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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王朝对郁陵岛管控及与日本交涉研究

2021-11-29刘秉虎王思晨

大连大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岛主马岛朝鲜

刘秉虎,王思晨

(大连大学 历史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郁陵岛地处日本海中南部。日本海又称东海①中国古代称之为鲸海、金海等;1815年俄国航海家克鲁森斯特思为命名为日本海;韩国方面自古即称之为东海。20世纪80年代,韩国提出“日本海”一词是旧殖民时代的产物,反对“日本海”的提法。韩国国内发布的地图均称之为“东海”,同时还努力使国际社会接受“东海”的提法。,是朝鲜和日本之间最大的边缘海域。该片海域的小岛大多距离朝日两国较近,且集中分布于朝鲜半岛东海岸和日本列岛西海岸近海区域。而郁陵岛则是日本海(东海)中南部、离岸较远的唯一可供人类耕作和长期居住的海岛。郁陵岛距韩国江陵市约170千米,距日本岛根县约300千米。郁陵岛周围汇集了东韩暖流与北韩寒流,是日本海(东海)中渔业资源最密集的海域之一。这些丰富的渔业资源促使渔民们积极前往郁陵岛周边海域进行采集。为有序管理渔民们的采集活动,朝鲜半岛上的古代国家积极对郁陵岛进行管理。新罗和高丽时期,半岛的当政者将郁陵岛并入版图并积极向海岛移民,朝鲜王朝建立后则对郁陵岛推行空岛措施,即禁止民众任意出入和居留郁陵岛。相比之下,日本对郁陵岛的认知较朝鲜稍为滞后②日本方面记载郁陵岛问题的主要史料是《竹岛纪事本末》。其开篇即说明,全本“竹岛”之称呼均指郁陵岛;日本人以为郁陵岛是空岛,方才前往捕鱼。而郁陵岛变为空岛,只能是在朝鲜王朝执行空岛措施之后才能发生的事情。。唐代时,郁陵岛是日本遣唐使在跨海航行的中转点。15—16世纪间,日本曾数次请求朝鲜允许其向郁陵岛移民,被朝鲜拒绝后,又在壬辰战争的过程中对郁陵岛进行了强占。但郁陵岛的地理位置对日本来说确实来往不便。从日本本土出发前往郁陵岛,其距离几乎是从朝鲜出发的两倍,同时还需要逆洋流而西行③韩国国家海洋研究所根据1993年至2008年的日本海(东海)卫星观测数据进行统计,确定了日本海(东海)南部的洋流分布,并绘制了洋流分布图。(韩国)海洋研究所解释说“从朝鲜半岛出发,可以沿着海流轻松地到达郁陵岛、独岛和隐歧岛;相反地,若从隐歧岛出发前往则非常困难,是因为这一方向是海流的逆流。”韩国联合新闻(韩联社)《东海海流循环》[EB/OL].https://www.yna.co.kr/view/AKR20101029202000003.2020年9月19日.,所以日本人到达郁陵岛的耗时更长、风险更大。这些不利条件使日本难以有效利用郁陵岛。郁陵岛旋即被日本放弃。直到1693年安龙福等人在郁陵岛捕鱼时偶遇日本人,郁陵岛主权问题才重新成为朝日间需要讨论的问题。日本方面先后派遣橘真重、陶山存到达朝鲜东莱府对郁陵岛问题进行交涉,最终使其和平解决。交涉最终以日本放弃对郁陵岛的主权主张而告终。直到20世纪初,帝国主义日本实施侵朝政策之前为止,日本再也没有向朝鲜提出过对郁陵岛的主权要求。通过对与郁陵岛争端问题的历史考察,可以看出朝日两国对日本海(东海)岛屿的管控、交涉以及其和平解决的过程。

一、古代朝日等国对郁陵岛的认知

早在三国时代,朝鲜人就知道“(东)海中复有人”居住在海岛之中。新罗建立后不久即征服了郁陵岛,郁陵岛从此成为新罗等朝鲜半岛政权管辖范围的一部分。到高丽时期,朝鲜半岛的中央政府对日本海(东海)海岛行使了更完整的管理权。

