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医学传教士马士敦在华活动研究(1899—1937)*
2021-11-26崔军锋吴巍巍
崔军锋 吴巍巍
关于中国近代医疗史的研究,经过多年耕耘,目前已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绩,涌现出一批资料功夫扎实、考证详尽的论著。同时,伴随着西方史学理论的传入,医史学界开始越来越自觉地借鉴西方人类学、新文化史、全球史、生态史、身体史等的成熟理论方法开展医疗史的相关研究,相信随着2015年国际历史学大会的在华召开,今后会有更多的西方史学理论为国内学界所熟悉。但私心认为,对于这些西方史学理论方法的借鉴,虽然有助于推动相关医疗史研究的开展,但某种程度上,基于大量原始资料搜集、研读基础上的史实考述与重建工作,仍是一项非常有必要的基础性工作。尤其是近代中国西医学史的研究,由于涉及到中西医学史、中西文化交流史、基督教史的研究,且以西文资料为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基本的史实考述与重建仍应是学界必须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一些基本的史实我们到现在还存在很多模糊不清之处,这一领域的研究尚有较大的提升与深挖空间。就目前而言,即便是发表在专业核心期刊上的一些文章,很多还是停留在利用习见史料对相关史实的简单勾勒,既缺乏深度,也缺乏面相,历史的生动细节还远未被揭示出来。马雅各、马士敦、小马雅各父子三人的研究即是如此。
笔者目前关注近代来华传教士与近代中国的妇产科学问题,其中涉及到马士敦这一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于1899年初以英国长老会医学传教士身份来华,先在福建漳浦县行医传教,1904年到达泉州永春县,接管该会在此地创办的永春医馆,1918年回国休假考察,旋即被北京协和医科大学聘为该校首任妇产科学系主任。此后直到1937年,除了两次时间短暂的回国休假考察外,马士敦一直服务于该校,成为该校妇产科的奠基人,为我国妇产科学的奠基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笔者在此不揣浅陋,希望通过爬梳当年留下的有关马士敦的医学文献、教会文档、个人书信等,来展现他在华活动的经历,揭示他缘何学习妇产科学,当年在福建漳浦、永春,以及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工作生活经历,从个体生命史的角度展示他相对具体生动的个人工作生活面相。(1)目前国内关于马士敦的研究,据笔者所见,有李乃适:《马士敦与北京协和医学院妇产科的早期骨软化症研究》(《中华骨质疏松和骨矿盐疾病杂志》2009年第1期,第70—72页); 孙文库等:《英国传教医师马雅各父子在中国》(《中华医史杂志》2014年第2期,第125—128页);吴苗:《马士敦及其对中国近代妇产科的贡献》(吕变庭主编:《科学史研究论丛》第4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127—144页 )。关于北京协和大学校史的几部著作,都涉及到马士敦在其间的贡献。不过基本上是简述马士敦的生平和其在协和工作的经历,对于留存在协和档案室的马士敦个人档案文献,却几乎没有利用;也没有将马士敦在华活动的整个过程,包括在福建的活动,结合起来考察。福建师范大学多位硕士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如张钟鑫:《本土化与信誉重建——泉州地区基督教会研究(1857—1949)》(2003年);周典恩:《福建新教教会医院之研究(1842—1949)》(2004年);李双幼:《近代闽南基督教会研究》(2006年);以及李颖:《来华西方人与晚清厦门社会》(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1年);王尊旺著、李颖译:《医疗、慈善与明清福建社会》(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都涉及到有关马士敦在福建活动的相关史实。不过所依据的资料,也基本是柯乔木:《也谈泉州西医药史——<西医在泉州的传播与发展>补》(《泉州文史资料》第14辑,第139—149页);李仁实:《基督教永春医院创建始末》(《永春文史资料》第1辑,第71—72页);丁雨泽:《早期的漳浦西医药》(《漳浦文史资料》第6辑,第25—27页);林联勇、林士念:《基督教在永春》(《永春文史资料》第21辑,第153—181页);蔡序恩、陈朝卿:《西医在泉州的传播与发展》(《泉州文史资料》第13辑,第126—131页)等文史资料,以及永春大同堂会编印(《基督教传入永春七五周年史略》,1945年12月);许声炎:《永春堂会史略》(载《闽南中华基督教会简史》,中华基督教会1934年版);许声炎:《闽南长老会八十年简史》(《神学志中华基督教历史特号甲编·历史传记类》,出版社不详,第128、150页)等教会史料。这些资料记载的内容大同小异,也很简略,其中上述几篇文史资料基本上都是引用的那几种教会资料。对于马士敦留存下来的大量差会档案、私人信件、以及见诸报章的妇产科学研究论著及医院年度报告,则利用不多。因此,关于马士敦的研究,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一、马士敦的早年生活
马士敦(John Preston Maxwell,1871 —1961),又译为马约翰,苏格兰爱丁堡人,1871年12月5日出生于英国伯明翰。(2)[英]马士敦:《献身之预备》,载潘稀祺编著:《台湾医疗宣教之父:马雅各医生传》,台南:台湾基督长老教会新楼医院,2004年,第259页。其父马雅各(Dr.James Laidlaw Maxwell, 1836—1921)是爱丁堡大学医学院毕业生,1863年作为英国长老会(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传教士来华,1865年转到中国台湾。他先后于1865年5月至1871年11月、1883年12月至1885年4月两次在台湾行医传教,在台南创办西街医馆(即新楼医院前身),是台湾地区的宣教先驱之一,对台湾宣教及医疗事业影响甚巨。马士敦的弟弟小马雅各(Dr.James Laidlaw Maxwell, 1873—1951),1901年受英国长老会所派来台,任职于其父所创设的新楼医馆。1907—1910年任中国博医会研究委员会主席。1915年“一战”时被征往战地医院服务,战争结束后再度来台。1923年他应中国博医会之聘出任执行干事,前往上海。1937年任中国红十字会总干事,1940年因脚疾回国,1948年他再度来华,任杭州麻风病院院长。1951年因急性传染病去世,葬于杭州,享年78岁。他是麻风病研究的专家,著有《中国的疾病》(TheDiseasesofChina, 1911)和《实用麻风病教程》(Leprosy:APracticalTextbookforUseinChina, 1937)等书。
