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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兵法》军事哲学思想再认识

2021-11-29赵鲁杰焦海阳

军事历史 2021年4期
关键词:孙子兵法孙子军事

★ 赵鲁杰 焦海阳

《孙子兵法》既是一部兵书,又是一部哲学经典,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具有哲学意义上的普遍性价值。它运用哲学思维,对军事实践活动进行了高度概括,深刻揭示了经武治军、用兵作战的一般规律,构建了一个气势恢宏、系统完备的军事哲学体系。

一、朴素而奠基性的唯物论战争观

《孙子兵法》立足于春秋及其以前的战争实践,从朴素的唯物主义立场出发来认识战争,探求战争规律,大大丰富和发展了唯物主义的内涵。

由于人类文明发展的时代局限,春秋时期,唯心主义还在学术和社会实践领域占据主导地位。诸侯争霸,处理好“君神关系”是当时重要现实和战略问题,如《左传》有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甚至认为“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由于兵凶战危,战争领域客观上布满迷雾,“鬼神”“术数”“占卜”等迷信思想曾大行其道。在此历史背景下,孙子的唯物主义思想显得尤为可贵。这种反对天命、反对迷信鬼神的唯物主义立场,是古代兵家无神论的优良传统。

首先,旗帜鲜明地反对鬼神论和天命观,强调对战局的客观判断。《孙子兵法·用间篇》云:“先知者, 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也。”强调战争胜利的条件在于事先充分估计和了解敌我双方的客观情况,了解敌我情况不可用迷信鬼神和占卜等方法去取得,不可用过去相似的实物作类比臆测,也不能用观察日月星辰的位置去占卜,而必须从了解敌情的人那里去取得。这就摒弃了以前以卜筮来预测战争胜负的唯心主义做法,表达了无神论的观点。孙子还主张“禁祥去疑”,禁止迷信鬼神,破除敌人散布的谣言和流语,指出“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①《孙子兵法·计篇》。,是自然的天不是神化的天,天道更替变化不过是自然现象,而地则分为“高下、远近、险易、广狭、死生”等状况,并有“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②《孙子兵法·形篇》。的理解。可以说,孙子注重“知”“算”理念,强调取于人而非取于鬼神,是原典时代最具光辉的理性思想之一。

其次,从客观实际出发把握战争。《孙子兵法》对战争的把握处处从客观实际出发,把战争放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下进行考察,体现着对发展变化中的战争形势的规律性认识,并引导人们从决定战争胜负的各种基本因素中去把握战争的规律。孙子探索的大多是战争的基本问题,甚至是根本问题,其一再提及的“战道”“用兵之法”,就是战争规律问题、治军规律问题。比如,他把“五事”“七计”看作是决定和判断战争胜败的客观基础;他虽然强调战争中的“先知”“先胜”,但这种“先知”既不是某种“神启”,也不是什么主观灵感,而是“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①《孙子兵法·计篇》。,即从道、天、地、将、法等“五事”及“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等“七计”的比较中获得对战争胜负规律的认识。孙子这种对于“算”的唯物主义认识,基本涵盖了全局性、关键性的战争要素,以此探求战争胜负之前景,符合科学决策的内在要求。尽管这些思想是直观的、经验的,却鲜明地表现出孙子在战争认识上注重现实利害,注重人的社会关系,注重实际的朴素唯物主义路线。

再次,提出唯物主义认识论。历代军事家论兵,都强调知兵、料敌、知彼、知己,而在中国古代战争认识史上,是孙子最早阐明“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认识论原则。这是《孙子兵法》中最著名的军事论断之一,它揭示了指导战争的普遍规律,是孙子“知战”思想的核心内容。这一思想深刻反映了孙子朴素唯物论的哲学观,指明了正确指导战争的必由之路。《孙子兵法》中不仅大量涉及“知”的范畴,而且从军事角度对“知”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探讨,从而构成《孙子兵法》的理论核心,其他军事哲学思维都是围绕这一核心而展开的,强调战争决策必须透过战争现象看本质,以把握战争规律。

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和认识思维方面的局限,原典时代的诸多经典,往往是超然悟性与朦胧理性相结合的产物,很难分辨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界限。孙子的这种唯物主义科学精神在先秦众多典籍中是罕见的,这是孙子在军事领域对先秦时期唯物主义思想发展的独特贡献,也是对世界军事哲学史的独特贡献。

