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艺术创作主体与作品的关系
——以鲁迅先生和他的作品为例
2021-11-27陶忆雯
陶忆雯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对于持续了很多年的有关“请鲁迅作品退出课本”的议论,支持者和反对者不相上下,所谓难以读懂,无非是语言和思想两方面。方兴未艾的白话文运动是鲁迅先生所处的时代,用词和语法固然和今日有所差异。习近平总书记在谈到继承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时总是强调“优秀”二字,总是把“责任心”、“使命感”和“当代价值”放在突出位置,正是在这层意义上,鲁迅作品中蕴含的爱国、忧患、斗争、批判和明辨是非等精神仍具有重要启示。鲁迅先生在创作的时候,常常拥有两个灵魂,一个是现实世界的自己,一个是作品中的人物和文字,两者密不可分相互影响。
一、形象的同构性
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的人物常常会有鲁迅先生类似的生命轨迹和生活经历。
有人说在《孤独者》中,主人公魏连殳是作者与世界对立中最悲痛最愤懑部分外化后的结果,而这篇小说鲁迅先生曾直言不讳说过“这就是我自己”。魏连殳在形象设计上就与现实中的鲁迅十分相似:短小瘦削,经常绷起脸看起来冷漠严肃,“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胡须占了一脸的小半,只见两眼在黑气里发光”。再是从经历来看:都是留过学受过洋教育的在别人眼中的“异类”;难以舍弃抛弃旧家庭,都很孝顺长辈宠爱孩子;都是经历了多次的职业转变:魏连殳学的是动物学,却从事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历史教员,鲁迅早年学掘煤,后去日本求学学的是医学,最后发现医学只能拯救人的病痛,却无法超越心灵的麻木,认识到文学地启蒙作用后弃医从文。两人的处境也是几近相同:都敢于封建礼教作斗争,却不被支持理解甚至遭到仇视和攻击。可以说,我们除魏连殳以外再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物形象,更贴合现实世界中的鲁迅了。
而在鲁迅“孤独者谱系”当中,还有《狂人日记》中的狂人,《药》中的夏瑜,《在酒楼上》中的吕纬甫和《头发的故事》中的N 先生,这些人物中都不难找到鲁迅先生的影子。《药》中的夏瑜便就是鲁迅早期意识觉醒的灵感创作,他在日本留学时期正值辛亥革命前期,徐锡麟、陶成章、章太炎等革命家的事迹对鲁迅来说都是很大的触动,他受青年革命家邹容,还有拒绝离开绍兴同样在狱中惨遭迫害的女英雄秋瑾的影响,“侠者气概”在青年鲁迅的心中埋下了种子,为“夏瑜”的成型提供了英雄故事原型,视死如归、不屈不挠的英雄经历也在“夏瑜“身上得到了浓缩体现。这些人物创作都是鲁迅的个人经历给予的灵感。
二、精神的相似性
鲁迅与各种小说人物最大的相似性便是孤独。
魏连殳常常遭受小人在报纸上的攻击和学术界的挤对,历史教员的身份难保,这对他产生了沉重地打击,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摇摆矛盾和怀疑,他看尽了祖母的一生,扎根于旧社会的土壤就注定要汲取旧社会的封建礼教的苦楚辛酸而活,他不要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于是他试图摸索出路。
跟魏连殳一样的还有夏瑜,就算进了监狱还是要不断宣传革命思想,甚至去规劝“牢头”去造反,但在别人眼里他与敌人抗争时的“不怕挨揍”、“不要命”是十分可笑的、孤独的、不被理解的,但他相信星火可燎原,他深信田园牧歌不能造就历史,懦弱服从不能成为历史前进的车轮,他毅然承担起历史使命决定革命到底。
