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之际“儒将”概念变化
2021-11-27常斯淼
常斯淼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尼山学堂,山东 济南 250100)
历史上从“儒”这个字生发出来的概念很多,“儒将”这一概念,更是中国文化元典重要的关键词之一,其出现有特殊时代赋予的“使命”。唐代则是这一概念初步形成的重要时期,这也有着特殊的历史原因。
一、“儒将”概念变化考
“儒将”这一名词,最早出现在《陈书》“昭达分遣儒将钱道戢、程文季等乘轻舟袭之”1中。这里的“儒将”一词用来评价的是钱道戢这一人物。《陈书》中为钱道戢单独列传,记载了他的生平情况。在“为将”方面,记载了他随陈高祖、世祖、高宗征战天下的经历;在“为儒”方面,“道戢少以孝行着闻,及长颇有干略”指出“孝”的特点。在《论语》中,“孝”“悌”总是同时出现,孔子还提出“孝悌也者,其仁本舆”2的论断。由此可见钱道戢“以孝行著闻”确实是符合儒家思想的。
钱道戢去世后“谥曰肃”。“肃”这个谥号释为“刚徳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正已摄下曰肃”。3其中,“刚德克就”“执心决断”在《逸周书》中已有出现,而“正已摄下”多出现在宋以后,可见钱道戢去世时的谥法中“肃”字的含义多取自前两者。也可见钱道戢并不具有严格意义上的全方面的儒士特质,只是身上有符合儒家思想的特点。可见当时的“儒将”概念,指的是一个有符合儒家思想行为的将帅,主要关注点还在“为将”方面,“为儒”并不是对人评价的侧重点,只是人物的一个有所增色的地方。
但是,以“一个有符合儒家思想行为的将帅”为内涵的“儒将”概念并没有一直延续下去。
《旧唐书》中直接出现“儒将”二字的,是在“刘乐城、裴闻喜,文雅方略,无谢昔贤,治戎安边,绰有心术,儒将之雄者也”一处。“儒将之雄者”是在赞美“刘乐城”“裴闻喜”二人。“刘乐城”即刘仁轨,“裴闻喜”即裴行俭,二人都是高宗时期的名臣。《旧唐书》这里同时提到了郄縠、王猛、诸葛亮三人。这三个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主动或者被动地接受过儒家思想的教育,都具有一个“儒士”的身份特征。
仔细梳理刘仁轨、裴行俭的人生经历:前者恭敏好学,官至太子太傅,又平定倭国和百济;后者举明经出身,北击突厥,身兼文武两职。二人都符合儒士与将帅的身份特征。那么,可见“儒将”的概念产生了变化。这里的“儒将”应该是儒士和将帅的结合体,而不是单单的具有儒家所提倡的某种精神就可以被称为“儒将”。
此外,《北梦琐言》一书中提到了裴行俭说,“古者文武一体,出将入相,近代裴行俭、郭元振、裴度、韦臯是也”。4这里用“文武一体、出将入相”来概括“儒将”特征。其他儒将如郭元振,《全唐文》有载“伟材生代,宏量镇时。经纶文章,今之王佐;出入将相,古之人杰”;如裴度,柳宗元赞他“天授皇家,圣贤克合,谋协一德,以致太平。入有申、甫、魏、邴之勤,出兼方、召、辛、赵之事。东取淮右,北服恒阳,略不代出,功无与让”5;如韦皋,《唐国史补》中将其与郭子仪相提并论“郭汾阳再妆长安,任中书令,二十四考,勋业福履,人臣第一。韦太尉皋镇西川,亦二十年,降吐蕃九节度,擒论莽热以献,大招附西南夷,任太尉,封南康王,亦其次也”6,权德舆称其“懿文经武,保合昌运,左右德宗,格於皇天”7。可见这一时期,“儒将”已经成为文治武功皆备、儒士将帅身份共具这一形象的代名词。
