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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姐”看革命历史题材歌剧中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

2021-11-27文◎许

音乐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典型性唱段江姐

文◎许 洁

革命历史题材歌剧作为一个基于“题材”的歌剧类型,其典型性英雄人物形象,尤其是主要英雄人物形象的类型化,呈现出共性与个性的统一,人物与环境的统一。歌剧《江姐》(1964)作为一部“红色经典”,成功地确立和塑造了江姐这个典型性英雄形象,本文拟就其音乐与江姐形象的确立和塑造之关系做一探讨。

一、典型性英雄形象塑造:红色经典的经验

艺术形象的典型性是一个老话题。“典型性”的关键在于共性与个性的统一。这一话题涉及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现实主义典型理论的主要内容”①纪怀民等编著《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选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2 年版,第259 页。。革命历史题材歌剧典型性英雄形象的确立和塑造,也同样须遵循共性与个性的统一,注重普遍性或类型性。但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作为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的一个文艺类型,其典型性英雄形象又有着基于思想主题、价值取向的特殊性。然而,革命历史题材歌剧的典型性英雄形象,不仅具有思想主题、价值取向上的特殊性,还具有“音乐戏剧”②歌剧作为“音乐戏剧”,来自〔美〕约瑟夫·科尔曼《作为戏剧的歌剧》(杨燕迪译,上海音乐出版社2008 年版)“以音乐承载戏剧”的基本观点。的特殊性,与具体的音乐形态相关。

(一)典型性英雄形象及其确立:共性与个性的统一

“红色经典”歌剧,是20 世纪中国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遵循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普遍规律。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英雄形象,是一种寓于革命叙事的典型性形象。这种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首先必须遵循无产阶级政党的党性原则,必须以树立无产阶级英雄人物光辉形象为主旨。但典型性英雄形象并非“高大全”,而是一种有血有肉、伟大而平凡的艺术形象,一种在特定环境中生长出来的艺术形象,一个类型化且体现共性与个性统一的艺术形象。

革命历史题材歌剧中的典型性英雄形象,是由革命理论武装起来的艺术形象。歌剧《江姐》中的江姐,作为一个典型性英雄形象,虽然来自重庆地下党员江竹筠这一真实的人物,但其性格中也吸纳了当年重庆地下党组织成员、渣滓洞关押的共产党员的英雄性格,呈现为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在《江姐》中,江姐这一典型性英雄形象的确立,无疑是适当和准确的,并完全符合革命历史题材文艺的思想主题和价值取向。这就意味着,为一部革命历史题材歌剧确立典型性英雄形象,必须体现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并最终强调共性,使英雄形象类型化。如果只有个性,没有共性,那么所塑造出来的英雄形象就可能是那种“另类英雄”,难以符合革命历史题材文艺的思想主题和价值取向。

(二)典型性英雄形象诉诸戏剧结构:人物与环境的统一

在革命历史题材歌剧创作中,基于共性与个性统一而确立的典型性英雄形象,还只是一个创意,或是创作的一个阶段,还必须将其放置在一个特定环境,进而实现人物与环境的统一。其关键在于将典型性英雄形象诉诸预设的戏剧结构,即戏剧情节发展和戏剧矛盾展开,进而使其思想和性格在特定环境中得以凸显。具体而言,就是在现实斗争中展现其革命精神,在艰难险阻中展现其乐观主义精神,在面临危难时展现其足智多谋,在生死抉择时展现其舍生取义,在慷慨赴死前展现其志存高远的共产主义远大理想。这就意味着,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必须将人物置于一种艰险、复杂、危机的环境之中,让人物尽显其英雄本色。相反,如果没有这些作为特定环境的戏剧情节和戏剧矛盾,这个典型性英雄形象就只能是一个概念,而不可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一个活生生存在于现实斗争中的人物。马克思、恩格斯论及典型人物时所强调的那种人物与环境的统一就不能得以实现。“江姐”就是这种置于特定环境的典型性英雄形象:她受重庆地下党组织委派,乔装打扮,躲过敌特,带着任务前往川东华蓥山游击队;途中目睹丈夫(华蓥山游击队政委)遇难后的惨状,她强忍悲痛,继续前进;她置身群众之中,与游击队员打成一片;她指挥若定,带领游击队员拦截敌方军火;她巧识叛徒,但不幸落入敌手,被捕入狱;她在狱中不屈不挠,坚持斗争,表达出愿为共产主义贡献一切的决心和勇气,最终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由此可见,江姐是寓于特定环境中的英雄人物,一个在戏剧情节发展和矛盾冲突中的典型性英雄形象。这一形象的塑造,完全符合革命历史题材文艺的思想主题和价值取向。

