,而“吏隐”“巢隐”则直言他企慕隐逸的悠然意趣,把离京外仕看作“吏隐”生活。
中国古代文士的隐居方式多有不同,大隐隐朝市、小隐隐山林,还有一种折中的隐居方式,即“中隐”。白居易《中隐》诗曰:“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7]可见,“中隐”方式对于贬谪失意的文士而言,中和了“出”与“处”“进”与“退”的难择,调适了“庙堂”与“山林”的矛盾,可于州郡为官惠民,亦可用地方自然之便利,登临山水、悠游林泉,赏风物之美,抒逸情之趣,以求精神之超脱。范仲淹在被贬之时,临山水、访高士,在《移苏州谢两府启》中言:“尚假守于桐庐,风俗未殊,足张条教。江山为助,宁慕笑歌。鹤在阴而亦鸣,鱼相忘而还乐。优游吏隐,谢绝人伦。”[1]518“儒隐”“吏隐”,隐的方式有别,但唯有逸情高致如一。“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于物。”[8]
范仲淹在给晏殊的信《晏尚书》中描述了桐庐美景:“郡之山川,接于新定。谁谓幽遐,满目奇胜。衢、歙二水,合于城隅,一浊一清,如济如河。……白云徘徊,终日不去。岩泉一支,潺湲斋中。春之画,秋之夕,既清且幽,大得隐者之乐。”[1]682可见,范仲淹贬谪外仕之际,赏江南山水胜景,享“隐者之乐”。恰如庄子言:“山林欤,皋壤欤,使我欣欣然而乐欤。”[9]400身处自然美景中的诗人,为山水感染,触景生情,移情于物,情景契合,发见诗的境界,抒写隐逸之乐的诗就溢于胸中、流于笔端了。
(一)游山水交隐者 尚自然体逸情
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唐宋文士开漫游、交游风尚,而开一代士风的领袖人物范仲淹在当时也是文士交游圈的核心人物。他的传世诗文里关联交游唱和的内容占有很大比例,而世外之人是其交往的重要群体,其中有隐士也有僧人、道士,而隐士中最为称道的是与杭州林逋、唐异的交往。林逋中年退居西湖孤山,结庐隐居,梅鹤为侣,茶诗自娱,相传20多年足迹不至城市,但名声远播,士大夫多有结交过访。据王瑞来先生考证:范仲淹晚年徙知杭州,他之前也曾来过杭州,并与著名隐士林逋交往,有诗文唱和。《范文正公集》卷四收有《寄赠林逋处士》《和沈书记同访林处士》《与人约访林处士阻雨因寄》《寄西湖林处士》《寄林处士》等诗,这些诗作明确说明范仲淹曾拜访过林逋,对林逋心羡、推崇。天圣五年(1027年),范仲淹初至杭州[10],有《寄赠林逋处士》诗:“风俗因君厚,文章至老淳。”[1]79《寄西湖林处士》:“萧索绕家云,清歌独隐沦。巢由不愿仕,尧舜岂遗人。一水无涯静,群峰满眼春。”[1]83林逋对尚未显达的范仲淹亦颇心仪,作诗《送范寺丞》期许他能获得显用实现抱负。景祐元年(1034年)六月,范仲淹徙知苏州,途经杭州滞留多日,有多篇诗文为证,如《赠余杭唐异处士》等。
范仲淹非常崇尚东汉高士严子陵,会稽余姚人,名光,字子陵,不仕隐居在富春江镇西的富春山。为颂扬严子陵的高风亮节,范仲淹在睦州任上,派从事章岷负责兴建了“严子陵祠堂”,并撰写了著名的《严先生祠堂记》,赞扬严先生隐居持操,鄙弃禄位,达到了圣人自然清静、超逸清高的境界。同时,以光武与严先生对举,追念光武时的德政,提出“有功名教”的理想政治主张,并表露出贤人出现与明君在位的关联,范仲淹祀严先生,颂先生之风,更期待圣明之世的出现。他以新安的青山秀水颂扬先生之风:“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1]190先生的品德,比青山高、比江水长。作《依韵酬府判庞醇之见寄》赞美严先生的隐逸之乐:“不似桐庐人事少,子陵台畔乐无涯。”[1]140唐宪宗朝桐庐人方干,隐居会稽镜湖,时人赞其为高尚之士。景祐年间,范仲淹守睦州,绘方干像于严子陵祠配享,并作诗赞颂:“风雅先生旧隐存,子陵台下白云村。唐朝三百年冠盖,谁聚诗书到远孙”[1]102。可见范仲淹的尚隐、慕隐之情。
(二)造访方外之人 习佛禅尚适意