另外,《太平御览》专列“儒将”一栏细数古今儒将,其中也包括上文提到的裴行俭。与其同列其中的,还有娄师德、薛仁贵等人。从这些人的生平情况看,和唐代“儒将之雄者”的刘仁轨和裴行俭也是类似的,那么这一时期对“儒将”概念的认识是没有发生巨大变化的。
因此可以看出唐代“儒将”这一概念由初唐史臣评论钱道戢时因他具有符合儒家思想的特质,来称其为“儒将”,到后来需要文能定国的“儒”加上武能安邦的“将”才能被称为“儒将”,“儒将”的标准无疑是提高了。而被称为“儒将”的人物生平,有科举出身、门荫入仕,或因战乱起义而做官,可见其出身并不能作为左右这一评价的唯一标准。
“儒将”既然指的是一个文治武功皆备、儒士将帅身份共具的人物,那么“为儒”和“为将”在这一概念中所占的权重又为几何呢?笔者认为,“为儒”的份量是在提高的。这一点为科举出身、后统兵为将这一身份的人物冠“儒将”之名就可以看出。而“为将”的份量却没有丝毫的降低,这一点可以从《旧唐书》《新唐书》等为“儒将”们所做列传中,对行军打仗的经历叙写仍然占有的较大篇幅可以看出唐代人仍然是重视“武功”方面的作为。
二、“儒将”概念变化原因
“儒将”这一概念在唐代产生上述变化,笔者认为有如下原因:
第一,科举制度的影响。开科取士是隋唐两代的重要创举,从朝廷招揽人才的角度出发,不仅“武举”和“儒将”有着直接的联系,而且儒士为将帅的先例也能激励读书士子,使他们产生对未来仕途的更多希望来积极入仕。当然,随着朝廷对科举的日渐重视,“儒”在“儒将”概念里的“比例”提高也是必然的结果。
第二,唐代治边的需要。唐代基本延续着两汉以来“中间细、两头大”的疆域情况,因此维护“中间细”——河西走廊的主权和安全就显得格外重要。此处北面主要面临的是突厥的威胁,南面主要面临的是吐蕃的威胁。上文提到裴行俭征突厥,韦皋征吐蕃,都是为这一地区的和平与安全作出贡献。后期的治理工作也需要“儒将”发挥儒士的“文治”才能来安抚教化百姓,让边地百姓事生产,“以夏变夷”融入中原的思想文化体系,保障唐帝国的统治。
第三,职官制度的影响。从上文提到的这些“儒将”所授官职来看,基本都做过“大将军”“节度使”,二者都是可以拥重兵的官职。不管是从维护皇权的角度,还是从维护地方稳定防止兵员哗变的角度,一个接受过儒家思想教育、懂得“忠”思想,并且知道运用“统治哲学”儒家思想来御下的“儒将”,应该是君主的不二选择。
三、“儒将”概念变化的特点
第一,这一概念的变化是循序渐进的,尤其是“儒”的概念是具有递变性的。联系“儒将”出现最初对钱道戢的评价,从最初将帅身上具有儒家思想的特点,到将帅主动进行儒家思想文化的学习,再到学习儒家思想文化达到较高水平获得科举认可,从初唐以钱道戢作为“儒将”的雏形到后来标榜裴行俭、刘仁轨为“儒将之雄者”,“儒”的特质逐渐变得越来越明显。
第二,这一概念的变化始终带有政治性。从一开始“儒将”一词在官修史书中出现,就“注定”它再也离不开政治的影响。上文中已经提到科举、边防、职官制度对这一概念的影响,足可见政治性贯穿始终,在这一概念的变化中可以说是起主导作用。
第三,这一概念还处在形成的阶段。观宋初李昉《太平御览》可知宋代人按照当时的价值取向、统治需要,通过“论资排辈”已经构建了较为完整的“儒将”评价体系,而唐代人尚没有这样系统化的概念构建。不过宋初距唐,不甚日久,《太平御览》这一“儒将”体系,应该是在唐代人的认识传承下构建完善的。
四、总结
唐之一代,战争频繁,将星如云,被后世称为“儒将”的人物生平经历,折射出的是唐代对“儒”与“将”相结合的认识和历史评价的变迁。“儒将”概念中“为儒”的份量虽然在不断提高,“为将”的份量却是从未降低。“儒将”概念作为儒学思想的“派生产品”,也能反映出儒家思想在唐代统治中“无处不在”的渗透和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