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媒体时代“职业精神”隐蔽下明星展演的自我损耗与情感整饰
——基于对综艺节目《乘风破浪的姐姐》的考察
2021-11-28张梦晗
□张梦晗 陈 泽
【导 读】《乘风破浪的姐姐》是芒果TV推出的女团成长类综艺节目,节目本身希望通过讲述30位当代女性的追梦历程、现实困境和励志故事,展现新时代女性风貌。然而,在标榜“破龄成团”和“青春归位”的背后,是“姐姐们”因情感劳动落入资本支配而造成的过度自我损耗。实时拍摄、同步传输的新媒体技术,没有边界的网络言论,以及“总是鼓励”的粉丝团,都成为促逼明星不断付出情感劳动、加剧明星情感整饰的共谋。
引言
自20世纪90年代始,西方人文科学领域出现了“情感转向”,这与后工业时代的到来密切相关。第三产业的迅速发展使得“情感密集型”企业占比不断上升,也使得资本的剥削领域得以扩张——由对劳动力的剥削变为对劳动力与情感的双重剥削,情感也成为当代资本主义价值生产的关键。在全媒体时代,技术的发展为资本压榨和规训明星情感提供了更加多样的手段。无处不在的摄像机、较低的技术使用成本不仅提高了综艺节目的拍摄效率,更使得综艺节目的供给速度提升,情感劳动成为流水线上的作业。
在受众的普遍认知中,明星往往被认为是最善于“表演”和情感管理的群体之一,这类观点掩盖了资本剥削能力和范围的扩张——由剥削物质劳动到剥削情感,片面地将情感劳动作为某一职业的“使命”,进而对这一职业的从业者进行情感上的要求。“职业精神”对明星而言,不仅是资本和粉丝的要求,更是其探寻稳定且可以预测的自我内核过程中的重要标尺。明星的“职业精神”在资本面前,被扭曲成“必然”且“应然”的职业规则和评价标准。
在资本将统治延伸至情感领域,粉丝“异化”变相维护资本利益的境况下,只有批判地厘清资本、粉丝、明星间的关系,更深刻地认识到“粉丝—资本—明星”闭环下三者的角色,才能更深刻地认识到全媒体时代明星展演的自我损耗与情感整饰。文章采用文本分析的方法,以《乘风破浪的姐姐》及其官方衍生节目《星月对话》中的访谈与对话环节为主要研究材料,以粉丝的弹幕、微博内容和留言等为补充研究材料,拨开“职业精神”的遮蔽,从情感社会学的视角对《乘风破浪的姐姐》中明星的情感劳动展开研究。
一、全时窥视:前后台融合下的自我损耗
在西方人文科学“情感转向”的浪潮中,无论是社会学、心理学还是传播学,研究情感的最终指向只有一个,那就是人,而能否自由地运用情感也是衡量“人之为人”的重要标准。当情感作为一种稳定而又复杂的生理体验被纳入资本逻辑之中后,其稳定性也开始面临风险。从情感劳动的角度展开分析,有助于我们“揭示在一系列的劳动活动中被强化的剥削形式;最重要的是开启了拒绝和解放的政治组织和集体性实践的道路”[1]。
情感劳动(emotional labor)的概念最早由美国情感社会学家阿莉·R.霍克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于1979年提出,在其1983年出版的著作《心灵的整饰:人类情感的商业化》(The Managed Heart:Commercialization of Human Feeling)中对这一概念进行了进一步的阐述。霍克希尔德用实证研究的方式证明了在资本主义社会商业化的进程中,资本对于劳动者尤其是服务业劳动者的控制与剥削范围的扩张——这种剥削已经超越了马克思所定义的“劳动力”范畴,使得情感也变为一种可供买卖的商品。而在全媒体时代,明星的情感系统由私人向公共转换的趋势更加明显。明星之所以能够成为明星,与大众媒介这一不可或缺的舞台密切相关[2],当媒介样态与媒介环境发生改变,明星及其情感劳动也必然会受到影响。技术的发展使得节目供给速度不断提升,也影响和培育了观众对节目供给速度的要求。值得一提的是,在综艺节目的供给与需求之间并不存在经济学中的“库存”概念,也就是说,在供给与需求的加速化过程中,供给方失去了缓冲。在市场需求的刺激下,节目生产者只能将生产加速的压力施加给明星,对这种压力的适应也成为明星“职业精神”中的关键组成部分。在拍摄成本降低与市场需求扩大的双重裹挟下,情感由私人行为向公共行为的“转型”(transmutation)速度也不断加快。当情感流水作业线加速,情感由私人行为转向公共行为时,情感劳工就面临着失去情感辨识的风险。[3]37