三国时期,在日本海(东海)之中曾有一个主要领土为郁陵岛的岛国——于山国。《三国志》记载:王颀向东追击高句丽王时,意外得知海中有两个岛国[1]。现代考古发现证明,至迟公元3世纪在郁陵岛已经有人类生活[2]。这印证了《三国志》中关于“海东复有人”的说法,说明于山国确在郁陵岛之上。

新罗时期,郁陵岛成为了新罗的一部分,并且成为朝日海上交通中转的节点。据《三国史记》等朝鲜史料记载:公元512年新罗名将异斯夫担任何瑟罗州(今韩国江陵市)军主以后,攻占了凭借四周环海的地形不服新罗的于山国。异斯夫认为于山国人愚昧且凶悍,难以通过武力使其臣服,于是大量制造木狮子装入战舰,到达郁陵岛海岸以后展示“狮子”并恐吓于山国人说:“如不投降,则放出这些猛兽杀掉你们。”[3]于山国人遂向异斯夫投降,郁陵岛被编入新罗的版图之内[4]。由此可见,于山国虽是岛国,但是其发展水平较高、军事实力较强,即便是新罗名将异斯夫也不敢小视,只能智取于山国。

新罗时期的郁陵岛还是朝日海上交通的重要节点。“日本皇室为汲取隋唐王朝统治经验和现今的科学文化,多次遣使到中国和唐朝修好。自舒明天皇2年(630年)至宽平6年间,共任命遣唐使19次,其中成行并到达长安的有13次。”遣唐使有大使、副使、判官、录事四等官。使团中有不少留学生随行。717年,日本留学生阿倍仲麻吕(汉名晁衡)入唐,学成仕唐。他工诗文,同时代诗人李白、王维等人交谊深厚。753年,阿倍仲麻吕回国,不少诗人作诗送别[5]。王维在其诗序和诗中说“扶桑若荠,郁岛如萍”[6],即日本列岛像是根茎蔬菜——荠菜的形状,而郁陵岛酷似圆形的水草——萍的形状。王维认为,郁陵岛是返回日本途中的重要补给站。16世纪的朝鲜实学学者李睟光认为,王维所说的郁岛正是郁陵岛[4]。由此可见,在阿倍仲麻吕回国的途中,郁陵岛是必经之地。

高丽统一以后沿袭了新罗全部附属地的支配权,即便是远在郁陵岛上的于山国也不例外。公元930年、1031年、1346年,于山国曾3次向高丽进贡方物[7],高丽太祖王建接受其朝贡并进行了册封。10—11世纪,发生了女真海盗劫掠日本海(东海)海岛及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刀伊④“刀伊”,朝鲜语系“外藩”意。刀伊人是散布在中国东北地方和朝鲜半岛东北部女真人的一支,同高丽有贸易往来,自11世纪开始在半岛东海岸一带进行海盗活动。入寇”事件[8]。军事防御力量相对薄弱的沿岸城市、海中岛屿是战斗力极强的女真海盗掠夺的理想对象。当时高丽维护并发展了新罗时期张保皋在清海镇缔造的海运大本营,延续了以登州、扬州、明州、泉州和日本九州为基点的海运商业贸易,把朝鲜半岛西南沿岸打造成了造船业和建设海军的重点地区。与其相反,经济水平低、又无强敌的东海岸和海岛仅以少数地方军队维持治安。因此,当女真海盗横扫日本海(东海)时,首当其冲的于山国更是受害尤重。战乱结束之后,由于农业废止,于山国不得不向高丽王朝请求支援。1018年11月,显宗派遣李元龟前往于山国,并带去农具;翌年显宗又把因女真入侵而逃往本土的于山国人送回,使于山国逐渐恢复了正常秩序。高丽毅宗(1146—1170)继位以后,推行亲近文臣、歧视武臣的重文轻武政策,经常率群臣出游。毅宗听说日本海(东海)中的郁陵岛地方辽阔、土壤肥沃,派遣金柔立前往实地察验。遂得知郁陵岛四至不过万步左右,地面以石头为主;所谓旧有州县的遗迹也不过是七座房屋基址和几个石佛、铁钟、石塔而已。金柔立的结论是“民不可居”,毅宗也随着放弃了“开发”郁陵岛的想法。

