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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的出路: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机制与政策

2021-11-29陈新忠

关键词:子代农民收入代际

陈新忠

(武汉大学 教育科学研究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国家现代化的根本是人的现代化,乡村振兴的基础是人的振兴。随着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农民在社会流动中内外分流日趋鲜明:外分流者逐步脱离农业,融入城市;内分流者逐渐转变劳作方式,成为兼业或职业农民。在这一转型中,可支配性收入是反映经济发展和个人价值的重要指标,是社会现代化进步程度和社会个体幸福感大小的重要体现,是农民及其子女的重要行为动力和目标追求。农民及其子女实现内外分流的途径多种多样,但在各种职业文化素质门槛日益增高的背景下,教育越来越成为农民及其子女实现内外分流不可或缺的凭借乃至支柱。面向当下和未来,研究完善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机制与政策对于铺平乡村振兴中农民出路、构建良好社会分层流动秩序、维护社会公平、激发社会活力、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具有重大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一、问题的提出

2021年起,我国进入“后扶贫”时代,切实增加农民收入、实现农民收入可持续增长是农民及其子女创造美好未来的基本保障。在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乡村振兴战略仍是我国未来一段时间内巩固脱贫攻坚成果进而全面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的重要举措,而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是我国2050年研判乡村是否实现全面振兴的三大重要目标,其中以增加农民收入为内容的“农民富”更是乡村振兴的核心目标和根本追求。通过近年精准扶贫,我国贫困人口收入得到了大幅提升,2020年年底我国贫困人口人均年纯收入已达到了10 740元。然而,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指出,我国现在仍有6亿人每个月收入不到1 000元,而这些收入水平低于全国平均收入水平的人群主要集中在农村;怎么样保障那些困难群众和受疫情影响新的困难群众的基本民生,我国应该放在极为重要的位置。从脱贫攻坚走向乡村振兴,“农民富”的目标不仅仅是指现有农民中贫困人口收入的增加,还应追求全体农民收入持续的增收,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渐进提升。实现一代更比一代收入高的父子两代良性收入关系,不能仅靠外在的政府各项福利政策和社会各界的输血式赠予,还要依靠内生力量获得持续动能。教育作为科学文化知识传递和人才培养的载体,具有阻断贫困代际传递和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的重要作用。在中国人民的思想观念中,通过教育提高子女文化水平进而实现子代收入增加是他们普遍认同的子代富裕之路,而教育在中国农民心中更加成为子代摆脱贫困实现富裕的一条光明通途。

近年来学界高度关注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取得了众多研究成果。学者们普遍认为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水平相较于城镇居民低,低收入阶层进入高收入阶层机会不多。周兴、王芳[1]研究认为,城镇居民子女收入代际流动性远大于农民子女,低收入阶层子女向上流动存在障碍;胡洪曙、亓寿伟[2]研究发现,农村低收入家庭群体具有明显的贫困持续性现象。在影响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因素中,黄潇[3]认为人力资本对促进收入代际流动具有非常大的影响;而吕之望、李翔[4]认为父代的社会资本、人力资本根据子代性别差异有不同程度影响;李超等[5]发现收入差距扩大对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具有制约作用;郝立、王志章[6]则认为农民相较于城镇居民更容易通过婚姻迁移实现代际流动。目前学者们从多种角度论证了诸多因素对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不同影响,也大都将教育视为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一种因素。然而,学者们目前仅从实证角度论证发现了教育的促进作用,对于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存在的一系列问题缺乏系统分析,对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机制和对策缺乏科学构建,亟须研究解决。

2021年6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正式实施,要求各级人民政府应当建立健全有利于农民收入稳定增长的机制,鼓励支持农民拓宽增收渠道,促进农民增加收入。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中,各级政府能否建立健全相关机制和政策,保障农民及其子女通过教育阻断农民贫困代际传递,实现收入代际流动性持续提升,保证农民代代富裕,是我国必须面对的重大现实课题。本文全面分析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现状和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问题,以学界当前研究成果为基础,探索构建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机制,并提出利于保障机制实施的政策建议。

