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伦理批评视角下的《别名格蕾丝》
2021-11-29李世林
李世林
(皖西学院外国语学院,安徽六安237012)
一、引 言
《别名格蕾丝》是加拿大文学女王阿特伍德的长篇小说代表作,它以加拿大历史上19世纪40年代发生的耸人听闻的金尼尔-蒙哥马利谋杀案为底本。历史上的格蕾丝是个臭名昭著的女杀人犯,在加拿大的名声很不好。她被认定为和另一男仆麦克德莫特谋杀了雇主金尼尔先生及其女管家兼金尼尔先生情妇的南希·蒙哥马利,南希以前有过私生子,验尸时被发现已有身孕。正如阿特伍德自己所说,“在这一事件(指谋杀案)里,性、暴力和可叹的下层阶级不从命等成分兼而有之,对当时的新闻记者极有吸引力。”[1]457所以,当时不止加拿大报纸上有大量报道,在美英两国的报界也引起广泛反响。阿特伍德根据这一历史事件创作了小说《别名格蕾丝》,2017年加拿大裔的好莱坞才女萨拉·波莉又将小说改编成同名电视剧,足见读者对这部小说的喜爱。
对小说《别名格蕾丝》的研究多集中于女性批评和叙事层面。如傅俊(2008)认为阿特伍德借助巧妙的叙事手法,通过融合心理分析、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批评理论和文学手法,表现了“历史真相”的多元性、不确定性以及“终极历史真相”的不可企及性等当代历史观念[2]。纪秀明(2009)则分析了阿特伍德在小说中运用的后现代风格的复调叙事手法,揭示久被历史叙事刻意遮蔽的加拿大女性的生存苦难[3]。赵惠君(2012)则探析了小说的叙事伦理,认为“阿特伍德在潜藏文本中控制读者的伦理立场,从而促使读者对叙述者格雷斯做出有利的伦理判断”[4]。丁艳雯等(2017)则研究了小说运用的后现代主义历史书写手法,“如多声部的叙事方式、互文性艺术,以及情节安排上的虚构性和不确定性等”[5]。而从文学伦理批评的视角去分析这部小说的并不多。本文借助文学伦理批评的相关术语,如性别伦理、伦理困境、伦理身份以及伦理环境等,分析小说中主要人物面临的伦理困境以及造成这些困境的原因,并对小说中体现出的社会伦理问题进行解构,阐释阿特伍德如何通过小说向读者展示加拿大当时的社会概况以及男、女所处的环境,特别是伦理道德环境,并进一步反思小说中的伦理问题对现代社会和现代人的生活启示。
文学伦理学批评一方面继承了中国道德批评传统;另一方面,又借鉴了西方伦理批评。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理论与方法,文学伦理批评主张从伦理的视角去分析文学的伦理本质以及教诲功能。它以“文学文本为主要批评对象,运用其专有术语解读文本描写的不同生活现象,分析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等复杂关系中的伦理问题”[6]。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看来,“文学作品是社会的道德指南,是社会伦理道德在某特定历史环境下的具体表现。”[7]也就是说,“文学是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8]35因此,这就要求在特定的伦理环境中去分析和解构文学作品,因为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学有其固定的属性,有着特定历史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所以“对文学的理解必须让文学回归属于它的伦理环境和伦理语境中去,这是理解文学的一个前提”[9]。
小说《别名格蕾丝》描写的是19世纪中期加拿大社会,主要是下层社会女性的生存状态。阿特伍德在大量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让小说生动而真实的展示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历史年代,身处其中的男性和女性所面临的伦理环境以及所遭遇的伦理困境。
二、玛丽和南希的伦理困境
文学伦理学批评指出,伦理困境是“由于伦理混乱而给人物带来的难以解决的矛盾与冲突”,要想理解人物面临的伦理困境,我们就必须“进入文学的伦理环境或伦理语境中,站在当时的伦理立场上解读和阐释文学作品”[8]258。因此,文学伦理学批评要求“批评家自己充当文学作品中某个人物的代理人,做他的辩护者,从而做到去理解他”[9]。
