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意象与诠释:《格萨尔史诗》与《荷马史诗》之比较
2021-11-30王军涛
王军涛
(西藏大学 文学院,西藏·拉萨 850000)
高原是演绎《格萨尔史诗》的主要生态之域,海洋则与《荷马史诗》有着不解之缘。雪域高原、蓝色海洋,本身就是悦人的生态美学意象,在这两种独特的地理环境里孕育出的两部伟大史诗,必然鲜明地反映出各自独领风骚的自然美、人文美,从而又映射出东西方文明生态美学思想的异同和不断交融、互通有无的趋向。被称为藏民族文化百科全书的《格萨尔史诗》更是鲜明地体现着底蕴丰厚的生态美学理念,把这种充满智慧的理念阐释发微出来,进而充分展示其独特的价值、魅力,这不仅仅是中国民族生态美学的发扬光大,也是中国生态美学内涵、外延的升华和拓展。同时,也为中西生态美学的平等对话打下更加坚实的基础。
一、生态美学与生态美学意象
生态美学是建立在生态物质和审美观照基础上的新兴交叉学科。从研究方法上看,它是从生态系统和生态学的方向研究它们之间的美学问题,将生态学重要的有价值的观点吸收到这个跨学科的美学研究之中,从而形成一种崭新的美学理论形态。从研究领域上来说,应该包括人与自然、社会及人自身的生态审美关系,是一种符合生态学规律的人类的存在论美学[1]。生态美学无疑是年轻的但又全球方兴未艾的一片学术新天地。说它年轻,从上世纪90年代始,至今不过30年的时间,却引起了相当强烈的重视程度和持续烈度,这在学术史上也是较为罕见的。当然,它的大背景是与全球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紧密呼吸分不开的。
在阐释“生态美学意象”这个概念之前,有必要先说明一下“象”的含义。 《易》 有《象传》,而《易·系辞》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由此可知,象就是指在浩瀚宇宙中形成的日月星辰等各种天体之象,及在地球上形成的大至山川小至花鸟虫鱼的各种物象。此象包括了大如须弥、小如芥子范围内的一切生物和非生物、有机体和无机体等,是外延十分丰富的概念。甚至可以理解为念兹在兹即为所象。这是中国古代哲人认识社会、自然、宇宙的一种思维模式和方法。意象则更多地牵涉到了中国古代文学及其文论的领域,尤其是中国古代诗、词、赋等抒情文学对意象更是情有独钟。梅兰竹菊、梧桐明月、小桥流水、丹鹤寒鸦……等等,往往成了千古吟咏的殊美意象。从严羽《沧浪诗话》所谓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兴趣”,至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中“窥意象而运斤”,再至近代学贯中西的王国维先生的三重意境论,一脉相承,蔚为大观。
生态美学意象就是指特定生态之域或其生态环境中最能升华审美主体情感与诉求的原生态实物或后天人工制品等,是构成生态美学最聚焦、最活跃的因素。这个因素具有主观的意动性,还具有指代性、标志性的特点。换言之,是融入客观生态之域中的主体以其主观的意动、情感对环境施予的美学观照、领悟与解读。往往用指一代万的意象手法,指代特定的生态环境。譬如,在特定的环境中骆驼可以指代大漠、骏马可以指代草原、牦牛可以指代高原、扁舟可以指代河流、桑梓可以指代家乡。同时,生态美学意象在指代作用时,还具有很明显的标志性,即某一生态美学意象往往标志着某一特定生态之域。可以说,生态美学意象使得生态美学更具诗情画意的文学味。善于捕捉生态美学意象,乐意展开心灵对话,深层互感交融,是生态文学作品不断努力的方向。
二、两部史诗的主要生态美学意象