二、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现状分析

收入代际流动性是指子代相较于父代而言的收入状况,反映着社会的开放水平、公平程度和进步状况。一般而言,子代收入秉承家庭禀赋越多,受父辈影响越大,则收入代际流动性越低;子代收入依靠自身努力越多,受父辈影响越小,则收入代际流动性越高。收入代际流动性趋低将加剧社会阶层固化,引发社会不稳定、经济发展速度减缓等一系列问题[7]。厘清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现状,有助于补齐国家现代化进程中农业农村这块短板。

(一)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真实状况

2017年,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明确提出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 “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从中可见,解决农民贫困是乡村振兴的基础;真正实现乡村振兴必须把提高农民脱贫质量放在首位,与农民永久性脱贫有效衔接。那么,我国农民的贫困状况和贫困代际传递状况究竟怎样呢?学者们以收入代际流动弹性衡量收入代际流动性,将收入代际流动弹性作为基尼系数、泰尔指数等静态指标的有益补充。据卓玛草、孔祥利[8]基于中国健康和营养调查(CHNS)1989—2000年数据测算,中国总体收入代际弹性为0.7,其中城市人群的收入代际弹性为0.8,高于农村人群0.55的收入代际弹性值,且东部地区的收入代际弹性高于中部地区,较高收入阶层的收入代际弹性高于较低收入阶层;基于2015—2016年全国31个省份农民工问卷调查的数据分析显示,我国农民工的收入代际流动系数仅为0.337,且没有外出务工的父代与子代农民工之间的收入代际流动性高于父子两代均外出务工的农民工家庭。鉴于农村贫困代际传递具有较强的双向性、长期性、广泛性、隐蔽性、复杂性、负面性和艰巨性,破解农村贫困代际传递、提升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存在诸多困难。与城市相比,农村地区无论是产业发展水平、基础设施条件,还是农业技术手段、服务业发展程度都存在明显不足,造成多数农村地区结构性贫困的问题突出,对农村经济基础、劳动力市场、社会地位、就业机会等方面形成严重制约,从而加大了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提升难度。正视农村贫困代际传递的时代特征及现实矛盾,加强农民及其子女自身的内在创新驱动将成为消除农村贫困代际传递和实现乡村振兴的根本途径。

(二)城乡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实证对比

在还未实现经济高度发达和社会共同富裕的时代背景下,我国城乡收入代际流动性存在明显差距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我国城乡收入代际流动性差距究竟有多大?部分学者对城乡收入代际弹性进行测算,比较了农村地区和城镇地区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差异。方鸣、应瑞瑶[9]基于CHNS1989—2006年数据,运用收入均值法和百分位转换矩阵法测算我国的收入代际弹性,发现处于高、低收入两端的农村居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均较为封闭,且农村居民中父辈对子辈的收入影响较大,收入代际流动性差,具有显著的收入代际传递现象。韩军辉、龙志和[10]基于CHNS1989—2006年数据测算,发现农村居民收入处于中间水平的家庭收入代际流动性亦相对较低。龙翠红、王潇[11]运用CHNS1989—2009 年数据测算2009年收入代际弹性,测得城市人群收入代际弹性为0.8,农村人群收入代际弹性为0.5,城市地区人群收入代际弹性高于农村地区人群,子代收入水平受家庭影响较大。徐晓红[12]通过对比2002年和2012年收入转换矩阵,发现我国城乡居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处于下降趋势;处于贫富收入两端的城镇居民群体,收入代际流动性得到提升,而农村处于收入底层的居民呈现出代际流动固化的现象。亓寿伟[13]利用CHNS1989—2009 年数据测算城乡收入代际流动性,发现中国城镇居民的收入代际传递加强趋势是农村的2倍。陈琳、袁志刚[14]运用中国家庭收入调查(CHIP)1998—2005年数据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06年数据对收入代际流动性进行测算,发现农村人群的收入代际流动性低于城镇地区人群。谭灵芝、孙奎立[15]运用新疆南疆地区15年的收入调查数据测算居民收入代际变化状况,发现乡村人群的收入代际流动性明显低于城镇地区人群的收入代际流动性。由此可见,与城镇人群相比,农村人群的收入代际流动性明显较低;随着城镇居民收入代际传递趋势加强,农村人群收入代际流动将处于更加不利地位。

