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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起师承问题考辨

2021-11-28

军事历史 2021年3期
关键词:子夏西河吴起

★ 陈 曦

提要:黄式三、钱穆、郭沫若、孙开泰等否定《吕氏春秋》《史记》所述“吴起师曾参”一说,认为吴起的老师并非曾参,而是曾参之子曾申。然而他们为此所做的一系列考证,却均缺乏坚实的立论根基。曾参乃孔子的亲炙弟子,是当时享誉海内的儒学名师,吴起向他学习而深谙儒学路径,这应是人们研究吴起其人及其著作《吴子》的重要逻辑起点。

孙、吴历来并提,吴起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能与孙武并驾齐驱的军事理论家。然而关于他的师承问题,却长期存有歧解。笔者不揣简陋,尝试考辨释疑,以就正于方家。

现存古籍最早言及吴起师承的是《吕氏春秋·当染篇》:“子贡、子夏、曾子学于孔子,田子方学于子贡,段干木学于子夏,吴起学于曾子。”《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本于此,称吴起“尝学于曾子”。曾子,即孔子的亲炙弟子曾参。“吴起师曾参”一说,经由《史记》的广泛传播而为历代学人所普遍接受。以“求实”①参见白寿彝主编:《中国史学史》(第3 版),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16 页。该书称赞《资治通鉴》的“求实”,“能比较各种记载,择其可信者而录之”。而著称的《资治通鉴》便采用了《史记》的记述,说“(吴)起始事曾参”②《资治通鉴》卷1,威烈王二十三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21 页。。然而到了清代,却开始出现了另外一种说法,认为吴起的老师不是曾参,而是曾参之子曾申(一说曾申为曾参之孙③[东汉]赵岐《孟子注》说:“曾西,曾子之孙。”)。最早提出该说的是黄式三,其《周季编略》卷3 曰:

《史》本传作曾子,而《通鉴》作曾参,本《吕览》。据刘向《别录》,起受《春秋左传》于曾申。《礼·檀弓》:“鲁穆公母卒,使人问于曾子。对曰:‘申也闻诸申之父。’是曾申亦称曾子,故依本传。④[清]黄式三:《周季编略》,程继红点校,南京:凤凰传媒出版集团凤凰出版社,2008年,第36 页。

20世纪30年代初,日本学者泷川资言撰成《史记会注考证》。他在吴起本传“尝学于曾子”句下的注释中,引用了黄式三的这段话,以说明曾子为曾申,而非曾参。⑤[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第7 卷引,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2 页。1935年冬,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一书问世,书中有专文论及“起师申,而非参也”。1943年9月,郭沫若写有《述吴起》一文,亦论及“吴起所师者,乃曾申而非曾参”。1991年8月,孙开泰《吴起传》一书由北京出版社出版,书中附有《吴起师曾申考》一文。当代研究《吴子》的军事学学者,大都接受了“吴起师曾申”的说法。如李硕之、王式金的《吴子浅说》说:“《史记》中记载吴起曾在他的老师曾子(即曾申,曾参之子)门下受业。”⑥李硕之、王式金:《吴子浅说》,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第9 页。再如吴如嵩、黄朴民、任力、柳玲的《战国军事史》说:“(吴起)曾学于著名儒家人物子夏与曾申等人。”①吴如嵩、黄朴民、任力、柳玲:《中国军事通史·战国军事史》,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298 页。又如薛国安、杨斐的《吴子新说》说:“吴起从卫国出走后,投身儒家学派思想家曾子(孔子学生曾参之孙)门下,攻读儒学。”②薛国安、杨斐:《吴子新说》,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1年,第14~15 页。不过当代学界研究《史记》或曾子的学者,则大都继续沿用“吴起师曾参”一说。如韩兆琦的《史记选注集评》对“尝学于曾子”一句的“曾子”,注释道:“名参,春秋末期鲁国人,孔子的学生。”③韩兆琦:《史记选注集评》,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04 页。张大可《史记新注》的注释是:“孔子学生曾参。”④张大可:《史记新注》(三),北京:华文出版社,2000年,第1338 页。罗新慧的《曾子研究》提到曾参对包括吴起在内的弟子“要求十分严格”⑤罗新慧:《曾子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72 页。,王永辉、高尚举的《曾子辑校》说曾参“培养出了孔伋、乐正子春、公明宣、公明仪、公明高、阳肤、沈犹行、单居离、吴起、子襄等著名弟子”⑥王永辉、高尚举:《曾子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前言”第3 页。,名单中吴起赫然在列。

