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对作战环境的认知
2021-11-25李勇
李 勇
作战环境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由美军在2006年9月颁布的《联合作战》条令中首次提出。在美军2017 版《联合作战》条令中,对作战环境的定义是:“影响能力使用与指挥官决策的各种条件、环境和因素的总和。包括空域、陆地、海洋和空间等有形地域,网络空间等信息环境,以及与特定联合作战行动相关的敌方、己方和中立方的系统。这些系统的性质及相互作用,对指挥官如何制定计划、组织和实施联合作战行动有重要影响。”〔1〕在我军理论体系中,与作战环境相对应的概念是战场环境。战场环境是战场及其周围对作战活动有影响的各种情况和条件的统称,包括地形、气象、水文等自然条件,人口、民族、交通、建筑物、生产、社会等人文条件,国防工程构筑、作战设施建设、作战物资储备等战场建设情况,以及信息、网络和电磁状况等。〔2〕依据不同的标准,可将战场环境划分为不同的体系,如按照空间标准可分为陆战场环境、海战场环境、空天战场环境和电磁战场环境等。本文根据古代战场要素特点,依据要素属性将战场环境划分为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信息环境。
中国古代军事家对作战环境及其影响都极为重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就是对理想作战环境的高度概括。我国春秋时期军事家孙子在其所著的《孙子兵法》(以下简称《孙子》)中,对影响作战的各种条件和因素做了深入分析探讨,构建了全面而立体的作战环境,下面分别讨论孙子对不同要素作战环境的认知。
一、自然环境
自然环境,是各种自然地理情况和条件的统称,包括地形、气象和水文等要素。春秋时期,人们对于气象条件的掌握和预测能力极为有限,更没有人工影响天气等现代化手段,所以虽然《孙子》开篇就强调了“天”的重要性,正文中却鲜有关于“知天”的论述,仅在《火攻篇》中有所提及,而主要以“知地”为主。〔3〕
(一)集结与布阵
部队的集结与布阵,即为“处军”。在《行军篇》中,孙子将“处军之法”总结为四种:“处山之军”“处水上之军”“处斥泽之军”“处平陆之军”,分别总结了山地、江河、沼泽和平原地区的集结和布阵策略。孙子认为,山地行军,应靠近溪谷以保证水草补给;军队驻扎时要选择向阳的高地,而进攻时则应避免仰攻居高临下之敌。军队渡河之前,应远离江河驻扎;攻击渡河之敌应攻其半渡;靠近江河迎敌,要避免背水和迎水作战,防止己方无路可退或敌方借水势发动攻击。沼泽地对于作战双方都极为不利,应该快速离开,避免陷于泥淖。在平原地区行军要选择便于机动的开阔地带,并将主力驻扎于高处,保持前低后高的阵型。
孙子的“处军之法”,基本原则是要根据不同地形条件,趋利避害〔4〕,这与其在《军争篇》中提出的“高陵勿向,背丘勿逆”等用兵之法是一脉相承的。总体而言:“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而处实。军无百疾,是谓必胜。”(《孙子·行军篇》)行军作战,要占领向阳的高地,避开潮湿阴暗的洼地,以便于保持良好的生活条件,获得充足的物资补给,从而使将士们能够百病不生。孙子指出,“军无百疾”是争取胜利的必要条件,这与拿破仑“疾病是最危险的敌人”的论断,英雄所见略同。