佛教自两汉传入中国,被知识阶层所接受,其对古代文士隐遁思想的影响是普遍的,他们对佛教的理解渐渐由精神安慰而达到超脱人生、淡然世事的境界。隐居者和宗教信仰者在情感上较易共鸣,历史上很多僧者就过着隐居生活,而很多隐士也如僧者一般念佛参禅。隐逸行为具有浓厚的避世情结,处在这种境况的古代文士,极易接受佛教的出世思想。佛的超然境界,也极易成为失意文士的精神避难所,使他们面对困境也能有超然处之的态度。他们吟咏山水聊以自娱,研习佛老,体味隐逸之趣,以超然、洒脱的态度面对人生。佛教任性逍遥、随缘放旷的思想,也在不少士人心中营造了轻松、自由的天地,如白居易《中隐》诗就把中隐观念的闲适性描述得幽妙入微。这种折中于进退之间的为官方式,不居岩穴亦可享隐逸之趣,又不必为生资担忧,后世众多士大夫们乐于接受。白居易号“香山居士”就有此意,这种居士在精神上享受着隐士的清高、禅的超越,物质上也不乏士大夫们的富贵荣华。“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得心中火自凉”[11]为官参禅两不误,他们一边体味着归隐之趣、化机之妙,一边享受衣食丰裕的物质生活,这也是众多士大夫们乐于接受“中隐”方式的个中原因。这些士大夫居士就是维摩诘在现实生活中的化身。
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公与刘某同在长白山醴泉寺僧舍读书……如此者三年”[12]。范仲淹早期僧舍读书的经历必然影响其后来对佛教的思量与态度。他后来外仕为官,造访名僧,研习佛法,吟诗唱和,游赏山水。在苏州时,他拜访常熟顶山寺僧人,有诗《留题常熟顶山僧居》云:“平湖数百里,隐然一山起。中有白龙泉,可洗人间耳。吾师仁智心,爱兹山水音。结茅三十年,不道日月深”[1]48。后被贬饶州,他喜在芝山游憩,并在芝山寺旁筑小屋,名“碧云轩”,赋诗:“爱此诗家好,幽轩绝世纷。……只应虚静处,所得自兰芬”[1]112。此诗表现了范仲淹于“幽轩”“虚静”处崇尚僧人、企慕隐逸的闲适之情。他还有诸多与僧人交往、唱和,拜访山寺的诗作传世。可见范仲淹对于佛教的崇尚,而佛教亦必然影响他对人生及世事的审度,形成达观的态度、自然适意的理想生活境界。
(三)求仙访道山中 慕超然任随缘
范仲淹与道教亦有很深的渊源,他少年时在湖南安乡接受蒙童教育的场所即是兴国观。后来,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与汝南道士周德宝、临海道士屈应元等同游终南山,留下诸多与道士、道观相关的诗作。“人间无復动机心,挂了儒冠岁已深。惟有诗家风味在,一坛松月伴秋吟。”[1]114即是景祐三年(1036年)被贬饶州所作。诗人对挂冠后隐居的钟道士及其“松月伴秋吟”的超逸生活是赞赏、羡慕的。
在古代中国社会,隐逸是波及任何时期的重要又独特的文化现象。求仙访道是为长生成仙,山林隐逸为了避世求全,二者的终极目的虽不尽相同,却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中国历史上的许多道士即为隐士,而许多隐士同时就是道士。隐居山林是修道成仙的重要途径,也成就了士大夫们求道修仙之梦。在古代中国文人士大夫们的隐逸生活中,神仙道教对其有极为重要的影响,求仙与隐逸常常走着相同的路,士大夫们的山林隐逸之路成就了他们的长生修仙之梦,而神仙道教信仰也让他们在清幽的隐居生活中享受着仙界的自由与超越。
神仙道教设想了种种修道之法以求长生、羽化成仙,而其中“存思”“守一”之法与道家清静无为的隐逸思想相通。修道者通过修习思神守一,追求恬静去躁的心灵之境,与隐士徜徉山水、远离世俗所体悟到的抱朴无欲的精神境界一致。如嵇康的修仙求道固然在于求长生,但他更看重精神、情趣的追求,以期与自然合一中追求精神的超脱与永恒。他在《答向子期难养生论》中言:“顺天和以自然,以道德为师友;玩阴阳之变化,得长生之永久;任自然以托身,并天地而不朽。”[13]隐居山林求仙修道者,于长期的山水观照中获取了审美的愉悦;于恬淡、雅致的静修生活中亦获得了诗意人生。
