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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灵魂自由的浪漫执着书写
——读杨灵芝的诗

2021-11-27

大理文化 2021年2期
关键词:灵芝诗人诗歌

雨水在写作

哀伤在阅读

微弱力量的坚强习性

便是趴在地上庄重地哭泣

——阿德里安·波乌内斯库

当我打开杨灵芝《水面的厚度》《一个人的苍茫》这两部厚达五百多页的诗稿初步浏览后,我便为诗人诚实的写作态度和澎湃而经久不衰的创作激情感动了。在这个经济社会剧烈转型,人文思想空前激荡,发展追求跨越、人生追求快意实则诗意贫乏、精神苍白的时代,生活在滇西小城的杨灵芝,“在祥云/枕着阳光拥着白云尽采诗意”,始终以对缪斯的无限热爱和绝对忠诚,居然保持着高昂的创作热忱,把自己当作腾云驾雾的逍遥神仙,从容自在地笑看云卷云舒,满心欢喜地为平淡无奇的日子赋予真、善、美的诗意内涵,端然令人动容。

有感于当下基层或曰民间诗人创作和出版的艰辛和面临的诸多困境,写下我阅读这两部诗集的一些粗浅感悟和想法。

《水面的厚度》共编为六辑:“梦幻天堂”“心灵对话”“水面的厚度”“你的眼前烟雾缭绕”“其实没那么亲”“想念母亲”。对照这些标题认真阅罢每一辑诗歌,因为诗歌题材较为庞杂,我们其实很难归纳出诗人所暗示的题旨。但为着评论的方便并做到有的放矢,我姑且对这些诗歌作简要的阐述:“梦幻天堂”抒写的是诗人对故乡山水的深沉大爱,“心灵对话”是诗人阅人、阅世的感悟,“水面的厚度”是诗人对人生与生活的哲思,“其实没那么亲”和“想念母亲”是诗人对亲情友情和世间人情的回味、省察和反思。《一个人的苍茫》亦编为六辑:“一个人的苍茫”“翠湖印象”“咖啡都凉了”“又见河谷”“村庄在雨中飘摇”“静待花开”。这一部诗集与《水面的厚度》在诗学追求上大体相似,两部可互为姊妹篇对照欣赏,其涉及的主题同样宽广而斑斓,大抵写的是诗人一路成长的心灵体验、游历所遇所感、关于人情世故的观察和审美、对当代乡村现状的忧思以及自我修养的诗意总结。

在我看来,《水面的厚度》和《一个人的苍茫》这两部诗集的诗行,横排起来大约可视为杨灵芝平凡而浪漫的人生起伏跌宕的诗意历程,纵排起来则可视为她精神昂然向上不断求索成长的天问之旅。其关键词“厚度”是诗人在时代大环境和个体生长境遇中真切的人生阅历和深层社会体验的精华集成,而“苍茫”则是诗人心灵与精神长期砥砺、持久修行形成的辽阔气象。综观两部诗集广泛而互为补充并相互映照的主题,撮其大要,诗人写故乡之美,写云南独特的风物,写亲人和师友之情,写流逝的黄金岁月和美好的青春记忆,写日常生活的感悟和心灵呓语,写基层普通公务员的生存状态,写周遭寻常人物的命运,写人情冷暖世风变幻,写人性的纯洁、温暖或复杂、幽暗,归结起来,写的都是自己工作生活的人生阅历感受、见闻、思考和成长体验,是自己对人生和生活源于内心深处的热爱与辩证审美。坦率说,尽管这些诗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从诗艺的最高层面和要求考察,看起来拙于修辞,它们鲜用象征、隐喻、双关、互文等重要修辞手段甚至拒绝模仿时髦的流派技法,语言稍嫌平直甚或浅白,形式和结构还不够精致,但因为诗人真诚自然的书写,她习惯以白描、素描的手法,写真实原初无须美颜的风景与人物,写真实朴素平庸无奇的现实生活,写真实平淡的人生经历,写真实复杂的人心和思想——已充分体现了“修辞立其诚”的艺术伦理。就写作者和理论家都格外看重的“写作诚意”来说,杨灵芝的诗歌总体上在心智和情感方面体现了“老实”“本分”的特质,而她也可能就是一个心怀诚意的诗人。而这样的人,注定会在现实中更多一些特有的清醒独立和清高孤独。

