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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筝曲《定风波》与宋词《定风波》二者之间的解读探究

2021-11-28刘沙路

黄河之声 2021年8期
关键词:慢板定风波古筝

刘沙路

引 言

《毛诗·正义》中曰:“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齐功也。”南朝锺嵘在《诗品·总论》中所言:“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在对我国文学与音乐的溯源过程中,不难看出,不论是古时文人墨客,亦或是现代学术研究者,对于诗、乐、舞三位一体概念的认知几近趋同。自先秦时期的《诗经》《楚辞》等著集中,古人称之为的“诗歌”其实是一种尚未细化的艺术综合体裁,即已纳含了“诗=文学”与“歌=音乐”,诗与乐同生、同源的定论不言而明。文学中的诗词,不论从其格律、用韵、句法、意象,都与音乐中的织体、音韵、旋律、意蕴息息相关,相互共情。而古筝,作为积淀了千年音乐历史的仁智之器,更是与中国诗词的并行、相融与转换表现到极致的状态。

在历代文人中,苏轼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而又历经磨难的文学领袖。他豁达的人生哲学、完美的人格理想、多才多艺的绝世才华,闪耀在历史的时空长河中,成为后世文人仰慕的对象。苏轼的作品像一付清凉剂,让我们浮躁不安的心灵得到丝丝的抚慰;亦如晨钟暮鼓,时时提醒我们要安顿好自己的心,要以一颗宁静的心去看待世间的一切。他的词作《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就是这样的代表作品。而古筝曲《定风波》则将苏轼的情怀通过中国民族器乐代表乐件——古筝的演奏艺术演绎出来,乐韵酣畅,匠心独具,是当之无愧地完美表达这首作品内涵的经典之作。

一、宋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的文学与美学解读

定风波,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名,为双调小令,又名“卷春空”“定风波令”“醉琼枝”“定风流”等。本义应为平定变乱之意,从诗词而看,此调宜于表现社会重大题材,也宜言志与酬赠。

苏轼于黄州之第三年春上“三月七日”,“因往相田”,途中遇雨,触景生情,寄情于景,创作了贬谪黄州名篇《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当年苏轼因步入仕途之时,恰值王安石变法之际,在经历了革新派与守旧派剧烈的朝廷之争后受到贬黜,故而被调任杭州通判,三年后,又到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知州。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八月,苏轼在湖州任上,因“乌台诗案”入狱。元丰三年二月,谪居黄州,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该词呈现了旷达的艺术境界,至今被广为传诵。

此词通过偶遇风雨骤急,又雨过天晴,在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景,表现出他旷达超脱的胸襟,寄寓着超凡脱俗的人生理想。映照出苏轼当下的心境,亦也诠释出他人生信念与精神追求。同时也体现了一种淡然与超旷的“中和”美。“中和”美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而这种“天人合一”源于道家,是道家“中和”思想的相融入,“天人合一”含蓄蕴藉的“中和”美是中国古代词人观照社会,体验人生,创造艺术世界的基本态度,也是中国古代诗词学所追求的艺术极致与理想范式。定风波中“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是包含哲理的点睛之笔,是词人在大自然微妙的瞬间获得的顿悟。自然界的雨晴是寻常的事,人生的风云变幻,荣辱得失也是一样,这首词正是东坡先生在经历了人生剧烈动荡后的那份坦然与宁静,无论外面的环境如何变化:,在情感上他始终保持一种无欲无求,一种淡然,一种中和,“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就是他情感上的“中和”之审美的体现。他在词中所融入得“中和”无疑是给后人带来新的美学价值与美学意义。

二、古筝曲《定风波》音乐内涵的体现

《定风波》是上海音乐学院青年古筝演奏家、筝作曲家邓翊群在以个人情感与心境的基础上,并根据苏轼同名词作《定风波》为题材背景创作的一首古筝与钢琴协奏曲作品。

作曲家在总谱封页上写道:“本词为苏轼被贬黄州失意时期所作。作者受本词情感所动,切己感同身受,故借意抒写现代人类社会中淡然面对命数迭起、苦难境遇的人生观。”全曲结合了“深邃”“愁绪”“豁达”的基调,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整曲采用了C宫调与G宫调相互转换交替的定弦方式,并融入了d羽调及g羽调,在未改变传统音乐特征的基础上,与宋词的意境有了强烈的交互美感的呈现。