范仲淹贬谪外任,或居闲职,虽非隐居,情同隐逸,求仙访道使其畅游山水的生活更富情趣,也使其人生更趋诗化。山中明月,林间清风,消解尘世的烦恼,于神游仙界的活动中获得了精神自由。反映在他的隐逸诗里,涤除了世尘的烦扰,去除了现实的不平之音,只有潇洒山水间的清幽逸情。范仲淹的《游庐山作》:“五老闲游倚舳舻,碧梯岚迳好程途。云开瀑影千门挂,雨过松黄十里铺。客爱往来何所得,僧言荣辱此间无。从今愈识逍遥旨,一听升沉造化鑪。”[1]116《知府孙学士见示和终南监宫太保道怀五首因以缀篇》:“篱边醉傲渊明饮,陇上歌随桀溺耕。三乐放怀千古重,万钟回首一毫轻。鹏鹪共适逍遥理,谁复人间问不平。”[1]139诗中表现了“逍遥旨”,崇尚“渊明饮”“桀溺耕”般“鹏鹪共适”逍遥超逸的隐逸生活。
范仲淹于仁宗景祐四年(1037年)徙知润州(今江苏镇江)途中,访道教圣地茅山(今江苏省句容),茅山是道教上清派的发源地。范仲淹作诗《移丹阳郡先游茅山作》:“丹阳太守意何如,先谒茆卿始下车。竭节事君三黜后,收心奉道五旬初。偶寻灵草逢芝圃,欲叩真关借玉书。不更从人问通塞,天教吏隐接山居。”[1]117表达了他“事君三黜”,欲“奉道”“吏隐”的感叹。还有《赠茅山张道士》一诗:“有客平生爱白云,无端半老尚红尘。只应金简名犹在,得见仙岩种玉人。”[1]118上清派本是以士族知识分子为主体的,其存思意念等修炼方式适合知识分子的习惯,故而在江南有隐士性格的士人中影响广泛。
范仲淹在与隐士、僧人、道士的交往过程中亦受其影响,虽然他身处尘世,但隐者悠然超逸的情致,佛禅精深微远、虚静观物的任性随缘之态,道家恬淡、雅致的静修生活,皆使他获得了诗意人生和精神的自由与超越。
二、 儒道互补、吏隐观念的潇洒气度
范仲淹一生出将入相,功业卓著,彪炳千古。欧阳修为其作碑铭序曰:“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1]812范仲淹进士及第,曾作诗劝诫乡人:“长白一寒儒,登荣三纪馀。……乡人莫相羡,教子读诗书。”[1]737他称自己为“寒儒”,入朝为官,“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14]。“大厉名节,振作士气,故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15]他直言进谏,遭贬地方,仍“志于天下”,惠及民众。可见范仲淹以“儒者”立身。传统儒家文化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安邦济世的文化,是积极用世、入世的文化。儒学重血亲人伦、重道德修养、重现实事功,尤其重视实用理性精神,对中华民族以入世思想为社会主导心理起到了关键作用。宋代士人“大都富有对政治、社会的关注热情,怀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努力于经世济时的功业建树中,实现自我的生命价值。这是宋代士人,尤其是杰出精英们的一致追求。”[16]13看似儒家与遁世隐逸文化无关联,实际上二者确有相融之处。范仲淹自称“儒隐”,在地方为官也有“吏隐”思想的流露。
范仲淹在《朝贤送定慧大师诗序》云:“某感其说,志其事,且知上人之隐,盛于吾儒之隐远矣。士有气吞芝兰,才奔风云。精贯乎天人,神驰于古今。烛治乱兴亡之机,席法度教化之伦,道通岩廊,迹坠林壑,遗没于麋鹿之群者众矣,如近代之陆龟蒙、陈陶,今朝雍丘邢敦、钱塘林逋,或执节坚介,或放词雅远,皆四方之闻人。”[1]179范仲淹认为定慧大师乃“上人之隐”,比“吾儒之隐”更为旷达超逸,言语间流溢着对定慧大师、林逋等隐者的崇尚之情。
景祐元年(1034年)正月,范仲淹时任右司谏,因上疏谏止仁宗帝废黜郭皇后之事触怒仁宗,被贬守睦州(桐庐郡)。富弼撰写的《范文正公仲淹墓志铭》称,范仲淹“在郡岁余”,他“大兴州学”,以孔庙为基础,完善办学设施,主持疏浚梅城西湖,修筑了堤坝,后人称“范公堤”。他还于公务之余寻访东汉隐士严子陵遗迹,为严子陵修祠堂。桐庐郡属浙西,位于富春江上游、新安江下游,碧水青山,如诗如画。范仲淹离开京都千里,跋涉而至富春江流域,桐庐郡“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奇山异水,天下独绝”[17],正合了他“素心爱云水,此日东南行”[1]95的情怀。