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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城医药文献所见西北边疆地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2021-11-25许生根

西夏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西夏药方真人

□许生根

黑水城出土医药文献是古代医药学的珍贵遗产,反映出宋元时期中医药在边疆地区传播的历史。这些医药文献20世纪初出土于黑水城,包括西夏、元初的医药典籍、医方等,用西夏文字和汉文书写,有写本和刻本,种类多、数量大,分别收藏在俄罗斯、英国和国内的图书馆、博物馆、研究院所。这批文献资料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为研究唐末至元初的西北边疆民族相互依存关系提供了第一手资料,有助于我们加深对古代西北边疆地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程的认识。

一、黑水城医药典籍所见西北边疆与内地文化交流

黑水城医药文献内容丰富,涵盖医经、医方、脉学、本草、针灸等多方面内容,主要包括改编的唐代汉文医药典籍、医方写本和药材分类储藏,代表宋元时期西北地区中医基础理论、诊疗和药物的医药学成就。

黑水城医药文献保存有唐代中医学典籍《孙真人千金方》。唐代大医学家孙思邈的名著《千金方》,共三十卷。该书对中医学发展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具有较高的文献学价值和医药学价值。黑水城出土的《孙真人千金方》属于珍稀版本,在中医药学上具有较大的研究价值,西夏刻印了这部医学著作的改编本,和目前流传下来的版本有很大不同,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

黑水城出土的《孙真人千金方》为卷十三刻本残卷,俄藏编号TK166,蝴蝶装,页面32cm×10cm,面14行,行23字至25字。该卷目录有小肠腑脉论第一、小肠虚实第二、舌论第三、风玄方第四、风癫方第五、惊悸方第六、好忘方第七。英国国家图书馆收藏黑水城出土《孙真人千金方》残页,编号OR.12380,和俄罗斯收藏的《孙真人千金方》属于同一个版本。黑水城出土医书《孙真人千金方》独具特色,存留部分在药方、药名及药剂方面,不同于明代正统年间刊发的《道藏》所收《孙真人千金方》。李继昌在《列宁格勒藏〈孙真人千金方〉残卷考索》一文中,将俄藏TK166《孙真人千金方》文书卷十四首页与日本藏的江户《孙真人千金方》作了比较,认为此件文书为11世纪至13世纪民间作坊雕本[1]。马继兴先后撰写《黑水城出土的两种〈孙真人千金方〉残书》和《日、英、俄藏三种〈孙真人千金方〉珍稀文献及其重要意义》两篇文章对该件文书作了较为全面、深入地研究。马继兴对俄藏《孙真人千金方》6页残纸的起始和终止部分进行了释录,并阐述了其出土、收藏和整理情况,推测其刊刻年代为辽代[2]。毛永娟发表《俄藏黑水城〈孙真人千金方〉残页考释》,以俄藏黑水城TK166号《孙真人千金方》文书为中心,与日藏《孙真人千金方》进行比较研究,以探讨其重要价值和意义。她认为,“唐代孙思邈所撰《千金方》,是中外医学史上的重要著作,较为系统地总结和反映了唐以前我国的医学水平。俄藏本《孙真人千金方》的问世,更是具有重要意义。俄藏本《孙真人千金方》在宋校本广泛刊行的情况下流传下来,因未经宋臣校订,使我们得以目睹孙氏原书原貌,是弥足珍贵的。静嘉堂本也是未经宋校本,经上文比较论证之后,可知俄藏本《孙真人千金方》刊刻时间稍晚,内容准确性更高,从版本学和校勘学角度而言,价值更大”[3]。黑水城出土《孙真人千金方》表明西夏从同时代的宋朝引进医学知识的同时,还积极学习唐朝中医药典籍,见证历史上西北边疆与内地中医药文化交流的持续性、系统性。

黑水城出土针灸典籍《明堂灸经》和《明堂灸经第五》,俄藏编号ИHB.NO.2630、4167,抄本,蝴蝶装,西夏文书写。该书编译自宋朝佚名所撰《黄帝明堂灸经》,内容原出北宋《太平圣惠方》卷一百。《黄帝明堂灸经》又名《黄帝灸经明堂》,有一卷本和三卷本两种,内容相同。聂鸿音对此文献进行了开创性研究,发表论文《俄藏4167号西夏文〈明堂灸经〉残叶考》和《西夏译本〈明堂灸经〉初探》[4]。西夏《明堂灸经》应该包括“明堂灸经第一”、“铜人针灸经”和“益身灸经卷上”三部分。所治急症包括卒中风、卒心痛、妇人横产、卒狂惊悸、腹厥痛、卒为狂犬所咬、卒阴肿痛、小儿惊痫、小儿急喉痹等,内容涉及内、外、妇、儿、男科等诸多疾病,是中医针灸学的重要文献。针灸是中国传统医学文化的代表,针灸出现在西夏社会,反映了传统医学文化在宋代西北地区的广泛传播。