面对吴起师承问题的歧解,笔者在信从《吕氏春秋》《史记》所言“吴起师曾参”一说的同时,认为黄式三、钱穆、郭沫若、孙开泰等为否定“吴起师曾参”一说而做出的诸多论证,其实都是站不住脚的。

先看黄式三的论证。他提出了两条证据,第一条是刘向《别录》的一则佚文:

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起授其子期,期授楚人铎椒,铎椒作《抄撮》八卷授虞卿,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荀卿授张仓。

《别录》早已亡佚,以上文字为《春秋左传正义》卷1 孔疏所引。这则佚文记录的《左传》学术承传,其准确性是值得怀疑的。钱穆质疑道:“《史记·十二诸侯年表》:‘铎椒为楚威王傅,……’今考吴起卒在楚悼王末年,下至威王元尚四十二年。谓铎椒得吴起子期之傅,差尚可信。而谓其授虞卿,则年世不相及。”⑦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225 页。即便如此,钱穆仍支持黄式三的观点,认定“起师申,非师参也”⑧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180 页。。郭沫若虽然认为“《左氏》传授之说”实乃“不足信”⑨《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08 页。,但同钱穆一样,也断定曾申与吴起的师承关系是“较可信的”,说“吴起所师者,乃曾申而非曾参”⑩《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 卷,第508 页。。依据一则错漏明显的佚文所下的结论,犹如平地起大厦,其可靠性可想而知。

黄氏的第二条证据出自《礼记·檀弓上》:

穆公之母卒,使人问于曾子曰:“如之何?”对曰:“申也闻诸申之父曰:‘哭泣之哀,齐、斩之情,饘粥之食,自天子达。布幕,卫也;縿幕,鲁也。’”

黄氏由此证明“曾子”非曾参的专称,曾申亦有此称。但是,这条材料并不足以推翻《史记》所记“吴起师曾参”一说。须知,除了《孙子吴起列传》,《史记》另有两篇传记提到曾子:一是《鲁仲连邹阳列传》,文中载邹阳之语:“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利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欲伤行,故县名‘胜母’而曾子不入,邑号‘朝歌’而墨子回车。”二是《平津侯主父列传》,文中载徐乐之语:“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寸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非有孔、墨、曾子之贤……”以上二文提到的曾子,均指曾参而非曾申,此解历来无疑。加之《史记》并无笔墨言及曾申,因此《孙子吴起列传》“尝学于曾子”一句中的“曾子”,依据司马迁的用语习惯,指的只能是曾参而非曾申。

再看钱穆的论证。他除了沿用黄式三以上两条证据外,还提出了三条新的证据。第一条是《史记·六国年表》载:“齐宣公四十四年,伐鲁莒及安阳。四十五年,伐鲁取都。”按《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有吴起“事鲁君”,“将而攻齐,大破之”的记载,但吴起于何年率鲁兵大破齐军,《史记》并无明言。钱穆从《史记》年表查知齐宣公四十四年、四十五年齐、鲁两国有战事,遂推测吴起“将鲁破齐,正在鲁穆四年也。其去鲁,至晚在鲁穆五年六年间。”①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186 页。鲁穆公五、六年,即前403、前402年。他还推测吴起“仕鲁年当近三十”,遂根据吴起卒年(《史记》记吴起死于楚悼公卒岁,即前381年),推出吴起“寿亦且六十矣”②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186 页。。钱穆的第二条证据是《阙里文献考》载“曾子年七十而卒”③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180 页。;第三条是《礼记·檀弓》所记子夏设教西河而丧明,曾参当时尚在,钱穆据此推定“曾子卒当魏文侯十二年,亦近是”④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180 页。。按《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称曾参“少孔子四十六岁”,孔子生于前551年,据此可知曾参的生年是前505年。魏文侯十二年,即前434年,曾参71 岁。钱穆综合以上三条证据,认为曾子辞世之年下距他所断定的吴起仕鲁之年“尚二十年外”⑤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180 页。,这样吴起在鲁国期间就不可能与曾子有交集,遂得出“(吴)起不及事曾子”⑥钱穆:《先秦诸子系年》,第180 页。的结论。