《格萨尔史诗》是一部高原史诗。具体说是诞生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一部鸿篇巨制。其生态之域既是神秘的,又是艰苦的。而《荷马史诗》也无愧于其作为海洋史诗的烂漫情怀。纵览两部史诗,不难发现下面是两部史诗中各自最具特色和典型意义的生态美学意象。
(一) 草原与海洋
草原与海洋是代表两部史诗最主要的生态美学意象。因为有了草原,才有了草原上的马、牛、羊、部落,等等。也因为有了海洋,才有了海洋上的船、岛、鱼、海盗,等等。
1. 草原
辽阔的草原美。同其他地域文学一样,美丽的大草原也酝酿诞生了特有的草原文学,而草原文学的生态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即对自然的无尚崇敬、与动物的亲密情感和兽形类比表现手法的使用。这三点在《格萨尔史诗》中有完美的体现,因而“具有了明显的生态文学品格。”[2]
藏民族对草原充满了无上崇敬,并且拥有着必备的生态保护理念,他们对草原的了解、管理、保护等是很精细的。说起治理草原的生态退化,史诗中亦有表述。可以说,格萨尔角色的扮演在登基前后是一个分水岭。登基前。格萨尔被艺人们塑造成了一个为草原生态而战的生态英雄,登基后才被演绎成了轰轰烈烈的为争夺草原而战的雄狮大王形象。而在登基前,他所要做的是赢得并争取部落民众的人心。其中,消除鼠精之害就是值得点赞的英雄壮举之一。按现在看,实乃草原生态平衡遭到了破坏,这对赖于草原而繁衍生息的藏族先民来说,其重要性不亚于水源对农耕民族的意义。因此,谁能在这个问题上有所作为,谁就是顶天立地的受部众膜拜的大英雄,抑或说他就是生态英雄!史诗艺人以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比战争掠夺财富更为重要的根本的深层次性生存危机,那就是为草原而战最终都要落实在养护草原这个落脚点上。从这个角度看,史诗艺人们的眼光是独特而高明的。王诺说:“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是生态文学作品的突出特点。”[3]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讲,《格萨尔史诗》无疑具备了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两个特点。
2. 海洋
俗语说:“《荷马史诗》是西方文明的奶妈。”没有海洋母亲的哺育,荷马是要殚精竭虑、才思枯竭的。同样,失去大海,古希腊人的日常生活也要暗淡无光的。史诗中充溢着带有海洋的字眼和诗句,如,“默默地沿啸吼的大海的岸边走去/坐在灰色大海的岸边/遥望那酒色的海水/在海水深处坐在她的老父亲的身边/大海会骚动起来,有如伊卡罗斯海浪/东风或南风掀起的汹涌澎湃的波浪……”[4]等俯拾皆是,不胜枚举。
荷马所讴歌的英雄似乎并不在战场上,而是在海洋中。荷马自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能够博弈大海的人才算得上是真英雄,这种英雄观的产生的确源自特定的生态环境,不难想象,茫茫大洋,散列的孤岛,似乎一切都处在飘渺激荡惊惧中,古希腊人面前的这一澎湃汹涌的大生态,是他们朝夕相处又不得不游弋其中的最大现实。大海给他们生存的恩惠,也降临各种灾异,让他们心存感激但又防不胜防。
一个人成为英雄,固然有许多条件,但假若此人能从大海的灾难中走出来,那么他必定是值得大家仰慕的英雄。倘若此人还能“在云雾迷漫的大海上漂泊,追求财富”,那么此人将身价倍增。奥德修斯曾为此不无自豪地叙述说:“我已九次……侵袭外邦人民,获得无数的战利品。/我从中挑选我喜爱之物,然后按阄签/又分得许多,于是我家境迅速暴富。”[5]当然,现在看来,荷马所褒扬的某些英雄行为在今天是令人所不齿的。同时,荷马很清醒地认识到,海洋生态之险是客观存在的,英雄们只能通过冒险在“反馈与适应、适应与反馈的关系”中与海洋生态“共存、共生、共荣”。这也就决定了奥德修斯们不能够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经受海的考验。他们“必须从决定的地位上退下来,站在与自然同等的水平上。”[1]
