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小北忆旧
2021-11-25徐家凤
徐家凤
一
老广州人有几句顺口溜:“有钱有势住东山,有钱无权在西关,无钱无权居小北,要想风流过河南”。这几句话大致把民国年间广州人口居住的区域特点表现出来了。因为民国时,在陈济棠主粤期间,辟梅花村为“模范村”试点,首先建了公馆,后孙科、余汉谋、林翼中、李汉魂等高官多人均陆续建公馆别墅于此。民国前,曾得到国外很多华侨的支持;抗战胜利后,很多华侨也在附近建起房子,所以说“有钱有势住东山”。西关千余年来一直是广州的商业文化中心,不少富商巨贾居住其中,也有不少前清时的遗老遗少,居此老城区。封建社会商人虽然有钱,但地位不高,能做大官的也不多,他们聚居在西关一带,故说“有钱无权在西关”。小北从前属城外,城墙扩建后才属城内,城门之隔就是下塘乡了,但却有很多文人聚居小北。他们无官无生意,有的靠教授生徒,有的家里薄有田产,多为寒士。河南因军阀李福林包娼包赌包毒,到处乌烟瘴气。所以说那些纨绔子弟及赌徒“要想风流过河南”。
“小北”来源于广州古城十八个著名的城门之一“小北门”。明代,官道穿城而达小北门,文溪交错流进这条路,那时还是水道纵横之所,每逢春汛都会“水浸街”。广府著名童谣“落雨大”自古及今,不知被演绎了有多少万遍,一样也萦绕在我记忆当中:“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落地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明成化三年(1467)在今朱紫寮附近开凿水渠,把文溪水引入东濠涌,文溪不再穿城而过。但小北因地势低洼,清道光十三年(1833)连日暴雨,山洪暴发,淹没小北门一带,淹死大量居民。1915年(乙卯年)大水,我的祖居南州书楼,还因连绵暴雨导致洪水而坍圮了后座。
小北一向文风甚盛,自明清以后即有不少文人居此一带,洪桥街内就有当时贡院。直到如今,洪桥街那些曾经的历史,通过相关的地名还依稀可溯:丹桂里、洪桂坊、扳桂里、步蟾坊、天香街、应元路、天官里等都与读书中科举有关。周边,明代有天关书院、迁冈书院,清代有学海堂、菊坡精舍、应元书院,民国有政法学堂、市一中、市二中。全是历史深厚、人才辈出的著名学府,甚至是当时岭南最高学府。历史文化名人湛若水、黎民表、黄佐、邝露、黎遂球、阮元、陈澧、史澄等都与这里的人文教化之风密不可分。
明清时代就是广东贡院所在地。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后,小北一带,登峰路有女子师范学校(即在今空军后勤部),对面是大中中学、嘉应中学(后合并为今十七中)、北区一小(今小北路小学),还有丹桂里内崇仁小学(1948年后废弃)、丹桂里小学、天香街小学等。
清末民初时,各地军阀混战,广州主要是龙济光的滇军、桂系陆荣廷、粤军的陈炯明对抗,他们都是拉锯式的状态,各有胜负。由于小北是进入广州市中心的主要干道,军队经常进出,百姓都十分惊慌。说起来今天人们也不会相信,我家逃避战祸,竟然是到对面的丹桂里亲戚家。因为那边是橫街窄巷,军队一般都是直走入仓边路入占市中心,很少拐入巷内的。这样的情况多了,居民也摸索到一些“经验”,都准备了一块牌子,正面是“桂军军部在此,闲人免扰”,反过来又是“济军军部在此,闲人免扰”,哪边部队过来就挂哪边的牌子。当然这块牌子也是价格不菲,损失少量财物,能保家人平安是最重要的。
当年军阀混战的时候,龙济光军队扰民最利害,军纪甚差,所以现在有些老人骂那些熊孩子和一些不肖子孙时也是“正济军”(就是说和济军一样)。
