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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架理论视阈下《文心雕龙》隐喻翻译的认知研究

2021-11-29阮宏芳张梦雅

安顺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文心雕龙喻体译者

阮宏芳 张梦雅

(合肥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230601)

《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领域的一部重要代表性著作。它详细、系统地阐述了传统文学理论中的许多概念,里面的文学创作及批评理论影响了中国历代的文学批评话语,其英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0世纪50年代。迄今为止,海内外已有包括杨宪益(戴乃迭)、王佐良、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杨国斌在内的多位学者对其进行了英译。国内对其英译的研究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从文论术语的翻译策略出发,范祥涛统计了杨国斌译本中文化专有项的翻译策略,提出译者的翻译以“异化”为主[1];刘颖把国内外学者对“风骨”一词的翻译方法进行了详细的梳理[2];从译者主体性的研究出发,解学林从阐释学角度出发,探讨四位译者主体性对骈偶翻译的影响,指出原文在译者笔下遭受着不同的命运[3];戴文静对《文心雕龙》四个译本英译策略进行梳理、考察,探索背后译者的身份归属,提出中国文论“以人为本”的英译策略[4];从文论思想的对外传播和接受视角出发,王晓农考察了杨国斌译本中文论思想传译方面准确性的问题,提出展现古典文论的完整风貌[5];张雯通过对《文心雕龙》在美国的跨文化传播状况进行考察,了解文论的跨文化传播情况[6];胡作友从传播学视角集中研究宇文所安和杨国斌译本的对外传播情况[7]。综上可见,《文心雕龙》的英译较少关注其中的隐喻式语言。

《文心雕龙》是一部文论巨制,同时也是一部优美的骈体文学作品,里面含有大量丰富多彩的隐喻。“观物取象”“以象喻意”的隐喻式语言构成了其批评式话语的诗学机制。隐喻的翻译对于传递其中蕴含中国文化的文学精神至关重要。杨国斌是中国著名翻译家,他翻译的《文心雕龙》属于《大中华文库》项目,译文简洁、流畅,旨在介绍中国文化典籍,传播中国文论精神。他的隐喻翻译不是只关注语言形式的简单对应,或喻体的简单转换,而是考虑到目标语读者的文化知识结构,在认知层面上对原文的知识框架进行操作,以实现与目的语的对接。因此,本文拟从认知翻译学中的框架理论视角来探讨《文心雕龙》中的隐喻翻译,探索译者杨国斌在概念层次上对隐喻翻译的认知操作,关注杨译版《文心雕龙》隐喻英译中所采取的翻译策略及其制约因素,为其中隐喻翻译策略提供合理的解释,并探究其中文化信息的传递策略。

一、框架理论概述

认知语言学认为框架是用来解释有关知识的单位“概念”在头脑中的表征方式。这一术语最早见于1975年,由认知语言学家Fillmore将其应用到语言学范畴。Fillmore提出框架是一种认知结构方式,词语表达概念均以框架作为其先决条件。1985年,Fillmore进一步表明,框架是人类经验的图式化结构,是“具体的知识系统或经验的一致性图式”[8]。因此,框架就是人们理解语言时所激活的大脑已有的知识系统,是人们在经验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联系某一语言的多个认知域的知识网络,也是概念与概念之间的相对固定的关联模式。例如,“学习”这一框架,就牵涉到“老师”“学生”“教材”“教学方法”“教学效果”等多个认知域的知识网络。

框架是人们在社会化过程中习得的知识系统结构的图式化表征,由成分和关系构成,具有层次性和社会文化差异性。“一种框架是在社会知识的基础上产生的”[9],与人类的经验和认知息息相关。不同文化中的人们由于生活体验和认知思维方式的不同,对同样的事物可能会形成不同的框架,因此,框架在文化间存在差异。比如“红色”这一概念框架,在中西两种文化中表达着不同的含义。中国人认为红色象征着吉祥、喜庆,而西方世界认为红色代表着危险和激进。因此,理解语言的意义不能仅从语言的表面出发,还需要根据语言的使用环境,以语言激活的认知框架为背景参照,才能实现文本中文化信息的传递。

