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西部（组诗）

汪抒

西宁的阳光

西宁的阳光，也是整个青海的阳光

如此锋利

让我的眼睛里瞬间涌来疼痛的黑暗

让我瞬间看到滚烫的石头、地皮及浅草

一个牧人在一小块的阴凉中

被自己辽阔而磅礴的午梦

死死压住

西宁

天空中像是有无数块玻璃

在灼灼地反射

大街上汽车不多

而行人更少

树荫下，总有人孤单地坐着或立着

一点听不到火车的声音，偶尔却能听到

飞机的声响

湟水河不宽，但它浑黄的河面

那燃烧的颜色

令过桥的人在狭窄中

突然无故地陷入没有来由的震惊

一个在小砂锅店喝着冰啤酒的

当地男人

对我说：也就这两天热一点

但晚上仍要盖被子

他还让我对有个问题一下子释疑

就是在西宁

没有一间房子安有空调

他笑笑：冬天来了后会有暖气

穿过

就在这阳光四濺的正午，一个人

骑着一匹马，缓缓地

从西宁穿过

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就在我们的身边，仿佛他有隐身的本领

马的身上甚至还有雪的痕迹

青草的痕迹，而他的脸

闪烁有陨石般的颜色

当所有的人都陷身于琐碎之中

他却单刀直入

一个人一匹马，像个神

或像是神轻描淡写画下的不经意的一笔

山谷里的城市

因为城市躺在山谷里

每条横向的街，两头几乎都抵到了

山脚下

可能是被阳光烫破，也可能是

曾被大雪冻伤，那些山很难有

完整的皮肤

黄昏越来越凉快，天也黑得晚

预报中的雨根本没有要下的迹象

月亮应该已在山的那边彳亍

不等到半夜，我的枕头

就会将它抱在怀中

西宁下雨了

一个在戈壁上牵着骆驼的人

告诉我：西宁下雨了

一个正开车穿过达坂隧道的司机

告诉我：西宁下雨了

一个正在路边远眺祁连山的旅行者

告诉我：西宁下雨了

可那时我还在西宁城中

不慌不忙的雨从清凉的夏天早晨划过

远处雨雾雾的山头渐渐向我推近

我看得清清楚楚，一滴滴雨

正不缓不急，试图钻穿石头

面馆老板说：你们今天从西宁出发吧

湿爽的寂静在小面馆中飞来飞去

接着她也将面孔望向外面

西宁城不大，它只占据整个大雨的一部分

七月已所剩不多

七月已所剩不多

这有限的日子，我都交付于青、甘的路上

把它们给予低低悬浮的云团

一块块砾石，夏日中梦想着雨水和雪的远山

以及漠漠的黄沙

把它们给予一匹马，也给予一峰骆驼

当然，羊群分到的更不会少

这有限的几天，它们浓缩为畜牲温润

而悲凉的眼睛中的

阴阴之光

祁连山

祁连山更有骨骼，林木冷峻

远眺仿佛是贴在山体上连绵的苔藓

草甸上偶有散养的牛只

分散在各自最恰当的位置

山脚下的河流时窄时宽，急流冷冽地

教导着浅滩上的砾石

我匆匆目睹了一场婚礼

披红的小轿车被众人簇拥，刚开出村落

有一段公路在修路，车子开得艰难

远处峰顶云雾浓厚

而麦田如漂亮的缎子，我看到一个穿着厚衣服

的中年汉子

从河坡上正向上走

坡地上那条黑色的牛不知是否为他所属

后来我又目睹了一场葬礼，因为遥远

听不到哭声，一切仿佛都在无声地进行

岗什卡雪峰

灰白的乌云低重，没有谁能低估

它的重力

七月的草原在自我中陷得最深

七月的连绵的麦田和油菜

完全可以杀人

又有一部分灰白的云团

逞迸溅状

像是从山顶上向上喷薄而出

那七月的雪峰，似乎从不露真身

但却在暗中

咬我无处安放的

火热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