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剧理论在新媒体“拟态环境”中的呈现与影响
2021-11-27余艳波
余艳波 苏 乐
拟剧理论最早便是符号互动论的代表性理论之一,由20世纪的美国学者欧文·戈夫曼从他的作品《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后文简称为《日》)中整理归纳而来。拟剧理论从人们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人际角度出发,探讨个体在日常情境中向他人呈现自己和自己活动的方式,以及个体希望引导和控制他人对自己形成印象的方式,进而研究个体在他人面前维持表演时的各种反应。[1]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传播的媒介及方式相较于戈夫曼自身所在时期有了更为全面的发展。拟剧理论在当下的新媒体时代中依然存在并仍有一定程度上的体现和应用。本文结合新媒体时代下在由各类传播媒介建构出的“拟态环境”中,个体之间对于所处环境的认识以及个体相互之间的关联性进行研究,探讨当下拟剧理论的部分呈现及衍生影响。
一、拟剧理论的基本内容及在“拟态环境”中的体现
(一)拟剧理论的内容概要
在戈夫曼的《日》中,作者认为从某个角度来看,可以将整个社会看作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个体都是身在其中的演员。在此舞台当中,有演员、观众、不同的舞台以及前台与后台的区域区分等等。因此戈夫曼将其著作《日》分为了六个章节:表演,剧班,区域与区域行为,不协调角色,角色外的沟通,印象管理艺术等内容,而这些都是关于拟剧理论在日常生活当中有所体现的部分核心内容。[2]而当今时代,个体在生活中的自我展现及社交媒体中的情绪分享,乃至个体根据他人反馈进一步管理和维护所“表演”出来的形象,都能看到拟剧理论在个体人际交往过程中的体现。本文便着重于表演区域、前后台和印象管理艺术来进行分析和探讨。
(二)新媒体时代下微型“拟态环境”的构建
据梅罗维茨的场景理论,“媒介不仅是交流的中介和物质手段,媒介本身也是环境的一部分;传播媒介使用形式的改变可以带来相应的社会情境的变化”。拟态环境在当今的新媒体时代,便体现在信息的传播成本愈加低廉,各类传播媒介将不同的信息归类整合,制作生产内容,吸引关联受众,再接受各类受众反馈评价,进而形成传播过程的循环。由此通过场景理论与拟态环境以及拟剧理论的结合,将当前时代媒体与受众之间的信息传播方式看作“‘舞台表演与观众反馈’的拟态环境”。
因此,在新媒体时代下这些微型的“拟态环境”中,个体之间将有关联的彼此当成了同一场“剧班表演”下共同参演的演员;或是将他人当成在各类社交媒介“表演区域”中展示自己时的观众群体,并根据反馈信息修正自身形象。
二、拟剧理论在不同“拟态环境”中的具体呈现
(一)“区域”在圈层文化等微型“拟态环境”中的形成与呈现
新媒体时代下由于技术的更新迭代,个体之间的交流与联系也不再受到过去一些客观因素的制约;另一方面,受个体自身性格、素养、学识等方面的影响,不同个体在各类媒介中感受到的“拟态环境”也有所不同,其作出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互联网中的个体根据兴趣、专业等因素形成的小群体,从拟剧理论的视角来看,这便是“区域”的初步形成。戈夫曼对于“区域”的定义:任何受到可感知边界某种程度限定的地方。[3]尽管互联网中的“区域”不像现实生活中的玻璃、围墙以及护栏这样一些给人显而易见的隔离感的标志,但是依然会在内部成员相互联系的过程中保持一个可感知到的边界来区分“区域”内外的成员。且在互联网的连接下,现实生活中天南海北的成员在这样的一些“区域”中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紧密性和凝聚力,“区域”在发展的过程中便呈现出我们一般称之为“圈子”的雏形。