二、从框架理论看隐喻翻译性质

框架理论把语言和认知结合起来,在这一视角下,翻译更多关注的是语言背后的文化系统知识和认知结构。翻译的过程主要表现为译者对框架进行认知操作,实现框架对接的过程。在隐喻翻译过程中,作为读者的译者首先根据隐喻文本,以自己已有的知识和体验来激活相应的背景知识,即框架,来获得对原文的理解。译者所激活的框架可能与源语作者所激活的框架一致,也可能产生偏离。这种偏离主要是由于框架的文化差异性造成的。接着,译者需要对这一框架进行认知操作,使其与目标读者可能具有的框架形成对接,并在目标语中选择合适的框架来构建文本,使目标读者获得对译文的理解。由此看来,隐喻的翻译认知过程主要是译者对框架进行操作,把产生于两种不同语言文化中的框架进行对接的过程。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语言所激活的框架存在着文化差异,仅仅实现语言的表面对等是不够的,译者更重要的是实现语言背后的框架对等以达到对原文的理解。

隐喻的本质是以另一件事和经验来理解和经历一件事或经验[10]。英汉两种语言中含有大量丰富多彩的隐喻,这些隐喻带有各自的文化印记。由于文化有共性也有特性,因此有些喻体形象激活的框架是一致的,而有些激活的框架则不同甚至缺失。译者在翻译隐喻时遇到的最大挑战就是隐喻的源语框架和目标语框架的非对应性,表现在源语框架在目标语中缺乏对应的语言符号或概念而产生的框架空缺,或者源语框架的成分、层次等在目标语中不对等。这时译者需要对框架进行不同程度的调整,来实现两种文化中知识系统结构的顺利对接。

三、《文心雕龙》隐喻翻译的框架操作

《文心雕龙》是一部谈论如何写好文章的文论专著,以理论构建为目标。然而,其语言并非是理论性文本中具有明确所指、语义确定的语言,而多是诗歌等抒情性文学作品的常用语言。诗歌充满了隐喻,因而诗歌被称为“隐喻式语言”[11]。《文心雕龙》里的隐喻,往往“所言在此,意实在彼”,给翻译“常常造成了一些无法解决的困难”[12]。译者杨国斌在目标语读者与源语读者对原文喻体所激活的框架基本相同的情况下,采取直接转换的方法实现框架对接。在二者激活的框架不一致、相反甚至冲突的情况下,杨国斌秉承推动中国文论在西方传播的精神,对框架进行不同程度的调整,使两种框架实现对接。

(一) 框架相同时的隐喻翻译

框架相同指的是不同认知主体对客观世界的体验相同,而产生的相似经验结构。《文心雕龙》里含有一些与自然事物相关的隐喻,如花草树木、山川日月等,这些事物在中西方读者的不同文化中能够激活相同的意象和含义,产生相同的心理认知。译者杨国斌在对这些喻体翻译时没有进行框架调整,而是直接保留源语的喻体概念,采用对等转换的方法,实现原文框架与目标框架的对应。

例1.原文:至根柢槃深,枝叶峻茂。

译文:Classics are like trees, with deep roots, tall branches, and lush foliage.[13]

例2.原文:总其归涂,实相枝干。

译文:In fact, these two senses are as closely related as the trunk and branches of a tree.[13]

在例1中,作者刘勰将经书里的文学作品比作枝高叶茂、生命力强的树木。树木这一词语激活的框架里含有各种知识和概念,如“树干”“树枝”“枝繁叶茂”“四季长青”等。由于处于自然界这一相同的地理环境,树木框架里的成分和层次在中西方文化中基本是相同的。树木的生长期远远超过人类的寿命,因此中国古人将生命力长久旺盛的愿望投射到树木上,以达到灵魂不朽的心理寄托。在西方文化中,树木也象征着顽强生命力,意味着永恒。例2中,作者用树木的枝干来比喻赋和诗这两种文学作品的紧密关系,这一隐喻在中西方文化中也能够获得相同的认知。因此,上述两例中的喻体“根”“枝”“叶”“干”被杨国斌直译为“roots”“branches”“foliage”和“trunk”,没有做任何改变,就能使两个框架形成对接。

例3. 原文:唯英才特达,则炳曜垂文,腾其姓氏,悬诸日月焉。

译文:Only those with talents far superior to the ordinary kind shine forth with works that make their names as eminent as the moon and the sun.[13]

例4. 原文:汉祖建侯,定山河之誓。

译文:When Emperor Gaozu of Han conferred titles, he promise that his words would be as lasting as mountains and rivers.[13]

