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传（节选）

唐旺盛

瓦檐水，点点滴。

——民谚

第一章 上下

要经历什么，才会有如此轻轻地落下

桃花，雨。一切正在上场

又在天空下滑落。春天的桃红

在雨天里一闪。

远处的禅寺，轮廓清晰

求签人，在上坡的路上。

怀抱巨大透明的水滴。

她的身后，炊烟静止

挂在后山上的村寨

正缓缓沉落

春天，一些上升的物事

正无法自圆其说。

飞鼠，划过暮春的湖水

她说，不要作痉挛之舞。

要……亲切地

落下。一切比你的想象，要平坦

第二章 南北

纬度之下，是

季候的炎凉。亚麻色的人生

不足以说明，已经降落。

秋天的音乐，溪水，牧牛，一树梨花

主妇们正在收集

郊外断续的种植生涯

仿佛松鼠家的后院

总在窖藏。

瓜果正好，甜蜜的果酱

在浓缩，冒着甜蜜的气泡

而前院正是夏天。钻天杨

高耸。蝉声凄切

人们在各自奔忙，追逐

天边之梦里，都是蒸煮的火光

纬度之下，更远的南方之南

林间巨大的椰子，被高高举起

如同天空的怪兽擒住一窝倒悬的巨卵

在天边的弧线

在海边。奔跑的姑娘

向上，一截一截地数着

海滩。那是死去的情人的絮语

漫长的防波堤

已经被收拾，干净

语词的纸梯已架好

迎接即将到来的，月下之汐

礼花之下

是相同的陷落。是人世的小苍凉

奶茶向晚。

第三章 过往

前朔的眩晕

隔着往事的琉璃

……马陆之行，始于

捎来的口信。口信说，北方之南

有一头熊病了

肉身沉重。不得解脱

惯于沉潜在静夜，指认一切

经历过的物事。

那里，曾经是温柔的睡梦之乡

那时之我，仿佛箭在弦上。

面孔柔弱，内心刚强

一有所挫，就会应激，游走

偏锋之线。

反之，心弱面强，则自我挣扎

不能放下

流年的舞姿，始终难以成形

在那里，曾经得到很好的

睡眠。那些被美梦簇拥的夜晚

礼花的流瀑，飞淌直下

……但马陆之行无疾而终。不能在

孤独之时，隔着时空之镜

应答，故人。没有什么

可以并需要加以证明

有关内心的良善之意。一切举证皆是孤证

那个上坡是虚拟的

镜中过去和此刻

之间，没有想象的倾斜

拧紧现象的皮塞

扭过脸，就是与当年的对视

身寄过往，如同路客

一切，皆在云天镜外

有所回答。

……放下高举的指向

内外兼柔，在秋凉之下。

第四章 从肉食到蔬菜

那里是食物之堕

当高悬的天梯，崩塌

你会彻夜感受

高举的酸痛之病

……得意时，你就是个儒家

一张肉食的笑脸，就能治国齐家平天下。

失意的时候，是个道家。手捧《庄子》

心中一颤。一蓑烟雨任平生，种麦去了。

两种角色之间，左右互换

十八副面孔轮转

永远比现实更好一些……星光的发夹

在静夜，正狠狠别住

倾斜的山峦之胖。

仿佛泥石的洪流被止于奔泻之瞬

在那里，一切重回平淡。回到……蔬菜

人类的牙床已经松动

无法切割

动物的肌肉和脂肪

少女，口腔里的清水，重回甘甜……

早晨，最湿润的气流

回到草原。在春天的埃塞俄比亚

一头非洲狮在追逐雄羚羊。

母鹿，在清澈的泉水边

安静地等待，最温情的交接

沙漠身形消瘦，重回绿野

第五章 上游下游

下游是迂阔的。水势

浩大，没有激起的水花

而河床，整建制地移动

汇入海洋

想起年少时写下的诗句：

“河很响亮。

正在自搏。上游挤压着下游

表层挤压着心脏。”

我在旋梯之上，沿着河流

一路躬行之势，使日月江山

精确地呈现出潮汐的方向

上游动荡。在惊险的山峡

涡旋一侧，是划船人

冰凉油滑的身体。他们紧贴水面飞驰

速度，使黎明提前抵达。

而我的脚步刚跨进夜晚

溅起的水花，打在你天亮的窗棂上

那里你仍是少女，年方二八

所有的疼痛，都来自伸展

听到你的呼吸，渐渐近了

在你到来的车站。

顺着想象的天梯，一路走下

身段又孤独又善良

像一滴娴静之水

帽子，遮住了全部的目光

满城春色

都打在你的脸上。

……下游已至。头顶水罐

独自汇入汹涌的人流

一滴面容姣好的水

擠入更多的水里。

静静地……落下

下游的水，多么迂缓

阔大。

第七章 你我

岁月经年。最后一声祝福

镜中之你尚是少年

镜外之我已两鬓白发

第九章 上下

雪山之水

正在落下。

巨大的屠龙木

根系倒悬。

他们在上升的顶部落下

以下沉之快，以快于沉落之快，独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