马士敦童年时期,因为回到英国的马雅各患有脊椎结核疾病,长期卧床休养,马士敦得以跟随父亲学习认字和说话。由于其父曾在中国工作的缘故,其家庭的访客中不乏来自中国和欲前往中国的宣教师,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论有关医学传教与中国的事情,自然会对年幼的马士敦心灵上产生一定影响。马士敦自述道:“我一心立志成为一位医生可能是与家父当医生有关。八岁时,我决志信主,服事他。想要成为医生的美梦那时已成形,但我认为如果要去中国作宣教师的话,我必须更清楚上帝的呼召,才能追随父亲的脚步。我无疑地受到他的影响,且他的榜样也是坚定我决心的要素……双亲以智慧引领我和小弟做各种的尝试,使我们对生命的体会更宽广。”(3)[英]马士敦:《献身之预备》,第259页。关于其父辈关系对马士敦的影响,见诸记载的还有:“有位年轻的中国医生Arthur Woo拜访了他(指中老年的马雅各——引者注),受他款待。那人……后来到北京协助他的长子(指马士敦本人——引者注)”(4)[英]马士敦:《我的父亲马雅各的生平与工作》,载潘稀祺编著:《台湾医疗宣教之父:马雅各医生传》,第257—258页。
度过无忧无虑和任性爱玩的童年后,马士敦先后进入伦敦大学附中(London University College School)、伦敦大学学院(London University College)就读。在大学时,马士敦最终决定学医,转到圣巴塞洛缪医院(St.Bartholomew Hospital)学习,得以系统学习了妇产科、眼科、外科知识,并获得了丰富的临床实习经验。1896年毕业。在学期间,马士敦非常重视妇产科学的学习,曾在伦敦York路上的妇科医院担任助理医生,受到了严格的训练。这些医学训练让他以后在华行医时感到非常受用。毕业后,马士敦于1897年任皇家外科学院(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实习生,1898年应伦敦大学外科学士考核,他获得第一名,获外科金牌奖章,以后在英国妇产学院专攻妇产科。(5)《马士敦教授六十寿辰》(《中华医学杂志》1932年18卷,第1期,第171页)所述为“1898年应外科学士试验,得列前茅,并得外科金牌之奖。”“Dr.J.Preston Maxwell on His Sixtieth Birthday”[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2(2), p.229]所述为“在1898年伦敦大学外科学考试中,他(指马士敦——引者注)获得了第一名,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外科学金质奖章。”由于第二种说法更具体,笔者认为也更可靠些,故本文采第二种说法。《医疗宣教协会二十五周年生日》(载于《使信月刊》1904年1月,第17页)一文言道:“马医生(指马士敦之父马雅各)的两个儿子(目前是我们宣教同工)如同他们的父亲,都是金牌得奖主,1898年大儿子马约翰医生荣获伦敦大学妇产科和外科最高荣誉。”转载于潘稀祺编著:《台湾医疗宣教之父:马雅各医生传》,第185页。
读书期间,马士敦还参与了英国长老会Park教会和Islngton医务传道会的活动,他们全家甚至住在传道会的房子中,可见其家庭与医务传道会关系之密切。1898年底,英国长老会选派马士敦任中国厦门宣教区医学传教士。于是他于1899年2月23日搭乘日籍游货轮启程来华,时年27岁,由此开启了其在华近40年的医学传教生涯。
二、 在福建的医学传教工作
闽南地区是近代外国传教差会来华传教的重要区域,主要有美国归正会[the Reform (dutch)Church in America]、美以美会(Methodist Episcopal Mission)、英国伦敦会(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英国长老会(the Presbyterian Church of England)等差会在这一区域进行传教。其中英国长老会于1850年首次派遣用雅各(James Young,1850—1865)到达厦门,开始其在闽南的宣教事业。在马士敦在漳浦、永春活动的岁月,当地还有美以美会、安立甘会(圣公会)等西方差会的活动。其中,英国长老会约于19世纪七八十年代进入漳浦。1870年美以美会首先在永春布道,(6)永春大同堂会编印:《基督教传入永春七五周年史略》,铅印本,1945年12月,第5页。1874年英国安立甘会进入,1886年英国长老会进入。
马士敦于1899年到达中国后,首先在福建漳浦县开展医疗传道工作。马士敦到来之前,漳浦的医务传道工作由传教医生Dr.James M.Howie负责,他的工作忙碌而紧张。马士敦到来后,大大减轻了Dr.Howie的负担,漳浦医院的医务工作也取得了很大发展。不仅如此,马士敦还将巨大精力投入到巡回医疗工作中。虽然马士敦的专业方向是妇产科学,此时在西方医学界已经开始了专业化的医学学习及临床实践进程,但由于漳浦及随后工作地永春极其缺乏的西医医疗环境,他不得不像其他来华的医学传教士一样,从事着全面的西医诊疗工作,举凡妇产科、眼科、军医外科,甚至戒鸦片毒瘾,等等,他都参与治疗。(7)“An Appreciation: Dr.J.Preston Maxwell”, The 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7(1), pp.149-151.由于他的努力,外国人在漳浦、永春的境遇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历经1900年的义和团动乱,在漳浦的传教士们被迫暂避到厦门3个月之久,但当年医院的病人数量还是超过往年。当地人对外国传教士的敌视心理也减轻了,即便离开了长达3个月之久,传教站的建筑并未受到任何损坏。1901年医院接诊的病人数为5500人,其中3000名是在他们的乡村得到治疗的,而并非是在传教站的医院。同年,先前遭到抵制、传教局面一直无法打开的Un-sio,传教士也得以成功进入。这种友好局面的形成得益于马士敦等人所开展的巡回医疗工作。(8)Edward Band, Working His Purpose Out, Th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 1847-1947.Reprinted by Cheng Wen Publishing Company, Taipei,1972, p.313.