例3中的“日月”是自然界存在的客观事物,在中西方文化中都能激活“永恒”“光明”“希望”等概念,因此同样直译为 “as eminent as the moon and the sun”,来说明文学作品使有才华的人姓名传播,像日月高悬。例4中的“山河”也是和人类生命相比,自然界长久不变的事物,在跨文化交际中能够激活相同的概念框架,因此译者直译为 “as lasting as mountains and rivers”来表明汉高祖承诺誓言不变。

(二)框架相异时的隐喻翻译

框架是“基于文化的约定俗成的知识构型”[14],是人们在社会化过程中习得的知识系统在大脑中的反映,具有层次性和文化差异性。处于不同文化环境中的人具有不同的经历和知识,因而必然具有不同的框架。大多数情况下,源语读者与目标语读者固有的知识与经验存在难以跨越的文化差异,激活的情景难以匹配,需要译者对框架进行调整来跨越鸿沟。

1.框架层次调整

框架所表现出来的概念系统是一个多层次的立体结构,不同文化中的框架在层次上存在不对应的情况。《文心雕龙》中的一些喻体意象在西方文化中没有对应,存在空缺,不为西方读者熟悉。译者杨国斌在进行翻译时采用向上一层的框架进行追溯的方法,直到在上层找到对应的框架,以上层的框架来实现知识系统的对接。这是因为框架是立体的,人类的具体的社会化经验可能不同,但是到了一定的抽象程度,大部分概念是共通的。

例5. 原文: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

译文:Therefore, mental void and emotional tranquility are essential for cultivating literary thought[13].

本例中,“陶钧”喻指文学作品的构思。“陶”是制瓦器,“钧”是造瓦器的转轮,“陶钧”原指制造陶器的圆形转轮,这里表示文思和意象的酝酿与构造。中国有着悠久的制陶历史,以陶瓷闻名世界,“陶钧”能够激活“制陶”这一文化知识系统,使源语读者将制陶体验用于理解文学构思的过程。由于中西方文化存在差异,英语读者并不熟悉这一意象也不具备这样的联想。杨国斌意识到直接保留喻体形象,会造成目的语读者的理解困难。因此在翻译时他省略了“陶钧”这一具体框架,在上层框架中寻找对应,采用意译的方法,把“陶钧”译为“cultivating literary thought”,使其与目的语读者拥有的知识系统形成对接。

例6.原文:是以括囊杂体,功在铨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

译文:Therefore, to master all styles one needs to have good judgement, as a musician treats modes or a painter applies colors[13].

本例中,“宫商”是古代音律中的宫音与商音,是我国古代音阶中五音的一部分。“朱紫”在古代代表颜色中的正色与杂色。这两个框架是我国文化特有的经历和知识,在西方文化中没有对应的存在,西方读者缺乏理解这两个语言表达所需的框架。但是上级框架“音律”和“颜色”易为西方读者接受,因此杨国斌在翻译时超出原文的表达形式和原文文化的理解框架,采用上层框架建立对应,把“宫商朱紫,随势各配”意译成“as a musician treats modes or a painter applies colors”,以达到传播中国文论的目的。这样的译文通俗易懂,能够让西方读者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为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奠定基础。

2.框架成分更换

《文心雕龙》中有些喻体形象激活的框架与目标语文化中框架概念总体对应,但是成分存在差异。译者杨国斌通过寻找相对应的概念或喻体形成目标框架,然后再现为译文。

例7. 原文: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

译文:The human body is as fragile as grass; fame alone lasts longer than a monument.[13]

本例中,刘勰用草木比喻形体的脆弱,用金石比喻声名的不朽。其中“草木”在中西文化中拥有共同的知识体验,因此框架相同。“金石”在中国文化中能激活“尊贵”“坚固”“不朽”等认知,而在西方文化中,“金石”只是一种普通的物理材质,与“尊贵”“坚固”等概念并无相对固定的关联模式,激活不了相同的认知。因此,杨在此处用相对应的概念“monument”来激活与原文相同的框架。虽然框架成分不完全相同,语言形式并不对等,但是目标语读者获得了意义的理解。

例8. 原文:楩楠其质,豫章其干。

译文:In substance he is solid as cedarwood, in appearance lofty as a camphor tree.[13]

在例8中,楩楠代表黄楩木和楠木,两者皆为我国优质木材的代表。豫代表枕树,章代表樟树,均是直而坚的优质木材。刘勰此处用优质的木材喻指理想的作家应当注意修养,使自己才德兼备。楩楠、豫章激活的框架对目标语读者而言较为陌生,不易理解。因此,杨用目标语中相对应的概念“cedarwood”和“camphor tree”进行翻译。用相对应的喻体进行框架成分的更换,有助于目标语读者对原文的理解,减少中西文化的隔阂。