那时广州尚流行一句歇后语“陆荣廷睇相——唔衰摞嚟衰”,原来陆荣廷是清末的广西提督,民国时曾被袁世凯封为将军,在民国初年,各地军阀各自为政,为争夺地盘,混战不休,陆荣廷有点不知何去何从,闻说广州城隍庙有一相士“金铁口”,看相很是灵验。故择日轻车简从,改装前往。怎知天上忽然下起雨来,天雨路滑,陆提督在城隍庙前摔了一跤,那时路上铺的全是麻石,鼻子碰上石头流血不止,两手也擦伤了。但既已走到“金铁口”门口,也去看看吧。陆提督便擦擦鼻血抹了抹手,走入金铁口铺内,“金铁口”一见即说贵人来了,便即请坐奉茶,陆荣廷见其认出自己是贵人,即十分信服,“金铁口”细看其面相和手相后叹了一声说,贵人你今天来错了,本来你面相贵不可言,手相是有贵人扶助,然而今日一跤摔断山根,手中贵人相扶纹又被一裂纹冲断,今后恐诸事不遂了。从此以后陆荣廷果然官运日下,只留下“唔衰摞嚟衰”这一歇后语。其实当年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是大势所趋,仼何反对势力都是阻止不了的,相士只不过是知道点当时的形势吧。
二
我的家族原在中原,在宋朝时迁到浙江大末(即今龙游县),明朝正统年间迁到余杭,他们多是以游幕为生,直到爷爷的太爷爷(约1813年)才落籍广州,到我巳经是第七代了。我爷爷这一支,基本上都是在小北居住,我已是货真价实的老广了。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大概二三岁的我哥、我和弟三个小孩扶着家里小铁门的栏杆,在空隙中窥看一个扫马路的人,大人们都说看萝卜头扫街啊!那个萝卜头见我们三个小孩子就从口袋里拿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递给我们,我们都不接就跑回室内了。那时抗日战争刚结束,我父亲是抗战时在粤北连县和我妈结婚,陆续生下了我们三个孩子。抗战胜利后回到小北路的祖居,我妹妹和另一弟弟就出生在小北路。我妹在对面马路的一个私人产所出生,弟弟在仓边路口的图强医院出生。
清代这里还没开通大马路前,北端因有小北门城门,路称小北直街。民国拆小北门扩建马路始称小北路。当时小北路一带已形成闹市。附近的越秀北路、登峰路、应元路、豪贤路、德政路的商店不多,学校、茶楼、饭馆、百货、食杂等店铺几十家,一般都集中在小北路。登峰路还是泥路,两旁多为牛舍、茶寮,屋后多菜田,还有鱼塘。20世纪50年代马路与小北路连接起来,60年代曾经都称小北路。
明清两代的小北门,到20世纪20年代,“拆城墙开马路”,被开拓为马路,连同大部分城墙陆续拆掉。现在的小北路基本是南北向的,全长1公里左右。小北路北边越秀山脚,以前是小北门的城门,大马路开建后,这段城墙拆了,留下了一片空地,有公交车后,始建一圆形花圃,只简单的用女贞子这种小灌木隔离开来,中间有些稀稀落落的花草,很是简陋。原来的几株红棉树也照样保留,因那里是公交总站,乘务员报站时都是说花圏总站到了。以后一直称这里为小北花圈了。1963年建了小北绿岛喷泉,那是广州值得骄傲的一页——广州最早的交通绿岛加喷泉,面积有630平方米,石山流水,中间繁花似锦、花树相掩。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毁掉了。1979年重提建设小北路最美的地标景观。新的“小北花圈”由广州园林塑石工艺建起石山,周边遍植红色美人蕉,经过多次改建,假山流泉装饰过,搞成一个大魚池,那株百年红棉早没有了。那时也有一些流浪人员在此洗澡洗衣服,小朋友夏天戏水捉鱼。后来就改建成有些花草和几张石凳休憇歇息的地方。因为城市发展,那里成了交通要道,再次改建成今天的样子,地名却延续下来了,“小北花圈”成为老广的地理标志。
就在花圈马路旁,政府又决定复建小北门城门。2009年公示方案,2010年启动。仿古城门建成后,高16.5米,中间有一个高5.6米、宽4米的拱门,门的上方镶有“越秀公园”四字石匾,成为越秀山公园一个入口的新标志。
