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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民国青春女性的浪漫情怀
——以庐隐《海滨故人》为例

2021-11-28陈柯颖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浪漫主义理想婚姻

陈柯颖

(中国计量大学现代科技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

五四时期,西方浪漫主义作为“舶来品”传入中国。主观性抒情、个性化色彩和回归自然是西方浪漫主义的主要美学特质,与崇尚个性自由解放、渴望民族独立自强的五四文学融为一体,形成了中国现代浪漫主义。五四青年在浪漫主义思潮和青春激情的影响下,形成了激愤和感伤两种情绪,“前者主要与救亡图存的革命使命相关,后者则主要与时代背景下的个人生命体验有关”[1]。庐隐的抒情小说则是站在后者的角度,看到了在变化莫测的时代背景下,青年女性无法掌握个人命运的悲哀。

《海滨故人》的五个青年女性,她们向往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理想生活,也追求自由自在的爱情。她们的情感随波流动,忧喜瞬息多变。她们既看清了理想无法实现的事实,又尝到了爱情彼岸的空洞无味。庐隐将女性的无助感、青春的灿烂与忧郁,融于浪漫的爱情中,掩映在诗意的抒情中。

一、自然和谐的理想世界

浪漫主义承载着人类的梦想,而“人应当为信念和理想而活,为人格的独立和自由而活”[2](P77)。这既是五四文学的宣言,也是人类的共同心声。《海滨故人》中的青年女性接受了新文化的教育,她们大胆地谈论理想,自由地表达观点,并试图将理想的世界照搬到现实世界中。小说开篇对大海风景的描写透露了她们的理想——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海边。大海、田园、乡村等理想的生活环境是作家浪漫情怀的深沉夙愿。浪漫主义分为两种,“一种是热情外露、声调高昂、力量很足,充满反抗破坏精神;另一种是情感内敛、精神上回归自然并与之取得和谐的优美型的浪漫主义。”[3]显而易见,庐隐属于后者,陶渊明亦属于后者。陶渊明向往桃花源的世界,于是他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海滨故人》中的露莎向往一屋一海,于是她要建一座房子在海边,空留幻想。

小说第一章,便营造了主人公理想的生活环境。庐隐这样写道:“露莎睡在海崖上,宗莹蹲在她的身旁,莲裳、玲玉、云青站在海边听怒涛狂歌,看碧波闪映,宗莹和露莎低低地谈笑,远远忽见一缕白烟从海里腾起。”[4](P4)庐隐笔下的人物和大海融为一体,人的美在大海的映衬下显得光辉耀眼。大海消融了人和自然的隔膜,也安慰了人世间的生灵。在大海的世界里,这群女学生忘却了封建礼教对她们的压迫,也无需担忧个人的前途命运。真正实现了个人心灵的彻底自由。于是当“海风吹拂”的时候,宗莹“倚着松柯低唱”[4](P8)。但悲凉的歌声升起了阵阵愁绪。五四时期,抒情小说中所追求的自然理想,既受到了西方感伤的浪漫主义的影响,又继承了中国传统文人隐逸山水的共同理想。而这种理想在情感上最终都走向了无尽的哀怨,作家获得解脱的人生理想在自然的世界中并没有成功。

五四和传统的自然理想的区别在于,五四作家一方面具有了独立的主体意识,另一方面他们没有放弃或救国或反抗封建礼教的社会历史责任。而传统作家的自然理想是放弃了社会责任的纯粹的个人自由,他们怡然自得的理想多与郁郁不得志的心理或为了逃离动荡不安的政局有关。虽然自然理想仍然无法摆脱人类痛苦的命运,但是小说女主人公露莎还是在生命的最后建造了一座“海滨精庐”。这是因为,理想的目的不在于真正消弭了人间的痛苦,而在于理想即是人的目的本身。