3. 框架成分增删

杨国斌在翻译《文心雕龙》的一些隐喻时采用给喻体添加注释,给读者增加信息量的翻译策略,帮助他们理解隐喻意义、领略源语文化中的文化特色和文化韵味,最大限度地传递文本中的文化信息。

例9.原文:故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同意如胡越。

译文:A person skilled in organization can arrange different ideas as properly as the liver and the gall. An inept person will make harmonious music sound as jarring as hu (northern) and yue (southern) tones[13].

本例取自《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三篇《附会》,主要讨论整个作品的统筹兼顾问题。原文中的“肝胆”是人体的器官,“肝胆”在我国经常被人们放在一起使用,以形容事物的关系密切。而“胡越”泛指北方和南方的各民族,中国古代称北边的或西域的民族为胡人。胡地在北,越在南,“胡越”比喻疏远隔绝。本句分别用“肝胆”“胡越”喻指写作中善于调整文辞和不善于安排文辞的两种结果。“肝胆”“胡越”这两个带有异域文化元素的框架,在目标语中出现了空缺。杨国斌采用了音译加注释的方式,保留了异域的文化特色,并考虑到目标语读者缺乏相应的知识系统和知识储备,对原文框架进行了适当的增添,以促进新的框架在目标语中的理解。这种框架调整方法有利于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促进中西交流借鉴。

4.框架移植

每种文化都有一些自己独特的思维习惯、文化典故和语言表达方式,在另一种文化中往往缺少与之相对的框架概念。杨国斌在对《文心雕龙》中一些带有中华文化特有含义的词项或喻体进行翻译时,采用框架移植的方式,也就是在目标语言中直接迁入源语言的文化框架,使目标语读者了解源语言文化中一些具有文化专属性的语言文化习俗。这种移植会给目标语读者带来陌生感,因此,杨在文后注释中进行了适当的补充说明以消除理解上的障碍。

例10.原文:自元暨成,降意图籍,美玉屑之谈,清金马之路。

译文:Emperor Yuan and Emperor Cheng both favored learning, commending fine discussions and keeping the road open to the Gate of the Golden Horse.[13]

文后注释:In the Han Dynasty, the entrance to officials’ offices was guarded by two bronze horses. Thus the Gate of the Golden Horse was a symbol of high official positions.[13]

本例中,“金马之路”对西方读者来说是中国文化特有的陌生框架,与西方读者的知识背景没有任何关联。杨国斌采用框架移植的方法,直接将“金马之路”移植到目标语中,译为 “the road open to the Gate of the Golden Horse”,在后注中解释金马门在汉代文化中指代的含义和象征,帮助目标语读者理解这一框架的文化内涵。

例11.原文:若掠人美辞,以为己力,宝玉大弓,终非所有。

译文:Plagiarized phrases can not become one’s own work, just as the precious jade and the big bow belonged to other people.[13]

文后注释:The precious jade and the big bow were stolen by Yang Hu. They did not belong to Yang, but to other people. See “8th Year of Duke Ding”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Annuals with Zuo’s Commentary.[13]

在本例中,作者喻指掠取别人的美好文辞就像“宝玉大弓,终非所有”。“宝玉大弓”是出自《左传·定公八年》的典故,指的是宝玉大弓为阳虎所盗得来,本来是别人的宝物。杨国斌采用框架移植的方法将其译为“just as the precious jade and the big bow belonged to other people”,并在文后用注释进行补充说明。这种框架调整方法保留了异域文化特色,输出了源语言的文化背景和隐喻含义,推动了我国传统文化的对外传播。

结 语

《文心雕龙》用大量隐喻式的语言阐述事理,隐喻构成了其批评式话语的诗学机制,隐喻翻译影响着目的语读者对《文心雕龙》的理解和传播。恰当的隐喻翻译,有助于目的语读者领会作者笔下深刻的内涵,确立中国文论在世界文学上的地位,有利于传播中国文化。杨国斌在框架相同和框架相异时灵活采用不同框架调整方法,在尽可能保证语义对等的同时,最大化地让源语框架和目标框架实现接近,使《文心雕龙》中的隐喻式语言既赋有诗意又具有可读性,促进了中西文化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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