(三)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影响因素

在中国特色国情下,城乡二元户籍制是影响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历史性因素。卢盛峰、陈思霞[16]采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4年数据,运用倾向值匹配法分析城乡二元户籍制对收入的影响,发现城乡二元户籍制不利于农民阶层的收入向上流动,对农民阶层的身份地位转换有着较强的阻碍作用;分析我国收入代际流动性和经济发展关系,发现我国居民收入不平等有很大程度来自城乡居民各种机会的不平等,而居民收入不平等和各种机会不平等阻碍了经济发展。陈东、黄旭锋[17]研究我国收入代际流动性,发现我国收入流动性较低,城乡居民劳动力就业机会不平等,农村居民的优良就业机会远低于城镇居民。孙凤[18]使用Altham指标对农村地区的职业代际流动性进行测算,发现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优化了农村居民的职业结构,非农职业比重增长迅速。在社会全面转型过程中,农村教育受到再分配和市场两种机制的双重边缘化,高等教育的社会分层功能在城乡之间明显失衡,弱化了替代式社会流动功能,强化了复制式社会流动功能[19]。

在社会日益开放的趋势下,地区迁移是提高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重要因素。李中建、袁璐璐[20]基于CHIP2013年农村—城镇流动人口数据研究收入代际流动性,发现农民外出务工的路程距离与就业收入呈现正U型曲线关系,跨省份流动相较于市内流动的收入更高。刘欢[21]使用 OLS 回归模型对户口迁移样本的贫困代际传递效应进行实证检验,发现子辈迁移对收入代际传递效应有明显削弱作用,且迁移中低收入、绝对贫困家庭样本及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子辈样本遭受削弱程度更强。吴学榕等[22]利用TS2SLS方法对2015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数据进行测算,发现外出务工会使农民工收入代际弹性提高40.48%,能显著降低农民收入代际传递系数,进而提高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对CHIP2014年数据进行理论和实证分析,发现农民工收入代际传递效果存在迁移异质性,随着迁移距离增加呈先升后降的倒U型趋势,其中迁移区位为本乡镇的收入代际流动性最低,迁移区位为市外省份内的收入代际流动性最高。父代迁移至本乡镇之外从事非农工作将获得更高收入,地区迁移效应增强了社会流动性,促进了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提高,加快了农村社会资本分化。

随着职业对人才科技素质的要求攀升,人力资本积累及其溢出效应对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提高发挥着不可或缺的正向作用。早在20世纪60年代,西奥多·舒尔茨就指出,农业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而人力资本是农业增长的主要源泉。贝克尔[23]认为,除了农村家庭中父辈的收入外,父辈给子辈所形成的物质资本、社会资本基础,尤其是父辈给子辈的教育人力资本投资、对子辈的利他倾向、婚姻市场上的选型配对等均影响着农村家庭脱贫致富的速度。当前,我国农村一二三产业快速融合,人力资本水平高的农民相较于人力资本水平较低的农民更容易顺应农村产业融合的趋势,发展特色农业及相关产业的能力更强,在农业生产、加工及服务等产业链上获得的收入更高,更容易为子代积累物质财富。农村父代的职业选择、资本价值取向和收入水平影响着子代,其人力资本影响着子代人力资本的积累。贫困农户父代利用个人人力资本积累,借助外部社会、政策支持和各类金融产品,形成多元化的子代人力资本支持计划,可以为子代未来收入的提升奠定基础。农户父代的人力资本积累、对子代的人力资本投资及整个家庭的可持续发展,关键在于父代的教育水平和决策能力。

作为复杂的社会活动,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受父子两代教育程度、社会资本、职业等多种因素交织影响。姚先国等[24]将收入代际流动的传递途径划分为教育、健康和社会资本,并对每个途径的贡献率加以计算,发现社会资本的贡献率较其他两个路径更高,是收入代际传递的主要途径。方鸣、应瑞瑶[25]对城乡居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和收入代际传递路径进行深入分析,发现农村居民收入代际弹性低于城镇居民收入代际弹性,其传递路径除了教育外,职业更为重要。周兴、王芳[26]基于CGSS2006数据对我国城乡家庭收入代际流动性进行比较分析,发现农村家庭子女受教育程度是影响收入代际流动性的诸多因素中最为重要的因素,对收入代际向上流动的贡献率最高。一般而言,各级教育的贡献率随着教育等级的提高逐渐上升,接受过大学以上教育的农村家庭子女收入相对父代的向上流动概率更高。