20世纪四五十年代,小北路很安静,没有隆隆的汽车声,每天早上那熟悉的一个粗嗄顺德口音、拖长的女声:大良牛乳呢……,伦教糕呢……;一位矮矮的约五十多岁的女人挑着担子喊卖猪肠粉;到处充斥着各种叫卖的吆喝声;晚上听到对面马路不知那家传来二胡声,拉的是广东音乐;忽然听到竹板的笃的笃的响声,云吞面的担子过来了;由一个小姑娘带着卖南乳花生肉的盲人口里叫着粒粒脆的南乳肉呢……慢慢走着;卖和味龙虱和桂花蝉的吆喝声夹杂孩子们嘻闹声是每天晚上睡前的“乐曲”。但这时却没人觉得是扰人的噪音。
我还记得小北路中间的绿化带全部是石栗树,夏天有风雨的时候,那些石栗果会掉下来。两旁就是断断续续带骑楼的房子,在没骑楼的间隙中,冒出一些楹树,夏天开花时,一团团红艳艳的与绿叶相错,很是好看。法政路靠小北路这边马路很少车经过,环境很安静。中间绿化带也是石栗树,地上的草很长很柔软,我们有时候还在那捉蚱蜢,风雨前还有蜻蜓,晚上很多水甴曱(龙虱)绕着路灯飞。
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常在越秀山(那时还称观音山)旧城墙上挖蚯蚓,拿铁丝穿起来捆在一根竹竿上,到下面的荷花池钓鱼,但从来都未曾有钓上过一条。记得越秀山体育场刚建起来,广州解放后第一个国庆节,游行的队伍一队队的经过家门前,有扭秧歌、打腰鼓,这在广州从未见过。家里的老阿姨拖着我跟着队伍,从德宣路走到体育场外,我们不能进去,跟着人群走上五层楼旁的马路,在铁丝网外张望。到散会时我累得哭了,老阿姨却又不认得路了,幸亏路旁停满三轮车,车子一路溜下来就到家了,原来很近。
那时法政路没什么汽车来往,这里也是我和同学们学骑自行车的地方,从小北路单车档花一毛钱就可骑一小时,很多时候是几个小朋友凑够一毛钱大家互相扶持着轮流学骑,有的小朋友脚够不着脚踏,就从中间三角架伸过去,我们称为穿金钱;有骑得熟练的,就转过法政右巷后边接连越秀北的一个斜坡上冲下来,甚至放开把手,也有摔倒膝盖、手肘都擦破直流血的,却不敢让家长知道。
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法政路后段周边很多地方还是菜地,越秀北东濠涌两边水道纵横,当时还有运货的小木艇进出。还有不少农田、荒地、低矮的木屋、砖房,甚至竹棚、茅草寮还很普遍。街坊穿对襟唐装衫的还很多,那衣服的钮扣,还是布条结起来缝上去的。后来,这里逐步才建起楼房。那时很多房屋还只是平房。砖木结构的房屋,一般都是只有两三层楼,间有一些四层的房子多是华侨的房产。
那时的小北路,交通工具很缺,公交车只有一路12号,后改为6号。城市人出行有辆单车已算非常时尚。20世纪40年代主要就是黄包车,40年代末市内开始有人力蹬的三轮车,70年代中后期才消失。记得在还允许骡马进城时,马蹄得得地走过,进城的马车在马匹的屁股后,车辕上还吊着一个网兜,这是用来兜马粪的,马就不至于随地大便了。出郊外较远的,很大程度上还是以畜力交通为主。
那时小北路已经是沥青路,但登峰路还是石子砂土路,到处坑坑洼洼。从越秀桥(就是现越秀北转入东风路路口)到沙河顶也只是一条不很宽的乡村泥路,路边有些马车店,有些低矮平房、甚至茅寮,店家养着些驮马。人们小北出来,可以租这些马骑去郊外,如沙河顶等地。来往车马也可以在此歇歇脚,马掌坏了,店家多数也兼做铁匠,现场开红火炉,叮叮当当地为马脚打钉铁掌。
记得父亲曾告诉我,在越秀桥这里,有一个马站,在马路两边拴着马匹。如果租马,就把马牵过来给人骑。没有人跟着,因为这里就只有这一条村道,到了沙河顶就有人来牵走马和收钱,你可以再骑回原处,钱又另算了。年青人经常相约到那里跑马,不过这巳经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事了。
在20世纪40年代,其实广州郊区还是很荒凉。据说1941年某报曾刋载三元里、下塘、沙河顶一带曾发现老虎的踪迹,并说有一女童丧身虎口。70年代末,白云宾馆初建时,越秀美术社进驻白云宾馆工作,我曾见过他们围捉飞来的山鸡呢。