(二) 骏马与快船
马是草原上奔驰的精灵。没有马,就没有了《格萨尔史诗》中最精彩的篇章——《赛马称王》;船不仅是《荷马史诗》里的交通工具,更是英雄与海盗们竞逐风流的利器。
1. 骏马
《格萨尔史诗》中,最常见的动物应该非马莫属了。藏族先民们把对马的喜爱之情,浓缩在了史诗中那一首首脍炙人口的骏马赞词上面。在古代,除了牦牛(当然亦有众多的“牛赞”,此不再赘言),马在藏族人民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与其说《格萨尔史诗》“赛马称王”篇是雄狮大王登基篇,不如说某种程度上就是藏族先民的赛马狂欢篇。这种千百年的民俗流传至今,有时候即使不在激越人心的赛马场,在其他场合或节日、婚姻嫁娶中,人们也会把吉祥的“马赞”说唱出来,以增加欢乐的气氛并因此而使人们获得吉祥如意的祝福。
当然,英雄史诗时代,马是英雄驰骋疆场的羽翼,又是英雄们的伙伴,马与英雄同忧共喜,史诗艺人们给马赋予人的生命、人的性格和感情。只有对战马有如此深沉的爱,有如此深厚的情,才能用生花的笔对马有如此形象的描述,说明人和自然界的动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说,《格萨尔史诗》的恢宏篇章离不开雄狮大王的骏马及其万马奔腾的气势美,那么,马的忠实同样受到追捧和赞美。在格萨尔回归净土时,赞美了雄狮大王坐骑江噶佩布的忠诚,而这种美好的品性,同样是藏族人民千百年来所赞美的美好行为。史诗艺人们以拟人拟物的手法赋予这些具有灵性并和藏族先民朝夕相处的动物以高贵的品质,而这种高贵的品质实际上应该成为人际交往的最高准则之一,也应该成为人类社会所共同遵循的审美情操。
蒋孔阳先生认为:“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则像坐标中两条垂直相交的直线,他们在哪里相交,美就在哪里诞生。”[6]我们可以这样说,交集产生了美。如果说,审美主体是《格萨尔史诗》说唱艺人和侧耳谛听的藏族先民,而审美客体骏马等生态之物自然就成了审美主客体相交的直线,而骏马的雄健美、气势美、力度美、赤胆忠心美便是他们相交诞生的结果。
2. 快船
《荷马史诗》里有黑色船、灰色船、空心船、扁舟、小艇、帆船、战舰等各式各样的船只。至于快船,是为言其速度极快。生态美学的旨趣就在于揭示生态区域中最活跃最典型的因素,因此,我们把船摆出来,是因为它也是构成《荷马史诗》生态美学意象的最为活跃的因素之一。
当然,船在《荷马史诗》中也往往是战争的代名词。史诗所显示的庞大战船部队确实气势恢宏,豪气冲天。这些场景是有历史根据的,在色诺芬的《希腊史》、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和希罗多德的《历史》里,我们都可以从中找到许多历史依据。虽然它们所处的时代和所述的战争并不是同指,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荷马史诗》的深刻理解。在荷马看来强大的舰队是海上生命线的保障,是取得制海权的关键和决定力量。修昔底德在他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一章中就点到了“海上势力的重要性”。不管是什么生态,一旦有战争的介入,生态问题也就会随之而来。不难想象特洛亚远征给战争双方所带来的巨大创伤及对海洋生态的肆意破坏,所以荷马对古希腊人发出了警告。当然警告也是相当文学意象化的,那就是一旦打破了神祇们安排好的秩序,所有一切都会陷入失序、失衡状态。荷马心中的神祇就是所谓大自然,他对大自然是敬若神明的。他用天才的创造力赋予大自然以文学的形象,并提炼升华成具有美学意象的经典。