1170年,高丽武臣因不满毅宗和文臣集团对武官集团的欺压而发动政变,建立明宗傀儡政权,开启了武臣统治。此时正值蒙古入侵高丽,武臣统治者成功抵御了元朝的数次进攻,并一度将首都从开城迁往江华岛,以避开蒙古的兵锋。这一时期,海岛成为高丽有效抵御蒙古入侵的天然屏障。因此,武臣政权曾两度将东郡百姓迁徙到郁陵岛,企图将该岛建设成抗元堡垒。但因海难频发,最终不得不终止迁移政策。1246年,高宗任命国学学谕权衡允为“郁陵岛安抚使”,加强了对郁陵岛的管控。1271年,元世祖忽必烈派李枢首次前往高丽“来索宫室之材”、金漆等物产。李枢随后又于1272年3月、1272年12月和1273年2月,三次来到高丽“索宫室材木”,这些木材大多从郁陵岛采伐。但是元朝最终因忽必烈的驸马、高丽忠烈王奏请元世祖“请罢蔚陵斫木”而罢休。由此可见,尽管元朝是高丽的宗主国,但是在郁陵岛的问题上高丽仍然拥有高度的自主支配之权力。

二、朝鲜王朝对郁陵岛的管控措施

1392年由李成桂建立的朝鲜王朝是朝鲜半岛上最后的一个封建王朝。朝鲜王朝对郁陵岛的管控措施是保守的空岛措施。这种措施的制定缘于朝鲜王朝对外关系和安保策略的保守性。这种保守体现在两个方面,即一方面高度依赖、信任并崇拜中原王朝,朝鲜王朝的历代国王均受中国皇帝的册封,在政策上模仿中国。另一方面则对北方的女真和东面的日本保持高度的警戒,有时主动出击,比如朝鲜世宗发动己亥东征(1419年)以讨伐对马⑤对马岛是在日本、韩国间的朝鲜海峡间的一个岛屿,南北长82千米,东西长18千米,属日本管辖。距离朝鲜半岛约50公里,天气晴朗时可以望见韩国釜山;距郁陵岛350千米。、清除倭寇,同时还在北方建立“四郡六镇”,派金宗瑞出兵攻打建州女真诸部,巩固北方疆域;有时遭到日本和女真的入侵,比如壬辰倭乱、丁卯胡乱、丙子胡乱,社会秩序受到极大冲击。这种保守性投射在郁陵岛管理上,即通过坚壁清野的消极方式以达到防备日本的空岛措施。所谓空岛措施,指的是禁止朝鲜民众任意出入和居留郁陵岛。具体来讲,朝鲜王朝实施空岛措施的原因如下:

首先,在地缘关系上,纵贯南北、从元山蜿蜒到釜山的太白山脉将朝鲜半岛天然分割为东海岸和西海岸两大地区。西海岸农业经济发达、人口密集;相比之下,东海岸海岸线狭长,可耕农地极少,经济发展和人口数量远不如西海岸地区。东海岸因此不被朝鲜王朝列为重点开发之地域。不仅如此,东海方向尚无劲敌可防的情况下,朝鲜王朝认为设置军镇防御实属劳民伤财之举。

其次,新罗和高丽时期,朝鲜东海地区曾发生过许多海盗骚扰事件,但由于平均海拔500米以上的太白山脉的存在,使得这些“祸乱”并没有殃及到西部即京畿地方。尽管流寇和海盗猖獗二百余年,骚扰沿海居民,使于山国等一度农业废止,甚至占领长达半个月,但是由于地缘关系其影响局限于海岛和东海岸地区,并没有对新罗和高丽两朝产生太大影响。

再次,海盗和倭寇侵扰的目的除了劫掠财物和人口以外,最重要的是建立流窜补给基地。空岛措施下对岛屿进行的坚壁清野,使海盗和倭寇失去了侵扰岛屿的直接“兴趣”。朝鲜王朝对郁陵岛采取的空岛政策类似于明朝的海禁政策,其共同点在于以消极的方式达到了防御倭寇侵扰的效果。

为了实施空岛措施,朝鲜王朝采取了如下举措:

第一,禁止民众移入岛屿。建国初期,朝鲜王朝颁布禁止移入岛屿令,如果被发现不仅“刷还”而且还杖责处罚。实际上1419年3月发生过奴婢元湍企图逃跑至郁陵岛而被杖责的事件[9]。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监督逐渐松懈,朝鲜中后期频繁发生了一些军人和官员私自潜入郁陵岛盗采人参的事件。由于郁陵岛盛产人参,消息传开后许多商人出高价要购入,更加触动了潜入者。1769年12月,江原监司洪名汉擅自指使亲戚前往郁陵岛盗采人参“多至累数十斤”发生。事发以后,英祖罢免洪名汉官职,以徐命善代之,并再严令禁止潜入郁陵岛盗采人参[10]。1787年7月又发生了蔚山渔民利用当地兵营受贿而发的批文,几年前往岛中采参的事件。案发后,正祖把发放批文的庆尚左道兵马节度使姜五成和蔚山府使沈公艺“先罢(官)后拿(捕)”处理。1799年3月,地方官员“越松万户”也被允许加入到采参活动中。因为郁陵岛产出的人参品质好、价格高,依然没能杜绝私自潜入郁陵岛采参之事发生[11]。后来,有些官员以医药价值极高的人参不能浪费为理由,利用巡视郁陵岛的机会,堂而皇之地指使三陟营将领在搜讨郁陵岛时采集人参。

第二,加强对海岛的巡查。朝鲜王朝对海岛巡查的目的是查看是否有人居住,若有则“刷出”(也称“刷还”或“搜讨”)。巡查制度从一开始的“应对”逐渐变成“常态”。

太宗时期(1401—1418)对郁陵岛岛屿实行了“应对性”巡查,即得知岛中有居民便派人“刷还”。1412年,白加勿等12名郁陵岛人去陆地(朝鲜本土)出售土特产。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于1416年太宗任命金麟雨为“武陵等处安抚使”前往郁陵岛,翌年2月金麟雨带回了当地居民三人。时隔不久,太宗再次派出金麟雨前往郁陵岛和独岛仔细查看,要求把岛上所人迁出海岛[12]。1419年,金麟雨从郁陵岛返回,带回了金乙之等17名岛民。但是1423年金乙之伙同其他28人又逃回了郁陵岛。朝廷随即第三次派出金麟雨前往郁陵岛,同年10月,金麟雨从郁陵岛和独岛带回了“避役男妇二十人”。

世宗鉴于临时的、应对性的刷还并不能达不到空岛之目的,于1436年2月下令“每岁遣人”,目的是使日本“以(郁陵岛)为大国(朝鲜)之地,必不生窃据之心。”[13]1438年,前护军南荟巡视郁陵岛,通过“一日一夜”巡查逮捕了隐居的岛民并带回了本土。据南荟上报,岛民均为朝鲜人,被捕时并没有反抗,更没有发生世宗担心的“倭奴先据”的事情。“刷还”岛民交代,他们潜移郁陵岛无非是听信该地土地沃饶、前来耕种而已。

到世祖(1455—1468)和成宗(1469—1494)时期,刚刚常态化的巡查措施并未持续下去。由于世祖继位后朝廷内发生“癸酉靖难”等权利之争不断,世祖无心重视海岛流寓者的刷还[14];而成宗则想搜讨郁陵岛,但因明朝要求出兵协助征讨建州女真而不得不被迫停止[15]。

肃宗(1674—1720)继位后在社会经济方面进一步推广大同法,展开对良役制度的改革;在对外关系上,与清朝、日本基本保持了传统的友好关系,在北部与清朝勘测边界,在东侧则加强了对郁陵岛的管辖。肃宗不仅恢复了对郁陵岛的常态化巡查,而且制定“间二年,使边将轮回搜讨,已有定式”[16]等进一步加强了管控措施。此后,这一措施被肃宗朝代长期执行,除了发生粮荒等极端情况暂停搜讨之外[17],1699年、1702年、1705年基本按照“间二年”规定的时间节点对郁陵岛进行巡查。肃宗朝以后,尽管有些大臣上奏要求暂停搜讨,但是立即遭到其他大臣坚决反对而被否决。可见肃宗时期的常态化巡查已成为朝鲜一贯国策[18]。