三、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问题表现

教育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治本之策,是农村子代突破阶层壁垒、实现向上流动的重要途径。然而,当前我国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仍然存在以下几个问题:

(一)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影响较小

作为现代社会至关重要的代际传递通道,教育对收入代际流动性发挥着重大促进作用。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有利于个体向高收入阶层流动,低收入家庭子女可以通过接受更高水平教育实现收入向上流动。杨千钰[27]分析我国居民教育程度对收入代际流动的影响,发现社会底层通过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能够摆脱其劣势地位实现向上流动;提高子辈受教育年限可以改善子辈收入状况,有效阻断贫困在代际间传递。但是,受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影响,城乡教育差距较大,农村子代通过教育实现收入代际向上流动的压力较大,农村贫困家庭更容易陷入“经济贫困—知识匮乏—经济贫困”的恶性循环,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程度不高。刘志龙[28]测算农村教育对收入代际弹性的贡献率,发现在完全竞争市场下,中国农村总体收入代际流动性仍然较低,单一教育因素对收入代际弹性的贡献率较小;对教育作用进一步分解,发现教育对收入代际传递的解释程度在城乡之间存在差异,城镇达36%,农村仅为 26%。睢党臣等[29]基于实地调查数据,分析发现农村地区父子之间的收入代际弹性低于城镇,农村地区子代的教育回报率亦低于城镇。对城乡收入代际进行OLS回归和分位数回归检验,发现教育确实能提升收入代际流动性,但在城乡教育差距、收入差距和教育代际传递等因素的综合影响下,农村家庭子代通过教育实现经济收入向上流动仍然较为困难。由此可见,我国农民子代借助教育实现收入代际向上流动的压力较大,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作用较小。

(二)农村公共教育资源数量和质量较城市不足

公共教育投入是农村地区教育发展的基础,是提高农村地区教育质量、优化农村地区教育资源的保障,对提高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具有重要影响。邵洲洲、冯剑锋[30]通过实证研究,发现公共教育投资有利于促进收入代际流动性,尤其是在基础教育阶段的投资。Solon[31]通过模型检验,发现公共教育支出增加有利于教育促进收入代际流动性提高,可以促进教育公平。周波、苏佳[32]研究发现,政府教育经费增加有利于缩小不同家庭收入水平子代的人力资本差异,提高收入代际流动性。近年来,我国义务教育政策逐步完善,高等教育不断扩招,教育经费持续增加,教育均衡有效发展,但教育不公平现象仍然存在。城乡二元结构和贫富差距导致优质教育资源难以在欠发达的农村地区均衡分布,阻碍了农民子代借助教育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由于农村经济发展落后,农民收入低,农村教育收益率低下,农村子女缺乏激烈的教育竞争环境,目前我国农村地区社会教育投资和家庭教育投资远低于城市。辛凯璇[33]基于CGSS2013年数据,发现城市地区的子女比农村地区的子女更容易获得优质教育资源,农村家庭通过教育促进收入代际流动性的程度弱于城市家庭。李军、周安华[34]运用PSM方法分析中国家庭追踪调查2014年数据,发现城市孩子平均受教育年限比农村孩子多0.492年,城乡教育资源差距大。农村公共教育经费短缺和教育质量低下不仅阻碍了农民子代通过教育获得较好职业、增加经济收入、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的通道,而且拉大了城乡贫富差距,妨害了社会公平。