《乘风破浪的姐姐》不是一部囿于舞台的表演式综艺,而是将摄像机置入“姐姐们”每一寸空间的陪伴式综艺,它将台前与幕后的界限模糊,为观众带来一种扭曲的真实感和贴近感。为了达到这种效果,节目在大龄女团真人秀的模式下,搭建了三个主要叙事空间:一是进行日常训练,小考的练习区;二是展开竞技的表演区;三是“姐姐们”合宿的生活区和途中汽车内的对话空间。[4]在这三个被摄像机环绕的展演空间中,摄像机不断地捕捉本该隐于后台的动作、情绪。在隐蔽的机器监视下,“姐姐们”的情感劳动成为出卖的资源。但作为一种有限资源,人类对情感的主观支配并非无限。“姐姐们”在摄像机包围下的情感劳动打破了“工作/生活”的简单划分,工作与生活开始“相互构成”[5],被全程监视下的过度自我控制将导致心理学上所说的“自我损耗”(ego depletion),这会使得个体出现认知偏差。具体表现为:低估自己的能力,对未来更悲观,易焦虑与抑郁等。[6]
如果表演是一种自我行为,那么它就可以说尚未沦为资本的玩物,它只是个人的一种选择。但当社会对一些职业在情感上也进行严苛要求时,人及人的劳动就产生了异化,通过劳动获得的“创造性的快感”也就一去不复返了,“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7]。在情感劳动中,不仅“创造性”的因素被剥离、劳动行为被异化,戈夫曼所描述的前后台界限也会被击穿。“姐姐们”被围观和审视,全媒体时代的技术支持为观众与明星间的“交流”搭建起了桥梁。在由弹幕组成的围观浪潮下,“姐姐们”需要进行更符合观众审美与趣味的情感管理。全时窥视下,“姐姐们”的前台与后台界限不再明晰。原本用来做准备的后台,也被搭建成摄像机环绕的剧场。后台空间的缺失令日常生活与表演行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准备表演与表演的关系,而变为日常生活行动与表演行为的相互构成。
以往学者对于“自我损耗”的研究对象往往指向服务员、医护人员、空乘这些服务业的从业者。如戈茨(Goetz)等人对教师在课堂上的情感劳动策略的分析[8]、护理人员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情感劳动[9]等。这些服务业的从业者虽然也扮演着情感劳工的角色,但其劳动的时间、空间及劳动形式相对固定,这就使其情感劳动的强度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劳动时间的固定体现在工作时长与时段的明晰,劳动空间的固定则是指存在较为稳定的工作场所,脱离工作场所意味着情感劳动的正式结束,而劳动形式的固定性则体现为模式化的微笑、敬语等。这些职业之中,情感劳动仅仅是劳动主体为达到其职业要求而进行的情感管理,它很大程度上是作为劳动者职业工作过程的辅助与附属品而存在的。[10]41
即便拥有不菲的收入报偿,但无处不在的摄像机与观众合谋,依然构成了对“姐姐们”的全时窥视。如吴昕与床边的摄像机聊天:“你是自动的还是人工操纵的?……那我现在全素颜还说得过去吗?”这些原始对话在一定程度上默认了摄像机对明星隐私生活的介入已成为常态。在全时窥视之下,“姐姐们”的前台和幕后已经融合,她们的劳动空间不仅限于舞台,更是蔓延到了日常的生活空间,这就导致了她们劳动的程度不断加深。梅笑在论述月嫂的情感劳动时指出,情感劳动带来的负面效应与劳动的密集程度呈正相关。[11]有学者从医学层面对自我损耗进行了分析,甘斯勒(Gansler)等人指出,大脑的前扣带皮层(the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是人脑中负责执行控制的部分,而在自我损耗之后,前扣带皮层的激活水平和由此引起的自我控制能力会有所下降。[12]当情感劳动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时,“姐姐们”情感劳动的密集程度必然会直接影响到其自我损耗的程度。