(三) 湖泊与岛屿
假若俯瞰,两部史诗所描写的生态之域中的湖泊与岛屿宛若珍珠一样,那么耀眼明亮,熠熠生辉地升华着一股股灵气。
1. 湖泊
青藏高原几乎都包括山原湖盆宽谷地貌,尤其是星罗棋布的犹如地之精、山之魂、草之魄的千措万湖。“措”,藏语意为湖,有时也借用蒙古语“海”。西藏高原上的湖,数量众多,千姿百态,摄人心魄。据统计,青藏高原大大小小的湖泊,约有1500个,是名副其实的“千湖之地”。
《格萨尔史诗》中,湖也分为两种,即圣湖和毒湖,如《雪山水晶宗》说到了玛畔玉措海(实际上是玛旁雍措湖),格萨尔大王与大家来到碧蓝的玛畔玉措海,举行洗礼。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愉快舒畅的特殊日子[7]。这显然是言圣湖之美之圣洁了。事实上,玛旁雍措湖作为高原乃至世界上透明度最高的湖泊,其通透碧蓝,确实给予个体以震撼的体验。个体在它面前似乎无遮无藏,很容易陶醉其中并进入一种类似宗教幻境的遐想中。这时,人的浮躁情绪会稳定下来,心境也会平静,静静地回想过去,默默地憧憬未来。这时,人要做的就是融入其中,融入近在咫尺的大自然。青藏高原上一眼眼大大小小的碧蓝湖海,不就是让人暂得心静的“世外桃源”吗?如果说“‘桃花源’是乱世的奇美梦幻。‘桃花源’生态理想的出现,是与陶渊明所处所知的乱世密切相关的。”[8]那么,《格萨尔史诗》中,在玛畔玉措等湖海旁的洗礼,其历史人文背景,又有着何等的相似性——那就是战乱,如玛畔玉措海旁的洗礼,就是建立在征伐雪山国背景上的。在那样一个草莽英雄的时代,战乱频仍,乃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当人们都已经近乎麻木行事惯于疲劳应战的机械动作时,清澈的湖海,确实能够洗涤疲惫的身心,让人在清凉静冥中获得脱俗无我的体验。按生态美学的观点解释,佛家“无我”说在生态实践层面上,有助于我们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深刻反省,从而消解人类自我的优越性,增进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生[9]。
2. 岛屿
纵观《荷马史诗》,除了一汪大洋外,就是星罗棋布的岛屿。据笔者统计,史诗中涉及到的岛屿约略有几十个。譬如,阿斯特里斯,伊塔卡岛附近一小岛;埃利斯,伯罗奔尼撒半岛西部地区;艾艾埃,传说中的海盗,魔女基尔克的居地;奥古吉埃,传说中的岛屿,神女卡吕普索的居地;得洛斯,爱琴海中岛屿……这些岛屿,有的是人烟繁盛,有的则寸草不生;有的祥平安和,有的则险象环生。譬如塞壬女仙们的海岛上的故事等,都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记。
岛屿是古希腊人同海洋打交道过程中得以片刻喘息的立脚点,也是荷马勾勒绝妙史诗的奇思妙想的连接点。他让奥德修斯们去探寻各岛屿的神奇,实际上也是古希腊人探索海洋生态的生动写照。据说,塞壬是一种长有翅膀的女仙,我们能否认为是一种莫名的飞鸟?当然这仅是一种猜测而已。不过有一点是需要肯定的,那就是荷马时代的生物种类的丰富程度是我们今天所无法想象的。今天全球的生物每天都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消失着,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荷马笔下的描绘勾勒绝非空穴来风,是有着其生物原型的。即使今天,我们也并非开发了所有岛屿,了解了所有生物。所以,对于荷马的这份好奇和天才的幻想力,我们除了由衷的敬服赞叹外,更多的是感叹生态的神奇和无穷魅力。