〔5〕而对于战场制高点的争夺已经成为作战的通则,从古代的地面作战,到近代的空中作战,甚至是现代对太空空间的争夺,都体现了战略制高点对战争的重要意义。〔6〕当然,战争指导原则也并非一成不变,而应根据战争局势灵活选择。在著名的塔山阻击战中,我军将领为了完成锁死敌人增援路线的战役目的,没有一味固守常规,而是果断将防御阵地由白台山制高点调整为山下的塔山村,正是这一决策成为打赢塔山阻击战的关键;又如,长征途中,红军为冲破“围剿”,毅然选择进入被称为“魔怪之地”的川西北大草地,虽历经磨难,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却跳出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包围圈,开辟了全新征途。
(二)用兵与作战
《地形篇》中,孙子对“知地”的论述更加深入。现代意义上的“地形”,是地貌和地物的统称。孙子所谓“地形”,是从行军作战角度对不同自然环境进行的人为区分,侧重的是地理形势。〔7〕孙子通过介绍不同的作战地形,进而探讨了不同地形条件下的用兵之法和作战原则。
孙子根据对敌我双方作战条件的影响,将地形分为六种:“通形”“挂形”“支形”“隘形”“险形”“远形”。“通形”地区交通便利,敌我皆可前往,属于现代意义上的枢纽与通衢,在“通形”地区作战,遵循视生处高的原则,确保粮道畅通,以把握战争主动。“挂形”地区易往难回,应选择敌军防备空虚之际果断出击,否则极易被敌缚住手脚,陷入困境。“支形”地区,敌我双方出击均困难,此情形下,必须保持冷静,勿为小利所诱,而应耐心诱敌出动,然后一举破之。“隘形”地区指道路狭窄、两侧高耸的山间隘口,一般为行军必经的要道,若我方占领应设重兵把守,若被敌方抢先占据,则应视敌情谨慎攻击,防止遭敌伏击。“险形”地区指易守难攻的地形险要地区,如前文提到的制高点,孙子认为,“险形”地区应抢先控制,若被敌方占领,则应主动撤离。“远形”地区,敌我双方势均力敌,若劳师远征,而敌方以逸待劳,势必难以取得胜利。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孙子·行军篇》)孙子认为地形是用兵作战的重要辅助条件,不同地形条件下的作战原则充分体现了其顺应自然规律、利用自然环境的思想智慧,在今天看来,其战争指导思想仍然具有较强的参考价值。在注重地形在作战中的地位作用的同时,孙子也鲜明地指出,人才是主宰战争胜败的关键因素。孙子列举了“走”“弛”“陷”“崩”“乱”“北”六种失败情况,并强调:“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孙子·行军篇》)地形条件是客观存在的,如何正确利用地形,确立优势,关键在于充分发挥为将者的主观能动性。〔8〕在著名的关家垴之战中,我八路军在极为不利的地形条件下,将主观战斗意志发挥到极致,付出数倍于敌的伤亡代价,围歼镇守高地的日军,虽未能获得全胜,却以必死之决心对日军造成极大震动,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囚笼政策”和嚣张气焰。当然,随着科技水平和物质条件不断发展,孙子的部分观点在今天看来也有不相适应之处。例如,现代战争中,作战区域向立体化、全纵深、宽正面展开,没有明显的战线和前后方之分,呈现出非接触、非对称等特性〔9〕,依靠强大的精确制导打击、远程投送能力等,对“挂形”“远形”地区的攻击已不再是难题。
二、社会环境
社会环境,是由影响作战的各种社会因素构成的环境,包括政治、经济、人口、民族、语言文化、宗教、社会基础设施等。.