第三,郁陵岛设常驻机构问题。从1436年开始,朝鲜王朝的历代国王即世宗、世祖、肃宗时期,均有过在郁陵岛设军镇、设郡邑的上奏。根据统计多达10次,即世宗时期1次、世祖时期1次、肃宗时期7次、英祖时期1次。其理由大概是郁陵岛航程近、战略位置险要,因此提议设军镇、练水军、迁民众“为今日之急务”。以郁陵岛为屏障,“为岭东之藩篱”“以固关防”,进而“以备不虞”。但是历朝国王衡量经济成分及外围安保威胁等问题以后仅仅对提议者褒奖而已,并没有采纳或实行他们的提议。

第四,寻找新的岛屿。朝鲜王朝在定期巡视郁陵岛的同时,还鼓励寻找新的海岛。1445年8月,前司直南荟上奏说“蓼岛在三陟府海中,望见之”,世宗即派遣南荟出海,但没有找到传说中的蓼岛。尽管如此,这说明朝鲜世宗时期开始更加严格推行的空岛措施并不是放弃郁陵岛的主权,而是一种权衡之下自主采取的积极有效的管控措施。

三、朝鲜王朝与日本关于郁陵岛主权的交涉

朝鲜王朝的空岛措施的根本目的是防备日本占领郁陵岛。但由于朝鲜王朝将郁陵岛变成了完全意义上的空岛,使日本产生了一些不合实际的认知。日本与朝鲜进行交涉的主体是对马藩⑥对马藩是众多的藩之一,其首领被称为“藩主”、“岛主”或“太守”等。江户幕府建立后确立了幕藩体制,即中央政权是幕府,地方分为200多个半独立的藩。幕府将直辖领地及家臣封地以外的土地封给200多个藩主(大名),对马藩即是其中之一。朝日史料对对马岛首领的称呼有所不同。《实录》等朝鲜方面的史料称之为“对马州(岛)太守”、“对马岛主”“对马州(岛)守护”,而《竹岛纪事本末》和《朝鲜通交大纪》等日本史料中则记载为为“对马州太守”、“对马州平公”等。本文为指代明确,将统一使用“对马岛主”来指代对马藩的首领。。在德川幕府建立之初,对马藩就获得了“在幕府和朝鲜之间进行斡旋”的机遇,到1636年3月,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表明今后的对朝外交由对马藩全权负责。”⑦李永春,张晓刚,杨华.简论大君外交体制—以17世纪的日本与中朝交涉为中心[J].大连大学学报,2012,33(05):69-73.,对马藩自此开始代表日本官方开展对朝外交。在与朝鲜进行郁陵岛主权交涉的过程中,对马藩的外交行为即代表日本官方。

日本自15世纪初,对郁陵岛的认知和行动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壬辰战争之前,郁陵岛是朝鲜之地,对马岛主向朝鲜王朝请求率众居住;第二,壬辰战争时,日本通过战争一度占领了郁陵岛;第三,壬辰战争结束后,日本三次派遣橘真重到朝交涉,要求朝鲜承认壬辰战争的结果,即承认郁陵岛主权应归日本所有。可以看出,日本通过完成国内统一战争,丰臣秀吉不仅首次把北海道纳入了日本的版图之内,而且把其周边的岛屿和朝鲜半岛列为对外扩张的目标。具体来讲,围绕日本海(东海)岛屿问题发生了如下几次交涉:

第一,日本对郁陵岛的领土野心在15世纪之初即初现端倪。郁陵岛是日本海(东海)中少有的具备人类长期居住条件的岛屿,从位置上来看,日本占领郁陵岛,可以与对马岛形成犄角之势,进可攻入朝鲜的江原道,退可守日本的九州地方和中国地方,具有较高的军事价值,这使日本历代统治者一直虎视眈眈,日本对郁陵岛以直接或间接的形式向朝鲜提出了领土要求,以其起止时间早、持续时间长、连续不断而罕见。

