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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新叙事方式的人工智能*

2021-11-29唐忠敏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指令话语数据库

■ 唐忠敏

当机器人快速、大规模地创作出新闻、小说、诗歌、剧本、书法、国画等作品时,人们雀跃欢呼这种新叙事媒介的到来。人工智能深度参与叙事,不只是一种新叙事形式的诞生,还对叙事内容的生成与传播产生了深刻影响。不仅如此,这种影响还超越了特定叙事体裁的限定,对叙述者、叙事行为、话语表达乃至人与机器、人与信息之间的关系变革产生重大作用。因此,在面对数量众多的人工智能作品时,人工智能机器到底如何组织内容、表达情感、传播话语等问题值得深入研究。

一、指令呈现者是人机协同叙事的组织者和见证者

从经典叙事学的角度看,任何叙事文本都有执行叙事行为的叙述者。叙述者可能是明确显示的,也可能隐姓埋名,但始终是文本内部的一个构成元素,决定着文本讲述什么和如何讲述。正如巴尔特所说,“叙述者和人物主要是‘纸上的生命’。一部叙事作品的(实际的)作者绝对不可能与这部叙事作品的叙述者混为一谈。……(叙事作品中)说话的人不是(生活中)写作的人,而写作的人又不是存在的人。”①与作为作品版权承担者的真实作者不同,叙述者既是叙事内容和叙事结构的组织者,也是叙事情感的发出者和叙事行为的见证者。

人工智能是指通过一系列计算机算法模拟人的思想和行动的智能,本质特征是“类人大脑的思维性和类人存在实体性的结合”②。人工智能技术,如大数据、算法分析、自动写作、语音图文识别、声音模拟等的广泛应用,使得常规网络叙事向智能叙事转变。作为一种表达手段,人工智能在素材搜集、数据处理、文本生成、传播路径等方面已经深度参与到叙事活动当中,并在新闻写作、文学创作、影像制作等领域产生深刻影响。智能叙事不是单纯的智能机器的深度学习和算法输出,而是智能机器的运行规则、计算能力等技术架构和人的理性、感性、洞察等相结合的过程,是智能机器指令与人的“指令”相互结合的综合性输出。正如电影、电视剧、纪录片等影像文本需要集体协作才能完成,智能叙事也是一种人与智能机器人共同协作的叙事方式。影视作品的完成不仅需要导演、编剧、演员等人,还需要镜头、音乐、声音、剪辑、文字、灯光、言语等多种媒介。因此,有学者认为,影视作品的源头叙述者应该是代表上述所有元素的“指令呈现者”③。在智能叙事中,指令呈现者控制叙事的表达方式,限定叙事的行为和进程,也参与叙事文本的传播。可以说,作为一种叙事形式,人工智能的深度参与既丰富了传统叙事的表达方式和叙事效果,也改变了人与叙事之间的关系。

首先,指令呈现者是协调作者、读者、代码、软件、数据、算法等的中介,控制着叙事的方法和效果。以深度学习、数据和计算为基础的人工智能在信息搜集、文本创作、文本分发等运行规则上具有一定的能动性,但所有技术和运行规则的设计都离不开人的参与。虽然智能机器已经能够在某些领域实现自动组合和整合网络信息,但从宏观上看,人在人机关系中始终占据主导位置,“人只不过是由前置转为后置,由体力变为智慧,由具体执行变为筹划操作”④。因此,不管是人工智能系统独立完成网络叙事,还是以人工智能系统为主、人类为辅,或以人类为主、人工智能系统为辅,都离不开人和智能机器在文本生成中缺一不可的中介作用。通过人工智能技术系统,指令呈现者可以从一系列社会事件、社会现象的信息中进行主题筛选、话题挖掘、关系分析等,还能通过算法掌握读者信息和需求,实现叙事内容的精准生产、分发和推荐。美国电视剧《纸牌屋》就是人工智能协助制作的范本。大数据资料分析显示,导演和主演合作的政治题材电视剧最受欢迎,导演的粉丝和主演的粉丝圈基本重合,剧本是点击率较高的作品。智能系统计算显示,喜欢英国版《纸牌屋》的观众和导演的粉丝是同一群人,喜欢主演作品的观众也喜欢英国版《纸牌屋》。奈飞公司正是依靠大数据和算法的红利确认了美国版《纸牌屋》的制作班底和推送范围,使得该剧成为现象级的电视剧制播传奇。