(一)战争的社会基础
中国古代政治家和军事家朴素地认识到:军队由人民组成,政治清明是人民生活得到保障的基础,并将政治作为决定战争胜负的首要因素。〔10〕《计篇》中,孙子将“道”排在“五事”的第一位,“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孙子·计篇》),这里的“道”指的是民众与君主的意志统一,强调社会环境中的政治因素。在“七计”中,孙子再次首先发问:“主孰有道?”历朝历代,向来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得不到民众支持的统治阶级必然会走向灭亡。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之所以能够成功,根本原因就是始终与人民站在一起,将敌人置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孟子·公孙丑下》),也是这个道理。
孙子认为,战争除了要“民与上同意”,还必须有充足的物资准备。在《作战篇》中,孙子指出:“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孙子·作战篇》)孙子清醒地认识到,战争绝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你死我活,而是经济、后勤、人口等全方面的比拼,必须要有充足的物质基础作为保障。解放战争时期,陈毅元帅曾说过一段十分著名的话:“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平均一名解放军战士有三名老百姓支援,正是得益于支前群众的巨大贡献,解放军才能没有后勤补给之忧,取得以少胜多的巨大胜利。
现代战争中,对于社会环境因素的掌握更加重要。“9·11”事件后,美军将任务重心转向国土防卫和打击恐怖主义。面对带有明显游击性质的恐怖组织,美军越来越意识到作战地域的经济状况、文化形态、价值观等社会环境对于赢得战争胜利的重要意义。阿富汗战争初期,美军由于对当地民意社情掌握不足,实战中吃亏不少,因此,将人文地理纳入作战环境分析成为其情报改革的一个重要举措。美军提出人文地形概念和一系列相关分析方法,通过获得当地民众的信任,美军获得了大量情报信息支持。〔11〕
(二)地缘战略与社会环境
《行军篇》和《地形篇》中,孙子论述了不同地形条件下的处军和用兵之法,而在《九地篇》中,孙子对“地”的论述更加深入,将视野放大到了国家和战争全局。孙子以是否有利于行军作战为主要标准,将作战环境划分为“散地”“轻地”“争地”“交地”“衢地”“重地”“圮地”“围地”“死地”,分别对应了行军作战面临的九种不同形势。“散地”指在本国境内,应尽量避免与敌交战;“轻地”指进入敌境浅近纵深,不宜恋战停留;“争地”指对战争有重要影响的关键地域,要权衡利弊,不可贸然强攻;“交地”指交通便利地域,要保持各部通联,做好随时应战准备;“衢地”指多国交界之地,要广结朋友,有备无患;“重地”指深入敌境作战,需因粮于敌,保证后勤补给;“圮地”指途经环境恶劣、难以通行之地,应迅速通过;“围地”指狭隘迂回之地,应以计谋尽快脱险;“死地”指深陷绝境,无路可退,应以必死决心背水一战。
九种不同的作战环境,由近及远,由易及险,层层递进,基本涵盖了当时条件下行军作战可能面临的各种环境和形势。需要指出的是,“九地”中的“地”,应归于地缘战略的范畴,表面上讲“地”,实质上讨论的是社会和国家在自然条件基础上对社会环境因素的综合考察。为便于理解,我们可以将其概括划分为两个类型:自己国土内的“散地”,敌人国土内的“重地”。〔12〕身处“散地”,即为主场作战,优势是熟悉地形,补给便利,有充足的物质基础为支撑,更有强大的群众基础。但是,也要承受战争带来的巨大的伤亡和基础设施的破坏。同时,兵将在本土作战容易思乡恋家,造成军心涣散,战斗力下降。因此,孙子强调,在散地要注意统一士气,并尽量避免作战,减少战争损失。《九地篇》后续内容中,孙子重点强调了“为客之道”,即深入敌国“重地”作战的规律和原则,而对于“死地”作战的论述则是全篇的核心和精髓。孙子认为:“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孙子·九地篇》)越是深入敌境,军心越是团结一致,而这正是因为对自然环境的陌生以及处在社会环境的诸多不利条件下,部队更容易心无旁骛、舍生忘死,进而达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孙子·九地篇》)的战斗境界。在此基础上,孙子进一步指出:“故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并敌一向,千里杀将,此谓巧能成事者也。”(《孙子·九地篇》)用兵打仗,关键是要审慎考察敌方意图,集中优势兵力,千里奔袭,擒敌杀将,妙用计策成就大事。孙子作为春秋时期吴国的谋士,正是利用长途奔袭的为客之道协助伍子胥击败了强敌楚国。而后世之中,我们所熟知的霍去病深入大漠出击匈奴、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等,大概也是受了孙子“为客之道”作战思想的影响和启发。