借助彭兰老师的观点,圈子是以情感、利益、兴趣等维系的具有特定关系模式的人群聚合。[4]这些虚拟圈子,和现实生活中日常理解的圈子相似:例如,圈子结构的群体中心性往往很高;圈子内关系既亲密,又具有一定的权力地位不平等特征;圈子往往容易发展出自我规范等等。以此角度看“圈子”,无论是职业方面的论坛里那些刚进入职场的新人对于行业老手的尊敬和聆听;或是兴趣部落内个体之间对于兴趣相关内容进行分享的软性要求;抑或是粉丝圈层内管理员往往希望粉丝传播的信息要积极正面等硬性要求。这些都是互联网中的“圈子”在拟剧理论中关于“区域及区域行为”的体现。圈子在长期发展的过程当中,内部的成员们之间也逐渐形成了固定的传播体系和层级建构,久而久之,便有可能建构出这类圈层中的微型“拟态环境”。
(二)不同媒介“剧班”呈现中对于拟态环境的建构
随着近年来媒介技术的发展及智能设备终端的普及,加上网民们对于图片、视频等视觉化刺激的需求,视频、直播等媒介平台愈加开放。相较于传统的电视媒体提供的视觉感官刺激,视频媒介则有更强的互动性、即时性以及直观性等特点,受众也可随时随地接受到来自世界各地的画面信息。可无论是过去的电视还是现在的直播、短视频等媒介平台,内容的呈现者及背后的导演、策划等人员都可看作相应媒介中的“剧班”成员。从而与拟剧理论中表示在表演同一常规程序时相互配合的任何一组人——“表演剧班”(或“剧班”)的概念相契合。这些媒介在内容生产的过程当中,都离不开背后“剧班”成员的配合。它们有的在前台直接面向受众“表演”,有的则在“后台”负责内容的生产、策划或配合“前台演员”演出等工作,最终达到对于“表演区域”场景的呈现。
例如电商平台中带货快直播,主播解说并呈现产品样品,后台人员有序备货并协助主播们进行“表演”;或是雷火二神山医院建设时百万网友当“云监工”的慢直播,工人们夜以继日的工作“场景”。此类画面都可看作新媒体为互联网中的受众展现出的“场景表演”——既有画面感强烈、节奏较快的“销售市场”,也有剧情缓慢、画面平稳的“建筑工地”。直播画面的播送背后,都离不开相应的“剧班”成员为我们运营呈现。而这些区域场景呈现,也为网民们建构了不同的“拟态环境”,便于网民们形成认知与共鸣。
(三)个体根据“拟态环境”进行反馈中的自我呈现
各类社交媒体不断发展充实着网络大众的日常社交需要。无论是熟人社交、圈层社交,还是陌生人社交,都有相应的平台来满足个体的不同需求。这种社交现象从拟剧理论分析,即符合对“印象管理艺术”的阐释。戈夫曼认为,当一个人在扮演一种角色时,他必定期待着他的观众们认真对待自己在他们面前建立起来的表演印象。他想让人们相信,他们眼前的这个角色确实具有他要扮演的那个角色本身具有的品性。[5]此观点在当前日常中仍有呈现。例如人们使用微信,有问卷调查显示,68.69%的人会对好友进行分组,受访者表示这是让用户保留隐私,选择性地展现自我的很好方法。[6]用户通过微信圈好友分组可见,在不同人际圈层中展现出不同的个人形象。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可能会在家人和长辈的分组内呈现尊重长辈且稳重的形象;在实习工作的同事分组内呈现契合职场的形象;回到熟悉的同学朋友分组内便回到真实放松的学生形象,这便是大学生个体在不同分组内各类“社会自我”的呈现。而之所以在一个微信中便能有多个“社会自我”,归根结底是新媒体时代下社交软件的普及和发展。在戈夫曼的时代还有现实社会场景的区隔,而在当下,不同的场景均可被用户手中的手机所接收并呈现,即社交软件对于用户人际交流场景的“搬运”,将各个人际圈层中的交际场景以“拟态环境”的方式呈现给用户。用户为避免个人形象在不同圈层重叠的过程中出现错乱(无论是以表现或流露的方式),在当前日常社交中的各类“拟态环境”叠化现象下进行“自我印象管理”便是合理且不可或缺的行为。
三、拟剧理论背景下微型“拟态社会”中的缺陷与不足
(一)微型“拟态环境”建构带来的“剧场闭塞”