而鲁迅又何尝不在忍受着孤独的侵扰。在经历了《新青年》解体、五四退潮、多方舆论质疑抨击后的他早已体无完肤,就在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他又遭遇了弟弟的反目分家。在一蹶不振的国情下,“祥林嫂”、“阿Q”这些市井小人物麻木不仁的姿态更让当时的鲁迅感到绝望与沉默,但他一直没有停止与孤独作斗争,他希望唤起群众沉睡的灵魂可以重新振作,期望从“世上本来没有路”到“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魏连殳的悲剧与苦楚早就在名字设计上得以显现,“连殳”谐音“连输”,像极了鲁迅写的《这样的战士》中那场敌百我一的战斗,只能孤独地应战然后不停地失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还要路过那些有勇无谋或是胆怯懦弱的同伴,辨别那些表面友好背地里陷害自己的伪善的同盟,但是“这样的战士”可以“连输”,但绝不认输,他依旧“举起了投枪”。
这些痛苦和挣扎无人可以领会,只有凭借无尽的自我安慰和寄托希望才能得以坚持下去,守护希望、相信人性本善也是鲁迅与小说人物的情感想通之处。在魏连殳与“我”的三次对话之一——孩子拿起一片草叶喊着“杀”,魏连殳也仍旧愿意相信是环境影响了孩子并不是孩子的本质出了问题,而在《狂人日记》之中鲁迅也写到“救救孩子……”。还有夏瑜在狱中仍旧不放弃希望找到同盟一起去追求外面的光明。他们极力寻找希望,哪怕投注的希望换来的是无尽的失望甚至绝望,仍旧不停止追寻,希望少一点看客,有更多人加入来壮大光明的力量。
再是鲁迅和魏连殳身上共有的“复仇精神”,这里的复仇指的是:这样吃人的社会里,我努力生存追求光明却处处受到迫害直到绝望,你既然让我活不下去,我就偏要活下去的一种反抗精神,复仇是为了增强生存的决心,在动荡的历史时期个人命运往往是不能够被主宰的,生与死的抉择全靠背后的价值作为支撑。
三、创作主体对作品的“投影”设置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到“表里必符”这个词,是指作品的风格、风貌与艺术家的个性气质必定是吻合的。而鲁迅先生则将自己的创作个性,将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个性发展表现得淋漓尽致,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思想感情用类似“移情”的方法投射到小说人物上。拿《孤独者》一文为例,他把自己的亲身经历与境遇都类比加给了魏连殳,又设置了一个叫作“我”的人物角色,参与了与魏连殳的三次对话探讨,从魏连殳观看“祖母的一生”到我观看“魏连殳的一生”,是一种孤独的继承。
这种“孤独投影”设置首先是作者用自己亲身经历去创作的体现,就像鲁迅先生说这就是自己,用自己的视角去描摹人物,因为作者不被理解、孤独的体现,他希望将自己的孤独分担一些给小说中的人物。第二层则是小说的悲剧点所在:小说开头魏连殳的“孤独”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和自己的经历,但之后的孤独却是自己的独立思想和敢于反抗的精神在旧社会的不合群所带给他的“孤独”,他不被人理解甚至自己都开始摇摆不定怀疑自己,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后一种孤独较前一种孤独更耐人寻味,这种对比所形成的强烈冲击更动人心弦,比“像一匹受伤的狼嗷叫”更叫人心痛。
鲁迅在创造自己的小说人物时有意识地设计或者无意识地代入创作主体的个人色彩和创作个性,无论在视角上还是情感上,都恰如其分地说明了创作主体与艺术作品之间相互影响和密不可分的关系,而鲁迅作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和革命家,很巧妙地把握了张扬创作个性的合理性与承担社会责任的必要性中的平衡点,在作品中加入了旧社会人民的呜咽与呐喊,融入了时代进步的呼声。
四、结语
今天我们在争论教材中是否要保留鲁迅作品的时候,不如再多思考一下鲁迅写这些作品到底是什么用意,为什么说他是时代文化的晴雨表,为什么他的精神仍具有当代意义,想一想鲁迅先生为什么要去纪念“苍翠精致的英雄们”。鲁迅的作品,为我们了解创作主体与艺术作品的关系提供了宝贵的路径,也是“读懂一篇文章就要先了解写作背景和作者生平”的有力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