因此,对于九地的认知,不能从行军距离远近、地形条件险易等自然环境要素简单对待,而应在此基础上,审慎地对经济、后勤、人口、民意社情等社会环境,以及环境对部队战斗力造成的影响等各个方面进行分析。对于这一点,孙子在《形篇》中就育有伏笔:“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交战之前,度量敌我双方地形和面积,由此可知资源储备和国力强弱,进而可计算双方兵员数量,再以兵员数量衡量军事实力强弱,最终可判断战争的胜负。抗日战争初期,面对“亡国论”和“速胜论”等各种声音,毛泽东正是基于中国和日本的现实国情,从国土面积、人口数量、资源储备等基础条件出发,对军事、政治、经济、社会、国际局势等全方面进行对比分析,提出了抗日战争是持久战、中国必胜而日本必败的科学论断。
战争是以暴力手段解决政治、经济、外交、宗教等社会矛盾的特殊社会活动〔13〕,因此,相较于自然环境的相对固定性,社会环境对作战的影响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不断发生变化。一方面,科技手段越来越发达,社会资源也越来越丰富,为信息化作战、非接触作战等创造了条件,提供了支撑;另一方面,社会文明程度不断提高,人类对战争的破坏性、非人道特点认识更加深刻,战争强度和规模越来越受到舆论和法理的制约,有限战争、混合战争等新型战争形式应运而生。
三、信息环境
信息环境,现代意义上指的是通过无线、有线等渠道传递信息形成的信息活动空间。信息化条件下,通过干扰和破坏敌方信息获取、传输和处理等方式,可以达成信息优势,争取作战主动。古代虽然没有电磁、网络等技术手段,但同样注重信息权的争夺和掌控。孙子强调要“知彼知己,知天知地”,进而努力做到全“知”,只有全“知”才能达到全“谋”,实现全“胜”。〔14〕由“知论”出发,孙子建立了严密的情报理论体系。〔15〕事实上,情报工作与战场交战一样,也是敌我双方相互对抗、不断博弈的过程,在努力做到己方多知、全知的基础上,还要争取使敌方少知、不知,如此才能赢得情报对抗,建立信息优势。
《计篇》中,在论述“五事七计”后,孙子提出“兵者,诡道也”(《孙子·计篇》),并介绍了“诡道十二法”。“五事七计”讨论的是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而“诡道”则是在既定的实力基础上争取战争最大胜利的权谋之术。《孙子》十三篇中,权谋之术俯拾皆是,有战略战术,有治军之道,也有争夺战争制信息权的对抗之法。
(一)形人而我无形
孙子认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孙子·势篇》)出奇兵是获胜的基本定律,而发挥奇兵最大效益的关键是探明虚实,找到对手弱点,达到“以碫投卵”的效果。〔16〕所以,孙子主张要采取积极行动诱导敌人自犯错误,暴露弱点。“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孙子·虚实篇》),通过战场上的虚实变化,迷惑对手,让敌人暴露真实情况,而我方深藏不露,则我方可集中兵力,并将敌人兵力分散,达到“致人而不致于人”的目的。四渡赤水之战,毛泽东正是利用了孙子形人之术,指挥中央红军灵活变换作战方向,巧妙调动和迷惑对手,始终掌握战争主动权,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实现了孙子所说的“以迂为直,以患为利”〔17〕。.《计篇》中,孙子总结了“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孙子·计篇》)等迷惑对手的手段。《行军篇》中,孙子提出一系列相敌之法:“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孙子·行军篇》)将此相敌之法反其道用之,可达到示形伪装的目的。如长坂坡之战,张飞命骑兵砍下树枝拴在马后打转快跑,造成尘土飞扬似有大军袭来的假象,仅凭二三十骑兵吓退曹军,正是利用了示形的疑兵之计。《虚实篇》中,孙子进一步提出“以利诱之,以害驱之”及“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孙子·虚实篇》)等动敌之法,即通过采取积极行动促使敌人自犯错误,以获得出奇制胜的机会。“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孙子·虚实篇》)通过动敌与示形,充分掌握敌方的作战计划、活动规律、防守要害、兵力强弱,而使己方的情况毫无泄露,这就是孙子利用“形人之术”进行信息对抗的最高境界。“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孙子·虚实篇》)。所以,打胜仗的秘诀在于以形应形、以形胜形〔18〕,.善于根据敌情变化采取不同战法,通过战法的变化莫测建立信息上的不对称优势,并将信息优势转化为决策优势和行动优势。诺曼底登陆前,盟军通过成立虚假的美军第一集团军群、组织无线电佯攻队、加强对加莱地区的侦察和轰炸等一系列示形欺骗,制造出即将在加莱登陆的假象,成功迷惑并调动德军,使其将防守主力放在远离诺曼底的东北部地区,实现了“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孙子·虚实篇》)。