且以《水面的厚度》第一辑“梦幻天堂”中描写人文风光的诗歌为例。在杨灵芝的诗意世界里,故乡即天堂,人间有爱即天堂,不仅祥云是天堂,大理是天堂,就连革命圣地延安甚至整个神州都是大美天堂。“当生命如花开放/无论人间天堂/我以诗心,把你/想念成/天使”。她通过《祥云之上》《云南驿》《水目山》《云遮雾漫鸟吊山》书写祥云、大理、云南悠久的历史、深厚的人文和优美的自然风光,眷恋与赞美溢于诗外。祥云,一个富有诗意的地名,一个“天空写满云彩的诗章”,一个蓝天白云永远垂青的地方。诗人形象地告诉我们:“生长在祥云/抬头看云像呼吸/开窗见云似睁眼”。难怪她为此骄傲自豪地炫耀幸福:“在云南边疆树多花多草多歌多/生长在这个生云长云叫做祥云的地方/有什么理由/不把身边当作天堂/把自己当作神仙?”

诚然,云南是诗情画意的人间天堂,是中国当代诗歌的高原,风光旖旎的三迤大地优秀诗人辈出。云南的诗人是缪斯最钟爱的儿女,这里得天独厚的自然景观和丰饶醉人的民族文化风情,孕育了一代又一代杰出诗人。云南诗人是幸福的:生活在云南这片人文历史璀璨、四季景色殊秀而充满灵性的土地上,行走于彩云飘逸、山高水长的美丽家园,写不出几首好诗,都觉得有愧。杨灵芝关于云岭风情的美丽书写再次提醒活跃于此间的诗人们,从雄浑的诗学地理优势与罕见的生态美学奇观考量,我们有理由认为,大美云南蕴藏的丰沛诗意仍需要滇籍诗人们执著不懈地挖掘,神秘的古滇文化宝藏、边疆神奇壮丽的山川、雄伟神圣的雪山、千姿百态奇幻瑰丽的彩云、澄碧如镜天水相涵的高原湖泊、世外桃源般的坝子和盆地、苍茫无际的原始森林和各美其美的民族文化以及令人心驰神往的民族风情……仍期待天才的诗人们,以特别的诗心敏感来审美、讴歌和传颂,云南天赐的自然惊世之美,各民族自由不羁的灵魂图腾,仍需要诗人们不断去发现、塑造和命名。

阅文即读心。阅读杨灵芝的诗歌时,我感觉她端然是一个热情而善良的诗人。她固执地相信“世间因人而热闹/因好人而美好”,她愿意无私地“点燃我一生的激情/温暖着最寒冷的冬夜”。她乐于写周遭人物的生活际遇,擅于写琐碎的亲情温暖。她曾在诗中慨然宣誓:“必须像母亲爱我们一样坚强热烈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所有的亲人/爱着花草树木生活的细节和长远/在琐琐碎碎中/成就博大与美好”(《琐琐碎碎的温暖》)。