其次,指令呈现者在平台算法、社交关系等逻辑中建构起人与机器、人与叙事之间的关系。算法是指令呈现者获取和传播叙事内容的手段,也是决定叙事内容和传播路径的依据。平台算法根据传播主体的网络使用记录和偏好,如个人喜好、使用频率、使用习惯、场景、时间、地域等数据信息,对用户进行精确分析和个性化内容推送。这种基于用户个人信息的自动化的内容生产和分发方式,直接跳过了传统叙事文本传播中所需要的写作、排版、印刷、运输、阅读等繁琐环节,也导致了多样化的叙事内容、传播路径和叙事效果。同时,由于网络叙事内容往往源自社交关系且在社交圈中传播,指令呈现者所述内容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叙事内容的来源和传播范围的广度。社交关系决定了网络叙事的话题类型、表达方式、内容特质等,也会对社交价值如社交展演、情感互动、立场表达等多有强调。因此,指令呈现者所述内容需要在社交关系结构中生成个性化的叙事内容。其结果是,一方面管控了传播主体接触信息的数量,减少信息过载;另一方面也将网络信息生产置于同质化、重复化的聚合状态中,呈现“回音室效应”。

另外,虽然深度学习、数据、平台算法等技术架构对智能叙事的内容和传播路径有着重大建构作用,但指令呈现者也会通过主动性的生产、搜索等方式对叙事内容的生成和传播进行反向创造。人工智能往往为用户提供更有吸引力而不是更有价值的内容,平台运营者也可以利用人工智能干预读者的接收和阐释,影响读者的看法和意见。人也通过主动的写作、搜索、阅读等叙事行为去适应或改变人工智能预设的内容和路径。有研究者指出:“这种脱离了原有信息寻求导向和相关信息的选择过程,有些是互联网的特殊性使得受众被动地被‘输送’到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信息渠道,不论这些渠道会提供确认还是挑战自己既有观点的信息。另一部分偏轨接触,则可能是受众为了获取更多或更全面议题解释或事实的主动选择,是更有效参与政治推动下的扩展搜寻行为。”⑤

二、程序性叙事与叙事情感的计算性模仿

作为叙事主体的指令呈现者通过程序、代码、算法等智能技术实现对社会事件的讲述,但其实现程度却依赖于人对程序、代码、算法等技术的开发和操控程度。就目前的技术发展来看,人工智能还处于“专司某一个特定领域工作”的专用人工智能系统阶段,离“能够像人类那样胜任各种任务”的“通用人工智能”还很远,并且既有的“人为的分工方案”中还存在着大量的逻辑上的分类混乱之处,如“常识推理能力”与“知识表征”“非确定性环境下的推理”等领域之间界限不清。⑥因而,作为叙述者的指令呈现者虽然置身于故事之外,但由于受到技术流程、传播过程以及叙事情感的计算型模仿等限制,对事件或现象的讲述并非总是全知全能,而是具有限制性的讲述。

从叙事行为来看,指令呈现者依赖专业技术架构来进行程序性的文本生成活动。人工智能高度参与叙事的流程是通过人机协调实现对人的叙事行为的模拟,程序编辑、数据量化、算法算力等智能技术被转化为一套技术流程,而这套技术流程在设计时已被融入了专业性、商业性等要素。因此,指令呈现者所讲述的内容实际上是已经过技术流程中各级编码者过滤或改写过的内容,是符合特定意图的叙事内容。这些叙事内容的背后既有专业技术架构的指导与操控,又隐含着各级编码者的行为与意图。智能机器撰写新闻时,指令呈现者需要对新闻的时效性、社会价值等进行监测,然后确定叙事视角、主题、关键词等,再对内容进行提炼和描述。这个过程强调新闻叙事的本质与意图,但也隐含着对社会情境、社会意义等的简化或遮蔽。有学者指出,“自动化新闻并不直接作用于由事实定义的现实,而是作用于主要由算法作用的数据编码的现实”⑦。诗歌、小说等创作需要对大量的诗歌和文学作品进行多次迭代学习,再通过智能生成器根据某一主题进行运算,最后生成诗歌或小说作品。诗歌生成器或小说生成器有其专业的技术架构,往往不能随机生成音乐或绘画作品,也不能下围棋。因此,特定的技术架构只能程序化地创建出特定的叙事内容,不能创建出其技术架构支撑之外的内容。