二、劳动监工:闭环重塑下的鼓励式要求
网络看似提供了一个可供全民狂欢的平台,每个参与者都可以按照自身的意愿与兴趣选择对象并投入情感,但实际上网络所扮演的仅是“中介”的角色,而参与者在这一过程中的信息生产、情感宣泄等的最终归宿则是被资本收容,“观众充当的不过是‘情感的劳工’”[13]。不仅“姐姐们”在进行情感劳动,参与弹幕生产、微博“打call”、线上拉票与投票的用户也在进行情感劳动。在收容过程中,“姐姐们”实际上被粉丝的期待与喜爱所“绑架”,粉丝成为“姐姐们”情感劳动的监工。“不想让粉丝失望”是许多“姐姐”在节目中力争上游的重要动力,粉丝对她们的期待与喜爱更像是一种隐性的“绑架”行为。宁静对这种行为的描述是:“真的是那种很可怕的无形的动力……但是他反正也没有逼你。”
在全媒体时代,资本、明星与受众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逐渐脱离了传统的受众商品论对三者关系的界定。在当下的传播环境中,明星、资本两个环节与之前相比并未产生明显的变化,而作为粉丝的受众在地位、功能与角色上的变化显著。蔡润芳对比了传统的受众商品论与Web2.0时代的受众劳动论,强调了我们不应只将目光留驻在资本控制与劳动个体的二元对立上。[14]在跳出二元对立的视野限制之后,劳动个体间的复杂关系也就显现出来,受众商品论下“粉丝—资本—明星”的闭环也应在此基础上重塑。这里所说的劳动个体一是指明星,二是指粉丝。从表面上来看,二者间是观看与被观看、崇拜与被崇拜的关系,但在观看、崇拜过程中产生的喜爱与期待又将成为另一种压力,“期待绑架”下被围观的结果就是宁静所说的那样:“面对观众真的超紧张……我会梦到没有化妆还要演出……就天天做这些噩梦。”
蔡骐分析了粉丝群体的积极性,认为粉丝是参与式文化中的弄潮儿。[15]全媒体时代的粉丝能够以合适的方式进行相关文本的生产,网络中的粉丝团也被认为是网络赋权下民主与权力的象征。但在文本创造和情感抒发的过程中,粉丝的行为不仅是将“姐姐们”推上“神坛”的“造神”运动,更是一种压迫与规训,是将自身情感与对“理想化自我”的想象强加于明星的行为。在节目初期,“姐姐们”的态度更接近许飞的描述:“一些姐姐站在那里就什么都有了,她们争什么呢?”在这一阶段,节目中“姐姐们”的个性仍较为鲜明。但随着各类打榜活动的开展和微博超话的推进,“姐姐们”对粉丝的态度和期许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并会将粉丝的发言内容作为自身下一步行为的参考,这实际上是进入“游戏规则”的体现。如蓝盈莹就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会在微博上“天天都刷”自己的名字。
在全媒体时代,粉丝意见的网络传播在结果上构成了意见表达的“三圈贯通”。在由节点联通的网络中,朋友圈圈层的人际传播、在微博平台公开表达意见的大众传播、粉丝团内部的组织传播交织成一整套传播体系。传播圈层的共振,使得公众在粉丝意见的引导下对“姐姐们”形成标签化的认知,而这种认知又将转换为与标签相对应的要求。在标签化的认知之下,“姐姐们”的行为要受到整个社会的观察与审视。
“打call”、微博顶帖、发送弹幕等情感表达的方式简单直接,在粉丝与资本的想象性关系建构完成之后,粉丝成为隐性的资本“卫道士”,以寻求参与感和归属感为号召。他们不仅鼓动其他粉丝进行情感劳动,还将其对明星的要求以期待、赞美的形式包装,进而展开更深程度的压制与规训。
资本希望激活的不仅是粉丝的消费能力,更希望激活粉丝的“同意”,资本以赋予粉丝一定的权力来建构“超真实”的“影视游乐场”、搭建粉丝交流平台、组织狂欢仪式来激活粉丝的“同意”。在“同意”被激活之后,粉丝与资本之间建构起了阿尔都塞所描述的想象性关系。自此,粉丝的批判性逐渐消失,因为他们丧失了对批判对象的清醒认知,也模糊了资本与自我之间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被崇拜对象的“姐姐们”也被粉丝的期待绑架。在情感劳动监工的注视之下,“姐姐们”情感劳动的密集程度不断提升。在情感劳动的整个过程中,粉丝具备干预的权力,正如郑希怡所说的:
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去跟大家比较,还要去被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去评审我自己。
虽然“姐姐们”的舞台命运会被粉丝的票数直接影响,但并不代表粉丝在整个过程中发挥着宰制的作用,他们实际上仍是“资本的脚注”。粉丝们的情感被资本唤起,他们情感宣泄的形式与时间被资本预先设定,他们表达的内容又被资本利用,情感劳动成为资本增值的工具和动力。“姐姐们”被粉丝的“喜爱”压迫,深嵌到“粉丝—资本—明星”的闭环中。
三、表演模式:结构性压力下的情感劳动
在研究情感整饰与展演的过程中,有两条原则容易被忽略。第一条原则是避免痛苦原则,即沮丧失落者从痛苦中走出可能并非因为其心情转好,而是因为要避免失落沮丧带来的痛苦和次生压力。第二条则是在社会场合中寻求优势的原则。避免痛苦和寻求优势可以解释各种情感整饰模式,但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两项原则都是在感受规则的脉络下运作的。感受规则是情感整饰的必要前提。各种感受规则通过支配着情感交换的权利感或义务感(sense of entitlement or obligation),对情感工作起到指导作用,继而引发情感惯例(emotional convention)。[16]
不同的社会群体可能使用不同的方式来辨识各种感受规则,各种规则本身也可能会因群体而异。可以说,人们认识感受规则的各种特定方式,反映了其自身在社会图景(social landscape)中所处的位置。在节目中,“姐姐们”面临着由多种关系编织而成的压力网:“成团”后来自内部的压力和规训;主持人与“姐姐们”之间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等。因此,对明星情感劳动性质与表演模式的梳理和界定就变得至关重要,因为情感劳动的性质与模式直接影响到“姐姐们”如何感受规则,又如何受到规则的控制。
霍克希尔德认为,情感的表演可分为两种,即浅层表演(surface acting)和深层表演(deep acting)。[17]浅层表演是指个体为了满足他人或社会的预期而进行的表演行为,在个体进行表演时,真实情绪与表演行为不符;而深层表演则是指个体在进行表演前,会预先在内心唤起表演所需要的情绪。有学者在研究中发现,浅层表演更容易引发负面影响。[18]因为浅层表演是一种模式化的表演形式,在这种表演过程中,个体的个性被排除在情感劳动过程之外。而深层表演则被认为与去个性化无明显关联[10]55,甚至对去个性化还有积极的抵抗效果。[19]但问题在于,除了个体在表演模式上的选择外,表演空间的“游戏规则”依然能够决定“姐姐们”的个性展演。虽然“姐姐们”个性的表现形式、程度及特性各不相同,但与节目立意不符的个性已然被悬置。当个性化行为被他人定义时,深层表演的情感负担必然会有所提升。
此外,浅层表演与深层表演概念和“姐姐们”情感劳动间的关系充满了复杂性。从霍克希尔德对浅层表演与深层表演的定义来看,这对概念更偏向从宏观层面划分,以此来区别模式化的表演和相对个性化、自由化的表演。但这种区分难以对处于两种表演模式边缘的明星及其情感劳动进行清楚描绘,全媒体时代的情感劳动是浅层表演与深层表演的混合。
一方面,“姐姐们”的情感劳动受到明显的模式化压力。由于节目时长、镜头资源等的限制,大部分“姐姐”的情感表演变为无效劳动,她们有产出,却不一定有回报。在这样的前提下,为了争夺镜头资源,力争“C位出道”,“姐姐们”不得不适应镜头语言与节目的整套规则,其情感劳动的强度也会因此提高。这种劳动行为并不是为了真实地展现其自身的个性,而是被迫使自身形象与观众或节目组的预设相符。《星月对话》的主持人王江月在访谈许飞时就直接指出:“我觉得你是一个个性非常鲜明的歌手,(但)做团其实是要剥离掉这些标签的,要有所牺牲。”这种牺牲既是进入“游戏”的前提,又是进入“游戏”的结果。在节目定位、展演规则对情感劳动进行规约的背景下,“姐姐们”与空姐、服务员等职业的情感劳动十分相似。这种相似性体现在情感劳动中劳动规则的结构性与强制性,即情感劳动需要按照相关的“契约”和“条款”展开,自我损耗实时发生。