古筝曲《定风波》以钢琴与古筝强爆发力的引子作为全篇乐曲的开端,通过倍低音区域的音色、连续按滑音、同音或多音无限反复等演奏技巧的层层推进,呈现出乐曲的沉潜刚克的整体情绪。如歌的慢板主题,在愁绪的乐思中徐徐展开,并在三层主题之间展开了情绪的对比。过渡连接部分运用了大量揉按划颤等技巧,使得旋律更为深邃悠远,以更好的承接慢板与快板的衔接部分。快板部分以飓风式的摇指开场,四四拍与四七拍的转变,使得音乐动机更加的有戏剧化。急板部分用大篇幅的扫摇与快速指序进行,使音乐的张力愈加饱满,好似蓄势一触即发的将整首乐曲的氛围推向了最高潮。尾声部分则是慢板的再现,与之首尾相呼应,运用长摇指和强刮奏收尾,展现了无限遐想和旷达的人生境界。

三、古筝曲《定风波》与宋词《定风波》的融合

(一)古筝曲《定风波》的结构特征

古筝曲《定风波》由引子、慢板部分、连接部分、快板部分、急板部分、华彩部分、尾声(再现慢板部分)组成。

引子部分是以钢琴连续强奏六小节为开篇,古筝紧紧咬住钢琴的强音尾巴以四音扫摇的技法出现,音头强音至突弱,连续摇指再由弱渐强至极强,进入到同音反复,形象的描写出“穿林打叶声”及原词作小序“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中风雨急骤的场景,声声震撼,摄入人心。从B段落开始,运用了钢琴连续的高音与古筝长乐句的泛音技法,仿佛“已而遂晴”,阳光从挂在树叶上晶莹剔透的雨滴罅隙中慢慢洒落下来。作曲者在引子部分中就已将慢板主题旋律设计了进去,用了倒装的巧妙构思,使旋律主题先声夺人,与慢板紧密呼应。整个慢板段落旋律极其婉约优美,仿佛在直面自己的内心,回忆过去的人生境遇,将“一蓑烟雨任平生”极尽描摹,慢板中三个段落C、D、E的情感层层推进,比兴了原词中的“吟啸”“徐行”“烟雨”,也映照了词人苏轼的人生感悟,超脱于世俗羁绊,观照当下,叩问心灵深处,无限地趋向隐士的境界与情结。快板部分运用大篇幅的快速扫摇和点奏技巧,并加入了#c、#D、#F变音,使音响效果骤然充满了张力,表现了宦海沉浮,官场的风谲云诡、瞬息万变的场面。急板部分的速度则更快,织体相较于快板更为饱满,除了延续扫摇,还加入了快速指序技巧,以及在后半部分将主旋律交托给了钢琴,形成了钢琴与古筝对话的转换,将“回首向来萧瑟处”描绘的浑然自成,回望过去人生中的风风雨雨,悲情之后是豁达,脱离宦海之后是自得。华彩部分L段落中三音无限反复中加入了划音,并在尾音的地方与钢琴同时重落在极强音上,“料峭春风”像是一记重拳,不仅能“吹酒醒”,更是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尾声部分是慢板主题的再现,以长摇指和刮奏酣畅淋漓的结束全曲,出世与入世,枯槁或不羁,宦途中的风雨无常,不如归去。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作曲家将个人情感与词作《定风波》的深意妥帖地融入进了乐曲的结构中,将宋词与筝乐完美的结合,情景交融,感人至深,以此产生了新的美感与意境。

(二)豪情逸致,以“技”传情

1、扫摇

扫摇,是古筝摇指技法中的一种,即扫弦与摇指同时进行,带有很强的色彩性,一般用在营造非常强烈的氛围乐段中。快板部分一开始就用了扫摇技法作为开场,直接将乐曲推向了紧凑、紧张的氛围之中。这种技法在实际演奏过程中,特别需要注意摇指的颗粒感和饱满性、扫弦的爆发力、以及二者之间衔接的流畅自然度,每一拍扫摇之间都是均匀有序的。在众多古筝演奏技法中,扫摇技法的辐射面非常之广,除了在本首乐曲中运用,在经典曲目《战台风》《临安遗恨》中也都运用了这一技法,同样的,都是为了能在最大程度上烘托气氛,调动演奏者和听众的内心情感。