最初日本要求朝鲜允许其探岛或徙民入岛,企图兵不血刃地占领郁陵岛,但均遭到朝鲜政府的断然拒绝。1407年,对马岛守护派遣平道全到朝鲜,请求朝鲜允许其率众移居郁陵岛,被太宗果断拒绝。近两个世纪后,日本发动壬辰战争,采用武力方式占领了郁陵岛。壬辰倭乱时期,郁陵岛被日本武装占领,由于整个半岛几乎被日军占领,郁陵岛丧失了战略地位。壬辰倭乱结束之后,日本再次试图染指郁陵岛。1614年6月,东莱府使尹守谦⑧朝鲜史料《边例集要》中称尹宗谦,日本史料《朝鲜通交大纪》中称尹守谦。查《光海君日记》卷24光海5年6月,有任命尹守谦为东莱府使之记录,《边例集要》应为笔误。发现有日本船到来,声称受关白德川家康之命,勘探郁陵岛的地形[19]。尹守谦“据理回谕”,于7月给对马岛守护写信说:“(郁陵岛)载在《舆图》,属于我国,今虽荒废,岂可容他人之冒占、以启关衅耶。”[20]同年9月,日本再次致信朝鲜要徙民郁陵岛,光海君感到“殊为可骇”[21],便指示东莱府使朴庆业回应一封语词严厉书信,表明了朝鲜决不容许日本人“冒居”郁陵岛的坚定立场。不过,因日本国内发生大坂之役,“邦内骚动”,这两封信并没有送达幕府[22]。

第二,橘真重的渡海及朝日交涉。日本长时间“认为”郁陵岛是空岛并擅自认定郁陵岛为日本领土。1693年,日本发现数十名朝鲜渔民在郁陵岛海域捕鱼以后,将为首的朴于屯、安龙福二人“抅执”到日本的因幡、长崎。9月,对马岛主派橘真重带领朴于屯、安龙福二人到朝鲜,要求朝鲜政府约束渔民,不得到日本的“竹岛”(此处指郁陵岛)捕鱼。对此,朝鲜礼曹表示:“弊邦海禁至严”[22]160,本国渔民连境内的郁陵岛都禁止出入,日本之“竹岛”(郁陵岛)更是严禁前往。保证日后定加严管本国渔民,禁止其出入“竹岛”。实际上,当时作答的礼曹官员由于个人的地理知识缺乏,并不知道橘真重所说的“竹岛”是郁陵岛,结果在本次的国书中出现了“弊境郁陵”和日本“竹岛”的提法,于是便造成了误会。这种提法被橘真重、陶山存的质问书和朝鲜王朝的开示书中称为“二岛二名”。

接慰官洪重夏与橘真重互换国书以后,橘真重看到朝鲜国书中有“弊境郁陵(岛)”一词,表示极大反感,要求以“竹岛”代替之。对此,朝鲜译官朴同知解释说:“(朝鲜)朝廷很清楚竹岛就是郁陵岛,只不过惮于小岛之争可能会导致两国关系的恶化,方才有‘留名(郁陵岛之名)弃地(郁陵岛之地)的计策’”。实际上,朴同知的“存名弃地”之意与肃宗的“欲辨争”、明确宣示郁陵岛主权的意图是大相径庭的。因此橘真重在“存名弃地”的误解下接受国书,回到了对马岛。但是,对马州太守平义伦极为不满,“以其语实有含蓄”没有上奏东都(江户),重新派橘真重到朝鲜,修改国书。

1694年,橘真重再至朝鲜,向朝鲜递交了指责朝鲜人到达郁陵岛的越界行为,并希望改订国书为主要内容的信函⑨根据《竹岛纪事本末》的说法,由橘真重带到朝鲜的1694年2月(元禄七年甲戌二月日)所发信件中,其内容的核心是因“我书不言蔚陵岛之事,今回书简有蔚陵岛名,是所难晓也”而请求改“蔚陵岛”为“竹岛”,希望获得一封只有“竹岛”字样的回信。其中关于越界行为的提法是“向者贵国渔氓入本国竹岛”,指的是1693年安龙福捕鱼被日本人抓到因幡一事,因此信件的内容并无朝鲜人再次前往郁陵岛捕鱼而日本写信斥责之的内容。。肃宗派遣接慰官向橘真重要回之前的国书,但未能得到。8月3日,朝鲜郑重告知橘真重,郁陵岛一词必须保留;8月25日,朝鲜再次敦促橘真重交还第一封国书,并声明这是换取新国书的先决条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橘真重只能交出了第一封国书。9月14日,新国书完成并交付与橘真重,但是仍然保留了郁陵二字。国书中写明:朝鲜之郁陵岛上有大竹,因此又被日本人称为竹岛,这种“一岛二名”的现状是朝日两国人民皆知的事实;朝鲜渔民在本邦之郁陵岛捕鱼,日本竟然侵涉此地并逮捕之,确系“有欠于诚信之道”。橘真重要求删去“侵涉”和“郁陵”字样,遭到坚决拒绝,遂仓皇失措,两次要求与接慰官重新谈判此事,但均被拒绝。橘真重无奈,只好在朝鲜的多次催促下不情愿地返回了对马岛。

