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种个体都是一个宇宙(组诗)
2021-11-25纪开芹
纪开芹
极简主义
被鸟儿唤醒,读梭罗《瓦尔登湖》
读他朴素的极简主义
和梭罗一样,我不太善于做园丁
我拥有臃肿的枝干,凌乱的叶片
它们在我身上完整地生长——
在我看来,修剪不是打理,是限制,是死亡
它干扰我们的生活,使之机械,和不幸
一个人冥想,写诗,赏花……
这与喝酒,逛淘宝
看明星八卦没有什么不同
这与忙着追名逐利,升官发财也无差异
我们都是骑着时光的白驹,尘埃般
从风中掠过
事实上殊途同归
诚然,简约是可贵的
追求越多,束缚越多而自由越少
生活被磨成光洁的铁轨
我们如某列火车,按照惯性往前滑行
每种个体都是一个宇宙,包罗万象
只是它会破损,杂乱
实际上,没有必要去修正它
大风起
此刻,大风起——
我不该想到大风对人世的摧毁
不该忘记它曾温和,如母亲之手轻柔地抚摸
在清晨,徐徐吹去暗夜的混沌
那种清爽和快乐
不该忽略,万物在风中舞蹈
姿态的美,力量的美……
春天是自由的季节
风本狂放不羁,不该被束缚
风有理由,在万物勃发时扭动腰肢
石竹,杜鹃,月季,石楠,精神抖擞的人群……
在所有它认为美妙的事物面前
畅快地轻薄一回
我站在风口,在风的怀抱中
我看见霞光万丈,风的大手触摸万物
风弹拨阳光的丝线,天籁之音从高空撒下
繁忙,缭乱。我却同时感受到
踏实,妥帖
这,就是最真实的生命场景
大风一刻不歇,完成它要完成的
遵從于谁的意愿?大风每天都在逡巡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我们又遵从于谁的意愿?
忙碌,琐碎,庸常
一切都在发展,变化,从没有静止的时刻
有形或无形。它们在漫漫时光里
各得其所,各安其命
从时间中走出
当春天第一朵花蕾绽开
我想告诉他们:现在可以走出来了
那囚禁,围堵你们的北风已经撤离
寒冷在祈祷中悄然远去
阳光的丝线一圈圈缠绕在新枝上
生命的年轮又划过一圈
但朝气,热情,蓬勃……诸如此类
这些动感,活泼的词依然与他们没有关系
我看到他们褶皱的脸
霜风切割后,还在期待着温暖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我还不曾经历过死亡的打探
我们没有正面交锋
但我从枯枝败叶,萧瑟衰老中确定
死亡的车辇沓沓而过时
总会带走一些相似的躯体。现在
春天(季节如果也有生命)已穿过死亡
我为跟随它安然度日的生灵感到欢喜
相似
相似的清晨,雨滴,相似的情境
透明的池塘蓄满了水
巴西龟“扑通”一声,笨拙地扑进池塘潜入水底
还有几天立夏。暮春时节
园子里草长菜疏,月季花不知开给谁看
——我们有相似的心态,各自做好自己
我拿手机拍照,不知它们怎样记住我
菱角只钟爱夏天
与浮萍构成细碎的审美图案而乐此不疲
乡村永远阒寂无人,街道总是熙熙攘攘
相似,雷同,无限循环下去……仿佛
我和你,你和他/她,都是近义词
一切原本是一
生二,生四,生万物,最后又九九归一
我们都被胡乱雕刻过
同一个模子,只在眉眼稍加改变
没有创新……然而,足以让世界斑斓
声响
沉迷于声响构建的堡垒中
在那里,我是自己的王
永远回不去了——我将终生流浪
在一个人的国度
充满孤独与自由,温暖与荒凉
我嗓音沙哑,说出的话并不动听
我性格执拗,做出的事也不得体
但无法与我的子民决绝
放弃它们,寻找一种面目全非的生活
我在各种声音里坐着
鸟在枝头
水在沟渠
熙熙攘攘的群蜂在花朵里
石头在无言中——它们都臣服于我
我将整合这些零碎的音符,制作生活的乐章
——我这个蹩脚的音乐人
除了收集天籁,就是悄无声息
如山的沉默垒砌了我的形体
立夏
人们不再像春天那样慵懒
聚集在五月天空下,制造更多喧哗
世界变得熙攘
每个人都是一团火焰,炽热,奔放
却转身熄灭——总是这样
我们大多不会对某个事物长久保持兴趣
往往丢了西瓜去捡芝麻
为一点小小利益雀跃
又在不经意间放弃更珍贵的东西
季节流转,从不要求我们做什么
来了,去了,不为任何人停留
我隐隐焦虑,不知该怎样度过有限生命
一切都不是我想象
一切也由不得我控制
茉莉零零碎碎,像生活的细节——
在某个角落里自开自败,无人问津
却一次次把我带入思考:在卑微的开放中
你能否理解,生命原本就是自我修行?
顺应自然,就是遵从身体的召唤
该萌生时便萌生,该枯萎时便枯萎
年轻不懂得节律
在欲望牵引下,一直朝着远方走
一路捡拾,一路丢弃,像那个下山的猴子
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
转眼立夏
至今,我仍两手空空
无用
给予清凉和依靠
给予人类对它的好奇与探索
在夏天,给予蝉嘶鸣的高度和幽深
——这是一棵树存在的意義
一棵歪脖子树,枝叶繁茂
使自己看起来像一幅美术画,生动、崎岖
与其他草木相比,更深刻,富有意蕴
希望经过这里的风雨,鸟兽和人类都能够
获得美的熏陶和启示
这棵树古老沧桑
从庄子寓言中走出,看遍岁月荣枯
理解悲悯与博爱,也见识过杀戮和戕害
但它既不可造船,做不了器皿,更不是栋梁
因为无用,它自惭形秽
万物互为联系,又相互分离
我们永远不清楚它们之间的纠葛
我们所识有限
在千帆竞发,虬枝峥嵘的时代
无用有时候就是成全自己
风在敲打玻璃窗
风在敲窗。我原以为玻璃窗是为了
向我们提供外界更多可能性
现在发现它是在阻挡风
阳光温柔
窗外一切,都拥有该有的样子
——有时候,我们要学会含蓄地拒绝
一些事情原本不需要解释
比如玻璃窗,不需要对风解释它为什么
那么明亮,温暖
而有时候又冷若冰霜
风不理解一扇窗子的作用
许多人也不理解一首诗对于我的意义
写完它,就是任凭它被扑打,或被珍爱
我熟悉各种表现,和力量
我更知道,宁静的源头恰在于那一层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