1901年漳浦地区爆发了一次瘟疫。据记载,拥有2万人的漳浦,就有近2000人在这一年的4至8月份去世。(9)Edward Band, Working His Purpose Out, Th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1847-1947.Reprinted by Cheng Wen Publishing Company, Taipei,1972, p.313.由于积劳成疾,Dr.Howie于1904年也不幸病逝,Dr.J.Howard Montgomery取代了Dr.Howie空出来的位置。随后不久,马士敦也受差会派遣来到永春,接替回英省亲的长老会医学传教士骆约翰(Dr.John Cross)。
马士敦于1904年12月从漳浦到达永春。来到后,他注意到医院设备简陋,为老民房,不合医院制度,于是倡议建造新式医院,得到母国差会、永春地方士绅及华侨的热心捐助,开始在老院旧址就地建造新医院。马士敦与他的弟弟小马雅各一样,都是精力充沛之人,对于所经手之事坚持很高标准,即便是在偏僻的永春小县。建造新医院需要付出巨大精力来监管各项事务的进行,直到1906年新医院才建造完工,并于同年12月5日正式投入使用。建成后的新医院共有4幢,设有挂号处、候诊室、诊病室、手术室、药剂室,并有教学室、大讲堂、学生宿舍、男女病房、医生楼及协理楼等,安装有电灯、自来水,添置显微镜及外科医疗器械等;有病床132张,其中28张为女性病床。(10)此处数字各资料记载稍有不同,中文的教会资料记载是130张,Edward Band的Working His Purpose Out, Th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1847-1947(Reprinted by Cheng Wen Publishing Company,Taipei,1972, p.323.)记载为132张。本文从Edward Band说。整个建筑费用为2000英镑,多数来自私人募捐。医院规模初具,于是改名为永春医院。(11)Edward Band, Working His Purpose Out, Th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1847-1947,Reprinted by Cheng Wen Publishing Company,Taipei,1972, p.323;许声炎:《闽南长老会八十年简史》,载《神学志中华基督教历史特号·甲编》,出版社不详,1924年,第150页;李仁实:《基督教永春医院创建始末》,载《永春文史资料》第1辑,第71—72页。对于新建的永春医院,马士敦寄望甚高,并在1908年第2期的《博医会报》上对其做了详细介绍。(12)“The New Engchhun Hospital, Engchhun, Fuhkien Province, South China”, The China Medical Journal,1908(2),pp.112-116.
马士敦对当地疾病也有深入研究,写了多篇论文寄回英国刊发,获得英国医学会的表扬。1906年永春医院新楼落成之际,英国医学会赠送他一套X光透视机,永春医院也因此成为福建省内第一家配备有此种设备的医院。当时永春还没有电灯,该机缺乏电源,英国医学会又特地购来1台直流发电机组,容量10千瓦,用8匹柴油机带动发电。为了预蓄电力,又附设了120个铅板蓄电池,每个蓄电池约14×10×8英寸,各贮阴阳铅极二大片,并附来工业用硫酸(但多缺用),供该院照明及X光放射室用电。马士敦特建二间房,一间专用于发电及蓄电,另一间用于作X光透视。永春医院由此成为永春乃至泉州地区最早发电的地方。(13)林联勇、林士念整理:《基督教在永春》,载《永春文史资料》 第21辑,第162—163页。英寸,英制计量单位。1913年,医院又新引进一台X光机,医院的办院条件大为改善。(14)Edward Band, Working His Purpose Out, Th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1847-1947,Reprinted by Cheng Wen Publishing Company,Taipei,1972, p.415.