杨灵芝显然也是一个大义凛然、有原则、有担当的诗人。题为《一个人的苍茫》这首诗,诗人标注写于2008年夏天。该诗以反讽的口吻和纪实的笔法,形象地勾勒了一下过去那个时代机关工作令人震惊的基本状况。正是青天白日上班时间,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本该认真履职尽责,辛勤工作;然而,诗人却焦虑不安、忧心忡忡地在诗中告诉我们,有些单位的干部职工,有的打猎去了,有的打麻将去了,有的钓鱼去了,留在办公室的年轻人则在专心致志地玩游戏,只有一个老同志在默默地做事。这已足够令局外人莫名惊诧了,但更令人惊骇而愤怒的是,这些拿着工资不务正业的“同志们”,到了吃饭的时候,便会体面地不约而同出现在城里各种高档休闲娱乐场所,吃香喝辣K歌跳舞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似乎个个都在“应酬”又都习惯了乐此不疲,好像人人都需要趋炎附势入圈站队抱大腿找存在感才大众入流合乎时宜……可怜那些没有背景和靠山,尽管每天辛勤工作“同朝为官”却“同流而不合污”没有多少话语权亦没有出头之日的少数边缘小众人物,随时还会被挤兑打压穿小鞋。诗人为此哀叹:“认真工作不喜欢吃喝玩乐/善于学习思考正常本分的人/在人群中纯粹得落伍/孤独得寂寞/在这种乌烟瘴气泡沫喧天的环境中/小众如莲/苍茫遍野”。有过机关工作经历的读者不妨回头想想,在中央八项规定实施以前,一些单位和部门的实际情况(乱象)和风气不正是如此吗?时隔四年后,以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为主旨,举国关注的“中八条”以壮士断腕、刮骨疗毒的决绝雷厉风行,饱受人民群众诟病的“四风”问题和由来已久的“机关病”终于得到逐步整治,党风政风为之一新,政治生态日趋向善。——我意外地从杨灵芝的一份简介中获悉,她曾担任过副乡长、文联主席一类职务。这更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作为现行官僚体制内几乎可以忽略的“小官员”,尽管独行风雨中有过迷茫与畏惧,但这烈女子处江湖之远居然横起庙堂之忧,以诗人的良心和社会责任感勇于挺身而出诗谏直言,那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和胆识的。杨灵芝厌恶“以甜的名义/掩盖所有真相”。(《假蜜蜂》)而《不是我不好》这首短诗,则可管窥其心性忠诚侠义之一斑:她宁可与闺蜜割袍绝交,也不愿将情谊作为遮羞布无原则地帮负心者撒谎骗人。

“村庄在雨中飘摇”这辑诗,俨然一幅苍凉的当代乡村的忧伤画卷。杨灵芝深切同情农村留守老人、孩子和乡贤的遗孀,思念寂寞的老树、老井、老屋,绝非那些流连陶醉于都市纸醉金迷生活的诗人对所谓乡愁的矫情意淫或无病呻吟,而是一个乡土赤子与乡村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精神疼痛和心灵共鸣。同题诗《村庄在雨中飘摇》是一首哀伤的乡村挽歌,它以质朴的诗笔和蒙太奇技法对风雨中古老的村庄和干渴的大地做了全景扫描,其细节令人怆然:那骤然而至的狂风暴雨,那些在风雨中挣扎的柔弱的豆苗麦苗,那被雨水冲刷的深巷道路,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倚门看雨天真无邪的孩子和无精打采的老人茫然的目光,那雨雾中寂寥而空旷的村庄原野,无不让我们有如置身风雨中,恍如隔世般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剧烈的心灵疼痛。

仔细翻阅两部厚重的诗集,我颇能理解杨灵芝的苦心,这些诗歌无疑都是诗人的心血结晶,是她此生无悔的心灵追求和宝贵的精神财富。挑剔的读者尽管可以批评诗集中的某些浅白平庸之作,但绝不能怀疑它们对于作者和她所生活的时代、环境的存在意义。这些诗作,恰似诗人吟唱的小草:

它一生低调

只是把生命的颜色和生长的状态

用鲜活的语言

用本真的绿色

永恒昭示

——《草那么绿》

诚哉,我们岂能蔑视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因为它如智者般知道,那普照大地和众生的太阳“无法照亮所有人的心”。