在智能叙事生成的过程中,不同的数据资源、算法以及技术架构也可将某些叙事元素进行多种组合,随机产生多个文本块。因此,事件或情感被讲述成一个个犹如积木玩具似的独立文本,读者对事件或情感的认知来自于对这些分散文本的拼贴阅读。从宏观技术层面上看,“智能叙事模型基本结构是由叙事组件配置层、叙事生成中枢以及附属结构层组成”。⑧叙事组件配置层主要是确定叙事的材料、主题、框架、场景、词语选择、段落结构等,涉及叙事作品基本元素的选择和确定。叙事生成中枢包括叙事的情节处理和语言表述,而附属结构层主要是对叙事作品的语法、修辞等内容进行迭代和扩展。从微观叙事创作层面来看,智能叙事需要创作者对叙事素材数据库进行整合与筛选,对多种算法进行选择与确定,对智能创作能力进行训练与培养以及对叙事作品进行修改与润色。智能叙事将不同的叙事元素参数化,能够在人的协助下生成符合人类叙事目的之文本,但也可能出现不可预测的叙事元素和情节。而且,这些超出预期范围的叙事元素会在智能系统中形成多种不可预测的混合体,并最终体现在叙事内容中。这种由多种叙事元素组合或混合而成的文本形成过程,犹如乐高积木玩具的拼贴成型过程,其成品会体现出比较明显的拼贴质感。小说中的环境、人物、状态等可能经由不同的程序来完成,经过人工组合和润色后才成为小说。这些不同的程序可以用于多部小说中相同场景的叙事,成为可以任意组合的“叙事积木”。

从叙事内容来看,指令呈现者依靠情感计算框架把故事写得“像人写的”,但却不能抒发情感。指令呈现者能够根据叙事模板进行模仿,能在既有的叙事框架下对数据进行机械化的归纳、演绎与类比叙事,但在叙事内容的情感性表达方面却难有大的突破。人工智能能够对莎士比亚诗集的语言和韵律进行深度学习,创作出与原作相似的十四行诗。华为公司生产的智能机器人“乐府”既能够围绕同一主题进行诗歌和乐曲创作,还能实现不同文本间的连贯性。但是,这些人工智能作品的生成主要依靠的仍然是足够多的数据和反复的迭代学习,而缺少情感表达。从现有的技术条件来看,智能机器可以通过模拟仿造人类情感,但却不能拥有情感,也就无法像人一样抒发情感。人工智能及其作品都缺乏人的内在情感,“人工智能是理性的,它整套艺术生产逻辑基于数据,即便人工智能的文艺创作开始加入情感激发和随机化模块,但创作的内容仍然是从大量作品中提取、分解、组合而成,这种重组方式不能称为情感化的艺术创作”⑨。

但是,在一部分智能叙事作品中,读者能依稀感受到情感性的表达。在一些体育新闻中,人工智能还模仿了人的情感体验,如“笑到最后”。智能机器人“小冰”的诗集中有对“人生之苦”的感叹,用到了“寂寞”“虚空”等词语。“小冰”的设计者认为智能机器表达情感是可行的:“3年前,我们微软研发团队开始探讨‘情感计算框架’的可实现性。于是,我们创立了‘微软小冰’这个项目,试图搭建一种以 EQ为基础的,全新的人工智能体系。3年来,这个尝试所取得的成功超过了预期。”⑩这里所言的“成功”其实就是人工智能技术获得了对情感加以计算并输出的能力。

一般认为,计算机是没有内在情感的,但“情感计算”可以让计算机表达出情感。“情感计算是与情感相关,来源于情感或能够对情感施加影响的计算”,“情感计算的目的是通过赋予计算机识别、理解、表达和适应人的情感的能力来建立和谐人机环境,并使计算机具有更高的、全面的智能。”从情感计算的核心机制来看,情感信息的获取、识别与理解的实践过程更多是机器对人类情感的智能反应,但人类情感本身的复杂多变性仍然是纯理性逻辑的人工智能机器所难以企及的。人工智能机器能够通过复杂计算收集和分析情感信息,但情感反应是人的内在机制,它具有个体复杂性,是不能被量化的。易言之,智能叙事对于情感的表达只是情感计算框架对于情感信息的模仿性输出,而不是智能机器自身的情感感悟和抒发。因此,智能叙事中常见的情感表达苍白无力、逻辑混乱等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选择性叙事和网络叙事话语的再中介化与博弈