但另一方面,“姐姐们”与空姐的劳动行为又存在一定差异。虽然在情感劳动中二者都受到来自规则的控制与压迫,但制约后者的规则更加细致,在具体的话语表达和行为做法上都有明确要求,“姐姐们”面临的规则更加隐晦。表面上看,规则的隐晦似乎给“姐姐们”提供了一定的表演弹性,但这并不意味着明星拥有更多的自主空间,制约她们的规则除了来自明确的“条款”,还有其他制约因素。在外部架构上体现在上文所说的资本运转逻辑与“舞台”搭建的规则,在内部结构上体现为“姐姐们”集体性的情感劳动所营造的环境。在集体性的情感劳动之中,“姐姐们”之间的相互鼓励实际上维持了同一“情感基调”(emotional tone),它可以为个人的情感管理提供恰当的支持。[3]148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当个人的情感因与游戏规则发生冲突而需要得到安慰时,安慰的内容也仍是规训式的:
含韵你是一定要发光的。(伊能静)
这是考验你的时候……越是这样越是凸显你突破和能力的时候。(黄晓明)
没关系,这次有(失误),下次一定比这个好。(宁静)
这种安慰的出现是对节目规则和程序的进一步强化,在提供情感支撑的同时,将解决措施安置在节目的下一个环节。“姐姐们”通过暗示同伴是在进行某项有着集体目标的“游戏”,从而掩盖了节目架构对群体本身的压榨与剥削。
结语
在观众眼中,明星往往与光鲜亮丽、个性独特等词语相联系,亦有许多粉丝将明星视作“标榜个性、反叛现实”的符号。但在“职业精神”和技术规训的遮蔽下,资本、粉丝借助前后台的全时窥视、绑架式的劳动监工和安慰鼓励式的压迫,对明星实施的结构性规训。资本、粉丝及明星个体共同建构的游戏规则加剧了明星的自我损耗,指向人的“异化”。在这其中,实时拍摄、同步传输的新媒体技术,没有边界的网络言论,以及“总是鼓励”的粉丝团,都成为促逼明星不断付出情感劳动、加剧明星情感整饰的共谋。
在全景摄像机包围、“人设”固化、表演环节被预先设定的条件下,情感作为一种有限的资源被近乎无限地消耗,由此产生的后果不仅包括自我损耗后的心理、生理的不适,更包括隐性规则制约下个性的消磨。与粉丝审美、节目规则不相符的个性被排除在这场“资本游戏”之外,前后台界限消融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表演是资本压榨扩张的表现,明星的情感、言语、行为、衣着在审视者的规训下都成为被控制的对象。
在这场看似是粉丝与资本合谋的游戏中,被赋予了某种权力的粉丝并不属于“统治者”,而是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阶级背叛者与隐性劳动者。资本搭台,粉丝不仅负责“吆喝”与消费,还负责充当情感劳动的监工,他们一方面监督粉丝群体内部的成员,另一方面也在督促“姐姐们”,使她们的行为符合粉丝的期待和喜好。此外,在集体性情感劳动中的“安慰”“鼓励”,成为对“游戏规则”的强调与回应。在多方构成的结构性压力下,“姐姐们”更多地将情感压力与自我损耗归因于自身能力而非结构性压力,造成了批判对象的模糊。批判地厘清资本、明星与粉丝之间的关系,不仅对我们理解当下资本剥削的新形式有所了解,更有助于我们对“粉丝—资本—明星”三者的关系有更深一步的认识。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数字媒介时代的文艺批评研究”(19ZDA269)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汪民安,郭晓彦.生产(第11辑):德勒兹与情动[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103.