在新媒体时代,媒介营造的各类微型“拟态环境”给受众带来真实感的同时,受众也不再只受传统的单一媒体影响,而是通过多种渠道和方式来尽可能地感受真实社会中的客观现实。但由于网络的匿名性,以及部分受众在网络中呈现出相对自我、自满的状态,间接促进了圈层内部“剧场闭塞”的现象。例如,随着大数据时代下技术创新和媒介变革带来的涵化关系深化,传统媒介对人们灌输式的影响模式被打破,受众开始以自我为中心点,将自己置于一种自我强化观念的框架内,就会形成信息茧房。[7]不仅如此,受大数据的算法分类以及精准投放等技术的不断优化,通过用户的浏览记录,将相关联的各类推送、通知及信息流广告反复刺激着用户的兴奋点,再根据用户反馈继续收集数据,进而将互联网中的海量个体分类整理再打上标签。在这样的信息共振中,受众也长时间处于媒介不断传播同类信息的“回音室”里,因此也促进了社交媒体中相应圈层文化、亚文化以及社群等微型“拟态环境”的形成。例如,在“饭圈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由于圈层内部相似信息的不断传播、主体信息的不断共振、粉丝们的主观附和,加之与圈层内主流不相符合的意见往往都是被淹没或抵制,长此以往,“沉默的螺旋”理论便在极端饭圈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加之部分自媒体的舆论引导,圈层文化内的粉丝狂欢现象更是达到令人震惊甚至不可理喻的境界。在这样的一些圈层文化所提供的“拟态环境”中,受众了解到的究竟是客观世界,还是在它们提供的精神鸦片中迷失自我,结果不言而喻。因此,当受众参与到这些圈层文化核心角色提供的“剧班”表演当中,若是无法保持理性及个人意志,很容易便迷失在相应的“拟态环境”中。
(二)传播媒介在“拟态环境”中的前后台界限消融
如前文所提,新媒体时代下的传播媒介不同于戈夫曼所处的时代。当下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各类自媒体或直播媒介,这类媒介都不完全符合戈夫曼所提出的“剧班”观点,它们尽管还有明显的“前台”“后台”区域的区别,但不同区域之间的隔阂已不再是棱角分明。其明显的特点便是,当下的传播媒介不再有过去那样“严格”的把关人,或是明显的观众隔离标识,反而有一定程度的前后台界限消融的现象。
无论是传统媒体开发出新的Vlog板块,还是各类明星的Vlog短视频,以及直播平台中“网红”主播们,“演出者”一旦参与到与互联网受众对话和交流的过程当中,与受众的隔离感便产生了消融的现象。主持人不再有电视媒体中的隔离感,Vlog里的明星也像生活中的普通朋友,而主播则像古时市井表演中的主角一般,网民可随时通过弹幕模仿露天舞台现场观众的吆喝来与主播进行沟通和交流。在这些传播媒介的发展中,或多或少地出现前后台消融的现象。换言之,类似于波伊德提出的“情景消解”——即当原本相互隔离的场景消失时,人们需要重新评价应采取何种印象管理策略以及自我呈现方式。[8]
社交媒体在发展的过程当中,过去传统媒体制度下信息垂直传播方式开始转变为扁平化、网格化的信息传播方式。过去普通民众想要了解“剧班”信息的隔阂与阻碍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消融。无论是难以给观众提供单一的“拟态环境”的媒介;或是各类明星“人设”的崩塌,这些都考验到各类“剧班”中的核心人员,如何保护“后台”最核心的隐私,如何维护“表演区域”的稳定,如何让“表演者”呈现稳定的人设,如何对于“前后台”区域间消融地带的明确和保护,进而让各个媒介所建构的“拟态环境”保持稳定。
(三)个体在不同“拟态环境”自我呈现背后的群体性孤独
群体性孤独的概念曾被古斯塔夫·勒庞在其著作《乌合之众》中提出:在群体中,人们的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作用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在集体社会中,人们会受到共同的环境作用而产生相同的心理,习惯性生活在群体中的个体被社交环境所异化,从而缺乏了独处的能力。[9]当下的表现便是媒介使用者在各类社交媒体上人际交流频繁,现实中却关系冷漠且时常感到孤独的状态。