马士敦对西方现代医学在永春乃至闽南地区的传播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他鉴于永春医院专业人员缺乏,倡议在医院兼设教学班,学制5年,内外科兼修,理论和实践并重,学习届满经考试合格后,由医院发给毕业证书,可以开业行医。由于马士敦是当地有名的西医生,闽南各地慕名前往学习者颇多。至1949年,永春医院共计培养西医师63名、西药剂员50名、助理护士5名。毕业生有的留在永春医院任职,有的在本县乡镇或外县自行开业。较远的仙游、安溪、晋江、惠安、漳州、厦门等地也有永春医院的毕业生开业,有的开业行医后又自带学徒。(15)李仁实:《基督教永春医院创建始末》,载《永春文史资料》第1辑,第71—72页。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成了当地的著名医生。较有名的有苏加明、柳国烈、何大年、黄汉忠、黄衍爵、陈伯濂、苏光景、王承宗等人。如苏加明即是德化县有史以来第一家医院的开办者。(16)1918年马士敦离开永春前后,永春医院并入泉州惠世医院。1922年得以复办,但病床减少了一半。1927年,因经费不继停办。1929年,华人医生吴神恩、龚振荣、庄志烈合作接办,将医院更名为基督教永春医院,归泉州惠世医院管辖。解放后仍改称永春医院。参见张钟鑫:《本土化与信誉重建——泉州地区基督教会研究(1857—1949)》,福建师范大学未刊硕士毕业论文,2003年,第37页。
民国初年,永春社会失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民众不仅面临盗匪的时时骚扰,还要承受南北战争所造成的苦难。南北方军队在永春都极力争取地方土匪势力的支持,以换取与他们的合作。不仅如此,南方革命军队还分裂成三股势力,彼此间为了争夺领导权而不时兵戎相见。不过各方势力基本上对永春的外国教会势力没有大的干扰,没有发生袭击教堂事件,对教会人士一般持礼遇态度。因此在此期间,教会的信众大增。混乱的社会状况虽然有时会对教务发展造成困扰,但教会医院因为大量伤兵的入住而变得更加繁忙。永春医院是革命期间福建省内唯一保持开放的西医院,大量的伤兵被送到马士敦所在的永春医院。由于此时永春医院还被用作禁毒场所,医院院务异常忙碌。在此情况下,马士敦夫人、医院牧师等都参与了医院的医务工作。到1916年,马士敦甚至被部队征为军医,随军服务。他也因此项服务,被北洋政府陆军部授予陆海军部乙项一等勋章。(17)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泉州市地方志编委会、鲤城区地方志编委会编:《民国时期泉州地区档案资料选编》,1995年,闽新出(泉)内书刊第95026号,第107页;《陆军部呈拟给福建莆田城圣路加医院华实等奖章并批文》,载《政府公报》第一百五十号,1917年6月5日。
在永春期间,马士敦还参与了当地的废止鸦片烟活动。在国际反鸦片浪潮的带动下,经过民间有识之士长期不断的呼吁,以及中国政府的努力,中英之间终于于1906年9月份就禁烟问题达成协议,签署了反鸦片协议。宣布鸦片的销售和消费额必须在十年内递减,直至最终废除鸦片贸易。中国政府为此出台了严厉的反吸食鸦片的禁令,规定如果吸食者不在规定时间内戒掉鸦片瘾,一经查明将取消他们的公职。这使得全国各地的教会医院内一下子涌入了大量的政府官员、教师、学者、士兵,以及其他的瘾君子。永春医院也一样。在这一年里,马士敦收治了115名瘾君子,其中98人得以治愈。(18)Edward Band, Working His Purpose Out, The History of the English Presbyterian Mission,1847-1947,Reprinted by Cheng Wen Publishing Company,Taipei,1972, p.323.
马士敦对内科、外科医术都有一定研究和实践,特别是胃造瘘术曾轰动一时。或许是受其父影响较大,他和他的弟弟甫一来华,就在医学传教圈内非常活跃,是医学传教事业的积极参与者。来华不久,他就在当时在华医学传教界的同仁杂志《博医会报》(TheChinaMedicalMissionaryJournal)上发表文章,1907年,马士敦成为《博医会报》的合作编辑,负责外科学方面的稿件。(19)见The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Journal,1907(1) , 封面告示。并于同年当选为博医会调查委员会(后改为研究委员会)委员。(20)见The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Journal,1907(2), 附页告示;Sydney R.Hodge, “The Possibilities of Scientific Research in Medical Mission Work”.The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Journal,1907(5),pp.204-206.不过他的工作似乎并不固定,1908年底他又负责热带医学方面的稿件。(21)见The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Journal,1908(6),p.390,“Medical and Surgical Progress”栏目之Tropical Diseases Section。在1910年回英国休假期间,他还获得伦敦大学产科学博士学位的金质奖章。(22)“Dr.J.Preston Maxwell on His Sixtieth Birthday”, 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2(2), p.229.由于他长期在闽南工作,特别是在永春待了14年,所以会讲不大纯粹的闽南话。他为人严肃庄重,不开玩笑,脸上很少有笑容,脾气暴躁,但对工作要求非常严格。他担任永春医院院长期间兼主持宗教事务,初时对地方事务多有干涉。后来,他不愿出入衙门而专门委托其学生黄汉忠(南安人)办理,因而黄汉忠成为当地亦医亦绅的权势人物。(23)林联勇、林士念整理:《基督教在永春》,载《永春文史资料》 第21辑,第163页。