小说《别名格蕾丝》取材自加拿大19世纪49年代发生的一个案件,19世纪的加拿大对性别的看法受英国的影响。这一时期的英国,历史上正处于维多利亚时期,流行的理想女性形象为“房中天使”(帕特莫尔语),认为女性应该是“人人仰慕的完美者,头戴桂冠、犹如天使”。这一社会伦理道德标准对女性来说,看似赞美,实则为她们戴上了桎梏的枷锁。因为这就意味着“女性无论在外形上,还是道德上,都要表现得完美无缺”[10]。而《别名格蕾丝》中的两位典型下层女性——玛丽和南希就都受到了这一社会伦理道德的桎梏,让自己陷入了伦理困境,并最终成为了男性社会文化和伦理道德的牺牲品。
玛丽·惠特尼是格蕾丝在多伦多的帕金森夫人家帮工时结识的一个女仆。她对格蕾丝很好,格蕾丝将其视为最好的朋友。她是一个漂亮、快活的女孩子,也是一个很有民主思想的仆人,对阶级不平等和很多虚伪的事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观察。“她说话很调皮,很大胆”;“她对有人很富而有人很穷感到生气,她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神的意志。”[1]149-150她告诉格蕾丝:“如果你看见床底下露出一双鞋后跟,最好假装没看见,他们白天可能是正人君子,晚上就变成了男盗女娼。”[1]38她对那些虚伪而不守信用的男人们有着清醒的认知,她对格蕾丝说,“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开始他们会许诺,他们会说你要什么他们就给你什么。但你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见到他们履行诺言,决不能做任何事。如果他给了你个戒指,一定要同时有个牧师。”[1]164然而,她叫格蕾丝小心男人的同时,自己却忘了这些告诫。因为作为二等子民的女性,必须依附于男性的社会现实让玛丽对婚姻和农场住房有着强烈的向往,所以她相信了房东小儿子愿意娶她的谎言,选择和他在一起。就这样,她未婚先孕。
玛丽的未婚先孕毫无疑问让她陷入了伦理困境。在她得知自己怀孕而房东家的小儿子又不愿负责任的时候,她就无路可走了,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女孩子就会回家,但她无家可归。没有哪个正派的男人愿娶她,那么她就要上街谋生,变成水手的娼妓。要不,她就没办法养活自己和孩子。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要她的命”[1]171。这就是当时的社会给她的路,未婚女子失去贞洁,并怀有身孕,这违反了维多利亚时代社会对女性必须是纯洁无瑕的规训。而作为“隶属于她们的男性主人的二等子民”,下层社会的女性没有经济来源,社会上也没有多少适合她们的工作。所以,玛丽一方面为了保全名声,一方面出于生计的考虑,只有选择找私人医生去堕胎,最终导致一尸两命的悲剧。与其说玛丽死于堕胎,不如说玛丽是死于当时社会伦理道德对女性的桎梏。
小说中的另一位女性——南希,也来自下层社会。她是金尼尔先生的女管家。然而,通过小说的介绍与描写,她与金尼尔先生的关系应该不仅是主人与女仆的关系,还是情人关系。而且,这一事实,城里的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南希作为未婚女性,同时,从身份上与金尼尔先生也不般配。所以,作为金尼尔情人的这一难堪的身份让她也陷入了与当时社会伦理道德不相容的地步,比如麦克德莫特就称南希为“婊子”。
世俗大众也瞧不起她。当她与格蕾丝在星期天早上去教堂,然后从教堂出来时,格蕾丝明显感到,“没人跟我们热情打招呼,相反,不少人避着我们,……我们走过时有人悄悄地议论,我感到很奇怪。”[1]250联系小说的上下文,可以知道南希和格蕾丝遭人指点并被孤立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都鄙视南希作为金尼尔先生的情妇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南希和金尼尔先生公然地睡在一起,“虽然他和她一样都没结过婚,却悄悄地过着夫妻生活”[1]251。而这样的事,是与当时的社会习俗和伦理道德相悖的,所以大家都瞧不起她。南希心里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她的心理实际上也是承受着一定的压力的,不然她也不会拉着格蕾丝陪她一起。
