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孝道信念与小学生孝道信念的关系:父母教育卷入的中介作用及家庭结构的差异 *
2021-11-25郭筱琳
郭筱琳 秦 欢 罗 良,2
(1 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基础教育质量监测协同创新中心,北京 100875) (2 北京师范大学发展心理研究院,北京 100875)
1 引言
孝道是中国古代社会的根本道德标准,也是当代中国人生活的重要价值规范和行事标准(叶光辉, 杨国枢, 2009)。代际传递是孝道得以延续的核心机制(Schönpflug, 2001),家庭作为这一过程的基本单位,在个体孝道信念的形成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尤其是在道德认知发展由他律向自律转变的小学阶段。由此,在小学生中探讨父母与子女孝道信念的关系,对个体道德观念的培养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具有重要意义。
叶光辉等人基于现代社会中亲子关系的双元特性,提出了双元孝道模型(Yeh & Bedford, 2003)。相互性孝道源于亲子在日常互动中的情感积累,反映了子女对父母自发的亲密感情和感激。权威性孝道源于个体对社会角色规范与阶级制度的服从,反映了子女的社会责任与义务。研究发现,尽管现代社会中两种孝道同时存在,但由于相互性孝道与现代社会中强调平等和以情感为基础的关系模式更为适应,因此相互性孝道的社会认同度高于权威性孝道(陈滔, 卿石松, 2019; 李启明, 陈志霞, 2016)。
个体早期文化信念的形成主要源于父母的“垂直社会化”(Baumerind, 1966)。已有个别研究证实了孝道信念的代际传递性(陈滔, 卿石松,2019; 李启明, 陈志霞, 2016; 李启明, 陈志霞, 徐海燕,2016),即父母相互性孝道、权威性孝道可分别显著预测子女相互性孝道、权威性孝道。然而,在孝道的传递效应上,研究结果不一致。首先,李启明和陈志霞的研究发现,相互性孝道的代际传递效应大于权威性孝道,而陈滔和卿石松的研究结果则呈现出相反的趋势。此外,李启明等人的研究发现,相互性孝道在母子间传递性更强,而权威性孝道在父子间传递性更强,陈滔和卿石松的研究则发现,母亲在两种孝道的传递性上均强于父亲。
上述研究结果的不一致可能与两点局限有关。第一,孝道是家庭功能健全运作的基础(叶光辉,曹惟纯, 2014),而在不同的家庭结构中,能够有效维持家庭秩序的行事准则有所不同(Minuchin,1974)。因此,家庭结构可能影响家庭中得以适应并被延续的孝道信念类型。核心家庭人口少、成员间关系简单,平等性和亲密度更高,情感满足在家庭功能中占主导(张广利, 马子琪, 赵云亭,2018),因此,相互性孝道可能在核心家庭中适用性更强。而在代际关系更为复杂的三代家庭中,成员间出现矛盾的可能性更高,此时服从地位尊者或年龄长者的行为规范是一种快速且有效的解决之道(叶光辉, 曹惟纯, 2014)。因此,权威性孝道可能在三代家庭中有一定的适用性。而上述研究均未关注家庭结构。第二,尽管上述研究比较了父亲与母亲的独特作用,但“父子”与“母子”组合不完全取样于同一家庭。依据家庭系统理论(Cox & Paley, 2003),家庭成员间相互联系且相互制约,不应脱离其他成员而单独研究“父子”或“母子”子系统。因此,本研究的第一个目的是以家庭为单位,探讨父亲、母亲与小学生的孝道信念的关系,并比较这种关系在核心与三代家庭间的异同。