“中介”是指“不同行动者、集体或机构之间的任何介入、传达或协调行为”,在此意义上可以将大众媒体和网络媒体都看作是“中介性或中间性媒介”,“其功能是从传播者向受众或在传播参与者之间传达意义,并由此有时取代人际交流。”“中介化”强调的是媒介在连接、协调和传播意义的过程中所形成的现象及其后果。人工智能技术深度参与网络叙事的过程是网络话语和人类社会交往的中介化过程,它不同于人际传播、大众传播所形成的话语形态和社会交往形态。相对于以往的叙事模式来说,人工智能系统对于网络话语的呈现和扩散起到了再中介化的作用,是我们理解和传播网络叙事时不能忽略的重要元素。

话语是口头语言或书面语言的有意义的表述,是一组反映了社会、认知以及修辞实践的语言表述,或者是在一组语言表述中反映、影响并抑制这些实践的语言权力。受信息技术发展和群体传播环境的影响,网络话语呈现出多元化、碎片化、差异化等特征,真相与谎言界限模糊,读者只有仔细判断文本的语言、叙事意图、传播意图等才能对网络话语进行充分辨识。同时,多传播主体对网络文本的点赞、转发、阐释等叙事行为也会影响到网络话语的传播范围与影响力。也就是说,网络叙事话语在传播过程中会受到指令呈现者的选择性叙事行为的中介化过程。与传统叙事模式不同的是,随着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5G、人工智能等新技术逐步成熟,网络叙事进程更加依赖于数据库和算法,这就催生了网络话语的再中介化。一方面,网络上的所有信息都是存放在庞大的云端数据库之中的,另一方面,只要人们在网上工作、学习和娱乐,就会有触网痕迹,这些痕迹会被计算机编码记录并存入到数据库之中,成为指令呈现者二次叙事的根据或目的。

一方面,指令呈现者有选择地将数据库内的各类数据信息进行集合、分类、重组和派生,形成具有一定规则的“格栅”系统,这实际上是在对网络空间中的已有话语进行再中介化。正如波斯特所说,“它们(数据库)是纯粹的格栅,其纵向的域和横向的记录极其精确地把客体分开并分类。”横向和纵向的数据记录使得数据库能够保存完备的数据信息,数据的拥有者可以轻松地掌握所有的信息和话语。数据拥有者还能够对话语信息进行筛选和分类,能够在众多话语的过滤和重组中得到最满意的话语表达方式和意义传播效果。“数据库是规模更大范围更广的文化转型的一部分,这种文化转型把主体定位在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取向可以获得的可见性框架之外。”这种“可见性框架”便是分散的、不稳定的话语表达在数据库“格栅”系统里的重新分类和组合。

文学、视频创作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营造出了虚拟的、脱离科学规律的话语意义和叙事风格。AI机器人可以通过数据库编程自动模仿任何一位文学大家的叙事策略,也可以任意组合各种话语表达方式,给文学创作增添色彩。即便是相同的叙事主题,人工智能系统也能创作出多个不同版本的文本,叙事话语也就复杂多变。微软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源自于小冰对500多位中国现代诗人作品的深度学习和模仿。通过深度学习,微软小冰的诗歌行文技巧和话语策略不同于500多位诗人中的任何一位,而是独具一格的。某些机构还推出了小冰与读者共同写诗的活动,可以根据一张图片和创作者的诉求完成写作、修改、筛选、定稿等所有一般文学作品的创作程序。人工智能应用于“换脸”App,生成如“军装照”“民国照”“明星脸”等。这一App不仅可以让用户变成影视剧中的人物,还可以随意改变用户的容颜。人工智能“橡皮檫”也可以将视频中的人和物给去除掉,进而改变叙事的要素、场景和意义。人工智能系统在文学创作、App应用、视频制作等领域发挥出的功效,已经达到了人创作的作品和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的程度。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读者参与叙事创作和话语表达的乐趣,但也正是因为数据库的干预,话语表达实际上经历了创作者中介化和人工智能系统再中介化两个过程。