导致南希不得不面对世俗伦理道德谴责的最主要原因是南希认不清自己的伦理身份,一个来自下层社会的女性,有着不光彩的过去,“在赖特家干活曾和一个年轻的流浪汉生了个孩子,只是那男的丢下她跑了,孩子也死了”[1]251,却对上流社会的生活和身份充满了幻想。虽然她自己也知道“一个单身女人和一个绅士在一起,别人会说闲话的”[1]198。但她还是选择成为金尼尔先生见不得光的情妇,并进一步逾越了自己的伦理身份,以女主人自居,对麦克德莫特和格蕾丝行使主人的权利,最终导致自己被杀、一尸两命的悲惨结局。
表面来看,格蕾丝和南希的悲剧是她们对自己下层出身的女性伦理身份认识不够清醒的原因,但实际上19世纪40年代加拿大社会父权文化语境下的伦理环境才是导致她们悲剧的根本原因。在父权社会,女性是第二性,“是相对于男性而存在和定义的他者(the Other)”[11]。而从属于父权文化的伦理道德,就是父权“为了对付女人而设立”[12]。而正如左金梅所说,“伦理环境在约束人行为的同时,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与束缚,使人们在伦理旋涡中无法脱身,女性更是如此。”[9]
三、西蒙医生的伦理困境
人类经过自然选择,告别了兽的阶段,成为了人。然而,真正有理性的人类的出现还必须经过伦理选择。但正如邹建军指出的那样,“人类的自由意志和理性意志是相互冲突的,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两者是相互并列的,同时也相互冲突的”[13]。这一点,在小说中的男性人物西蒙医生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小说中,西蒙医生作为来自中上层阶级的男性,代表心理医生的权威,却同样也遭遇了伦理困境,具体表现就是他的自由意志和理性意志之间的冲突和矛盾,这首先体现在他和父母的关系上面。
他的父亲——一位纺织厂主,希望他最终能继承家业。他的母亲,总希望他能早点回去,娶一位富有的卡特赖斯小姐为妻。但是,作为那个时代下有点理想、想有所作为的青年,他不愿安于舒适,也不想回家去娶一个他母亲喜欢、自己不爱的女人过日子。“他要先反叛一下。他要打破常规,旅行,学习,在世上检验自己,也要在科学和医学的世界里检验自己,他一直对这些科目感兴趣。”[1]57他想搞出一些地道的研究,想开设自己的私人精神病院,“他要限制机器和时髦的器械的使用”[1]58。因为这些器械会危害自己的正直。
然而,来自家庭的种种藩篱让他也知道,他最终无法逃脱世俗和家庭给他安排的路。正如他在给他的朋友爱德华医生的信里所说:“总有一天,我必须排除种种顾虑,照《圣经》里的说的‘多结果实,多子多孙’。我必须把自己的石头心交给一位慈善的女士。”[1]131他身处父母的意愿和自己的追求之间,家庭的伦理要求告诉他要遵从父母的意愿,否则会心生内疚,比如他在梦中梦到被他卖掉的属于他父亲的东西,还梦到他父亲起死回生,“他强烈地感到自己违背了长者的意志。”[1]139这证明他也明白自己的追求是违反了父母的安排的。
另一方面,西蒙医生的伦理困境来源于他对自由情感的追求和社会伦理道德要求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他早年家境殷实,家庭环境和男性社会话语环境决定了他对女性的态度。为了凸显自己的男性气质,他既希望女性在他面前总是“畏怯、苍白、无声的乞求”[1]390的样子,又把女性看作是肉欲的对象,想对女性行使权力,让女性臣服于他。
所以,在女房东遭遇丈夫毒打虐待时,他对女房东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想充当她保护者的角色。在一次女房东晕倒在他面前时,他的脑海里竟然意淫了自己强暴她的场景,“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对她横施强暴。那人一点不像他,不过从上面、背面看(这是他目睹这一肮脏场面的角度),那件有衬里的晨衣看上去跟他的一模一样。”[1]141接着,在对格蕾丝的欲望找不到发泄口的时候,又稀里糊涂地和女房东发生了关系。尽管他不爱女房东,可她对他却有了病态的爱情。于是,“他与她陷得太深了。他在挣扎……但他还没找到解救自己的路,眼下还没出路”[1]356。他无力帮她改变命运,只能把她当作是情妇,而这一感觉“比有个妻子还糟。责任更重,更混乱”[1]356。这一切都是源于人的行为不可能不受任何伦理道德约束,他的道德伦理身份——一个体面的美国男性,不允许他背负着和有夫之妇发生关系的道德污点。