由于马士敦出色的业务能力,1916年,拟建中的北京协和医学院的一个英国托管委员会将他推荐给该校的创建者——洛克菲勒基金会中华医学基金会(China Medical Board),他遂获该基金会资助赴美国深造,在美国罗契斯特(Rochester)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修妇产科学。(24)曧之编著:《协和医脉》,北京: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37页;“Some Notes on the Work of Dr.J.P.Maxwell at Yungchun, Preston Maxwell to the Foreign Mission Committee”, in Presbyterian Church of England Foreign Missions Archives, 1847-1950, S.O.A.S., London,H10- 392, no time.1918年底,马士敦被北京协和医学院聘为首任妇产科系主任。对于马士敦这样一个在华工作多年的医生来说,能够在中国首都北京如此学术化、专业化的高水平机构任教和从事研究工作,确实是一种幸运。从这一时期马士敦与协和有关负责人的来往通信中,可以看出他的欣喜之情。(25)可以从1919年5月23日马士敦写给胡恒德的信中看出。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原件无日期,但从胡恒德1919年7月15日写给马士敦的信件可知为5月23日。
马士敦的离开对福建教会来说是一个重大损失,永春医院被迫关闭五年之久,直到1923年蓝任贤(Dr.Lamb)从漳浦来到永春为止。但这也因此导致漳浦缺失传教医生,直到1926年。不过马士敦与福建的缘分并未就此结束。由于长期在福建工作的缘故,来到北京协和医学院工作的马士敦对于来自福建的学生情有独钟,所以有多名福建籍的学生受其影响,在协和医学院学习妇产科,其中包括后来成为一代妇产科名医的林巧稚、林崧等。关于此,下文还会详细介绍。
三、任职北京协和医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虽然从1917年才开始招生办学,但它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英国伦敦会医学传教士雒魏林(William Lockhart)于1861年创办的伦敦会北京施医院(又称“双旗杆医院”)。雒魏林离开后,该医院由著名医学传教士德贞(John Dudgeon)等人主理近30年的时间。经历过庚子事变,已经与清廷最高层建立密切联系、并取得慈禧太后等人信任与支持的在京新教六个差会,于1906年合作创办了北京协和医学堂。从1913年开始,以石油发家致富的洛克菲勒家族成立洛克菲勒基金会,开始在全球投资医疗等慈善事业,并将他的触角伸向东亚地区;先后三次派考察团来华考察中国的医学教育、医院和公共卫生状况,并成立中华医学基金会,谋划中国的西医学教育格局,最终决定在北京协和医学堂的基础上,建立一所具有示范性的医学院校。于是从1916年开始,洛克菲勒基金会开始与在京的六个新教差会协商,购买协和医学堂,在其基础上大兴土木,建立北京协和医学院,并于1917年开始招收医预科学生。1919年马士敦到来之日,正是协和医学院大兴土木为新学校规划之时。
在美国进修考察期间,马士敦先后到马里兰、巴尔的摩、约翰·霍普金斯医院(Johns Hopkins Hospital)等地进行进修考察。并将他的心得体会写成书信,寄给北京协和医学院代理院长胡恒德(Henry S.Houghton,简称H.S.H.),在信中他详谈了考察期间所见当地医学发展及自己的计划,这封信被迅速转给《博医会报》编辑Dr.Merrins,并很快被刊发在该刊最近一期上。(26)见H.S.H.1919年2月26日写给马士敦的信。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目前不清楚马士敦写这封信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从来往信件可以看出,协和此时任命马士敦为妇产科系的主任和教授,是先有私人联系酝酿的。(而在前信之前一天,Franklin C.Mclean1919年2月25日写给马士敦的信告知了马士敦被任命的消息。)不久,在1919年2月24日的北京协和医学院理事会执行委员会会议上,马士敦被正式任命为该校妇产科的教授和科系主任,薪金是每年五千美元。该年的8月1日应正式到任。马士敦可以每五年有一年的全薪海外学习机会,以及必要的旅游支出,经费由协和医学院提供。这笔经费可用于马士敦及其家人从美国或者英国到中国的来往路费。(27)见Franklin C.Mclean1919年2月25日写给马士敦的信。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
马士敦来到协和后,就任协和首任妇产科主任。他是协和医学院妇产科的创建者,也是妇产科主任中任职最长的一位。马士敦曾在1928年6月1日的校务会议上,与Dr.Robert Lim、Dr.C.N.Frazier、Dr.Mar Wen-chao、Dr.E.de Vries一起当选为校图书馆委员会委员。(28)见1928年学校发给马士敦的公函。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并为协和医院1930至1931年度委员会秘书。1935年,协和原院长顾临(R.S.Greene)辞职,而新院长又未任命,为保证学校工作正常运行,学校成立由马士敦、林可胜和吴宪组成的执行委员会,代行院长职责,直到1937年。(29)[美]福梅龄著:《美国中华医学基金会和北京协和医学院》,闫海英、蒋育红译,北京: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07、120页。随后,在卢沟桥事变发生、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的情况下,马士敦返回英国,在华工作生活达38年之久。(30)回到英国后的马士敦,居住于剑桥的布林克利,并在纽马克特总医院(Newmarket General Hospital)任妇产科顾问医生,直至1961年去世。参见李乃适:《马士敦与北京协和医学院妇产科的早期骨软化症研究》,载《中华骨质疏松和骨矿盐疾病杂志》2009年第1期,第70页。