一路顺流而下,美景诗情,忘尘息心。范仲淹在赴桐庐途中及桐庐任上,作诗良多。《桐庐郡斋书事》《萧洒桐庐郡十绝》等诗中的“桐庐郡”代指“睦州”。许多诗人惯用旧地名代当时地名,因唐代桐庐曾是州郡治所,睦州也曾用过“新定”之称,故在《新定感兴五首》等诗中又以“新定”代“睦州”。“风尘日已远,郡枕子陵溪。始见神龟乐,优优尾在泥。”[1]95庄子回答楚王派来请他出相的二大夫时曰:“往矣,吾将曳尾涂中。”[9]298对于庄子而言,“曳尾涂中” 可避开被送往太庙的“牺牛”命运,“游戏污渎”,“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18],闲居陋巷,逍遥适意。隐逸行为虽不始于庄子,但他却是古代中国最有名、对后世影响最大的隐士。他不仅躬身实践“曳尾涂中”的适情任性生活,还承续、发展了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的隐逸理论。隐居行为,也由传统意义上的岩穴、林泉、田园之隐,趋向于精神家园的“心隐”,正如徐复观先生所言,“后世山林隐逸之士,必多少含有庄学的血液”[6]86。淡泊、适意的情趣追求是他们共同的生活表征。人格的解放、独立与自由精神的获取,使庄子的思想不仅具有了对社会现实的强烈批判性,也使其超越现实而拥有了审美精神。隐士、羡隐者们的独立人格与自由,也为他们成就艺术人生提供了条件,他们以艺术、审美的态度去超越现实的羁绊,去弥补因不满现实而带来的心灵缺失。士人们有了心灵自由,其生活方式、趣味也由以前的现实政治转向了自然与艺术。如庄子言:隐士们“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湖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9]261-262他们登山临水,赋诗作画,谈玄论道,体禅求仙。不仅是道家思想崇尚自然,“在自然观上,儒家历来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天人是相通的,倡‘天人合一’,‘万物与我一体’之说”[19]。由此,古代士人无论“出”与“处”,儒、道互补,皆乐于与自然的交流中体味生命之真,在艺术境界的体验中感受心物交融之超然意趣。
范仲淹贬谪桐庐郡,桐庐“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17]216。山水清音涤荡心怀,一组《萧洒桐庐郡十绝》吟咏而出。“萧洒桐庐郡,清潭百丈馀。钓翁应有道,所得是嘉鱼。”[1]97“萧洒桐庐郡,家家竹隐泉。令人思杜牧,无处不潺湲。”[1]97“萧洒桐庐郡,公馀午睡浓。人生安乐处,谁复问千锺。”[1]96“萧洒桐庐郡,开轩即解颜。劳生一何幸,日日面青山。”[1]96“萧洒桐庐郡,乌龙山霭中。使君无一事,心共白云空。”[1]96观碧水“清潭”垂钓之趣,望远方“青山”“白云”之影,慕隐之情顿生,于是贬谪外仕的范仲淹,在桐庐的碧水青山间寻到了心灵的皈依之所、诗意的栖居之地。诗中的“萧洒”,指人的气度不俗、洒脱俊逸,也形容桐庐的山水清丽明快,赏心悦目、怡情荡志。这组诗虽不题归隐之名,却处处流溢着隐者的林泉之致、“萧洒”逸情。可见,范仲淹不必归隐林泉、田园为隐士,“心远地自偏”[3]247,为吏任上亦可享山水之情、隐逸之趣。
三、宋型文化视域下文士的达观精神
宋代文化范型特征鲜明,朱熹评价“国朝文明之盛,前世莫及”[20]。王国维先生提出:“故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21]陈寅恪先生论断:“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22]这些观点为多数学者公认,主要基于宋代文化在精神文明领域的发展高峰。当今学者邓广铭先生说:“宋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两宋期内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23]这里“空前绝后”一词评价宋代文化在精神文明的发展高度,确实中允。宋代文化独具的魅力自当朝至今,独具特征,影响深远。