(四) 雪山与云山
虽然都是山,但是一字之差,却韵味殊异。山之雪与山之云,一个是尚白民族的洁净表述和审美追求,一个是诞生集云神及演绎众神喜怒哀乐的神仙谱。
1. 雪山
雪灾是青藏高原常有的灾害性天气,这在史诗中屡见不鲜,最深刻的一次描写当属格萨尔母子被驱逐后的大雪灾天气的报复。从生态美学角度看,对自然现象的体验而生成的审美意识中,也蕴含着人类最初的和最为基础性的生存意识[10]。这种人类最初的审美意识,对藏族先民来说,皑皑白雪的座座雄山充满的不仅是神秘感,更是在长期的交往磨合中,产生的发自内心的彻入骨髓的敬畏感,因此对雪山的崇拜便显得那么淳朴自然,这种感情绵延至今。当冈仁波齐峰被冠以神山美名并且受到至尊膜拜时,这种来自于对大自然敬畏基础上的崇拜之情便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而浸润其中的感情,即美性光辉的透露,正深深体现了史诗的审美观。史诗中的雪灾,既是对严寒的挑战,又是对“尚白”审美观的赞叹与呼唤。在史诗中,我们没有看到大雪覆盖下的退却,相反,人们内心的跳动与激情、赞叹与欣赏,更彰显了一种激越澎湃的审美情操。
譬如《雪山水晶宗》,说的是征服冈底斯山脉的雪山国并打开雪山宝库取宝的故事。虽然藏族先民尚白尚山,但并不是一味地屈迎奉承,我们甚至可以在他们“尚山”的美学传统里加上征服一词“要打开冈底斯雪山门,要取下雪山水晶城,使藏族众生乐享幸福。”[7]其意在表明为了生存,或曰幸福地生存,挑战生存环境,就是最好地适应生存环境。《雪山水晶宗》正是彰显了这一美学精神,它突破了敬畏与生存的界限,凸显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朴素哲学道理,而曾繁仁教授所提出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的理念言明的就是此理。当然, 《格萨尔史诗》 里的“山赞”也是很有特色的。不仅讴歌了雪域圣地几座著名的山峰,还涉及到了内地五台、峨眉和南方一些著名的山脉。这反映出古代藏族一般民众对路途遥远的内地的模糊映象,同时也说明这种割舍不断的汉藏联系和亲情是自古就有且坚固而不可摧的。我们也同样看到有对印度、尼泊尔等周边国度神山的描写与叙述。若从宗教文化的角度看,这种历史上的联系是不会令人费解的。
从生态美学意象看,青藏高原高寒缺氧,冬季漫长,银雪给藏族先民留下了深入骨髓的印象。这种朴素的感情(甚或没有了憎恶) 反映在包括史诗在内的多种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朴素的“尚白”的传统,它深深地影响到了藏文化当中的美学观:洁白的哈达、洁白的雪莲花、洁白的云朵、洁白的雪山……就连史诗中的人物,当然是正面人物,如嘉擦,也是白面小生的形象,他受到了部族的爱戴和敬仰。白,对藏民族来说,既是心地美好、善良吉祥的美学象征和抒情,更是基于地缘因素之上的生态美学观的独特反映。
2. 云山
《荷马史诗》中同样充满了神奇的山脉,譬如史诗中反复提到的奥林波斯山及伯罗奔尼撒境内最高峰库勒涅等众多山脉。与《格萨尔史诗》中雪山不同的是,由于终年受到海洋潮湿气流的影响,常常使得群山上飘浮着迷幻的云雾。奥林波斯山上云蒸霞蔚、云雾缭绕的生态美学意象无疑为荷马展开天才的奇思妙想提供了想象空间。于是,整篇史诗通常会出现这样的高频用词,即“集云神”,真是贴切、生动、形象极了。也会反复吟诵这样的诗句:“那些永生的天神全体在宙斯的带领下/回到奥林波斯……坐在奥林波斯群峰的/最高岭上……”的确,漫无边际的云与雾的交织,似乎更加疏远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更加拉近了人与神的相近,人神相融,神神云集,看不清周遭一切的喃喃自语,似乎就是与神沟通的史诗般的吟咏。一切都被云装雾裹,缥缈、朦胧、灰暗似乎就是全部史诗的色调。