原词作《定风波》中虽隐去了朝政的残酷,但是作曲家在音乐中运用的该技法,及变化音的加入,有了“大弦嘈嘈如急雨”之感,音响效果上能使人够立刻联想到风谲云诡,瞬息万变的场面,让筝乐与词达到了一种相融相合。同时,也为后续的急板部分埋下了伏笔。

2、快速指序

快速指序是由大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四个手指不断转换交替弹奏的高难度技巧。它对每一个手指的独立性,颗粒性,力度,触弦干净度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在演奏时需要充分激活手部肌肉,才能够灵活流动的游走在琴弦上。乐曲急板部分中,快速指序部分将整首乐曲推向了全曲最高潮,特别是在后半部分中,古筝将主旋律声部交托给钢琴,宛如一次再回首。

此段之前已有大篇幅的扫摇、快四点、点奏、长摇指来作为铺垫,至此才真正的到达了乐曲情绪的顶点,如果说苏轼的原词中的淡泊洒脱为“果”,筝曲中的浩然荡气则为“因”,情绪在快速流动的音阶中一气呵成,建立起一种豪迈的人生观,也深刻体现出苏轼前半世“入仕”,后半世“出世”的人生转变。

(三)古筝曲《定风波》的意蕴

意蕴之美是在我国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与艺术实践中所形成的一种理想的审美境界,它所蕴含的情志、意趣、精神、气韵、风骨,都是中华文化与中华艺术的重要标志和特征。苏轼政治上的挫折,屡遭朝廷放逐的经历,并没有影响动摇他的思想品行,反而使他精神更加坚韧,人生理念更加厚实,人格更加趋于完美。他在人生的风雨面前从容的抬起头来,冒雨前行,坚守理想和信念,表现一个真实的自己,使生命粲然生辉。他身上所呈现的优良品质,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性格和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邓翊群先生创作的这首古筝曲,以苏轼的《定风波》为历史背景,用浸润了中华传统美学思想,距今已2500多年历史的古筝乐器来表现作品主题,使筝乐与宋词相融相合,在这首作品中,通过中国传统调式C宫调、G宫调、d羽调、g羽调的转换,展现出东方意韵的流动之美,与原词作中的“竹杖”“芒鞋”“烟雨”“春风”等自然景象相共情,呈现出超然之态。此外,作品中还加入了创新性的音乐语言,在结合当代演奏者与听众的审美意识的基础上,保有了原词作的情感精髓,融入吸取了湘鄂山歌音乐,保留传统民族根基的同时又适用了当代的一些音乐语汇表达,有借古之情写今之意,是情与理,形与神的相互渗透。

结 语

苏轼是中国文坛史上的领袖式人物,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北宋时代文化的缩影与象征,在他的生命轨迹中,暗含着宋代风云演变的历史规律,潜藏着“唐宋转型”历史背景下的文化印记,及其在文人士大夫日常生活中的常态。他虽经历了一生的风雨,仕途多舛,但幸而他身处古代哲学思想三教合流的阶段,在面对人生中山雨欲来之时,以儒家“入仕”之态应对官宦倾轧,以道家“无为”之道应对踏过荆棘,以佛家“出世”之心转换生命与自我的内在超越。家与国不再两分,所到之处既是国又是家,得也萧然,失也萧然,任其自然。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淬炼出的“金刚不坏”之心,能够透过现象知悉本质,以智慧摆脱人事无常的困迷,亦能从清净本体出发重新认知万物。苏轼一生活得坦然,活得自在,活得有味。

筝曲《定风波》是近五年筝乐创作作品中的一匹黑马,它以动人的旋律、丰富的表现手法和依附于中国历史文化的特点,深受广大演奏者和听众的青睐。它不仅沿袭了中国传统筝曲的特点,还完美的与钢琴融合在一起,有了更加丰满的色彩。可以说,它在诗词歌赋与民族乐器中架起了一座跨越文化形态的桥梁。

心有东坡词,人生无难题。定风波,以“安定”之心面对人生“波澜”,以如如不动之心境,超越万物之相。这也许就是原词作《定风波》与筝乐《定风波》两者皆要追求向往的“不二之心”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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