对马岛主收到橘真重带回的国书之后,自认为朝鲜“既畏(日本)国威,有二岛(二名)之说”,是某种程度上的让步。鉴于这种让步,有希望让朝鲜在国书上删除郁陵二字。于是,同年再次命令橘真重前往朝鲜交涉。但是朝方毫不让步,感到交涉没有意义的朝鲜接慰官北上回京,而橘真重只能“以第二书未有回答”为理由继续逗留在东莱府。

由于橘真重久居不回,对马岛于1695年5月又派儒生陶山存前来朝鲜,协助橘真重与朝鲜开展了新一轮交涉。陶山存自认为满腹经纶,有信心让朝鲜“理穷辞屈而后已”,如不能则剖腹自杀“以效吾节”。他认为即便“蔚(郁)陵之隶朝鲜,其来久矣”,但朝鲜开口即断定日本人“犯越侵涉”非常无礼,绝不可接受。因此,陶山存与橘真重重修了文辞激烈、长达数千字的质问书,于1695年5月通过东莱府转交给了朝鲜国王。质问书中围绕郁陵岛领有权问题向朝鲜作了“四大诘问”:朝鲜没有搜检郁陵岛却谎称有之;多次送回到郁陵岛捕鱼的日本渔民且没有越境之语而本次有之;“一岛二名”之提法先前无否定而现今承认之;先前捕鱼禁令无有而现今有之。

由于“四大诘问”均以“伏希开示”作为结尾,朝鲜朝廷逐一做了回复,即“开示书”:第一,早在1614年日本探查郁陵岛时,朝鲜已经进行了严厉斥责,申明过主权;第二,三批日本渔民先后漂流至郁陵岛,朝鲜进行救助、接待并护送返回日本,是对人的基本救助,而不是变相容许日本人在郁陵岛从事渔业活动或居住;第三,对郁陵岛的多次巡查均在《舆地胜览》中有详细记载,橘真重等辈不相信文献、用经验代替事实,“彼我人之不相逢”即是朝鲜未有巡查之事;第四,“一岛二名”是朝日两国人民的共识,第一次回书之时确实有“二岛二名”之提法,其原因是“南宫之官(礼曹官员)”之失言。

未等朝鲜朝廷的这份“开示书”到达,急不可耐的橘真重和陶山存便自行拟定了一份自我想象中的“朝鲜回书”交给了东莱府,企图“导之以改撰之方”。朝鲜方面认为橘真重身为日本使者,竟然要替朝鲜撰写外交文书,实在是过于无礼。结果双方发生了严重争吵,“既而议不合”,橘真重一边准备返回日本,一边修书一封交给了东莱府使。其语气极为嚣张,声称:自“四大诘问”提出已过25天,朝鲜不回复,定然是自知无理、不能回复;既然无法回复,就必须修改先前国书,如若不修改,那不仅是“轻侮弊州”,而且是“侵陵本邦”;含有“郁陵”的答书亦不能带回,否则“两国恐失百年之和好”[23]。6月12日,橘真重准备起帆回国之时,“开示书”送到了橘真重手中。橘真重阅毕后又对其进行逐条批驳,并表示“某今读开示书,而深为贵国耻之”,随后返回了对马岛。