钱穆的论证看似精密,实则是经不起推敲的。他的第一个证据,关乎吴起仕鲁年代的考定。战国初期的史料散失严重,“史文缺轶,考古者为之茫昧也”⑦[清]顾炎武:《日知录集释》,长沙:岳麓书社,1994年,第467 页。。此时的鲁国史、齐国史亦如此,比如《史记·鲁周公世家》是这样叙述鲁元公、穆公、共公等数代历史的:“三十七年,悼公卒,子嘉立,是为元公。元公二十一年卒,子显立,是为穆公。穆公三十三年卒,子奋立,是为共公。共公二十二年卒,子屯立,是为康公。”因史料匮乏,司马迁描述的仅为当时鲁侯的世袭情况,而无一字述及鲁国的政治、军事、经济等。《史记·六国年表》所载“齐宣公四十四年,伐鲁莒及安阳。四十五年,伐鲁取都”,当为鲁、齐两国交战记录的残存,被司马迁发现而载入《史记》,而同时期其他更多的记录当早已湮没无存。钱穆抓住一条残存记录就对号入座,认定这条记录说的就是吴起领兵破齐事,并由此推定吴起的仕鲁之年,其可信性自然难以让人恭维。

钱穆的第二个证据,是《阙里文献考》所记曾子卒年。《史记》未载曾参卒年。后来人们对这个问题说法不一,如熊赐履《学统》卷3 说曾子卒于周考王五年(前436年),曾参时年69 岁;冯云鹓校刊的《曾子书》卷1《年谱》说曾参“寿七十三”;康有为的《万木草堂口说》称“曾子居武城时九十余岁”,等等⑧关于曾参卒年的诸多说法,参见王菊英《曾子述论》第1 章第3 节,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这些说法其实均无所据。《曾子研究》的作者罗新慧在介绍曾子生平时,便如实地说其“卒年不详”⑨罗新慧:《曾子研究》,第62 页。。《阙里文献考》为清代学者孔继汾所撰,钱穆称此书有“曾子年七十而卒”一句。然而笔者遍查该书,却并未找到此句。书中仅说:“(曾子)年七十,学名闻天下。”⑩[清]孔继汾:《阙里文献考》卷42,周海生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407 页。不过孔继汾却没有提供“年七十”之说的依据⑪黄式三《周季编略》卷2 有介绍曾参生平事迹的一段文字,文末说:“曾子少孔子年四十六,《史记》《家语》同,年七十卒。本《阙里文献考》编此,复采《论语》《说苑》诸书以类附。”钱穆大概是误读了“本《阙里文献考》编此”一句,以为该书有“曾子年七十而卒”的记述。郭沫若的《述吴起》一文沿用了此误。,因而他对曾子卒年的说法,亦属无所依凭。

钱穆还试图根据其第三条证据,即《礼记·檀弓上》所记子夏、曾子晚年在西河生活的如下文字,以推定曾子的卒年:

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吊之。曰:“吾闻之也,朋友丧明则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无罪也?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尔罪一也;丧尔亲,使民未有闻焉,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而曰:女何无罪与?”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过矣!吾过矣!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

然而这段文字,却无一言涉及曾子卒年。钱穆应该是联系《史记·魏世家》所记“(魏)文侯受子夏经艺”,再依据所谓“曾子年七十而卒”的说法,进而以果为因,循环论证,推出了“曾子卒当魏文侯十二年”的结论。但这种做法,是不足以定论曾子卒年的。可以说,钱穆的三条证据所指向的两个核心问题——吴起仕鲁之年与曾子之卒年,其答案一为想当然的推测,一为无所依据的虚说,因而是无法用以实现考证目的的。

再次,看郭沫若的论证。除了沿用黄式三、钱穆的证据,其论证的新意主要体现在从《韩非子·说林上》记载的如下一则吴起轶事入手以探求吴起的师承:

鲁季孙新弑其君,吴起仕焉。或谓起曰:“夫死者始死而血,已死而衂,已衂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无可为者矣。今季孙乃始血,其毋乃未可知也。”吴起因去,之晋。