另一方面,他在和格蕾丝的交谈过程中,又惊诧于格蕾丝的冷静以及狡猾,他想征服格蕾丝,像男人征服女人那样,因为“格蕾丝对他来说至少代表一种目标或成就”[1]287,可以证明他的男性气质,而不是懦弱与无用。
在从里奇蒙山镇看完金尼尔先生的房子,返回金斯顿的途中,西蒙医生曾经有一些心理活动。他幻想自己就住在金尼尔的房子里,格蕾丝是她的女管家,“她不仅是管家,而且是他秘密的情妇”[1]382。然后他质问自己干嘛是情妇呢?他刚发觉,“格蕾丝·马克斯是他遇到过的女人中他会想娶作妻子的唯一一位”[1]382。因为格蕾丝能满足他母亲的要求,“比如,格蕾丝没钱。但是她美丽而不轻浮,会理家而不俗气,举止朴实,慎重小心……甚至她的钩织技术一定比菲斯·卡特赖特小姐好”[1]383。有这些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疯了。他对格蕾丝的感情使得他无法对催眠中的格蕾丝被玛丽附体的行为作出科学的判断,“事实是他不能肯定什么是实情;他感到实情捉摸不定”[1]403。于是,一方面,他急于逃脱与女房东之间的情感纠葛;另一方面,又无法面对在格蕾丝身上行使权力的失败,最终只能选择仓皇逃脱。
西蒙医生伦理困境的根源主要是根植于当时社会不和谐的两性伦理环境。薛芮指出,“父权文化将两性的性别角色塑造为强弱与优劣的划分,从而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造成了男性对女性的统治。”[14]于是,在这种两性伦理的规范下,男性对话语和权力就非常焦虑。他们一方面要承担比女性强大、保护女性的角色;另一方面,又要在各方面实现对女性的统治和权力。作为男性权威的代表,西蒙医生急切的想在女性身上行使权力与欲望,最终不得不选择以仓皇出逃的方式来试图走出困境。
后来,在参加美国内战时,西蒙医生的头部被弹片击中,丧失了部分记忆,忘记了有关精神病院和金斯顿一切事情,但他仍然记着格蕾丝,将他的未婚妻称为格蕾丝。这一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件恰恰说明男性话语和权力是多么根深蒂固地根植在西蒙医生的脑海中,使他一直不愿放弃对格蕾丝的统治和征服。
西蒙医生的遭遇也说明,在男权社会,“男性身体和男性身份,也在父权中心的文化下成为了权力运作的对象和场所。在出生和成长过程中长期承受“男性气质”的焦虑……虽然男性所遭受的父权制文化的压力和束缚更为隐秘,但男性与女性一样都有着打破父权制结构禁锢的需求”[14]。换句话说,在那样的社会,男性同样受着社会伦理规范的束缚和禁锢。西蒙医生在小说中的遭遇也进一步说明,走出父权制社会伦理中的性别困境,是男性和女性都要面临的任务。
四、走出困境:格蕾丝伦理意识觉醒
聂珍钊指出,“人同兽相比具有伦理意识,只有当人的伦理意识出现以后,人才能控制兽性因子而成为真正的人。”[6]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格蕾丝的最终幸存,就是得益于她伦理意识的觉醒。作为来到加拿大谋生的爱尔兰移民和最下层女性的代表,后来又卷入杀人案,身处监狱,面对的是各种各样想从她身上获取利益的人们,但格蕾丝始终保持着清醒的伦理意识,对整个社会的性别伦理环境以及自身的伦理身份有着正确的认知,最终幸存了下来。
促成格蕾丝形成这种正确认知的首先是格蕾丝的姨妈,她最初就通过格蕾丝母亲和父亲的遭遇教给格蕾丝女人不能太“随和”(因为格蕾丝的母亲是未婚先孕的),不然会吃亏。“如果有人发现你房间里有男人,不管他是怎么进来的,有罪的总是你。”[1]196而格蕾丝母亲的悲惨遭遇和死亡又促成了她对传统婚姻的失望和反感。在爱尔兰时,她就想把她的弟妹们推到河里去,因为这些孩子正是传统婚姻的象征[15]27。后来,格蕾丝又结识了玛丽,玛丽也教给她那个社会特别是关于两性的一些事实。玛丽叫她要小心男人的承诺,如果没有戒指和牧师,就不能轻易相信男人的诺言。
另外,格蕾丝对整个社会的话语伦理也有着清醒的认知。在她入狱后,她清楚地明白,作为一个渺小的女杀人犯,话语权永远掌握在那些公众媒体和男人们手里,而他们为了利益,为了报纸的销量,可以扭曲事实,不报道事实,“报纸记者喜欢朝坏处想,这样他们的报纸才卖得好。有个记者就曾亲口告诉我(格蕾丝),即便诚实正直的人也非常喜欢读其他人的丑闻”[1]348。她清楚的明白,“人们一旦认定你犯了罪,不管你干什么都会证明你有罪”[1]348。而就算对于肯为她辩护的麦肯齐先生,格蕾丝也没有表现出盲从,她总能看明白,“麦肯齐先生总是喜欢听自己的声音……他们希望事情能以合适的方式发生”[1]353。