基于唐宋文化的因革关系,学界对其特征及分期研究提出了著名的“唐型文化”与“宋型文化”之说。较早的是台湾学者傅乐成先生,他于1972年发文《唐型文化与宋型文化》,论证了唐宋文化特征的差异。“大体说来,唐代文化以接受外来文化为主,其文化精神及动态是复杂而进取的……到宋,各派思想主流如佛、道、儒诸家,已趋融合,渐成一统之局,遂有民族本位文化的理学的产生,其文化精神及动态亦转趋单纯与收敛。”[24]对于宋型文化特征及分期的论述不尽统一,因为一代文化特征的形成,总有其政治、经济、文化史发展等复杂因素,也有一段承续、延伸的过渡期。王水照先生说:“唐朝代表了中国封建文化的上升期,宋朝则是由中唐逐渐发展起来的新型文化的定型期、成熟期。因此,类型的划分比单纯的朝代划分,更具有文化史上的意义和价值。”[16]2刘方先生说:“宋型文化既然是一种文化范型,也就意味着宋型文化并非仅限于有宋一代,而只是在宋代最为典型地形成和建构了这一文化范型的主要规范、范例、特征、内涵等等。”[25]可见,宋型文化的时间范围不一定仅限于宋代始终,不仅是对一个时代文化的概括,而是一个有新特质的文化类型,具有新的文化观念、新的价值思维,即使其起端的划分不尽一致,边缘存在模糊感,但并不影响其主要特质的凸显。
(一)宋代文化的主流是士大夫文化
较之唐代的进士文化,宋代文化的主流是士大夫文化、是精英文化,呈现出多元化格局。诗人的身份不再单一,是一种典型的复合身份。正如王水照先生所言,“宋代士人的身份有一个与唐代不同的特点,即大都是集官僚、文士、学者三位于一身的复合型人才,其知识结构远比唐人淹博融贯,格局宏大”[16]27。政治文化制度对他们的人生际遇同样起到了重大作用,而这亦影响了宋代士人的文化观念、文化心态、艺术创作理念。
宋代士大夫文化的重要特征是对儒学传统的重建,思想修养上追求“内圣”境界,对气节操守的自守显现出明显的内倾性。但同时,宋代士大夫亦具有“外王”的特征,如富弼上安边十三策,韩琦为相十载,上陈七事、救弊八事,以辅国策。范仲淹早在天圣五年(1027年)《上执政书》中提出六项治国方针:“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备戎狄,杜奸雄,明国听。”[1]212其主旨是“富国强兵”。庆历三年(1043年),时任参知政事的范仲淹向仁宗皇帝上书《答手诏条陈十事》,指出宋面临的巨大社会危机,“官壅于下,民困于外,夷狄骄盛,寇盗横炽,不可不更张以救之”[1]524。同时提出十项改革措施:一曰明黜陟,二曰抑侥幸,三曰精贡举,四曰择官长,五曰均公田,六曰厚农桑,七曰修武备,八曰减徭役,九曰覃恩信,十曰重命令[1]524-537。力主整顿吏治、举贤任能、重农薄赋、加强武备,其核心问题依然是“富国强兵”。仁宗颁布诏令,推行“庆历新政”。因变法触及部分官僚的利益,遭到保守派的强烈反对而失败,但范仲淹谋求“富国强兵”的主张继续影响、激励着后人,并且成为后代“富国强兵”思想之本。范仲淹在其后的执政过程中,始终以“富国强兵”为执政基点,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1]195的忧患精神,正是他“富国强兵”政治思想的根脉。以上事例都说明北宋士大夫文化不仅具有“内圣”境界的追求,且具有显明的“外王”特质。
(二)宋代文士社会地位极高