自然和谐的理想世界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人类现实生活的焦灼与苦痛,但是五四时期来自传统与现代、守旧与自由的矛盾冲突以及民族危亡等社会问题,并不是求救于自然和谐的理想世界就可以解决的。优美型的浪漫主义虽然无法支撑并构建人类未来的真正蓝图,但是却可以创造出至美的梦幻世界。同时,优美型的浪漫主义又能够将作家心灵柔软的部分展现得淋漓尽致,从而激起读者对美和善的共鸣。在此基础上,自然和谐的理想世界便会在人类的理想中屹立不倒。庐隐理想的海滨世界虽然没有从根本上逃离和解决她们那个时代要面临的问题,但是她的理想世界道出了人类共同的心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与美一起生活。直到今天,自然和谐的理想世界依旧是我们这代人的梦想。

二、自由恋爱的幸福理想

爱情本身就带有浪漫主义色彩,而五四是追求个性解放、人格自由的时代,于是,青年男女对待爱情便增添了一份浪漫情怀。先来梳理小说中青年女性在爱情上的命运。露莎找到了灵魂伴侣,但是迫于男子是已婚之人,最终无法获得婚姻的幸福;云青希望自由恋爱,但是并不愿意与家庭决裂,于是宁愿放弃可以获得的幸福,并选择终身不嫁;宗莹敢于反抗家庭,并与相爱的人结婚,但是组建家庭之后却面临着新的生活苦恼;玲玉选择了爱情,但是同样与有妇之夫结婚。归结起来,她们虽然没有实现自己的爱情理想,但是都有追求自由恋爱。

这些青年女性在爱情或婚姻要到来的时候,表现出巨大的压力和无助。她们常常叹息“做人真苦呵”[4](P6),一方面是源自青春的迷茫和苦闷,另一方面是源自不确定的婚姻和未来。青春的迷茫和苦闷让她们愿意寻找世间唯一契合的灵魂,而不确定的婚姻和未来,又让她们在爱情中选择抗拒和退缩。礼教的压迫和社会的流言蜚语,让这群青年女性的爱情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反抗显得无力,妥协则感到痛苦,悲剧的人生成为注定的命运。露莎曾在给梓青的信中清楚地谈到自己的苦楚:“不过世人太苛毒了!对于我们这种行径,排斥不遗余力,以为这便是大逆不道,含沙射影,使人难堪。”[4](P45)也正因如此,露莎的爱情徒增了许多波折,而露莎最后也选择了死亡。

有学者认为这五位青年女性追求的爱情,“更多的是为爱情本身,而不是为她们所爱的人”[5](P30),这是有道理的。刚解放的女性并没有希冀所爱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将无限的热情和力气奉献给了爱情。爱情本身就是幸福理想本身。这种罗曼蒂克式的爱情理想,也正是五四青年的情感特质,更是青春女性为爱情献身的终极的情感梦想。正如里尔克在《你们少女要像舢板》中描写的那样:“你们懵懵懂懂/竟愿把自己送给风”[6](P60),女性往往用尽整个青春来换一场情感的梦幻、爱情的盛宴。所以宗莹不论恋爱的对象是谁,但为了实现自由恋爱的梦想,她要与家庭对抗;云青虽然没有反抗家庭,但是她依旧要为了蔚然而孤守一生;露莎则宁愿受到流言蜚语,也要为爱情而活,为爱情而死。这种强烈的情感,不仅表现在五四女性身上,男性亦然如此,梓青给露莎的信中,一个接一个的感叹号,并不断表达“不顾一切”“随万丈飞瀑而去”[4](P43)的强烈情感。而这份强烈的情感也彰显了自我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由恋爱是青春的理想,强烈的情感是实现自由恋爱的表达方式,两者共同完成了女性诠释青春的浪漫情怀。

回到五四时代来探讨,我们发现小说中的女性虽然都献身了爱情,但是仍旧避免不了悲剧。宗莹争取到了恋爱自由,但是却失去了自我,所以露莎无奈地提醒到:“不要忘了你的前途吧!”[4](P47)婚后不久,宗莹便患了重病,这场重病不知是否在隐喻她彻底放弃自我并回归了家庭。《伤逝》中的子君同样在实现了恋爱自由之后,失去了自我,最后导致了婚姻的破裂。娜拉走后,应该怎么办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五四后期的青年女性在爱情上无路可走的彷徨苦闷让她们发出知识无用的偏激感叹。“露莎叹道:‘十年读书,得来只是烦恼与被愁,究竟知识误我,我误知识?’”[4](P29)五四遗留下来的女性婚姻问题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这篇杂文中说得明白,如果女性走后不堕落,不回来,那么她们需要拥有经济权。