(三)农村居民家庭对子代的教育投入较城市家庭少

我国城乡之间经济发展水平差距较大,其家庭收入、家庭教育投入也存在明显差异。Boggess et al.[35]研究发现,家庭收入水平是影响收入代际流动性的重要因素。Restuccia & Urrutia[36]基于仿真模拟,认为父辈的子女教育投入对收入代际流动性具有显著影响。我国农村经济发展相对落后,农民收入相对偏低,农民对子代教育投资相对较少,致使子代在教育机会和优质教育资源获取中处于弱势地位,严重影响了农民子代通过教育实现向上流动。卢同庆等[37]研究认为,城镇家庭的经济资本在教育支出数目和支出结构方面均优于农村家庭。陈新忠、未增阳[38]基于河南、湖北两省伤近10年2 200名高校毕业生调查数据,发现家庭收入较高的中、高收入阶层子女在教育机会尤其是优质教育资源竞争中占据绝对优势,而家庭收入较低的低收入阶层子女在教育机会竞争中处于明显劣势。除了家庭经济投入之外,家庭教育的时间投入也是影响子女受教育程度的关键因素。中国家庭教育追踪调查数据显示,收入水平较高的城市家庭父辈对子女教育投入的时间远远多于农村家庭。由于历史原因,居于经济发展水平较为落后的农村家庭给予子代教育的投入明显少于城市家庭,农民父辈对子女教育“心有余而力不足”。农民经济来源少、收入低,为了生存,只能在解决家庭人员温饱问题之后才会顾及子代的教育问题。因此,促进农民子代通过教育提升经济社会地位,必须考虑解决农民的体面生活问题。

(四)农村居民家庭的父辈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

享受过教育红利者更能体会到教育的益处,更能坚定不移地倾力投资子女教育。一般来说,父辈的受教育程度愈高,子女的受教育程度亦愈高。蔡蔚萍[39]基于CGSS2010数据,发现父辈的受教育程度对子代的收入获得有显著正向影响;基于“Galton-Becker-Solon”模型分析,认为父辈受教育程度越高,对子女的教育期望就越大;基于CGSS2010年数据,发现父辈学历是大学及以上时对子代教育和收入的影响最为显著。父辈受教育程度是影响家庭教育决策的重要因素,也是影响子代学历、职业、收入及社会地位的关键因素。在农村,农民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对子代的教育期望较小,阻碍了子代通过教育实现向上流动。周兴、张鹏[40]通过对中国5省份101村农村家庭追踪调查数据分析,发现在影响中国农村居民代际流动的各项因素中,父辈受教育程度的作用明显;运用多元选择模型对子女入职行业进行分析,发现农村家庭父母受教育程度对子代职业选择有重要影响;基于CGSS2006年数据分析,发现农民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农民子代在获取教育机会和教育资源中处于劣势。

(五)农村居民家庭的父辈社会地位普遍不高

现代教育为所有人提供了向上社会流动的机会,但教育机会仍然不公平。家庭环境,尤其是父辈社会地位影响着子代的教育机会、教育过程和教育结果,制约着教育对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促进功能。刘志龙[41]研究发现,农村子代教育与父亲职业交互产生的弹性贡献率大于其在完全竞争市场下的弹性贡献率,以父亲职业为代表的家庭背景通过影响子代进入劳动力市场导致同等教育程度的子代收入大相径庭。Ying & Tor[42]研究发现,家庭社会地位处在较高阶层的父母容易接触到更广泛的资源,可以为子代提供更优质的资源,而家庭社会地位相对弱势的父母对子代获取社会机会的帮助较少,机会不平等导致了收入不平等。陈文江、杨延娜[43]研究发现,父代社会资本会通过各种方式传递到子代,处于较高职业阶层的父代接触优质资源的机会多,往往对子代教育投入更多精力。谢作栩、罗奇萍[44]对闽、湘、川部分高校调查,发现农村子女和农民子女在高等教育入学机会获得方面相较于城市子女和农村干部子女处于明显劣势。郭丛斌、闵维方[45]根据国家统计局城镇住户调查数据比较不同职业阶层子女教育机会获得的差别,发现农业劳动者阶层相较于其他阶层在高等教育机会获得方面处于不利地位。因此,父辈社会地位一定程度上通过影响子代教育机会获得而制约着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作用的发挥。

四、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机制构建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 》提出,保证农民收入持续稳定增长、促进共同富裕是未来农业农村农民发展的重要目标任务。对于农民子女而言,接受教育是向上流动的主要渠道,尤其高等教育可显著促进农村相对贫困家庭子代非农就业,降低相对贫困代际传递概率。为补齐“三农”这块国家现代化短板,充分发挥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作用,我国亟须面向农民及其子女构建系统的教育分流机制,推动农民在合理内外分流中提升收入代际流动性。