这种凡太奇的生态美学意象无疑形塑了古希腊人浪漫的哲思、文采和情怀。而荷马的功绩就在于以他的睿智和深邃的洞察力,通过表现力极强和弹性很大的诗歌语言,把源于生活、在思想的高点上超然于生活的玄奥哲智糅合在脍炙人口的故事里,为那些比他更善于思辨的后人开辟了施展才华的用武之地[11]。
三、两部史诗生态美学意象的渊薮与底蕴
(一) 多维神灵体系丰富了两部史诗的生态美学意象
较为明晰地划分出《格萨尔史诗》的神灵类型与系统的研究者是丹珠昂奔,他的《<格萨尔王传>的神灵系统——兼论相关的宗教问题》一文,将《格萨尔史诗》中的神灵划分为三大系统,即原始神灵系统、苯教神灵系统、佛教神灵系统。这个观点是较为全面的。但在《格萨尔史诗》中更集中地体现在佛教和苯教神灵系统两个方面,或者说这两个神灵系统是影响《格萨尔史诗》生态意象的魂魄。纵览《格萨尔史诗》,不难看出,从英雄出世,到英雄行义,再到英雄归寂,若少了佛的慈与悲,格萨尔的豪侠仗义、英雄壮举便显得黯然失色,也不难发现整部史诗所勾勒的框架结构映射出的是“释迦模式”。因此,卷帙浩繁的《格萨尔史诗》沉浸在浓厚的佛教文化底蕴中,而佛家的生态智慧与艺术诉求也在整部史诗中有着深刻的体现。诸如“无我”说与生态大我、“中道”说与生态平衡、“众生平等”的生态伦理关怀、“圆融无碍”的生态亲和关系、“禅定般若”的生态精神治疗等,均对史诗生态美学意象的塑造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
而古希腊人到底信奉多少神灵呢?估计很难说出个准数。据说被修辞大师誉为“最博学的罗马人”的马科斯·瓦罗曾做过这方面的统计,他所搜集到的希腊神明,竟有惊人的3万之多。如此庞大或许统计还不够精确的希腊神明数量,的确令人瞠目结舌。所以古代“希腊七贤”之一的哲学家泰利斯·封·米勒特曾经说过:“神充斥一切!”是的,无法想象古希腊人离开了神,他们将会怎样生活。神在每一个古希腊人中间就犹如空气对他们而言无法须臾离开一样,他们也这样和神始终如一地站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因此,不管是希腊的神话、歌剧、艺术、雕刻、绘画、竞技……还是《荷马史诗》,若是离开了他们心中伟大的神,一切都将会失魂落魄地一蹶不振。
所以,观照两部史诗所蕴含的千象万象,若缺乏对两者的多维神灵体系的了解,便是不够深刻的。而生态美学意象所涉及的生态神学,有时也称作生命神学、自然神学或绿色神学。不仅表现为神学对生态学的关注,而且表现为生态学在神学中的应用。以救赎人类为宗旨的宗教,若对地球上人类的生存问题漠不关心,那它将失去生命力,在这个问题上,宗教与科学有了共同语言[12]。因此,可以这么认为,两部史诗所蕴含的多维神灵体系的共同语言,便是绿色,充满生态美学意象的绿色。
透过这抹绿意,很容易感悟到两部史诗都是生态敬畏感的高度升华和生态虔诚感的挚诚异化。《格萨尔史诗》面临的某些生态之域是地球上至今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孤独、空旷、荒凉、大雪山、大湖泊、大草原、大风寒等等,身居其境的人们,敬畏尚且来不及,更何况与之违逆而行呢?在这种环境里,我们看到充溢整部史诗诗行的都是适应、安忍、虔敬。是的,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物竞天择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当然,这个过程里安忍也一直默默地发挥着藏族先民优良品性的作用,把自身的适应能力发挥到了极致。