“河山,不只在梦里/祖国,就在身边”。最难能可贵且令人敬佩的是,杨灵芝虽栖身滇西一隅,却始终记得在诗里呼喊屈原和李白,表达中华民族古今一脉的忧愤高洁与浪漫豪迈情怀;她亦关注江南雪灾、汶川地震,赞美中国人民面对灾难时的英勇顽强,讴歌人性的圣洁光辉。她批评如蚂蚁一样忙碌于蝇头小利的公民,她嘲笑那些擅长流泪表演的人精,她感恩那些扫除烟雾的好人,她怜悯那些挣扎于生活泥沼、深陷于情感危机和精神干涸绝望的普通人,她无奈而无助地为父老兄弟的命运歌哭……她一直心怀“理清关系,庄严祭祀”的朴素抱负。

杨灵芝的诗歌,总体上兼具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色彩。她浪漫且从容地行走在现实坚硬的道路上,似乎一心想用诗化的鸡毛蒜皮的烟火生活将缪斯拉到大地上,但高贵含蓄的诗神喜爱飞翔,因此,她让我们看到缪斯一如理想只在她的头顶和远方闪现飘飞,而虔诚的杨灵芝只能跟着她的影子一路小跑。——遗憾的是,这种浮光掠影式的浪漫主义和如影随形的现实主义是单薄而脆弱的,它如微风吹拂水面时荡漾的涟漪,美则美矣,可惜转眼即逝,既掀不起惊涛骇浪,亦无法测出那辽阔深邃的人世间“水面的厚度”;“一个人的苍茫”固然能引起我们片刻的认同和思考,但因其仅停留或局限于一己一时之大、小感慨,所以不能让更多人获得强烈的呼应和持久的共鸣,譬如脸上深刻纵横的皱纹只能说明岁月的无情,唯心灵上深沉厚重的沧桑才能令人肃然起敬。“现实本身就是魔幻的”。我想提醒杨灵芝,诗歌不宜过分地相信和书写真实的现实,“下雨了也不想打伞/因为我想淋淋真实的雨”,偶然为之可谓潇洒,但雨淋多了难免会生病——倘若总是执著地写如是纯粹而接地气的诗事实上并不讨好,至少对于当下追求时尚的诗坛,这类具有大众化审美倾向的诗歌发表的概率和空间都不大。无论“接地气”的褒奖听起来多么高大上多么受大众欢迎,但诗歌毕竟是纯粹而偏爱阳春白雪的小众艺术。在我看来,杨灵芝大多数贴近现实的诗歌书写,无疑是一种写作策略上的冒险,因为真实的存在或像照相式的直接呈现的事物极容易损坏甚至遮盖平凡世间本来就很稀薄的诗意。

车前子说,“诗人是飞翔的动物,不一定是鸟”。换句话说,诗歌是精神飞翔的过程或轨迹,哪怕贴着地面,它也要飞出“诗”的天空。会飞翔却固执地坚持行走,这是很多诗人沦为平庸的根本症结所在;与此相反,很多不会飞翔的伪诗人却懂得借用技艺的钢丝牵引使自己勉强飞起来,哪怕飞得很难看。——杨灵芝已经诚实地在诗性的道路上快跑了很多年,她何不咬牙冲刺一下,然后奋力腾空,让自己更优雅地自由高飞?

从雅正严谨的诗艺要求和诗歌追求的最高境界而论,诗歌端然是语言的艺术,更是想象的艺术;就传播学及其影响力而言,诗歌无疑又是“传播+影响”的艺术。一个诗人及其诗歌的成功,无论在信息闭塞的远古时代还是在信息爆炸的今天,显然都取决于其传播的广度和强度。我们注意到,当代大多数所谓著名诗人,正是倚靠在省级甚至国家级报刊上频频亮相而为广大读者所熟悉。我们沉沦于基层的很多诗歌作者,比如像杨灵芝一样勤奋的诗人,尽管能写出一些优秀的诗歌,但他们/她们总是缺少大量发表的平台,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无缘在国字号的文学期刊上露脸。