利用这条材料,郭沫若试图解决吴起“何时去鲁”的问题。他的思路是:先确定季孙氏弑杀的是哪个鲁君,由此鲁君卒年确定吴起离开鲁国的时间;进而再联系曾子卒年,判定吴起的生活是否与曾子有交集。《韩非子·难三》评议鲁穆公时事,称“鲁之公室,三世劫于季氏”。“三世”,指的是哀公、悼公、元公。哀公卒于前467年,《史记·鲁世家》记“国人迎哀公复归,卒于有山氏”。郭沫若说:“死非被弑,且哀公之死下距楚悼王之死八十九年,吴起如得及哀公,则其死时当在一百岁以上,殊觉不合。”既然不是哀公被弑杀,那么就是悼公或元公了,郭沫若认为“穆公之前哀悼元三世均曾为季氏所劫,则悼公与元公均曾被弑,都是可能的”。问题在于吴起离开鲁国之年,季孙氏弑杀的是悼公还是元公?郭沫若进一步推理道:

鲁哀公之后为悼公,三十七年卒,下距楚悼王之卒五十二年。悼公之后为元公,二十一年卒,下距楚悼王之卒三十一年。……吴起在鲁既然从政,且曾为鲁将,则其去鲁之年至少当得有二十五岁。今假定被弑者为悼公,则吴起死时将近八十或过之;如为元公,则仅五十余岁,至多亦无过六十,揆诸情理及其他关于吴起逸事(如公叔尚主之谋),自以后说为合理。是则吴起去鲁在鲁元公二十一年。①《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 卷,第507~508 页。

郭沫若认定季孙氏弑杀的是元公。元公二十一年(即元公卒年)为前408年,该年亦即郭氏以为的吴起离开鲁国之年。他又联系“曾子年七十而卒”的说法,将曾子卒年定于前435年。这两个时间点相距近三十年,他因此下结论道:“吴起在鲁之年曾子应已早卒,吴子不得及其门。”②《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 卷,第508 页。

然而郭沫若的这一论证,同样是经不起推敲的。首先,他为了排除季孙氏弑杀悼公的可能性,细致推算了“假定被弑杀者为悼公”时吴起去世的年纪,但这个推算却出现了疏误。悼公卒年为前429年,此时距离吴起卒年(前381年)为48年;若吴起去鲁时25 岁,则其卒时应为73 岁,并非郭沫若说的“将近八十或过之”。其次,为了坐实季孙氏弑杀的不是悼公,他又提及《史记》吴起本传所载的“公叔尚主之谋”,即魏相公叔痤妒害吴起、魏武侯中计要使吴起娶公主的一个故事,他试图以此证明在“将近八十或过之”与“五十余岁时,至多亦无过六十”这两个年龄段,吴起在后一年龄段娶公主“为合理”。然而对于《史记》记载的这个故事,前人多有质疑,比如林春溥的《战国纪年》说:“吴起去魏,《吕氏春秋》以为王错谮之魏武侯,非痤也。百家传记往往有以证史之误者,此类是也。”①引自韩兆琦:《史记笺证》第7 册,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818 页。郭沫若自己其实也不相信这个故事,说:“这也一定是莫须有的传说:因为吴起的年纪应该和魏武侯不相上下,怎么能够尚他的公主?而且他在去楚时是已经老了。”②《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 卷,第513 页。既如此,这个“莫须有的传说”自当无助于郭沫若的考证。第三,他在认定曾子卒年时,依据的是“曾子年七十而卒”一说,而据前面分析,这种说法是无所凭据的。第四,据《史记》吴起本传,“(吴起)母死,而起终不归”,曾子遂“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可知吴起离开曾子以后,开始学习兵法,后成长为一名鲁将,这期间是需要一段岁月历练的,并非一蹴而就,而郭沫若在推算曾参、吴起的生活是否有交集时,显然忽略了这一事实。综合以上四点,可知郭沫若的立论缺乏牢靠基石。实际上,在已知曾参生年(前505)、吴起卒年(前381)的前提下,如果吴起像郭沫若所推测的那样,已为鲁将的他“去鲁之年当得有二十五岁”,则此前他应当经过了若干年的历练,很可能是在20 岁左右离开曾门的。假设他25 岁时因悼公被杀(该年为前429,魏文侯十七年)而离开鲁国,则其生年为前454年;又假设他20 岁时离开曾门,则该年为前434年,曾参此时71 岁。这样说来,他完全有可能在20 岁上下追随71 岁左右的曾参学习,郭沫若所谓“吴起在鲁之年曾子应已早卒”的说法是不足凭信的。