二、丰富而深刻的军事辩证法思想

《孙子兵法》哲学思想最具有特色的是辩证思维。这是孙子兵学思想的灵魂,是孙子观察问题、分析问题、探讨战争规律和本质的手段。中华传统文化的辩证思维源远流长,诸多经典皆有体现,如《周易》的“阴阳”说,老子的“有无相生”说,孔子的“执两用中”说,等等。这其中,孙子的辩证法思想尤显具体而灵活。比如,“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②《孙子兵法·九变篇》。。一个“杂”字,体现出孙子认识和解决战争中各种矛盾的基本方法,即辩证法。对于对立双方相反相成、相克相生的辩证思考贯穿全篇始终,虚实、奇正等范畴即是在此条件下生成的。这种强调矛盾关系的对立统一,带有浓厚哲学意味和思辨色彩的理论,使得《孙子兵法》起始就大气磅礴,先声夺人,丰富并引领了中国古代兵学体系中生机无限的辩证传统。

首先,孙子研究军事问题不是就军事论军事,而是从与政治、经济、外交、技术的广泛联系中对军事问题进行宏观考察和整体把握。孙子初步地看到战争是各种因素有机联系的整体,要求战争指导者从政治、经济、外交、天时地利等与战争、军事的广泛联系中,宏观地、整体地、全面地把握战争和军事问题,防止主观性、片面性。在孙子看来,战争是有规律的,“五事”“七计”是作为一个整体影响着战争的胜负;并主张着眼于“五事”“七计”进行“庙算”,综合分析各种情况,求得胜利。《计篇》一开始就从战争的整体规律着手,论述了道、天、地、将、法“五事”对于战争胜负的影响,随后以全胜、先胜思想导入作战指导原则以及把握这些原则的认识方法。在分析如何取得战争胜利的问题时,孙子提出了“胜可知”和“胜可为”的观点,强调辩证地处理“知”和“为”的关系。就“可知”而言,战争的胜利既可知,又不可能尽知。因为“兵者,诡道也”,战争是由多种因素构成的复杂系统,加之敌我对抗,互相欺骗,隐真示假,因而导致对战争的认识较之其他领域具有更大的不确定性。这就是“兵家之胜,不可先传”的道理。就“可为”而言,由于战争的特点和规律以及主客观条件作用,同样存在“可为”与“不可为”的情况。

其次,孙子强调,研究战争和军事问题要注意分析敌我双方的各种矛盾及其矛盾运动,做到“知彼知己”,从实际出发,探索战争的客观规律,从而制定出正确的作战方针和方法。研究战争问题,从军事辩证法的角度看,就是研究战争矛盾特别是复杂矛盾的辩证统一规律。《孙子兵法》涉及到了军事领域的许多重要矛盾范畴,并进行了精辟的分析,如形势、虚实、强弱、利害、奇正、攻守等。这些战争运动中的基本矛盾构成孙子兵学的基本范畴。

孙子不仅看到了矛盾双方的互相对立,更重要的是看到它们互相依存和渗透,并且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认为战争这个特殊的社会现象,如同自然界一切现象,都是“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一样发展变化的,“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①《孙子兵法·势篇》。。这就是说,战争中矛盾现象,如强与弱、治与乱、勇与怯等是动态变化的,不是死板的,而且在一定条件下从它们的对立面中产生并相互转化。这些矛盾范畴的运用,需要深刻把握其相互对立、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辩证关系和规律,才能因情措法,恰当地加以运用。矛盾无不以相互依存的关系而存在。如,无“虚”即无“实”,无“奇”即无“正”,无“主”即无“客”,彼此都是对立统一和普遍联系的。不仅是对立的事物具有联系统一性,就是同一事物内部也存在着不同倾向之间相互对立、互为渗透的属性。通过敌我、攻守、全破、奇正等概念的认识,揭示出它们之间的生克关系及其相互消长,从而衍生出对各种作战方式的描述。孙子的这种辩证思维,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古代斗争哲学。

再次,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孙子的兵学思维不仅是辩证的,更是能动的,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以促成某些矛盾的转化,化劣势为优势,变被动为主动。孙子认识到,军事事物矛盾的一切变化都是在一定条件之下进行的,因而注重主动地创造条件,使战争中的变化朝自己有利的方向转变。在这一点上,兵家的境界要高于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老子虽然有着深刻的朴素辩证法思想,曾提出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物壮则老”“正复为奇,善复为妖”等命题,但其朴素辩证法存在着明显的局限性,即不分条件地主张贵柔守雌,反对刚强进取,一味提倡“不敢为天下先”和“因循无为”,主张退让容忍,虚无守拙。而孙子的朴素辩证法思想则充满了积极主动的进取精神,主张在尊重客观情况的前提下,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既承认“胜可知,而不可为也”,又不在困难面前消极等待,而是积极创造条件去克敌制胜,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这正是孙子辩证能动思维方法的精华所在。