读罢杨灵芝的诗歌,我们能充分感受到她对人生、对当下生活与其所置身的这个时代的无限热爱。这个“习惯了自己善解人意的敏锐和厚道”的诗人,哪怕遭小人嫉妒和仇恨,她也会像风雨中的莲花一样双手合十为那“丧心病狂的小东西”祝福。与当代相当一部分急功近利,哗众取宠,热衷于以诗歌自娱自乐且毫无诗学意识的口水诗人迥然不同,她对于诗歌的创作态度是严肃的,写作是严谨的,诗学追求是清晰明朗的。她只想用“诚恳的水养智慧的鱼”,让“生命文字的过程流光溢彩,思想交流的火花相映成趣”。诗歌之于她,俨然一种纯粹的事业和使命。细读杨灵芝的诗,我们可以做出如是判断:她是美好生活与时代的忠诚歌者,她真诚地为生活和时代欢呼鼓掌,用自己擅长和大多数人熟悉的腔调,用传统的手法和老妪能解的朴素诗语,满怀激情地唱出自己心中的歌——这些通俗易懂和普通读者喜爱的诗歌,生动地反映了我们这个时代人民群众的心声。这就是她诗歌的基本意义和价值。中国是诗的国度,就性情和言说的方式论,某种程度上,绝大多数的中国人都可以是诗人,《诗经》就是明证。而在当代中国诗坛,尽管这样的诗人和诗歌很难会获得自负的精英诗人和傲慢的批评家的关注和褒奖,但作为纯粹而真诚的诗爱好者,我更愿意将杨灵芝称为自由的民间歌手,她毕竟在适当的时候满心欢喜地纵情放歌了,这就足够了。

杨灵芝的诗歌写作,就目前的数量看,已有一定积累,仍需要刻苦锤炼诗艺。若想成为一个重要的杰出诗人,不仅要写出很多诗歌,而且必须要写出让一般读者热爱、让资深读者喜欢、让理想读者赞赏、让伟大读者青睐的诗作,哪怕只是一首甚至只是短短的几行。杨灵芝的诗歌,有一些显得过于平直,过于实在,做人这是优点,值得嘉许,但若将这种优点带入诗中,则必然有害诗意,反而成了致命的弱点。须知,诗不必如其人,诗应该模仿所有人。她似乎写得很顺手,顺手到自由自在的状态。恕我刻薄——我的意思是,但凡有大抱负的诗人,他们对于诗歌这门手艺应该是用心而挑剔的,他们在创作上绝对需要设立一定的高度或难度,要大胆地写一些自己感觉力不从心的大诗——写出那种具有深刻无穷意味足以传世的不朽之作。诗歌尽可以追求一如潺潺清溪的意境和风韵,但它绝对不可以一眼看到底。水至清则无鱼。诗歌是水,而鱼就是诗意。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真正的好诗,其妙处恰在于可解与不可解之间,不仅要讲究形式优美,韵律和谐,语言隽永而独特,而且要蕴藉含蓄,能让不同的读者读出不同的意味或趣味。

诗言志,思无邪。同为缪斯的追随者,我想坦诚地对杨灵芝说一句,诗歌写到一定的时候,也即无须依靠所谓激情和灵感来刺激、不为浮名功利而写作之时,就要特别重视对诗学理想的追求实践,要刻意杜绝庞杂,尤其不能率性而为,切忌想起什么、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就冲动地写什么,更要谨慎地抵制跟风乱写“流行诗”。要瞄准自己熟悉和擅长书写的主题(母题),持续深挖,厚积薄发,务求写出新意和深意,写出自己的独特风格。诗可以表达变幻莫测的微妙情绪,诗歌需要博大的情怀和浩瀚的胸怀,需要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通过个人的荣辱与苦乐能看到所有人的得失悲欣,诗人要透过书写人生命运的艰难以及物质炫目的表象,大胆揭示生活的真相与本质,比如既要赞美肉体拥有的美与力量,还要颂扬灵魂的崇高与不朽。