虔敬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既然,在人们头脑中充满的是各路神灵,而神灵又化现为神山圣湖,在藏民心目中,大自然是有灵气的,所以山神、湖神、天神、地神、运气神、寄魂物等不一而足,都是史诗中藏族先民和大自然交流的生动体现。《荷马史诗》里的虔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起心动念、低头抬头、走路思考,吃饭宴饮等等,哪一时、哪一刻、哪一事能够离得了伟大的神祇呢?所以,离开了神祇,希腊人是活不下去的。古希腊人也认为,他们面前湛蓝的大海、星落棋布的岛屿、缭绕的云山等生态奇观是神的栖居地。他们清清楚楚地明白神祇之地就是圣地,不可有丝毫的亵渎。所以,《荷马史诗》的生态虔敬观也有着生动的体现。这种深入骨髓里的虔敬观,往往伴随着庄重的仪式(轨) 进行。如《格萨尔史诗》之煨桑、出征誓师、圣迹巡礼,《荷马史诗》之祭祀敬神、体育竞技比赛等,乃至于日常生活中的举手投足,都显露出虔诚的礼仪规范。所谓礼之仪、轨之迹,其本身就蕴含着耐人寻味的意象及美学因素。
(二) 两部史诗生态美学意象与民族审美
不同的民族,有着不同的审美价值和审美倾向。单以植物花卉而言,牡丹、菊花、枫叶、樱花……为不同民族所钟爱,其特殊的生态美学意象,甚至可以成为一个民族的标志。两部史诗所拥有的丰富的生态美学意象,同样代表了它们各自的民族审美。
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总是用“勤劳”等美好字眼来赞美一个民族的优秀品性,而藏民族的吃苦耐劳尤为绝世特立。是的,这种吃苦耐劳、忍辱负重、自强不息的安忍是源自独特生态环境的,其生态环境之艰苦卓绝,是超乎其他民族之想象的,能够生存繁衍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面对恶劣的生态之域,史诗的创作者们以乐观的态度讴歌着自己的先民及他们的精神。所以,面对大雪山,他们讴歌的是沉稳厚重坚毅;面对白雪、白云、盐湖,他们吟唱的是“尚白”的赞歌;面对草原,他们拥有的是宽阔的胸怀和充满生机的喜悦。
与《格萨尔史诗》之相比,《荷马史诗》更多的是冒险、征服和开拓。譬如冒险,这里既有英雄们的探险,又不乏海盗们的身影。不过在《荷马史诗》中,并没有将两者严格地区分开来,因为那个时代以掠夺、强抢为荣耀,为了财富,每个人的海洋探险精神都一样极度亢奋。其次是征服和开拓。先是海上劫掠美人海伦,接着是史无前例的空前大规模海战。一切都发生在海上,海事频频。被大海所激发并且像大海一样呼啸着充沛的精力去冒险去开拓既是天才诗人荷马笔下所塑造的一个群体形象,也是荷马所宣泄的一种高贵的情愫。
四、结语
两部史诗结合各自丰富的生态美学意象,以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游吟在各自神奇的生态之域上。游吟的荷马及荷马们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如今只剩下了定型的史诗文本。相较于《荷马史诗》,由于独特的生态之域,《格萨尔史诗》仍然是一部“活性态”的史诗,它和它游吟的艺人们已经为世界所瞩目。
有学者认为:“学界目前仍没有专门的民族地域审美文化史研究,这不能不说是审美文化史研究的一个缺失。”“加强我国少数民族地域的审美文化研究,具有多重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我们应以海纳百川的开放胸襟对待少数民族地域文化,才能使未来的中华美学在汉族美学与其他少数民族美学、东方美学与西方美学的多元共生和融合发展中,形成中国美学与审美文化自身既丰富复杂又完整统一的本土特色,并依靠这种多元一体的特色不断走向世界。”[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