在孙子这些充满唯物辩证法的战争处置思路中,至少包括了两个层面的主观能动性:一方面是“胜可知”,将贯穿战争全局的各个环节(如敌我、强弱、劳逸、众寡、勇怯、胜负、专分、治乱、虚实、奇正)的对立状况了然于胸,把握对立面转化的条件和时机,利则趋之,害则避之。另一方面则是“胜可为也”,即战争指导者发挥主观的作为,通过影响对手的活动,扬己之长,击敌之短,获取与对手相比的“称胜”综合优势。这是孙子哲学思想的一大贡献。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孙子战争指导艺术中的“先胜”与“全胜”,才有了可操作的对策起点和主观可能。其后世孙膑提出的“天地之间莫贵于人”的观点,即是对这一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为了解决“可知”与“可为”问题上的矛盾,孙子提出“任势”思想,即根据战争的必然趋势,努力发挥主观能动性。《孙子·势篇》说:“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②《孙子兵法·势篇》。这一思想在书中多有阐发,如“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③《孙子兵法·势篇》。,“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④《孙子兵法·虚实篇》。。指挥员是不能超越客观条件的,但是可以在客观物质基础上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可以根据客观可能去创造条件,使战争局势向有利于我的方面转化,尽量避免向不利于我的方面转化。孙子的这种辩证思维,使得中国谋略艺术的传统和实践极为厚重而发达。

《孙子兵法》总结了春秋及其以前的辩证思想,成为中国古代辩证法的重要源头之一,并以它特有的理性态度影响着古代辩证法的发展。可以说,不了解《孙子兵法》的辩证法及其对后世的影响,就不可能全面了解中国哲学的产生和发展过程。

三、科学的战略思维范式

《孙子兵法》深刻影响了后世兵法的战略思维范式,它所遵循的认识军事问题的路线和思维轨迹,贯穿于中华民族军事认识史始终。

《孙子兵法》从军事哲学层面,完成了对战争本身的超越,其战略层次上的大智慧、哲学层面上的普世性价值,使之成为军事家、政治家和民众所普遍尊崇的经典。它运用五行生克、阴阳转化的朴素辩证思维、整体思维和逻辑推演等哲学思维方法观察和解决军事问题,开“舍事而言理”、以理喻兵之先河,着重揭示一般的军事规律;站在战略高度来探讨战争和军事问题,以大战略思路寻求战争问题的最佳解决之道,把伐谋、伐交作为战争中优先选择的手段;不是就战争论战争,而是重唯物、讲思辨。重政治更甚于军事,重斗智谋更甚于拼力量,重人事更甚于天地鬼神。这是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兵学的灵魂所在、优长所在。其所归纳的“道、天、地、将、法”的战争制胜因素,“智、信、仁、勇、严”的将帅素质标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全胜”目标,“先胜后战”的战争指导原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精妙见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谋略思想,以及对阴与阳、奇与正、虚与实、利与害、全与破、形与势等诸多概念范畴的深刻分析,历经千载仍光彩依旧,被称为“具有深刻涵义的战争哲学”。尽管这一切都是以军事术语来表述的,但经过引申,同样具有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意义。“全”的智慧、“变”的原则和“和”的精神,是它最精粹、最本质的哲学特征。

在思维方式上,《孙子兵法》以军事辩证法为主体的、经验的、非形式逻辑型,注重对事物进行整体的、动态的把握,具有长远宏观的战略意识,注重事物的普遍联系、能动转化和循环发展,与形式逻辑相比,它更适于从主体的角度来反映和驾驭经验知识,反映和驾驭现实矛盾运动,具有深谋远虑的全局意识和远观意识,重筹划更甚于作战本身,后世兵家所奉行的从矛盾关系入手把握和分析军事事物的方法、详举事例战例的方法等,无不由辩证思维和逻辑思维生成。虽然它所论述的是战争问题,但它所揭示的却是军事认识论、方法论,包含着从哲学高度上认识战争问题的思维方法,是对战争矛盾运动的规律性认识,所讲的首先是“道”然后才是“器”“术”,提供了认识改造世界的根本思维方法。它强调矛盾的转化要注意对“节”与“度”关系的理解和把握。事物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反者,道之动”,事物运动到一定条件下,总是向其相反的方面转化。对于战争指导者来说,最重要的职责便是把握“度”的问题,即清醒地观察和分析形势,掌握事物变化的临界点,既不要做过头,也不要做不到,顺境之中不忘乎所以,逆境之中不灰心丧气,尽最大努力使事物的变化向着有利于己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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