通过翻看历年印发的《私立北平协和医学院简章》(31)原件藏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室,案卷号:352。,我们可以了解到其时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西医院校妇产科系的师资阵容。可以看出到了1930年代,妇科已与产科完全分开。此时的教职员工统计,均列的是产科学系。比如1935年产科学系的主任教授是马士敦,教授为麦克韦(加拿大人,皇家大学文学士、医学士),副教授为林巧稚(女,福建人,该学院博士),助教有林崧(福建人,该院博士)、柯应夔(福建人,该院博士)二人,名誉讲师有杨崇瑞。到了1937年,马士敦荣升为勋劳教授,其简介是“英国伦敦大学理学士、医学博士,英国皇家内外科学会会员及妇产科学会会员”。教授为麦克韦,助教授是林巧稚,教员是林崧,助教为柯庆夔(福州人,该院毕业生)和郭泉清(山西人,毕业于齐鲁大学医学院,后成为马士敦的学生),名誉讲师仍为杨崇瑞。到了1939年,由于马士敦等人的离开,教授换成了槐达科(男,美国人,艾欧瓦大学医学博士),柯庆夔、郭泉清升为教员,助教有王鸿文(女,江苏人,该院博士)、熊荣超(广东人,该院博士)、曾绵才(爪哇人,上海圣约翰医学院毕业)。
马士敦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进修考察期间,曾问学于美国著名的妇产科学家凯利(Kelly),并潜移默化地将凯利的医学理念应用到协和妇产科的教学研究和医疗实践中,也因此凯利的医学理念对协和妇产科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先后在协和任职的马士敦、吴伟德(Arthur Waitah Woo)、伊士曼(Nicholson J.Eastman)、麦凯韦(John L.Mckelvey)、王逸慧、李士伟、林巧稚、林元英、何碧辉等,都是他的学生,或深受其影响。(32)关于这些人的学习、任职情况,可以参见曧之编著:《协和医脉》,第236—248页。凯利是20世纪初西方世界最著名的妇产科学家,1889年就任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首位妇产科学教授。1899年促使妇科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并改任妇科教授。他曾担任美国妇产科学会主席,在妇科、腹外科、泌尿外科方面有很深造诣,发明了许多手术器械和术式,也是以镭治疗癌症的最早支持者之一。(33)曧之编著:《协和医脉》,第127—129页。
由于之前在福建长期工作的缘故,马士敦对福建来的学生特别有感情。从上述对协和产科系师资的介绍中可以看出。福建人、近代著名妇产科学家林崧读书期间,比较注重学问,每天只知道读书、工作,马士敦作为系主任,对他很欣赏。在马士敦的影响下,林崧选择妇产科作为终身事业,毕业后留校任教,先后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林崧曾说:
我考进协和医学院以后,受到妇产科主任马士敦教授的影响。马士敦教授是协和医学院妇产科的创建者,也是妇产科主任中任职时间最长的一位。他是美国人,协和建校之前,曾在福建省永春县一所教会医院当院长。由于长期在福建工作,他对从福建来的学生特别有感情。当初协和妇产科中,福建人比较多,可能也与此有关系。据我所知,在妇产科做过住院总医师的人中,至少有三位是福建人。我的家乡仙游县与马士敦工作过的永春县只有一山之隔,因此,他对我似乎特别有感情。我在学校学习时,比较注重做学问,每天只知道念书、做工作。马士敦主任对我的这个特点也比较欣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他的影响下,我选择妇产科作为终身事业。(34)林崧:《从事妇产科病理学的六十个春秋》,载《天津文史资料选辑》总第62辑,1994年第2辑,第55—56页。协和妇产科中,至少有林巧稚、林元英、何碧辉、林崧是福建人。注:原文中的“美国人”误。
在协和任职期间,马士敦非常重视从中医妇产科著作中汲取营养,他与同事刘医师合作,选编清代妇产科学名著——亟斋居士所著《达生篇》一书的要论,翻译成英文,以AChineseHouseholdManualofObstetrics为名发表在《美国医史杂志》1923年第5卷第3期上。(35)王吉民:《西译中医典籍重考》,载《中华医学杂志》第12卷,1936年第12期,第1229—1234页。在文中王吉民误将亟斋居士写作“韩齐居士”,此处改正过来。另,王吉民此文,也曾在《医药改进月刊》1941—1942年间分5次连载此文。他还选译宋代李师圣等编的《产育保庆集》(两卷)刊登于《英国妇科杂志》(TheJournalofObstetricsandGynaecologyoftheBritishEmpire)1927年第34卷第3期上,《产育保庆集》卷上共计21论,马士敦译出第1至18论,未译者仅第19至21三论;卷下计药方62,马士敦选择大要译出。(36)王吉民:《西译中医典籍重考》,载《中华医学杂志》第12卷,1936年第12期,第1229—1234页。为了更好地学习中医妇产科学,马士敦还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刊登征求中医妇科书名,得到近代著名医史学家王吉民的积极响应,王给他详细开列了自己所知道的中医妇产科学书单。(37)见王吉民:《答征求旧医书之来函》,载虎门镇人民政府编:《王吉民中华医史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05—307页。马士敦与中国助手基于此,一起收集了62种中医古籍,对1870年以前的中医妇产科著作做了较全面的研究。(38)J.Preston Maxwell & Chih Tung Feng, “The Old Obstetrical and Gynecological Work of China”, China Medical Journal, Vol.XLI,No.7(July 1907), pp.643-647.马士敦非常重视科研,在华期间共发表200余篇有关妇产科方面的论文,超过在华的大多数医学传教士。(39)“An Appreciation: Dr.J.Preston Maxwell”, The 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7(1), pp.149-151.