这个思想主题与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原则、立场相一致,同时也是毛泽东军事思想(武装斗争、人民战争、党指挥枪等)在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中的具体呈现,它诠释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革命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总之,革命历史题材歌剧的创作,不仅要确立和设定典型性英雄形象,而且还需要将这种典型性英雄形象寓于特定的戏剧结构,让英雄人物在特定的戏剧情节和戏剧矛盾中尽显英雄本色,进而使这个人物有血有肉,成为一个鲜活的人物。

(三)典型性英雄形象的音乐呈现:戏剧与音乐的统一

基于共性与个性的统一,确立了典型性英雄形象,并在人物与环境统一的原则下将人物置于特定的戏剧情节和戏剧矛盾,这并不等于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已经完成,它最终还取决于塑造英雄形象的特定艺术语言。这种艺术语言,在话剧中就是英雄人物的台词;在舞剧中就是英雄人物的舞蹈;对于歌剧而言,则是英雄人物的唱段。这意味着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最终还是音乐形象的塑造——在特定环境(预设的戏剧情节与戏剧矛盾)中,为英雄人物量身定做出一些能够推动戏剧情节发展与戏剧矛盾展开,能够表现和升华英雄人物思想和性格的唱段,进而通过这些唱段塑造这种典型性英雄形象。这些唱段呈现为多种形式(如独唱、对唱、重唱,以独唱的咏叹调为主)、多种功能(叙事功能、抒情功能),交代和推动戏剧情节发展和戏剧矛盾展开,表达英雄人物的内心情感,揭示英雄人物的思想和性格,最终使英雄人物的各个侧面在特定的环境中得以凸显。这些唱段相互照注,共同塑造了典型性英雄形象。

如果说确立典型性英雄形象遵循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将典型性英雄形象诉诸特定戏剧结构遵循人物与环境的统一,最终体现出对“现实主义的真实性与典型性”这一审美范畴的遵从,那么将典型性英雄形象诉诸人物唱段,最终成为一种音乐呈现,所遵循的则是戏剧结构与音乐结构的统一。③关于典型性与真实性的关系,参见恩格斯《致玛·哈克奈斯》,载注①,第281——286 页。关于歌剧中戏剧结构与音乐结构的统一,参见胡晓娟《歌剧戏剧结构与音乐结构的统一性——兼论中国歌剧戏剧性的音乐呈现》,《音乐艺术》2020 年第4 期。正是基于上述过程,江姐的形象才得以成功塑造。

二、江姐典型性形象塑造的音乐载体

革命历史题材歌剧中的典型性英雄形象,需要在特定的戏剧情节和矛盾冲突中不断丰满和完善,还需要音乐(尤其是人物唱段)来塑造。歌剧《江姐》中,江姐的唱段一共14 首,包括独唱、对唱和重唱,其中重要的唱段有五个:《巴山蜀水要解放》《革命到底志如钢》《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五洲人民齐欢笑》和主题歌《红梅赞》。这些重要唱段分布在第1、2、6、7 场,作为抒情性段落,多侧面地表现出了江姐作为一个革命者的思想和性格。