(一)健全农民职业系统培训及教育,构建以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内分流机制

当前农民及其家庭状况是未来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增长的起点,也是农民提高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基础。如果流动的起点太差,基础不牢,农民收入代际流动就会陷入水平流动甚至向下流动的死循环。增强流动的起点,夯实流动的基础,则要保证农民及其家庭凭自我能力脱贫,并且永不返贫。发达国家的农民大都学历高,素质好。美国3亿人口中农村人口只有300万,农民仅有40万人,但50岁以下农民拥有大学及以上学历者超过50%,高中及以下学历者不到7%。美国一个农民平均可以耕种450英亩土地(约2 700亩),照料6万~7万只鸡和5 000头牛,生产10万多公斤谷物和1万多公斤肉类,养活98个美国人和34个外国人。英国、法国、德国和加拿大等国家的新型职业农民必须“持证”才能上岗,如果没有农业专业证书,连当农民的资格都没有。目前我国农村劳动力多,但90%左右为高中以下学历水平,农民职业培训零散,农民职业教育短缺。现代农业对农民素质提出了愈来愈高的要求,以教育提高我国农民素质、增强农民产业能力迫在眉睫。为促进农民在农村内部分流成为新型职业农民,我国政府要与高等院校联手建立健全系统的农民职业教育体系和农民职业培训体系。首先,建立政府对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的引导机制。各级政府号召、激励高等院校围绕属地三农需求制订系列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规划,协调高等院校解决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进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其次,健全高校实施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的教育机制。高等院校要设立专门农学院,对接完成所在省份的一系列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工作。最后,完善农民接受一系列职业培训和职业教育的响应机制。政府要充分保证高校实施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所需的费用,高校要确保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的质量,农民则要在免费或基本免费的职业培训及职业教育中增长农业本领。美国曾在1862年实施《赠地法案》,建立赠地学院,兴办农业教育,推动农业工业化,取得了显著效果,实现了政府、高校、产业和农民的多赢发展。我国以省份(自治区、直辖市)为单位,以地方农业院校为依托,重构农民职业系统培训及教育体系,不仅能够培养新时代所需的新型职业农民,而且有助于奠定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经济基础。

(二)举办校企一体化职业教育学院,构建以农民市民化提高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外分流机制

农民市民化是我国工业化、城镇化和全面现代化的必然趋势,是农民提高收入代际流动性的重要方式。截至2020年年底,我国14亿人口中仍有农村人口5.098亿,约占总人口的36%。据国家统计局2020年的抽样调查结果推算,2020年全国农民工总量达到28 560万人,比10年前的2010年增加了4 343万人,农民工约占农村人口的56%。农民以农民工身份在城市工作,进而在城市定居成为市民,是实现身份转变、提高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应然之路。然而,尽管农民在这一进程中付出了巨大努力和代价,但大多数人适应城市工作和生活的基础并不扎实,进入城市后很多家庭生活在城市贫困的边缘,工作和生存文化与城市格格不入,妨害了生活质量和子代成长。为此,针对当前及未来大批农民市民化,尤其农民工市民化过程中出现的职业、生活、文化等方面的问题,我国政府亟须联合高校和企业,尤其农民工居多的大型企业,举办校企一体化职业前教育学院,帮助农民解决城市入职、生活、交往和教育子女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系列问题。首先,建立政府联合高校和企业的联结机制。各级政府立足当地,针对农民工在当地工作状况,指导高校与企业联合,建设校企一体化的职业教育学院,服务农民工的城市工作和生活。其次,健全校企合作教育农民工的协作机制。接纳农民工的企业要自觉与高校对接,提出对农民工的教育要求,并提供50%左右的技能课程;高校则根据企业需求设立职业教育学院,联合企业共同完成对农民工的系统教育。最后,完善农民工职业教育的应用机制。国家教育主管部门要规范农民工职业教育的学制,认可其高等教育文凭,保证农民工接受高校教育后既增长了工作能力和城市适应能力,又获得了社会尊重和收入提升。这样,农民通过自身市民化进程中的校企一体化职业教育,便可达成提高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奋斗目标。