三、感伤苦闷的悲情世界

感伤既是浪漫主义文学表达的情感之一,也是女性在青春岁月独有的情绪。“当敏感的心灵转为内向而自我反思的时候,它就会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忧郁了”[7](P30)。小说中多次描绘到青年女性的哭泣。露莎“半夜三更坐了起来发怔,甚至于痛哭了”[4](P22)“露莎满腔烦闷悲凉……爽性伏在桌上呜咽起来”[4](P25)“玲玉虽是哈哈地笑,眼泪却随着笑声滚了下来”[4](P28)玲玉“那眼泪便扑簌簌滚了下来”[4](P30)、露莎“兀自泪痕不干”“泪盈眼帘,凄楚万状”[4](P42)、露莎“伏在枕上呜咽”[4](P44)、她们等到“天空星光闪烁,才洒泪而归”[4](P67)。眼泪这一意象贯穿全文,贯穿女性的整个青春,将女性青春时代多愁善感的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她们为什么哭泣,是在感叹青春易逝?还是在担忧未来渺茫?这群女性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她们的眼泪为情、为人生,也为表达内心普遍存在的苦闷。在她们看来“人生都是苦恼”[4](P14)“前途命运真不可定”[4](P17)。她们要反复追问“人生到底做什么”?又反复思索“青春是互相恋爱,恋爱以后怎么样”?感到“结局无论悲喜,总是空呵”[4](P22)!她们情不自禁地感叹“做人真苦呵”[4](P26)!这群年轻的女性,内心充满了疑问,她们不知道人生的问题,婚姻的问题,如何才能解决,如何才能看得明白?苦闷的原因是她们陷入了深深地迷茫当中,彷徨徘徊只能化作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因为人生的路没有答案,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五四女性是刚刚获得解放的新一代女性,她们不得不一边追问今后的路该走往何方,一边融入生活的洪流中去探索去挣扎。这群女性隐隐意识到了前方的艰难,意识到了离开青春,便是愁海。于是她们除了青春应有的悲哀之外,更是增添了无法掌握自身未来命运的恐惧和担忧。

正如陈国恩所说:“个人与社会、理想与现实、感情与理智的矛盾纠缠在一起,使这些人不堪重负。”[8]于是,这群女性纷纷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生了病。露莎回忆她曾经的朋友时提到她的朋友“已和人结婚——很不得志,得了肺病,将来能否再见,就说不定了”[4](P20)。“宗莹结婚后,不到一个月,便患重病”[4](P52)。心悟在结婚前生了场大病,并且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婚姻。露莎更甚,最后“同赴碧流,随三闾大夫游耳”。[4](P67)她们在婚姻中的命运多以悲剧收场,这并不是她们所愿,但确实是她们无意识或无可奈何的选择。这群五四女性牺牲在了探寻女性婚姻如何走的路上。

伤感、苦闷、病痛一点一滴地侵蚀着这群女性的情感和生命。悲情成了她们生命全部的内容。悲童年之不幸,悲青春欢乐之短暂,悲爱情之艰难,悲命运之不可测,悲生死之一念间。小说中无处不在的悲情成为一种审美特质,融入感伤的浪漫主义文学的血液里,也恰到好处地突出了青春女性独有的多愁善感的情绪特征。

庐隐的《海滨故人》以感伤为基调的浪漫情怀弥漫了整部小说。青春岁月里孕育着伤怀,婚姻爱情中发生着不幸,栖身于自然世界的理想化为泡影。这股浓浓的悲情既是五四时代浪漫主义文学的产物又与庐隐的个人遭遇有关,更是女性的无力感在情绪上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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