黄氏、钱氏、郭氏之后,研究吴起师承问题的主要有孙开泰。他撰写《吴起师曾申考》一文以申论“吴起师曾参的儿子曾申”,此文的新意来自于对上引《礼记·檀弓上》所记子夏、曾子晚年生活的那段文字的解读。他针对曾参对子夏所说的“吾与汝事夫子于洙泗之上,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尔罪一也”诸句,做出了如下阐述:

……曾参比子夏小两岁。这两人又都是孔子的得意门徒,他们晚年还在一起是很自然的。子夏曾为魏文侯师,定居西河,曾参又常到西河去看望他,而吴起是西河守,这样说来,吴起曾师曾参、子夏都有可能。但是,其实不然。③孙开泰:《吴起传》,北京:北京出版社,1991年,第105 页。

接下来,孙开泰指出子夏定居的西河与吴起担任魏将所守的西河,两者同名而非一地,前者在今河南汤阴县东,后者在今陕西大荔县以东地区;④关于存在两个西河的问题,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早有论证,见该书卷2“三九子夏居西河在东方河济之间不在西土龙门汾州考”。还指出吴起为西河守之年,应该是在魏国于前409年全部攻占西河的“此后二年,即公元前406年”。他又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比曾参大两岁;吴起守西河时,子夏已逾百岁,指出“子夏居的西河并非吴起为西河守之西河”。因此,他认为子夏、曾参二人在西河的相会,“不在吴起为西河守之时,也不在吴起守西河的地域之内”⑤孙开泰:《吴起传》,第106 页。。应该说,这一结论是可以信从的。不过,他据此所说的“这是吴起不师曾参的有力旁证”,则让人不敢苟同。因为他的一番论述只说明了《礼记·檀弓》记述的子夏、曾参的相会,其时“不在吴起为西河守之时”,其地“不在吴起守西河的地域之内”,仅此而已。如果据此再做进一步推论,也只能说明吴起在担任西河守时,子夏、曾参已是百岁上下,那时吴起追随二人学习已不大可能。至于吴起担任西河守之前师承曾参与否,这个“旁证”则因距离此题太远而无济于事。

综上可知,黄式三、钱穆、郭沫若、孙开泰等为否定《吕氏春秋》《史记》所述“吴起师曾参”一说而做出的一系列考证,均缺乏坚实的立论根基。吴起师曾参,而非其子曾申。若无确凿证据,则《吕氏春秋》《史记》对吴起师承的记述是不能轻易推翻的。曾参是当时享誉海内的儒学名师,吴起进入曾门学习而深谙儒学路径,这应是人们研究吴起其人及其著作《吴子》的重要逻辑起点。

关于吴起的师承,另有一个问题需要说明,即吴起是否师承子夏。《史记·儒林列传》云: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不少学者由“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一句,认定吴起是子夏弟子,如郭沫若说:“(吴起)师事过子夏。”①《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2 卷,第319 页。又如李启谦说:“根据《史记·儒林传》等的记载,田子方、段干木、吴起、李克等这些有改革精神的人都是他(子夏)的学生。”②李启谦:《孔门弟子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117 页。然而在杨朝明、王红霞③参读杨朝明:《子夏及其传经之学考证》,《孔子研究》2002年第5 期;王红霞:《子夏生平考述》,《北方论丛》2006年第4 期。看来,他们均误读了“子夏之伦”四字。“子夏之伦”,意即“子夏等人”。司马迁的本意是: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这些人是在子夏、子路、子张、澹台子羽、子贡等人的门下接受教育的。他们师承有别,其情形如《吕氏春秋·当染篇》所示:“……田子方学于子贡,段干木学于子夏,吴起学于曾子。”因此,不应将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等统统视为子夏弟子。吴起未曾师承子夏,杨、王两位学者对此已辩之甚明,笔者认同他们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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