经过数百年的媒介技术发展,客观社会中的人际距离逐渐被各类新媒体技术拉近,但勒庞所提出的集体社会在当下的互联网中几乎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受众群体;而各种媒介让受众中的个体同样难以摆脱这样的一种无形“枷锁”,从真正意义上摆脱各种微观“拟态环境”中的内部规则以及边界标准,来达到一个独处的境界。反过来看,互联网中的受众个体也往往难以逃离自身所在的各个群体中的桎梏,从而不得不有选择性地“自我呈现”。久而久之,个体们也逐渐意识到社交软件中的日常社交,只是彼此给予对方的一个选择性社会自我的呈现,而对方的真实自我究竟如何,则很难得到深刻的了解,这也进一步促进了“群体性孤独”。
此外,据麦克唐纳的观点,他把大众空间中的大众比喻成落寞的原子,其原因便是大众之间往往不是作为个体也不是作为群体中的成员而相互联系——他们之间确实完全没有联系,而只是某种疏远的、抽象的、非人的东西(类似于原子)。[10]此观点同样契合群体性孤独,新媒体时代下的这些网络“拟态环境”中,普通个体们便如一个个原子一般,为寻求联系而与其他原子之间构成“连接”,而相应的“圈层”便是一定数量上的原子组成的集合,它们通过兴趣、职位、文化等要素吸引到其他原子加入。但这些“圈层”只占少部分,现实当中的大部分个体都如这茫茫原子一般,只能通过不同的“社会自我”呈现来依附到不同“圈层”建构的微型“拟态环境”中,来寻求自我的存在。这也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社会中的个体在各个“拟态环境”的区隔中,在切换“社会自我”的呈现背后,引发的对群体性孤独的思考。
四、结语
当代的传播方式较戈夫曼所处的时代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渠道,但归根溯源还是个体间的人际传播方式。因此,拟剧理论在当今依然有可取之处——供我们反思现实生活中的人际交往。而新媒体时代下的各类“拟态环境”中,个体在其中的自我呈现和反馈又有区别,这也体现了作为具有社会性、群体性的个体,都时刻在客观现实中进行着各自的“表演”,进而塑造个体的形象。
但拟剧理论自身仍有过于微观的局限,关于拟剧理论的研究也在不断更新。作为个体的我们可跳出生活中的各类“舞台”,以俯瞰的角度思考处在各类媒介建构的“拟态环境”中的自己,是如何被这些媒介左右及影响,最终体会拟剧理论在人际传播方面深度思考的魅力。
注释:
[1][3][5][加]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冯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2]夏胜男.论“广告即拟剧”——社会拟剧视角下广告元理论的新构建[D].华中科技大学,2011.
[4]彭兰.网络的圈子化:关系、文化、技术维度下的类聚与群分[J].编辑之友,2019(11):5-12.
[6]余亚蓝.微信之“微”妙[D].南昌大学,2018.
[7]靖鸣,张朋华.自媒体时代“拟态环境”的重构及其对大众传播理论的影响[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41(8):71-75.
[8]孙树靖.新媒体语境下人们的线上印象管理[J].传播力研究,2019,3(5):37-38.
[9][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传播研究[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
[10][英]多米尼克·斯特里纳蒂.通俗文化社会导论[M].阎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