宋政权是在晚唐五代大动乱之后建立的。宋政权初建,即把针对藩镇、地方军的防范作为首事。重文轻武、以文驭武的政策影响甚重,文官地位甚高,以至于边防将帅都可由文官担任。宋仁宗时,韩琦、范仲淹都是科举入仕,后在宋夏战争中任陕西四路经略安抚兼沿边招讨使。神宗朝,科举入仕的文臣蔡挺,加天章阁待制,知渭州兼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后升枢密副使,是推行“将兵法”的重要人物。沈括曾任延州知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他以文臣统兵的身份参加宋夏战争。仁宗时大臣蔡襄曰:“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词进;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钱谷之司,文士也;边防大帅,文士也;天下转运使,文士也;知州郡,文士也。”[26]当时重要职位大多由文士担当,不仅是文职,甚至武职边防将帅也可由文士担任。宋代文人士大夫的俸禄之厚、地位之高,在中国古代社会是鲜有可比的。正因为宋代文士社会地位的提升,君臣关系的紧迫感亦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王水照《宋代文学通论·绪论》:“不少史料表明,宋代君臣之间的谈话和议论,充满着相当民主、自由的气氛。司马光《手录》‘吕惠卿讲咸有一德录’条就生动地记录了司马光与吕惠卿、王珪在神宗面前的争辩过程。”[16]11“朱熹在庆元时入侍经筵,曾面奏四事,对宁宗即位以来的独断专权,作了面对面的尖锐批评:‘今者陛下即位未能旬月,而进退宰执,移易台谏,甚者方骤进而忽退之,皆出于陛下之独断,而大臣不与谋,给舍不及议。正使实出于陛下之独断,而其事悉当于理,亦非为治之体,以启将来之弊。”[16]11可见,宋君臣间也可轻松交流,臣甚至可以面对面对君提出尖锐批评。
宋代文士社会地位提升,宋廷较为宽松的政治氛围,使得宋初重文教、轻武事,与魏晋以降“名士少有全者”的酷烈政治环境相比,宋代文士少有忧生畏祸之虞,只要不是犯了谋反叛逆等重罪,即使朝臣的言行触怒龙颜,最多不过贬谪地方为官,俸禄依旧,罪过大的或远黜而已,或可再调回朝廷任职。据传,宋太祖在建国初立“戒碑”,发誓“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并诫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27]。后世承继者也都恪守这一祖训,宽待文士。或许这也是宋代文士社会政治地位较高的重要原因。
宋代宽缓的政治文化环境,增强了士大夫在“出”与“处”之间界限的模糊感。外仕为官,治世济民,同时不忘徜徉山水、寻仙访道,诗意人生,似“出”又似“处”,既实现了儒家拯世济众的理想,又不忘体味世外超逸情致。张玉璞先生言:“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使他们精神振奋,热情参与政治,而道家任自然、轻去就的思想和佛家追求自我解脱的思想又使他们能超然对待人生的荣辱得失。他们既不汲汲于富贵,也不戚戚于贫贱,穷达升沉,都不系于怀。居官时大多能勇担道义,勤于政事。”[28]黜落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1]195,不怨天尤人,随遇而安。他们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既可通过外在的事功来实现,亦可从内心的适意、人格的独立与精神的自由中获取。
(三)宋代士大夫达观精神的体现
纵观前朝后世,宋代在右文抑武基本国策下,士人的社会政治地位高,科举之途宽广,俸禄优厚,政治环境较为宽松,崇儒学风日昌,文士的社会责任感增强了,仕途的忧惧感减弱,他们更能理性地思考社会政治、现实人生。宋人强烈的理性精神,表现为一种崇尚“道理最大”的精神,士大夫为国之兴盛而据理力争、不惧权威甚至帝王规范,一切以“理”为尊,形成了宋文化重视理性的精神风范。