我家南边隔壁是富华茶楼,再过去约八九家就是著名的鬼屋“广昌隆”。故事是说一个杂货店的小伙计骗财骗色,把一女子毕生积蓄骗光,女子走投无路后在一旅店上吊自杀。但怨魂不散夜夜啼哭,这个房间无人敢住。小伙计拿了钱在小北路开了一间杂货店“广昌隆”,并在此成家立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有个串街走巷的货郎因风雨无法回家,刚好投宿在女子自杀的旅店。当晚,在房内听到鬼哭。壮起胆子追问缘由,女子自述为杂货小伙骗财骗色,走投无路而自杀,心有不甘化为厉鬼。货郎同情其遭遇,用油纸伞掩护其鬼魂,大白天到广昌隆向骗子索命,实现了复仇。这出故事影响广泛,大量被改编为故事、小说、戏曲、电影、电视剧等。剧中年代,也有移植为20世纪40年代,地点改为商店,男主角成为店中年轻伙计或英俊商人,女主角为名妓或良家女子,反派人物演绎成商铺太子等。版本虽多,但主线并没有改变。
小北路这间广昌隆,是今东风路正对面的一间二层砖木大屋,高大的门楣上有块很大的长方形石匾,上有正楷大字:广昌隆。这间大屋基本是中西合璧的形式,进门是大厅,二楼上面全是房间,里面很黑,白天也得开电灯。杂货店这时早已易主,店铺名称“和昌”,是卖酱油等商品的日用杂货店。
那时年纪小,对大闹广昌隆的故事,越害怕就越好奇。店主的女儿也是认识的街坊兼校友,小同学们经常一起,玩着玩着就跑到那边去了,也进去过多回,心里总是有点战战兢兢的。小伙伴间互相问,你们有没有见过鬼?
鬼当然没见过,和昌的老板倒是经常见到。其实这是一家经营咸杂货品的店铺,平日里卖些杂货,油盐酱醋海味干货之类,生意也不错。老板姓黄,模样一点不凶,和电视剧里民国年间的小老板一样,见人买东西就点头哈腰很和气。每次见到他一直都是手不停脚不停的干活,常见到他从屋里推出一辆笨重的单车,后面轮子上加个称之为“书架”的铁架子,骑上去拿货了,一大捆货物就缚在书架上面,单车铃叮叮地响着,在那个还普遍用手推车年代是十分时尚的。可能勤奋和经营有方,生意也不错,这位老板有两位太太,大老婆经常“执到正”,穿戴整齐地端坐在楼下大厅柜台内,手捧水烟袋在指挥。小老婆就手勤脚勤地拿货、摆货,接待顾客整天在忙。这大屋,直到20世纪50年代,东风东路(原称德宣路)扩建才被拆掉。
“和昌”杂货店隔壁是缸瓦店,再隔壁是一个卖粥粉的小食店,经过他门口,见到老板娘刚生完小孩不久,肚子又大起来了。他们家一大堆小孩,大一点的小孩,背着小孩,或抱着小孩。隔一段时间再去,他们家又添丁了。这家店就远没广昌隆那么气派,小门面,晚上两块竹篱笆拉上就当是关门。那时卫生条件差,小孩子很脏,头上生着癞疮。或者忙于生计,就那样大的背小的,我们也不知他家有多少孩子,似乎也没见他们去读书。夏天天时酷热,他们就在门口铺张草席,全家大大小小席地而睡。
那时电风扇是稀罕物,多数就是地下洒些水,男女老少摇着大葵扇出门纳凉。暑热天骑楼下都睡满了人,因为那时很多街坊都屋窄人多,有些一家两三代挤在七八平米一个房间,夏天实在吃不消,所以很多都情愿睡门口街边。
我的同学都在街上跑来跑去,有时捉迷藏,有时猜谜语或唱童谣,玩得很开心。我曾经很羡慕他们,很想参加进去。但家里家教很严,放学后是不准出街的。我们兄弟姐妹只能从铁门栅栏看着街上一群群开心的笑脸。
再过去是一间修理电器的铺面,陈姓男主人经常出外工作,女主人照顾家庭。他们生了七个女儿,到第八个才盼到一个儿子,第九个又是女儿,第十个又盼到一个儿子,以后就没再生了。不过他家在60年代出了陈娟娟这位全国女子体操冠军,并在世界体操赛中多次获得过名次。
那时候,街上都算繁华,商铺成排。有缸瓦铺、有面铺、有番碱(肥皂)铺、粥粉面档、木屐店等,也多是些夫妻店、家庭店。
还有间药材铺,小伙伴淘气,放学经过时,常拿这间店开心。一班小孩子就跑去药铺门口,冲着里面大声向伙计说“给我买两分钱柜头猫执药龟”。实际是骂柜台是猫,抓药的是龟,店里伙计生气了就跑出来,嘴里骂骂咧咧,作势要打。小孩子们见状就嘻嘻哈哈一哄而散了。