黑水城出土医书《神仙方论》,俄藏编号A21,汉文写本药方,册装残页,存第1页至15页。文献9.8cm×14cm,每半页6行至7行。包括“治脾胃不和姜合丸”、“治气毒不化香鸽散”、“治暴赤眼如桃玉龙膏”等11个药方。《神仙方论》是依据中原医方编撰而成,其中内容多有删减,没有注明成书年代,但符合西夏引进中原典籍时加以删减、改编的特征,我们认为黑水城出土《神仙方论》是西夏晚期的医药文献。黑水城医药文献还有一部分佛经典籍所附医方,俄藏编号TK187,写本,线订册页装,散破残存厉害,共13个整页,3个半页,高24cm,半页宽23cm。《神仙方论》药方丰富,有“神仙透风丹”、“治诸风乌金散(杨知观方)”、“治牙疼妙圣散”、“(治)风凉鬲藁荷散方”、“诸疾□[治]系付□宅方”、“千金膏治诸恶疮并痈肿方”、“雄黄丸”、“乌荆丸”、“[咽]肿痛噎[寒]□[出]声生津方”、“烧金方”、“治瘰疬痔疾应恶疮皆治一铤金”、“治鬲气延龄丸”、“生肌药”等,均来自中原医药典籍,说明当时中医药已经在西北边疆普遍流行。

中医药理论与诊疗是研究边疆与内地文化交流层级推进的重要环节。历史上文化认同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核心要素,黑水城医药文献所见中医药典籍、医方在西北地区的广泛流传,表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科学技术早已融入唐宋时期西北边疆游牧民族社会,为各民族文化交流作出了历史贡献。

二、黑水城西夏文医药文献所见历代中医名家药方及宋朝药物分类管理

中医学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逐渐形成完备的科学体系,取得了稳定、有效的诊疗效果。黑水城出的土西夏文医方,采用唐宋中医名家诊疗手记和药方,根据中医学科学分辨病症,采用针对性的综合治疗手段,包括中药汤剂、扎针、艾灸、贴敷、中药熏蒸等。

西夏文书写的医药文献可以分为六个部分:第一部分俄藏编号ИHB.NO.6476,这批医药文献共20件,册页装,名为“治热病要论”,此文献包括内科热病方、妇科诸病方、外科诸疮病方三个部分,有43个医方,内容包括主治、药材、剂量和服用法等;第二部分俄藏编号ИHB.NO.4979,为西夏文手抄本医书,存药方14个,残损严重,其中残破不可识别病方1个、耳内出血方1个、健脾胃方4个、男方1个、肠风泻血方3个、头痛病方3个、逐风方1个;第三部分,俄藏编号ИHB.NO.4384医书和俄藏编号ИHB.NO.4894医书,主要以养生滋补的医方为主,残缺严重;第五部分,英国藏西夏文不知名风湿病药方[5],英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编号OR.12380/3497,是专门治疗妇女产后风湿病的,前后部分文字残缺,中间部分保存大致完好;第六部分,甘肃武威收藏不知名医方。1972年,甘肃武威张义下西沟岘发现的一张楷体西夏文写本药方残页[6],残存8行,右边和下边都已残损,内容为3个治疗内科的药方。

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医方主要源于《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等中医典籍。宋朝官修方书《太平圣惠方》刊于992年,广泛收集民间效方和整理前朝各种方书,反映北宋前期诊治技术的最高水平。《圣济总录》刊于1117年,是北宋太医院编纂的医学全书,收集医方较全,代表当时中医药学的最高成就。这里以西夏文医方俄藏编号ИHB.NO.911,“四白丸”第五方为例,说明黑水城西夏文医方源于《太平圣惠方》。

药方译文:

1.治痢疾出血四白丸

2.白石脂龙骨白(色)

3.粉锡南矾以上各半两也

4.研捣筛成细末酒合面如梧桐子

5.以丸服一日三次

6.二次酒热时服一次洗米水清汤服

此方共6行61字,第1行为方名及所治疾病,第2、3行为组方药材、用量及药材炮制方法,第4—6行为服法。此医方主治的属于疫毒痢,里急后重频繁,痢下鲜紫脓血,通常发病急骤,腹痛剧烈。治疗原理一般为清热凉血,解毒清肠。四白丸中四味药都有止血功效,白石脂、龙骨和白矾有治痢疾、止泻功效。

梁松涛首次对该药方进行了释读、考校,认为:“此药方为治疗出血性痢疾的‘四白丸’,其组方为‘白石脂、白龙骨、胡粉、白矾’。其药方来源于宋《太平圣惠方》卷五十九‘治水谷痢诸方’所载四白丸方。”[7]我们比对《太平圣惠方》卷五九“治水谷痢诸方”所载“四白圆方”:“白石脂二两,白矾灰二两烧灰,白龙骨二两,胡粉三(二)两炒良。右件药,捣研为末。用粳米饭,和捣三百杵,圆如梧桐子大。每于食前,以粥饮下三十圆。”[8]1821西夏文医方和《太平圣惠方》中的医方名称一样,治疗疾病均为血性痢疾,四味药都是白石脂、白龙骨、胡粉、白矾,炮制基本方法一样,但西夏文医方的炮制略显简陋,药量有差异,西夏文医方大致用药减半。西夏文书写的医方是西北边疆地区传播中医诊疗技术的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表达方式,见证了中国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历史事实,体现出历史上“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