战争制胜的关键在于驾驭“虚实”转化,根本在于化敌之强为弱,变己之弱为强。〔19〕信息化联合作战条件下,航空航天照相、电子侦察等技术手段日益增强,大数据、云计算、多源情报融合等信息处理效率不断提升,战场透明度越来越高。要赢得信息优势,更须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掌握孙子“策之”“作之”“形之”“角之”等动敌之法,最大限度地隐藏自身,查明对手,营造有利的战场态势。
(二)用间与反间
除了利用虚实变化进行的欺骗与反欺骗外,信息环境对抗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窃密与反窃密。《用间篇》中,孙子再次旗帜鲜明地指出信息优势的重要意义:“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孙子·用间篇》)古代技术手段落后,用间是情报搜集的主要手段,故孙子曰:“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孙子·用间篇》)而不求神问卜、不以历史经验类比、不用算术推测的主张,充分说明孙子是一位朴素务实的唯物主义者。
孙子将间谍分为五种:“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孙子·用间篇》)同时孙子认为用间的最高境界是“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孙子·用间篇》)。五种间谍一同派出,可以拓宽信息来源渠道,使对手更加难以防范,并可以利用不同渠道来源的信息相互验证,提高情报置信度。现代情报工作中,搜集技术和手段更加先进多元,尽管用间已不再是信息获取的主要渠道,但多种手段综合利用、相互验证,仍然是最科学高效的情报搜集策略。
孙子对于用间的保密性高度重视:“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孙子·用间篇》)间谍工作未展开即遭泄露,那么间谍和听到秘密的人都要处死。同时,孙子强调:“五间之事,主必知之。”(《孙子·用间篇》)用间之事,君主必须亲自过问,一是为确保机密,二是为防止间谍私下串通,骗取利益。后世在孙子理论基础上不断修正完善,形成了“平行构建、单线联系、垂直指挥、禁止横向联系、杜绝任何交叉”的用间原则。
“五间”之中,孙子对于“反间”尤为关注:“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孙子·用间篇》)用间之事,关键在于发挥反间的作用,要给予反间优厚的待遇。孙子对反间的重视有四个方面的原因:首先,反间是获取核心内幕情报的最佳途径,相较于派出己方间谍深入敌境苦心经营,反间更加直接,获取的情报更加可靠;其次,以反间提供的敌情为基础,其他四间才能作更高效的使用〔20〕;再次,反间的运用可以掌握敌方的情报侦察活动,及早做好预防和应对;最后,反间可以对己方间谍实施有效监管,形成威慑,防止被敌方策反。所以,“五间俱起”的关键在于反间。革命年代有句经典语录:“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1931年4月,时任我党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在武汉被捕,继而迅速叛变,并供出我党中央机构驻地及领导人住址等核心情报,造成我党大量骨干成员被害,尤其是费尽千辛万苦建立的情报系统遭到毁灭性打击,给我党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对于如何提高用间成功率,孙子明确指出“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孙子·用间篇》)。上智者,除了要富有智慧和谋略,提高情报搜集效率,还应有坚定的信仰和过硬的心理,以应对敌方反间。由此可见,相较于“形人而我无形”的虚实变化,孙子对用间与反间的认识更冷静,运用更谨慎。