面对西蒙医生,她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清醒与“狡猾”。她知道西蒙医生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内容,对什么感兴趣。例如,在和西蒙医生的谈话中,她一开始就对西蒙医生的身份有了准确的判断,“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他是个收集情况的人。他认为只要给我个苹果,就可以收集我的情况了。……他们看着你的时候,你感到自己小得像只蚂蚁,他们用食指和拇指把你抓起,上下转着看”[1]43。在和医生谈话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心里默念,“但是我不想认输”或者“但是,我可不愿做任何人的梅子”[1]42-43。
后来赦免令下来,格蕾丝搬出牢房,她又开始调整自己的言行举止了,“现在我做事必须像个被救回来的人,所以,我就开始这样做”[1]439。她完全熟悉社会伦理易于接受什么样版本的故事。对于在被释放后,她和吉米·沃尔什先生的结合,她是这样对别人解释的:“沃尔什先生和我是青梅竹马,但我和别人结婚了,最近刚刚丧偶。因为沃尔什先生的夫人已死,我们就安排了再次见面,结了婚。这个故事很容易就被接受了,因为它既具浪漫性,又不给任何人带来痛苦。”[1]451
在小说的最后一章,格蕾丝开始缝制自己的百纳被,并根据自己的想法,设计被子的图案,她要用玛丽、南希和她自己裙子上的一块布来做三角拼块,并且她会把三个三角绣在一起,“这样,我们三人就会在一起了”[1]456。正如张佳希所说的,百纳被既是希望的承载品,也是诉说品,它是像格蕾丝这样的“疯女人”表达欲望和不满的唯一工具,她们用百纳被记录下女性被规训铭刻的历史,传承一种女性觉醒的文明[15]30。格蕾丝的这一举动,暗含了她的进一步觉醒,暗含了她希望女性能够团结起来,不再受男权社会伦理的禁锢和迫害,不再成为男性的附属。
在《别名格蕾丝》中,阿特伍德借格蕾丝之口向读者展现了那个社会的性别伦理秩序和伦理环境。而无论是对这种社会伦理秩序,还是对自己的伦理身份,作为觉醒者的格蕾丝都有着清醒的认识,这也是她能够最终走出困境,获得幸存的最主要原因。
五、结 语
英国小说家威廉·萨克雷在《英国十八世纪的幽默作家》一书中这样评价历史小说:“我从有虚构情节的小说中亲身体验到当时的生活、风俗、交通、服装、娱乐、欢笑,以及对社会的嘲笑——过去的时代又变得栩栩如生,我便可以在旧时的英国四处漫游了。”[16]543
毫无疑问,《别名格蕾丝》就是这样的历史小说。阿特伍德虽然把历史事件小说化了,但并没有改变任何已知事实,“在写这部反映十九世纪中叶加拿大安大略地区生活的历史小说时,阿特伍德作了极为广泛的调查研究,查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1]464。不仅如此,基于对历史事实的尊重,阿特伍德对许多细节,“诸如当时多伦多的街道、商店、时装、风尚及道德举止,都逐一作过调查”[1]464。因此,小说不仅仅是展现了19世纪40年代女性和男性的遭遇,更像是一幅呈现十九世纪中期加拿大社会的诸多生态的画卷——“特定年代最为广阔的社会画卷在我们面前展开了”。在这幅画卷中,当时的社会概况、女性所处环境特别是当时伦理环境、社会意识形态和性别意识形态等都有了一个清楚的呈现。
而这种呈现的最主要方式就是通过描写《别名格蕾丝》中几位主要人物的遭遇,透过深陷伦理困境中的玛丽、南希、西蒙医生和走出困境的格蕾丝,读者看到了19世纪40年代那一时期特定的伦理环境和语境,从而更好的理解在那样一个充满焦虑和压抑的时代,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是如何与社会伦理道德搏斗。借助对小说中男性和女性伦理困境的描写,阿特伍德展示了小说背后折射出的父权文化根深蒂固的性别束缚。通过对两位下层女性人物的描写,她批判了历史书写的父系谱系观念,给予受维多利亚时期性别意识形态及社会伦理道德禁锢的女性和男性以关注、同情及伦理关怀。而借助再现这些人物的遭遇,作者也表达了对那个时代的深刻反思,让小说更具社会深度和思想力度。而阿特伍德对男权社会病态性别伦理秩序和环境的揭露和反思,对于我们今天如何构建和谐的两性社会伦理也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