药名和药材归类是中医药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西夏没有留下自己的药典书籍,黑水城出土《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物离库门》成为记载西夏药物最丰富、最权威的文献。《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物离库门》主要是根据宋朝官修的医药典籍《嘉祐本草》编选的,药物名称基本上都是根据宋朝西北方音直接音译出来的。由于《嘉祐本草》已经失传,但主要内容保存在宋朝药典《证类本草》中。我们将《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物离库门》记载药名与宋朝药典《证类本草》进行比对,辨析西夏药材名称来自宋朝,是依照宋朝药典中的药材名称翻译的。

《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物离库门》的“和合药剂用酒、生药等耗减法”中列举的中药名称有230多种,全部依据宋朝药典命名。西夏官府储备的中药材种类总数共为232类,在西夏法典《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中,将列入国家储备的中药材按照库存正常耗损状况分为四等:“一等因蛆虫不食,不耗减”者40味药,“一等蛆虫不食而应耗减,一斤可耗减一两”者136味药,“一等蛆虫食之不耗减”者3味药,“一等蛆虫食之耗减,一斤耗减二两”者53味。从《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物离库门》的药材记载看,西夏基本上是按照宋朝的方法给药材归类,也说明西夏在宋朝医药体系的基础上,参照宋朝形成自己的药物分类体系。在宋朝药典中没有归类的药材,西夏法典中同样没有给予分类。黑水城出土西夏文医方均来源于唐宋医方,西夏文药材名称、归类依据宋代药典,结合学习中医药原理,构成西夏传承中医药的基本内容。

三、其他史料文献记载宋夏药材贸易和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

宋代西北边疆药材集贸活动主要集中在“榷场”和“互市”。“榷场”和“互市”是边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场所,为边疆地区民族间的交融作出了重要贡献。宋朝实施发展边界经贸的战略方针,在西北沿边的人口聚集区和交通要道设立“榷场”和“互市”,形成边疆特有的集贸市场,为大规模的药材贸易提供了制度保障。

宋夏之间药材贸易便是双方贸易中重要的交易项目之一。药材贸易包括有甘草、麝脐、羱羚角、硇砂、柴胡、红花、枸杞、大黄、玉、石、蜜蜡、翎毛、安息香等。根据史料记载,榷场贸易中的药材多为名贵药材,且西北边疆和中原互有药材输入。《宋史·食货志》记载:“西夏自景德四年,于保安军置榷场,以缯帛、罗绮易驼马、牛羊、玉、毡毯、甘草,以香药、瓷漆器、姜桂等物易蜜蜡、麝脐、毛褐、羱羚角、硇砂、柴胡、苁蓉、红花、翎毛,非官市者听与民交易,入贡至京者纵其为市妇。”[9]4563西夏控制的河西走廊、宁夏平原和阿拉善高原都出产名贵药材,1015年,在开封出售的西夏药材质量上乘,销量暴涨。“卖甘草、苁蓉甚多,人说比长年亦倍。”[10]5482

西北地区出产药材种类有限,不能完全满足治疗需求,也需要大量从内地输入药材,常用药材就有数百种之多,数量甚为庞大。以互市为主的民间贸易是西北日常药材贸易的场所之一。元丰二年经制熙河路边防采用李宪言,“卢甘、丁吴、于闻、西蕃,日以康香、水银、朱砂、牛黄、真珠、生金、犀玉、珊瑚、茸褐、驼褐、三雅褐、花蕊布、兜罗绵、硇砂、阿魏、木香、安息香、黄连、趋牛尾、械毛、羚羊角、竹牛角、红绿皮交市,而博买牙人与蕃部私交易,由小路入秦州,避免商税打扑。乞诏秦熙河崛州、通远军五市易务,募博买牙人,引致蕃货赴市易务中卖。如敢私市许人告,每估钱一千,官给赏钱二千,如此则招来远人,可以牢笼遗利,资助边计”[11]7272。各民族在榷场和互市中展开药材贸易活动,军士、农人和官府积极参与,各民族百姓和中央政权、地方政权均达到共赢互利的目的。

“榷场”和“互市”作为边疆和内地的集贸中心各具特色,反映出宋元时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轨迹。

黑水城是丝路重镇,也是一个多种民族、多种语言、多元文化融合之地。黑水城医药文献成为记载和传承边疆民族社会经济文化的重要载体,见证着宋元时期西北边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进程。黑水城医药文献反映了西夏从中医典籍印制刊布、疾病诊断、药剂和治疗过程及药物命名分类,完整接受中医药体系,说明西夏社会已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活化形态。中医药传播促进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说明了西北地区各民族从经济逐渐到政治、文化的交流交融,各民族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勾勒出各民族休戚与共的历史场景。纵观中国历史发展,即便某个历史阶段西北地区不在中央王朝的直接管控之下,但西北边疆和内地已经形成文缘相承、法缘相随、商贸相通和血缘相亲的历史格局,中华大地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断深化,最终形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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