古代的信息环境要素较为单一,信息对抗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谋略博弈。现代战争中的信息对抗技术更先进,手段更灵活,催生了网络战、导航战、时间战、舆论战、心理战等多种战法,但信息对抗的根本宗旨并没有改变。不管是传统意义上的欺骗与反欺骗、窃密与反窃密,还是网络电磁环境下的入侵与反入侵、干扰与抗干扰,最终目的都是“致人而不致于人”“先知以动而胜人”,是建立在现代技术条件下的诡道与权谋。所以,在科技水平相对固定和透明的情况下,对于信息环境的分析理解,归根结底还是对人的认知,是孙子诡道之术的延伸与传承。
四、结语
美军认为,了解作战环境要采用一种整体观点,这个整体涵盖陆、海、空、天、网、电等全部物理区域和非物理要素,包括敌方、己方以及中立方与作战有关的政治、军事、经济、社会、信息和基础设施等系统和子系统。〔21〕“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孙子·谋攻篇》),孙子始终将“敌”“我”“天”“地”放在一起考察,以塑造透明作战环境,求得最好的战争保障和最佳的作战条件〔22〕,这与美军的作战环境评估有异曲同工之妙。
孙子对作战环境的认知,符合其所处年代的作战条件和战争指导规律,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学习理解孙子对作战环境的认知思想,对今天作战环境领域的理论与实践依然具有很强的借鉴和指导意义。同时,信息化联合作战条件下,作战环境包含的空间更加多维,要素更加复杂,对作战的影响也更加多变,我们对于作战环境的认知理解也应与时俱进,要随着战争条件的变化和战争指导水平的提高不断创新深入,更好地服务于联合作战指挥决策和部队行动。
【注释】:
〔1〕U.S.Joint Chiefs of Staff,Joint Publication 3-0,Joint Operations,Washington,D.C.:GPO,January 17,2017,p.xiv.
〔2〕张为华、汤国建、文援兰等编著:《战场环境概论》,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 页。
〔3〕熊剑平:《孙子论兵要地理》,《孙子研究》2020年第1 期,第32 页。
〔4〕熊剑平、王敏:《〈孙子兵法〉导读》,当代中国出版社2018年版,第152 页。
〔5〕钮先钟:《孙子三论:从古兵法到新战略》,文汇出版社2018年版,第101 页。
〔6〕吴如嵩、苏桂亮:《孙子兵学大辞典》,白山出版社2015年版,第398 页。
〔7〕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75 页。
〔8〕《深度军事》编委会:《孙子兵法与现代战争新解》,清华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24 页。
〔9〕张为华、汤国建、文援兰等编著:《战场环境概论》,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53 页。
〔10〕钟少异:《孙子的战争智慧》,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20~22 页。
〔11〕武翔、徐贺波、张晓尉:《“国之眼”的蜕变——美军“第三代地理空间情报”概念五年发展历程》,《现代军事》2016年第1 期,第93 页。
〔12〕黄朴民、熊剑平:《〈孙子兵法〉精解》,中国城市出版社2017年版,第238 页。
〔13〕马平主编:《联合作战研究》,国防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42 页。
〔14〕陈二林:《〈孙子兵法〉“全胜”思想及其启迪》,《滨州学院学报》2018年第5 期,第24 页。
〔15〕熊剑平:《孙子以情报为先导的兵学思想体系》,《情报杂志》2020年第9 期,第11 页。
〔16〕钮先钟:《孙子三论:从古兵法到新战略》,文汇出版社2018年版,第71 页。
〔17〕孙则宁:《〈孙子兵法〉与毛泽东军事思想——从四渡赤水说开去》,《孙子研究》2020年第3 期,第122 页。
〔18〕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11 页。
〔19〕李如龙:《战争制胜中的“虚实”方略》,《孙子研究》2021年第1 期,第23 页。
〔20〕钮先钟:《孙子三论:从古兵法到新战略》,文汇出版社2018年版,第125 页。
〔21〕U.S.Joint Chiefs of Staff,Joint Publication 2-01.3,Joint Intelligence Preparation of the Operational Environment,Washington,D.C.:GPO,May 21,2014,p.I-2.
〔22〕熊剑平:《孙子兵法情报思想研究》,金城出版社2019年版,第5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