[2]蔡骐.大众传播中的明星崇拜和粉丝效应[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40(01):131-134.
[3][美]阿莉·拉塞尔·霍克希尔德.心灵的整饰:人类情感的商业化[M].成伯清,淡卫军,王佳鹏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20:37.
[4]王韵,辛笑颖.建构与消解:身体视域下《乘风破浪的姐姐》解读[J].当代电视,2020(09):16.
[5]Kathi Weeks,“Life Within and Against Work:Affective Labor,Feminist Critique,and Post-Fordist Politics”,Ephemera,Vol.7,No.1,2007.
[6]Fischer,P.,Greitemeyer,T.&Frey,D.,“Self-regulation and Selective Exposure:The Impact of Depleted Self-regulation Resources on Confirmatory Information Processing”,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Vol.94,No.3,2008,pp.382-395.
[7]张一兵.马克思劳动异化理论的逻辑建构与解构[J].南京社会科学,1994(01):20.
[8]Hui Wang,Nathan C.Hall,Ming Ming Chiu,Thomas Goetz,Katarzyna Gogol.,“Exploring the Structure of Teachers’Emotional Labor in the Classroom:A Multitrait-Multimethod Analysis”,Educational Measurement:Issues and Practice,Vol.39,No.3.2020,pp.122-134.
[9]Cricco-Lizza R.,“The Need to Nurse the Nurse:Emotional Labor in Neonatal Intensive Care”,Qualitative Health Research,Vol.24,No.5,2014,pp.615-628.
[10]胡鹏辉,余富强.网络主播与情感劳动:一项探索性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26(02).
[11]梅笑.情感劳动中的积极体验:深层表演、象征性秩序与劳动自主性[J].社会,2020,40(02):114-116.
[12]Gansler,D.A.,Lee,A.K.W.,Emerton,B.C.,D’Amato,C.,Bhadelia,R.,Jerram,M.,et al.,“Prefrontal Regional Correlates of Self-Control in Male Psychiatric Patients:Impulsivity Facets and Aggression”,Psychiatry Research:Neuroimaging,Vol.191,No.1.,2011,pp.16-23.
[13]曾一果,时静.从“情感按摩”到“情感结构”:现代性焦虑下的田园想象——以“李子柒短视频”为例[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02):129.
[14]蔡润芳.“积极受众”的价值生产——论传播政治经济学“受众观”与Web2.0“受众劳动论”之争[J].国际新闻界,2018,40(03):114-131.
[15]蔡骐.网络与粉丝文化的发展[J].国际新闻界,2009(07):86-90.
[16]James S.Sass,“Emotional Labor as Cultural Performance:The Communication of Caregiving in a Nonprofit Nursing Home”,Wester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64,No.3,2000,pp.330-358.
[17]Hochschild,A.R.,The Managed Heart:Commercialization of Human Feeling,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p.33.
[18]Dijk,P.A.V.&A.K.Brown,“Emotional Labour and Negative Job Outcomes:An Evaluation of the Mediating Role of Emotional Dissonance”,Journal of 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Vol.12,No.2,2006,pp.101-115.
[20]Zapf,D.&M.Holz,“On the Positive and Negative Effects of Emotion Work in Organizations”,European Journal of Work and Organizational Psychology,Vol.15,No.1,2006,pp.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