在协和工作期间,马士敦深感培养助产士的重要,所以他建议在我国广设助产学校,曾向我国助产教育的开拓者杨崇瑞女士建议招收小学程度的女子,训练两个月或六个月,分派她们到城乡去代替旧式的接生婆。(40)只是杨崇瑞认为招生的女性文化程度低、培训时间短,不利于树立新式助产士在社会中的地位,也不利于助产教育在社会上立足脚跟。因此杨采取的是招生教育程度较高女性,分成速成两个月和六个月班两种,以适应各地不同需要。参见:《马士敦博士六十寿辰》,载《中华医学杂志》第18卷,1932年第1期,第171—172页;杨崇瑞:《我的自传》,载于《杨崇瑞博士——诞辰百年纪念》,北京:北京医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出版,1990年,第143—153页。并在1932年中华医学会与博医会合并后的第一次大会上,提议大会向中央政府建议广设四年制医学专校,获得与会者的全体决议通过。(41)《中华医学会大会纪要》,载《中华医学杂志》第18卷,1932年第6期,第1145页。此外,马士敦还每年八月份在协和医学院开办特班,专为毕业医师进修妇产科之助。(42)《马士敦博士六十寿辰》,载《中华医学杂志》第18卷,1932年第1期,第171—172页;“An Appreciation: Dr.J.Preston Maxwell”, The 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7(1), pp.149-151.并至少在五年的时间里,他每年春天花几周的时间,与齐鲁大学医学院合作,在那里授课传授经验。(43)“An Appreciation: Dr.J.Preston Maxwell”, The 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7(1), pp.149-151.
在协和工作期间,马士敦积极参加学术活动,除了参加上述中华医学会与博医会合并后的第一次大会并提出议案外,还在1935年广州中华医学会第十一届大会(即合并后的第三届大会)上,当选为学会妇产科主席,梁毅文为秘书。(44)《中华医学会第十一届大会职员及日程一览》,载《医药评论》1935年第11期,第41页。1937年在上海召开的中华医学会第四届年会上,马士敦当选为中华妇产科学会会长。并于1935和1937年两次参加中华全国麻风大会第二、三届大会。由于马士敦在华的卓越贡献,1937年11月6日,南京国民政府授予他红色蓝白镶附勋表、襟绶采玉勋章。(45)《外交部公报》,1938年第7—12期,第5页。
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士敦在医疗生涯中一帆风顺,当今世界困扰每个医务工作者的医患矛盾问题也曾让当年的马士敦深深苦恼。比如,旅居天津的美国人瑞德夫人(Mrs.H.A.Raider)由马士敦接诊,被诊断为“子宫毒瘤”,无法医治,不久去世。瑞德一怒之下于1935年以玩忽业务罪向美法院起诉马士敦,要求医院赔偿1万美元,只是最终瑞德败诉罢了。(46)张大庆:《中国近代疾病社会史1912—1937》,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10页。
马士敦在医学上的贡献,最为世人所称道的,是其对骨质软化症(Osteomalacia)的研究。在他之前,无人进行过关于此类病症的研究。马士敦与协和妇产科副教授Dr.Miles合作,在晋北平定州(Pingting chow)进行实地调研。(47)见顾临与胡恒德于1922年12月22日、1923年2月1日的来往信件,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他关于骨质软化症的论文分别发表在《博医会报》《齐鲁医刊》《中华医学杂志》和《大英帝国妇产科杂志》等刊物上。马士敦认为骨质软化病与佝偻病实为一种疾病,可分为成人佝偻病、胎性佝偻病、婴孩佝偻病。饮食中矿物质(主要是钙和磷)和钙代谢活化因子(维生素D,马氏称为“生活素丁”,下同)的缺乏是该病的主要发病原因,缺乏运动和阳光照射也有一定影响。维生素D的缺乏导致血液无法较好地吸收钙和磷等无机物并进行必要的新陈代谢,以致患病。其症状为腰腿疼、背痛、股痛及骨盆、胸部骨、四肢长骨和脊柱等骨变软。冬天比夏天更严重。严重的骨质软化症会导致骨盆变形,从而使难产发生率明显增加,而剖腹产对于此类患者往往成为必须。此病盛行于中国北方,据统计,患此病者至少有十万人之多。尤其北方中层家庭妇女与小儿常患此病,尤以晋北山区为最甚。在晋北地区,因佝偻病而致生产死亡者,约有百分之二或三。即以北京而论,1932至1933年间患软骨病而来协和医院就医者,妇女有21人,孩童有66人。此外手足搐搦病,也是因钙质缺乏所致,同年来院就诊者有22人。(48)吴宪:《营养概论》(第6版),各地商务印书馆,1947年,第109页。盖由于北方中层家庭妇女,既不能如上层社会妇女那样获取充分肉和脂类等富含维生素D的有效食物,又不愿如下层社会妇女那样在室外辛苦劳作,获取太阳光及紫外线照射,常处于阴暗房间内,从而使人体无法获得维生素D,以致背痛与股痛,这样就更不愿做任何活动,以致罹患此病。故山西人称此病为“懒病”。如果女性怀孕,钙的流出更多。而胎儿易患此病原因为:胎儿在最后三月应蓄有相当钙量,以备产后数月之用,因是时婴儿发育迅速而钙供给往往不足,如果没有此种积蓄,则容易患婴孩佝偻病。故如果孕妇缺乏维生素D,其新生儿容易患佝偻病。