《巴山蜀水要解放》在第1 场,是江姐从重庆朝天门码头出发前往华蓥山时的一个唱段,是江姐这个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出场”。作为全剧第一个唱段,该曲在全剧中的重要结构功能就在于主题呈示,集中展示了全剧音乐材料,在音乐设计上也是“定调子”。④魏景书《“俏也不争春”——评歌剧〈江姐〉的音乐创作》,《人民音乐》1979 年第4 期。《革命到底志如钢》是第2 场江姐在前往华蓥山的途中得知丈夫牺牲之后的一段唱,充分表现出了江姐的钢铁意志。该曲是在《巴山蜀水要解放》之后又一个塑造江姐形象的重要唱段,体现出歌剧创作者将典型性英雄形象置于特定环境(现实斗争)的创作意识,故展现出了人物与环境的统一。《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是第6 场中的一个唱段,旨在表现江姐被捕后在狱中与国民党特务的斗争,以及她的崇高理想和坚定信念。《五洲人民齐欢笑》是全剧的核心唱段,也是江姐慷慨赴死前的“绝唱唱段”。在这个唱段中,江姐作为革命者的典型性英雄形象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如果说《巴山蜀水要解放》表现出了江姐作为典型性英雄形象的革命理想和凌云壮志,《革命到底志如钢》表现出了这个典型性英雄形象的钢铁意志,《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表现出了江姐的牺牲奉献精神,那么《五洲人民齐欢笑》则表现出了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中典型性英雄形象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主题歌《红梅赞》虽是后加的,但与全剧的其他唱段十分协调,尤其是音乐材料上保持着内在的联系。如歌剧《江姐》的三个音乐主题(“红梅主题”“快板主题”“慢板主题”)都与主题歌《红梅赞》有着密切联系。另外,像歌剧《江姐》的全部音乐素材最终都统一于这首主题歌一样,江姐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最终也全部诉诸这首主题歌。在剧中,这首主题歌是江姐的丈夫彭松涛上华蓥山担任政委前给她留下的一首诗,其中有爱情的表达,但更有励志之功。在歌剧的第1 场(重庆朝天门码头),江姐唱了这首诗,作为离别重庆前对战友孙明霞的勉励。这首看似不经意间出现的主题歌,既塑造出了江姐的形象,也使之更具典型性,又深化和升华了歌剧《江姐》的主题思想。这正是利用梅花不畏严寒、傲雪怒放的品质,隐喻了革命者的品格共性,也正是这种共性,支撑了典型性英雄形象的代表性和类型性。

三、重拾英雄形象典型性的意义

典型性英雄形象“江姐”的确立和塑造,对于当下革命历史题材歌剧创作具有启示性:第一,英雄人物形象必须具有典型性,而且还应是一种符合革命历史题材文艺思想主题和价值取向的典型性;第二,典型性英雄形象必须置于特定环境(预设的戏剧情节和戏剧矛盾),既不能使人物成为概念化的艺术形象,又不能使人物陷入缺乏戏剧矛盾冲突的杂乱或无厘头的情节发展之中,必须做到既有形象塑造,又有戏剧冲突;第三,典型性英雄形象的塑造,最终还取决于人物唱段的设计,取决于音乐,只有这样才能凸显歌剧作为“音乐戏剧”的根本属性,如果没有成功的唱段,即使这种典型性英雄形象塑造得再成功,也不能说是歌剧的成功。

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创作,旨在塑造无产阶级英雄形象,通过颂扬英雄人物的牺牲奉献精神,讴歌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斗争、推翻三座大山、夺取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的丰功伟绩,诠释和维护中国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政党领导人民进行革命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并通过这种典型性英雄形象感染人、教育人、鼓舞人,以助力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事业——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聚集力量。这正是新中国革命历史题材文艺的思想主题和价值取向。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创作,不能不塑造英雄形象,塑造英雄形象就必须遵循现实主义的典型性原则。这种原则,作为现实主义文艺的审美特征,无疑也是革命历史题材文艺最重要的审美品格。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创作,不仅要强调英雄形象的典型性,还要使这种典型性符合革命历史题材文艺的思想主题和价值取向。革命历史题材歌剧创作亦如此。从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创作的革命历史题材歌剧来看,其英雄形象塑造既注重了典型性,也与革命历史题材文艺的思想主题和价值取向相吻合。