橘真重的穷凶极恶之言辞,使隔海相望的朝鲜东莱府和对马岛之间一度笼罩了战争阴云。但是作为外交使者,橘真重的语言讹诈和强词夺理之行为,在日本国内也遭到质疑,对马岛主也随即罢免了橘真重的朝鲜使者之职。

1696年发生的安龙福事件足以证明,朝鲜王朝把郁陵岛主权交涉问题视为朝日两国的外交问题,超出了先前东莱府和对马岛之间的范畴。1696年8月安龙福私自出海,经郁陵岛到达日本伯耆州以后被地方官员逮捕并于翌月25日引渡回国。面对备边司的审讯调查,安龙福交代意欲前往郁陵岛捕捞,其结果在郁陵岛发现很多日本渔船停泊,便对其呼喊缘由。日本渔民称偶尔捕鱼至此,现即返回。安龙福在后追之到了日本的隐歧岛。安龙福向隐歧岛主再次声明郁陵岛属朝鲜之地,日本渔民不得越境捕鱼。随后他又前往伯耆州,假称自己是郁陵岛的监税官,要上书关白,陈述对马岛主制造郁陵岛问题挑拨朝日友好大局、截留朝鲜输日产品等罪状,请伯耆岛主代为转呈。但是不久对马岛主的父亲赶到伯耆州,阻止了上书之事。事后,伯耆岛主表示将严禁渔民越境至朝鲜郁陵岛海域捕鱼。对此,肃宗要严惩安龙福,但左议政尹趾善主张,安龙福开辟的直通江户的航路不仅打破了对马岛垄断朝日交涉通道的现象,而且还震慑了对马岛。因此,如果将安龙福杀掉,不仅失去了这条航路,使朝日交涉又被对马岛垄断,正中对马岛的下怀。可见,朝鲜君臣已经把郁陵岛归属问题当做朝日两国之间的领有权问题,直接通过两国中央政府的交涉,试图一揽子解决。

1696年10月5日,对马岛主病死,其子接任新岛主。日本德川幕府中担任老中⑩老中是江户幕府中的高级官员,直属征夷大将军,统领全国政务。一职的谱代大名阿部丰后守指示对马藩:郁陵岛“元为彼界,似无可疑”,建议对马岛主放弃对郁陵岛的领土主张。随后,对马岛主致函朝鲜礼曹说:原太守已死,新太守无意延续郁陵岛争端。对此,朝鲜备边司于1697年2月回信对马岛,表示欢迎。1698年3月,阿部丰后守决定让对马接受朝鲜的国书。翌年正月,对马岛回复朝鲜备边司:“以两国永通交谊,益懋诚信矣,至幸至幸”。至此,因橘真重渡海至东莱府开始的朝日之间围绕郁陵岛主权交涉,最终以和平的方式宣告结束。而安龙福渡海直抵本州并上疏江户之举动,使对马岛感到被排挤出朝日交涉之外的危机感,被迫妥协让步。肃宗对安龙福“减死定配”,认可了歪打正着的“功劳”。

四、结 语

朝鲜王朝不仅对郁陵岛采取了多次管控措施,而且还与日本进行了若干次郁陵岛的主权交涉。朝鲜王朝对郁陵岛采取空岛措施,是有效地防备女真海盗和倭寇侵掠的最有效和性价比最高的措施,绝不是弃岛不顾。其内涵是是通过常态化、制度化的巡查,遏制朝鲜居民潜居郁陵岛以及日本占领郁陵岛的事件发生。因此,空岛措施反而更彰显出了朝鲜王朝对郁陵岛的主权。

1407—1699年间,朝日两国之间围绕郁陵岛主权进行了多次交涉,到1693年,由于对马岛使者橘真重的言辞激烈、态度傲慢而一度在两国之间造成了战争阴云。但是安龙福事件使对马岛主感到丧失作为朝日交涉“桥梁”的危机,不得不妥协。对马岛承认了朝鲜对郁陵岛主权,使朝鲜的郁陵岛主权得到“国际”认可。郁陵岛争端最终以和平方式解决。尽管朝鲜历代王朝对郁陵岛拥有主权,但这是日本方面的首次承认,其意义非同小可。直到二十世纪初日本正式推行侵朝政策以前为止,日本再没有向朝鲜提出过郁陵岛主权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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