男子因为没有生育责任,又吃得较多,外出活动机会也多,故患此病者很少;即便患此病,症状也较女性为轻。概言之,此种疾病,主要的致病因素是食物、运动和阳光。然而罹患此病,并非仅是因为维生素D之缺乏。经济衰落、盗匪横行、战乱不宁,等等,都会导致居民营养不足。故马士敦提出普通治疗、食物治疗及药物治疗三种疗法。其中普通治疗即为妇人无论怀孕与否,应进行相当之运动与日光照射。食物治疗即适当食用肉类、鱼类、乳类等富含蛋白质食物,以及含有维生素A和D的动物性脂肪;不要只食用谷类、玉蜀黍、白面粉、米、高粱等素食;食用芹菜叶和白菜叶要远胜于其茎。药物治疗即食用鱼肝油、维生素制剂、乳酸钙,另外可用人工紫外线帮助治疗。当然,正如上述,要想较好解决民众患佝偻病问题,除了改善民众经济状况外,政府还要注重肃清匪盗、免除兵灾、改进交通等等,解决好相应的社会问题。(49)[英]马士敦:《骨质软化症之现代观念及对于中国之重要》,载《中华医学杂志》第20卷,1934年第6期,第823—828页。关于北方的骨软化症,H.G.Wyatt 也曾在《博医会报》上发表Notes on Osteomalacia in North China一文,见CMJ,1930(12), pp.1168-1182.
马士敦的这项研究,开协和内科骨代谢研究之先河。不仅如此,由于其论文详尽的文献资料和缜密的分析推理,在以后有关骨软化症的研究中屡屡被提及,成为该领域临床经典研究之一,马士敦也因此成为该领域研究的开拓者之一。这项研究也给他带来巨大声誉,1928年4月18日至29日,马士敦受邀前往奉天医科大学和日本的医学院做关于骨质软化症的报告;并被邀请至英国放射学研究所(British Institute of Radiology)、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Belfast)的阿尔斯特医学协会(Ulster Medical Society)做关于婴孩软骨病(Foetal Rickets)的报告。(50)见1930年2月8日马士敦写给顾临的信,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他还被新成立的英国妇产科学院授予荣誉杰出校友称号。(51)“Dr.J.Preston Maxwell on His Sixtieth Birthday”, 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2(2), p.229.
在协和工作期间,马士敦分别于1924年和1930年两次休假,到西方进行学术考察和进修。其中1924年的休假,马士敦在英国考察了爱丁堡、贝尔法斯特和都柏林,在德国考察了汉堡、哥本哈根和柏林等地的妇产科医院、产科中心、热带医学中心等机构,与这些医学机构建立了私人联系,了解这些诊所的设备配置及教学研究情况;并针对佝偻病问题与欧美学者进行探讨,建立了相关学术联系;也了解了德、法两国最权威的妇产科学教材的使用情况,注意学习可能在实际工作中有用的科技设备。(52)马士敦1924年12月18日写给顾临,1925年1月20日马士敦写给顾临、2月16日顾临写给马士敦、顾临写给胡恒德信、3月5日给刘瑞恒、Mr.Hogg的公函。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后来,马士敦因为参加1924年7月英国医学会的学术年会,错过了协和第一个星期的课程。为此他还写信请求顾临和胡恒德的理解,最后获得支持。约该年9月9日,马士敦回到北京。(53)见1925年5月11日马士敦的考察信件,北京协和医学院档案馆所藏马士敦档案,案卷号:352。
来到北京后,马士敦并没有丢失自己的传教兴趣和宗教信仰。自从任职于北京协和医学院以来,他是该校宗教生活中最重要的角色,据称,他在大学的布道是整个北京城内最好的布道活动之一。他在自己的家中为学生们开设圣经课程,很多年里他是北京联合教会常务委员会的成员,他也是经常的讲演者。(54)“An Appreciation: Dr.J.Preston Maxwell”, The Chinese Medical Journal,1937(1), pp.149-151.
结语
马士敦作为近代来华医学传教士中的重要人物,很值得研究。他出生于医学传教士世家,从小受到浓厚的医学传教家庭氛围的影响,大学毕业后受英国长老会派遣来华,初在福建漳浦、永春行医传教。由于在华期间坚持学习,他取得伦敦大学产科学博士学位,在来华医学传教士群体中逐渐崭露头角,后获聘北京协和医学院妇产科首任主任一职,为协和乃至全国西医妇产科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包括很多面相,目前的相关研究已取得了较大成果,要想获得进一步的研究推进,需要在扎实掌握资料的基础上,进行具体而微地深入研究。通过对个体人物比如马士敦的研究,可以有效规避目前相关研究大而化之的弊端。由于近代中国的知识转型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每个来华的西方人个体都有自己既独特又带有普遍性的经历体验,通过考察近代某位来华西方人在华的具体文化活动,可以管中窥豹地探求近代西学东渐和中国知识与制度转型的一般过程,也可以揭示具体人物的个体生命体验在近代跨区域、跨国界人员流动、文化交流研究中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