但从21 世纪初以来创作的革命历史题材歌剧来看,这种英雄形象的典型性尚不够突出,或者说已演化为一种“另类”。很显然,这与整个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创作原则的变化相关。改革开放以来,由于人文主义思潮的高涨,现实主义文艺创作中人物形象的典型性日渐式微,于是不具代表性的个性化形象越来越突出,并逐渐取代了那种类型性或类型化了的人物形象,人物的思想和性格也各有特色且难以归类。在这种文化语境中,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创作的英雄形象塑造也发生了变化——将英雄人物还原为平常人、“英雄也是人”等观念,正是这种走出“高大全”后的“矫枉过正”,不仅将英雄人物还原成了“人”,也将革命者应有的思想和性格逐渐消解。于是,“英雄性”逐渐被“人性”所取代,革命的英雄主义甚至成为过时的旧话。由于过于强调人物的个性化,英雄形象也就逐渐丧失其代表性、类型性,进而也就放逐了其典型性。这些都表明,这一时期的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创作,显露出一种“去典型性”的价值取向,而且使英雄形象呈现出一种“另类”的典型性,并成为“另类英雄”,以致与20 世纪五六十年代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作品中的典型性英雄形象大异其趣。这些正是21 世纪初以来革命历史题材歌剧中的典型性英雄形象未能凸显且有别于韩英、江姐、田玉梅等形象的原因所在。

革命历史题材文艺的主流是现实主义文艺,都需要塑造真实可信且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形象,即人物形象。没有人物形象,艺术的真实性就难以实现,然而,艺术人物形象的塑造,尤其是英雄人物的塑造,必须要注重典型性。这是因为,任何艺术形象从本质上说都是典型性的,人物形象只有具备高度的概括性和广泛的代表性,才能成为“典型”,因此,英雄形象总是类型化的,寓于共性与个性统一之中的。这些也是现实主义文艺的真实性所要求的。“它要求作家不是按照某种抽象的观念杜撰生活,捏造人物,而是要求作家从客观的实际生活出发,再现现实中个别的、具体的、富有特征意义的生活现象,刻画人物鲜明、生动、丰富的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性格。”⑤同注①,第281 页。

显然,这里的“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性格”不是别的,正是典型性。正如前文所说的,典型性的建构要求创作者在人物形象塑造的过程中处理好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对于作为革命者的英雄形象而言,这种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即革命性与私人性的统一。个性(私人性)大多属于天性,是与生俱来的,共性(革命性)则往往是在革命斗争中逐渐形成的。因此,强调共性(革命性),是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创作中塑造英雄人物的关键。但强调共性(革命性)不能放逐个性(私人性),因为没有个性的英雄形象也是没有魅力的。比如,江姐具有革命者的共性,但又具有一个女性、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个性。而作为女性、妻子、母亲的江姐,在剧中也往往是最为动人的(如《五洲人民齐欢笑》中对孩子的交代)。但是,如果更多地强调妻子和母亲,或更多地强调其作为女性的性别特征,那么,江姐这个人物就会失去作为革命英雄的典型性,因为江姐在剧中的主要形象是一位革命者,这是不能淡化和忽视的,否则,江姐形象就失去了作为类型性的典型性。可以这样说,20 世纪五六十年革命历史题材文艺作品中的“女性遮蔽”(或“性别遮蔽”),就在于强调了英雄形象的典型性——作为类型性或类型化的共性特征。

总之,在革命历史题材歌剧中,英雄形象的典型性就是用共性来体现的,诉诸类型化的艺术形象。这种艺术形象还必须以共产主义者的思想和性格为支撑,必须具有共产主义者的胸襟和气魄,必须具有无产阶级英雄人物的胆识和壮举。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革命历史题材文艺应有的精神特质,才能弘扬革命文艺传统,重建革命的英雄主义,才能使所塑造出的英雄人物真正能感染人、教育人、鼓舞人。只有成功地塑造了典型性英雄形象,剧目才能立得住,演得下去。这就是重拾英雄形象典型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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