反映在文学中,宋代诗文突出表现为关切现实、好谈哲理,诗人能以冷静的态度去观照人生、表现忧喜,尤其身处逆境或坎壈不遇之时。“在宋代文学中,很少让人感到狂狷激怒、颓唐感伤的气氛,更多的是让人看到他们以冷静、理智的态度去面对人生中袭来的灾难与打击,让人们感受到他们处逆境而不惊不乱、不绝望、不浮躁的哲人风度。”[29]宋代文士这种对待生命的豁达之态,尤其是面对现实、表现苦难哀伤的情绪,独具宋人特质。吉川幸次郎《宋诗概说》曰:“汉魏六朝以来,中国诗的基调是推移的悲哀。即意识到人生是匆匆走向死亡的一个颓败过程而引起的无可奈何的感情。唐诗之所以富于悲哀绝望,就是继承了这个过去的传统。”[30]33“宋诗好谈哲学道理,而且观察人生及其周围的世界情况时,喜从大处着眼。这是一种视界最为开阔的达观态度。这种达观的态度产生了对人生的新看法。我以为这才是宋诗最大的特性,也是与从前的诗最显著的不同之处。新的人生观最大的特色是悲哀的扬弃。宋人认为人生不一定是完全悲哀的,从而采取了扬弃悲哀的态度。过去的诗人由于感到人生充满着悲哀,自然把悲哀当做诗歌的重要主题。只有到了宋朝,才算脱离了这种久来的习惯。而开创了一个新局面。”[30]25-26这种新的特质表现在隐逸诗歌中,在承续山水田园悠然闲适意趣的同时,少了些许传统隐逸诗人“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3]338的悲凉心绪以及“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戚,终晓不能静”[3]342的落寞感怀。宋人的隐逸诗都有广阔的视野,隐士也不再秉持孤傲、疏离的生活状态,而变为不忘世事,甚至关注尘世的态度。故而,宋代的隐逸诗表现出人与自然相合的愉悦、亲切,田园牧歌式闲适平和的生活情致。如李泽厚先生言:(宋代)“不同于少数门阀贵族,经由考试出身的大批士大夫常常由野而朝,由农而仕,由地方而京城,由乡村而城市。这样,丘山溪壑、野店村居倒成了他们的荣华富贵、楼台亭阁的一种心理需要的补充和替换。一种情感上的回忆和追求。”[31]庙堂与山林的距离、仕途与隐居的界限都在渐渐弱化、消减,宋代的贬谪文化也就显现出与传统意义上自屈、贾以来的贬谪文化有了新的表现形式。屈原深感救国无望,投赴汨罗江。范仲淹被贬守睦州,作诗“圣宋非强楚,清淮异汨罗……斜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1]92。
范仲淹前后贬谪三次,居于谪守之地,他无怨悔之愤,关心民苦。被贬睦州作《和葛闳寺丞接花歌》:“江城有卒老且贫,憔悴抱关良苦辛。”[1]45他同情“老卒”,“中途得罪情多故”,“窜来江外知几年,骨肉无音雁空度”,老卒流离江城,贫老孤苦。诗人“谪官却得神仙境”[1]45-46,没有怨愤,却不忘身体力行,“意在生民先发讴”[1]58。范仲淹处于江南画境中,山水林泉、烟霞流岚,都是身边物境。远离朝廷外仕,使诗人真切地享受、欣赏江南美景,过着较为闲散、恬淡的生活,与自然的关系更具静默观照的意味,诗人作品中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欣喜、亲和、静谧为一体的。尘世的挫折、不虞,在自然山水的熏染下都渐渐消解释然了。他不为功成而喜,也不为坎坷失败而丧志,入世而超世,普济众生于水火而不以为功,味林泉之趣,但绝非隐世遁迹。正如戴景贤先生所论,“或以‘入世’之精神,证成‘出世’之境界;或于‘出世’之境界中,指出其亦不碍‘入世’。而在其思想理念中,由于仍是具有超越‘世间’意义之崇高理念”[32]。范仲淹的隐逸诗所表现出的超然情怀正是如此。“三出专城鬓似丝,斋中萧洒过禅师。近疎歌酒缘多病,不负云山赖有诗。半雨黄花秋赏健,一江明月夜归迟。世间荣辱何须道,塞上衰翁也自知。”[1]113这首作于范仲淹第三次被贬饶州任上的诗,确能表达诗人的精神意趣、心灵之音。
综上所述,一代名臣范仲淹虽非隐士,但他诸多描写隐逸情趣的诗所表达的开阔胸襟,于“出世”之境,表现“入世”之精神,以“入世”之情怀,表现“超世”之意趣,庙堂与山林的距离、仕途与隐居的界限都在渐渐弱化、消减。他的隐逸诗没有失意之愤,只有“斜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1]92的旷达意趣,这是他“以众心为心”[1]503志尚高远精神境界的体现,也是宋型文化影响的典型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