我们这一生中,当温饱不愁衣食无忧之后,首要解决的第一问题,终归要回到心灵/精神建设上来。我们发现,杨灵芝的写作还带有斯多葛派哲学的意味,即以写作来修行。她在2016年10月31日初写、2019年5月5日修订的《如果我不写诗》开头一节写道:

如果我不写诗

这么多可以有趣的时间我做什么

种了什么树结了什么果

念了什么经修了什么行

不知是问诗还是问自己

我时常会想问这个问题

她也曾吐露真情,如果不写诗,她会练习书法、会唱歌弹琴、会一路摄影。她自陈,“一直以来我宁愿认真辛苦工作/力求完美/就是受不得气受不了烦讨厌弄权”。她写诗,只是想平静地保持读写状态,为自己的行走做一个交待,让“心旗/飘扬在空中/心路/行走在远方”。作为诗人,她自称是一只黄鹂,对讨厌的黄鼠狼和小刺猬,绝不唱赞歌(《别逼着我唱赞歌》);眼看着大有作为的职业理想灰飞烟灭,审视“老师、记者、主编、诗人、作家”这些世俗的不期而遇的社会身份,杨灵芝洒脱超然,她只想淡定地“静待花开”,做一个真正的自我。但一如她钟爱颂扬怜悯的,她心目中“最美的菩萨”,那有着“最干净柔软的清香”的飘若天仙的桃花,她曾天真地为它无端背负“绯闻”的不公而喊冤叫屈,可怜“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桃花依然难免沦落尘土的宿命。

杨灵芝对诗歌的追求,其实与村上春树写作的执念相似:渴望灵魂的自由——即使身体自由不了,也想通过浪漫执著的诗歌来让灵魂获得自由。她在《文联主席与写作无关》一诗中对那些妒忌或误解她的人坦然自豪地宣称:

我的诗歌和远方

不在江湖那远

不在庙堂这高

它随山川风云花草树木

到处在飘

写作即自由,斯论于我心有戚戚焉。同为体制内的业余写作者,这一点我们感同身受。我早就注意到,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尤其是担任着一官半职的小公务员,无论怎样谦逊低调隐忍,迟早都会因为写作这种雅好引来“不务正业”的非议或妒忌。通观杨灵芝的两部诗集,我们发现她书写的主题广泛而庞杂,但作为诗歌艺术,它必须有鲜明的主题意识或宽广高妙的处理题材的办法,瓦西里·丹说,“诗是持久的磨难”。我的意思是,杨灵芝不妨瞄准自己最熟悉的生活,以“展现出灵视和风格上的原创性”,写最擅长的主题,或现代乡土流变之殇,或小城平民生存状态与精神气象,或滇国山川风云之壮美,集中力量、激情和智慧,深挖诗意,假以必要的修辞,写作直抵灵魂的诗歌。

杨灵芝在《失语的天空》中写过,“我一直相信诗人的言语来自地心/有着超越自己的神性”。我也相信她确实是一个“活得思想饱满/灵魂丰饶”的诗人。我们期待她将“来自地心的言语”,通过精湛的语言炼金术,用精粹闪光的词语写出更多更好更能打动人心的诗歌来。

编辑手记:

杨灵芝的两部诗集《水面的厚度》《一个人的苍茫》于2020年出版。诗人、评论家凌之鹤读之有感:“杨灵芝的诗歌,总体上兼具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色彩。她浪漫且从容地行走在现实坚硬的道路上,似乎一心想用诗化的鸡毛蒜皮的烟火生活将缪斯拉到大地上。”指出了杨灵芝诗歌的风格和特色,也指出其诗歌的很多问题,并给予了下一步创作的方向:“要瞄准自己熟悉和擅长书写的主题(母题),持续深挖,厚积薄发,务求写出新意和深意,写出自己的独特风格。”整篇评论言之有物,能帮助读者进一步理解杨灵芝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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