(三)完善高等教育分流与衔接,构建农民子女以教育提升收入代际流动性的外分流机制

农民子女是实现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提升的主体,其教育状况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提高状况。我国高等教育大众化和普及化虽然使越来越多的社会成员拥有了高等教育机会,但高等教育机会的城乡分布并不如人意。20世纪90年代以来,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国家重点大学招收的新学生中,农村学生的比例呈下降趋势。21世纪以来,国家重点大学中的农村学生比例持续滑落,北京大学2000—2013年的农村子弟在当年入学新生中只占一成左右。中国农业大学2010年入学新生中农村户籍学生比例也跌破30%,只有28.26%,而当年农村高考学生占全国考生的比例为62%,考上的农村学生主要集中在普通地方院校与专科院校。高等教育是农民子女实现向上社会流动的重要渠道,对农民子女保持渠道畅通是高等教育的应然反应。首先,改革高等教育流源筛选机制。遵循“质量优先,兼顾公平”的招生原则,高等院校要充分利用招生自主权,运用多种招生方式不拘一格地将农村地区和“老少边穷”地区的学生招进高校,增加农民子女的高等教育机会,并通过“奖、助、免、贷”等手段保证家境困难的学生安心求学。其次,改革高等教育流域布局机制。我国高等教育要打破高校地域分据、层级分明的格局,建立协调发展、师生交流制度,加大对中西部地区高校的支持力度,加快西部地区高校建设,提高西部地区高校的教育水平。最后,改革高等教育流层与流型衔接机制。我国高等教育要建立健全高校学生教育层次和教育类型流转规则,允许不同层次高等院校与不同层次高等教育的学生自由流转,允许不同类型或形式的高等院校学生自由流转[46]。

(四)强化高等教育的三产实践,构建以教育增进收入代际流动性的融通机制

尽管现代世界中城乡和一二三次产业的区分仍然分明,但一二三次产业融合和城乡一体化的趋势已充分显现。面向未来,只有将农民子女培养成为适应一二三次产业融合和城乡一体化、能够在一二三次产业和城乡之间自由转换工作及身份的人才,才能使农民及其子女在收入代际流动中持续向上。然而,目前我国大学生实践能力普遍不强,来自农村的大学生不认识农作物已司空见惯;不仅综合性大学的学生如此,行业大学的行业专业学生也大都这样。据笔者2021年2—6月对10所农科院校504位农科教授和管理干部访谈调查, 1999年高校扩招及校舍扩建使多数农科院校没有了校内实习实践基地,即使存在也只有20亩左右,远不能满足校内教学及学生实践需求;大多农科院校不仅实验室面积较小,而且实验仪器和实验器材缺乏或低质,不能使所有学生都有机会到实验平台锻炼自己的实际操作能力,难以维持正常的教学实验;农科校外实习实践基地一般较远,最近的离校也要20多分钟车程,有些往返甚至需要花费数个小时,不仅成本加大,稳定度也不高;90%以上的专家认为农科生校内参与产业实践的比例较低,77%的专家表示校内外产业实践基地建设的先进性不强。为培养农民及其子女的现代产业实践能力,我国高等教育必须强化三产实践。具体说来:其一,建立高校真正参与产业技术推广的主导机制。为解决高等教育与产业发展“两张皮”这个制约我国人才培养质量的根源性问题,我国应尽快立法建立高等院校有力服务产业发展的机制,促使高等教育的人才培养与产业发展融为一体。其二,构建面向产业的大学生培养机制。为确保面向产业培养人才,我国高校要提升大学生实习实践时长及其学分比重,使大学生的实习实践累积时间逐渐达到学制时长的50%左右,相应学分逐步达到总学分的40%以上。其三,健全面向产业的高等教育评价机制。面向产业的高等教育评价体系应将大学生培养质量、师生服务产业进展和科技成果转移转化成效作为学科评估、人才评价等各类评估评价和项目资助的重要依据,促进师生增强产业实践能力,成为产业强国的引领者,在投身强国建设中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的有机统一。

五、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政策保障

以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提升是一项双行为互动的多主体活动,达成目标需要多方面政策予以保障。从该项社会活动的进程及其结果看,以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提升亟须办学权力保障、招生计划保障、教育资金保障、校企协作保障和高教分流保障。