如波斯特所言,“数据库为当今政府提供了非常巨大的关于其所有人民的可利用的信息量,这有助于制订各种维持稳定的政策。由于数据库撒播到我们的社会之中,一个重要的政治影响就是它们提升了权力的‘统治’形式,并使每个层面上的强制机构都能获得关于所有人口的知识”。可见,数据库比福柯所说的“全景监狱”对人的监控更为严密,是“超级全景监狱”。数据库在暗中持续收集每个人的资料并组合成个人传略,虽然不像狱卒用双眼对囚犯那样施行严苛审查,但却比狱卒审查得更加彻底。因为数据库对个人信息的收集不分公开与私密,只要在电脑上留下使用痕迹就会形成相应的数据资料。人工智能时代,数据库对个人信息的监控则更为严密,往往在个体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之进行监视和规训。因此,数字化一方面给普通个体带来了自由参与社会表达的途径和享受数字化带来的信息民主的机会,另一方面也使得个体话语处于主流叙事的边缘,有可能从网络叙事的参与者演变成接受者或“摆渡者”。正如波斯特所总结的,“数据库的话语是一种运作于主体建构机制之中的文化力量,该机制对抗着把主体视为中心化的、理性自律的那种霸权原则”。

另一方面,深度学习、数据库、平台算法等对网络叙事的渗透,一则是智能技术在内容的生产、分发等领域进行的技术革命,一则是各级叙事参与者的话语博弈过程。正如前文所述,人工智能机器的技术架构在设计之初就已经融入了专业性、商业性等元素,因此,智能叙事中实际上隐含着程序设计者、管理者、运营者、使用者等的叙事意图。程序设计者需要根据技术条件、设计目的、使用者需求等不断调试和修改程序,管理者和运营者的商业策略和利益诉求、使用者的个性化需求和价值判断等都会在整个智能叙事行为中相互影响。正如有学者指出的,“算法并不是纯粹的技术人造物,算法工程师、管理人员、内容生产与运营者、用户、平台的商业战略等行动者都在改写、转义算法”。“改写、转义”的过程是各级叙事参与者表达话语的重要形式,使得网络话语的表达和传播受到来自技术架构、行业规则、社会规范等各方面的“过滤”。设计者/运营者、内容管理者/读者之间相互制约,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非智能网络叙事中个人话语与公共话语相互协调的话语态势,塑造着新的话语表达形态。网络话语表达的民主性可能会因此受到影响,更具有吸引力和更易于传播的话语将会获得更多关注,反之则成为话语博弈的牺牲品。

维纳在其著作《人有人的用处》中曾认为智能机器、计算机将会超越人类,不只是在能源和力量上取代人类的能源和力量,而是会在所有层面上取代人类。维纳当年对智能机器的乐观判断在今天也没有变成现实,恐怕在未来也难以实现。但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确实给网络叙事带来了多重影响,人工智能系统成为网络叙事的指令呈现者,网络叙事进程也受到了数据库、算法等的干预。相互链接的叙事文本可能是由多个独立的积木式叙事文本拼贴而成,叙事话语也经历着数据库运行规则的再中介化影响。维纳也曾强调机器凌驾于人类之上其实源于智力惰性本身,“有些人被‘机器’这个词迷惑,分不清哪些事可以用机器完成、哪些事不能,什么会被留给人类、什么不会”。维纳提出的问题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人工智能所面临的现实难题却依然值得我们高度关注。

注释:

① [法]罗兰·巴尔特:《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载张寅德编选《叙述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9-30页。

② 葛许越:《写作机器人“作者”主体地位辨析》,《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8期,第193页。

③ 赵毅衡:《叙述者的广义形态:框架-人格二象》,《文艺研究》,2012年第5期,第20页。

④ 刘伟:《智能传播时代的人机融合思考》,《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8年第24期,第16页。

⑤ 柳旭东、李喜根、刘洋:《互联网传播环境下的选择性接触与偏轨接触》,《学海》,2017年第2期,第128页。

⑥ 徐英瑾:《人工智能技术的未来通途刍议》,《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第97页。

⑦ 转引自刘彦鹏、毛红敏:《人工智能重塑新闻生产:量化转向、价值扩展与体验升级》,《中国出版》,2020年第20期,第25页。

⑧ 张斯琦:《人工智能时代文学叙事功能与传播演变审思》,《求是学刊》,2020年第3期,第152页。

⑨ 韩业庭:《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的艺术创造力吗》,《光明日报》,2019年6月12日,第13版。

⑩ 小冰:《阳光失了玻璃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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