在斜对着德宣路,有座小北路唯一的四层楼房,里面有一座花园,住的是伍植磐老伯伯。他是一位美国侨领,据说广州建筑第一条马路时,他也捐了一笔钱,我们都称他阿伯。有时我们跑去那里玩,按他的门铃,说看到他家花园的花很漂亮,想进来看看,他开门让我
们进去,又对我们说毎人只能摘一朵花带走,我记得我摘的是一朵红色的灯笼花。过年的时候,成班“细路仔”(成群小孩子)早早就去门口等他出来。门一开伍老伯出来了,一个个都叫着阿伯新年好,恭喜发财,睁着眼睛围着等“逗”(拿)利是。一人一个红包,红包里面,是几分钱。有些贪心的小朋友,回头又跟着第二批小朋友向阿伯要利是,阿伯也认不清,反正是街坊邻里的孩子,又是毎人一封。那时广州寄去外省信件的邮票,也才八分钱。小朋友收到利是都十分开心。
三
我的表姑妈在亲属中,值得大书特书。她是真正的女中豪杰,中国首屈一指的女天文学家,首位女“钦天监”。她是我们称五姑太的女儿。他们家也住小北,在丹桂里里面。这位表姑妈是邹仪新。
表姑妈出生于1911年,自幼体弱多病,但酷爱读书。从小学到初中成绩都一直名列前茅,18岁初中毕业就考取了中山大学预科,成为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唯一的女学生,也是第一个在中山大学连续6个学期都拿到奖学金的学生。1932年在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毕业,毕业后即被学校留在校内任教。留校三年后,学校推荐这位极有前途的女助教赴日留学。学校破例给她越级加薪。1935年赴日本留学,在日本天文台实习,次年参加日本日全食观测。当时世界各国50多支天文观测队云集日本北海道,邹仪新以女性特有的精细、执着,全身心投入,翻阅了所有能借到的资料,认真总结,单是为熟练使用摄影机,就反复练习300多次。日全食时天空有云,她清晰完整地拍摄了日全食,是各国观测队拍摄最好的。日本《朝日新闻》《妇女公论》作了连篇报道,称她为“唯一成功的女性观测者”“东亚第一位女天文学家”。
而她的爱情故事也十分传奇,那是她与丈夫叶述武先生的故事。叶是比她早一年毕业于同一系的同学。叶述武也生于1911年,广东嘉应(今梅县区)人,他也是14岁越级考入中大预科。大三时就写出《关于微分几何学》。首创“T数”,《T数导论》为大学毕业论文。毕业留校任教,当时邹仪新专心天文学,说是奉母终生不嫁。但叶述武追求不倦,在一次追求中,叶说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邹仪新指着桌子上的墨水瓶说,我叫你把这瓶墨水喝下去,你喝吗?那知道叶述武真的二话不说,拿起墨水瓶整瓶喝了。在他的穷追猛打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成眷属。1935年元旦,中山大学数学天文学系主任何衍璿教授为他们主持隆重婚礼。
婚后三个月,邹仪新赴日留学。1937年,邹仪新学成归国;叶述武也是世界知名的数学家,后来也回到国内,宁愿在艰苦抗战环境中随中山大学迁移内地,在艰苦条件下坚持科研,并为继续授课、保护校产作出重大贡献,夫妇为国家培育出大批英才。1948年邹仪新获国际天文学会交换学者委员会高额奖学金,赴英国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次年赴爱丁堡天文台和剑桥天文物理台进修和工作。新中国成立消息传来,邹仪新谢绝多国天文界任职邀请,毅然回国。第二届全国政协会议期间,毛泽东主席邀请她共进午餐,并赞赏她在天文事业的杰出贡献。她历任中国科学院紫金山天文台研究员、中科院北京天文台研究员、英国皇家天文学会名誉会员、国际天文协会会员、中国天文学会理事、北京天文学会副理事长、第二至五届全国政协委员,1997年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