(一)赋予高校举办农民教育的相关权力

目前我国高校虽然参与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但仍不是办学主体。当前我国的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不系统,效果欠佳,对于提升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作用较小。为了适应新时代对新农民的高标准要求,培养农业现代化迫切需要的高质量新型职业农民,我国亟须高等院校担负起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的重任,以教育大幅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提升。具体说来:其一,我国政府要赋予高校实施农民职业培训和农民职业教育的权力,要求每省份至少一所高校设立专门农学院,承担本省份农民职业系统培训和农民职业系统教育的职责。其二,我国政府要赋予高校举办校企一体化职业教育学院的权力,通过开展以农民工为主体的职业教育,解决农民市民化工程中城市入职、生活、交往和育子等方面的问题,帮助农民工融入城市。其三,我国政府要赋予高校参与产业技术推广的主导权力,立法赋予其相关职责,促使高校将对接、服务和引领产业发展转变成为自身的责任和义务。

(二)将农民教育纳入高校统一招生计划

农民是我国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内源性力量,是农业农村的建设主体。农民的现代化程度代表着我国农业农村的现代化水平,亟须运用教育进行改造提升。随着我国出生率下降和高考生源减少,面对农业农村现代化这一国家现代化短板,加强农民教育将成为高校义不容辞的责任。具体说来:其一,我国要将对农民的系统培训作为高校农学院的工作职责,激励高校教师面向农民开设课程,把接受系统培训的农民记为高校的正式注册学生。其二,我国要将农民职业教育纳入普通高校教育,每年招收一定数量的农民进行专门施教,入校接受职业教育的农民与注册大学生等同。其三,我国要给予高校一定数量的农民工招生名额,允许高校招收农民工专班,开展农民工职业教育。只有将农民教育纳入高校统一招生计划,才能真正使高校提供农民受教育的机会和平台,发挥教育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提升的作用。

(三)确保国家财政持续地投资农民教育

城乡二元体制下农民为国家做出了诸多牺牲和贡献,新时代我国不仅要从经济上给予农民补偿,更要从教育上给予补偿。农民教育需要巨额投资,并且需要持续投入。解决资金问题,实现资金充足,一方面要求政府持续增加财政投入,另一方面也要求社会形成稳定的捐助流。开展农民职业教育,我国要以制度为依据,用资金作保障。具体说来:其一,政府要以国家财政提供办学启动经费和教育持续经费,保证农民职业培训、农民职业教育和农民工职业教育正常开展。其二,政府要动员社会组织及其成员捐助农民教育,逐渐使企业和个人对农民教育的捐资成为社会风气,充分吸纳民间社会资本注入。其三,政府要做好资金监管,督促高校做好资金使用规划,将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做到资金使用公开、透明,将审计和审查结果公布于众,逐年改善。

(四)以法促进高校与企业联办农民教育

面向产业开展农民教育将使农民获得最大受益,能够大幅提升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然而,目前我国高校大多习惯于躲在象牙塔内培养学生,企业大多因忙于眼前利益而不愿联合高校加强学生的实践能力培养。因此,高校人才培养中教育与产业“两张皮”现象比较突出。为根除这一顽症,我国必须从法律约束入手。具体说来:其一,我国要明确高校联合企业培养农民产业能力的法律职责,以法促进高校主动联系企业,注重培养农民的产业实践能力。其二,我国要制定企业参与职业教育的法律法规,规定企业参与农民职业教育的责任和义务,以法促进企业为农民职业教育捐资,联合高校为自身乃至社会协同培养高质量技能人才。其三,我国要通过立法推动校企合作,培养职业农民,维护农民工的合法权益;立法鼓励其他社会力量参与校企协作联合创办农民职业教育,并使这类职业教育成为社会的自觉行动。

(五)改革高等教育分流与衔接系列弊端

高等教育分流行为正确与否影响着高等教育分流的结果,制约着教育对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的促进程度。目前我国高等教育分流施教促进农民收入代际流动性活动中,流源、流层、流型、流域的选择和创设亟须改革优化。具体说来:其一,优化高等教育流源和流域。我国要赋予高校充分自主权,便于高校增大农村生源比重,有所侧重地招收农民子女;建立高校师生交流制度,大力发展中西部高等教育,推动东中西部高等教育均衡发展。其二,优化高等教育流层和流型。我国要打破高等教育现有分层分类体制,重构以特色为主的多样化高校发展评价体系,建立健全不同层次、类型间高校学生自由流转制度。其三,优化高等教育流质和流向[47]。我国要确立以产业实践能力为主的学生培养质量标准,全社会认可农民职业教育学历文凭,一视同仁地赋予获取职业教育学历文凭的农民与全日制普通高校学生同样的流动机会和相应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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