发展位置理论指出,在父母文化信念影响幼儿发展的过程中,父母教育实践是桥梁(Super &Harkness, 1986)。父母教育实践表现在方式和行为两个方面。李启明等人(2016)的研究证实,父母教养方式可部分中介父母与子女孝道信念的关系。然而,尚未有研究探讨教育实践行为在孝道信念代际传递中的作用。父母教育卷入是教育实践行为的重要表现,指的是父母参与子女学习活动的行为(罗良, 2011)。一方面,父母教育卷入受父母意图社会化子女的价值观的影响(Kikas, Tulviste, &Peets, 2014)。研究指出,父母高度参与教育与中国孝文化所强调的长辈对晚辈的管教责任有关(Lin & Fu, 1990)。另一方面,父母教育卷入程度越高,意味着父母在养育过程中的付出越多,这可能引发子女强烈的感激之情或责任感。研究表明,父母对子女学业表现的反馈越多,青少年的孝道信念水平越高(Chow & Chu, 2007)。因此,父母教育卷入可能在父母与小学生的孝道信念的关系间起中介作用。此外,从家庭结构的角度看,三代家庭的父母教育活动还受祖辈的影响(林晓雯, 1999)。因此,三代家庭中父母孝道信念对教育卷入的作用及教育卷入对子女孝道信念的作用可能与核心家庭有所不同。基于此,本研究的第二个目的是探讨父母教育卷入是否中介父母与小学生的孝道信念的关系,并比较中介机制在核心与三代家庭间的异同。
综上,本研究拟在核心与三代家庭中分别考察父母与小学生的孝道信念的关系,以及父母教育卷入在孝道信念代际传递中的中介作用。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对象
选取北京市5 所小学的648 名六年级学生及其父母为研究对象。学生问卷在班级内集体施测,父亲、母亲问卷由学生带回家中,要求父母分别填写。三份问卷均填答有效的家庭共588 个。家庭结构以与孩子共同居住的家人为依据进行划分。剔除父母一方或双方未与孩子共同居住的16 个家庭后,最终有效数据为572 份。其中,父母与孩子共同居住的核心家庭342 个,父母以及(外)祖父母与孩子共同居住的三代家庭230 个。小学生平均年龄11.74±0.35 岁,其中男生302 名,女生270 名。父亲平均年龄41.37±4.74 岁,母亲平均年龄38.88±3.87 岁。
2.2 研究工具
2.2.1 孝道信念量表
采用Yeh 和Bedford(2003)编制的双元孝道量表。该量表分为相互性孝道与权威性孝道两个维度,各8 个项目。采用李克特6 点计分(1 表示“完全不重要”,6 表示“完全重要”)。
本研究对该量表进行了修订。首先,鉴于权威性孝道中“为了传宗接代,子女至少生一个儿子”项目与数据采集时的社会情况不相符,故删除。其次,通过访谈发现,相互性孝道中“父母去世,不管住得多远,都要亲自奔丧”项目不被理解,故删除。此外,探索性因素分析发现,小学生样本中,权威性孝道中“无论父母交代什么事,子女都立刻去做”项目在双因子上载荷均高于0.40,故删除。验证性因素分析结果表明,修订后的量表在父亲、母亲及小学生样本中均具有良好的结构效度。本研究中,相互性孝道和权威性孝道的Cronbach’s α 系数在父亲样本中分别为0.87 和0.78,在母亲样本中分别为0.87 和0.76,在小学生样本中分别为0.86 和0.83。
2.2.2 父母教育卷入量表
采用吴艺方、韩秀华、韦唯和罗良(2013)编制的小学生父母教育卷入行为量表,包括家庭监控、学业辅导、亲子沟通、共同活动和家校沟通五个维度。考虑到家校沟通是父母与教师交互为主,不易被子女感知,本研究保留前四个维度,共23 个项目,采用李克特4 点计分(1 表示“从不”,4 表示“总是”)。本研究中,父亲、母亲样本的Cronbach’s α 系数分别为0.93 和0.91。
2.2.3 父母教养方式量表
采用Robinson,Mandleco,Olsen 和Hart(2001)编制,Wu 等人(2002)修订的简版父母教养方式量表,共17 个项目,分为专制教养和权威教养两个维度,采用李克特4 点计分(1 表示“从不”,4 表示“总是”)。本研究中,专制教养和权威教养的Cronbach’s α 系数在父亲样本中分别为0.89 和0.90,在母亲样本中分别为0.91 和0.85。
2.2.4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
采用父亲、母亲受教育水平和家庭年收入作为显性指标抽取潜变量来代表家庭社会经济地位。
2.3 数据分析
采用SPSS19.0 进行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采用Mplus7.11 构建结构方程模型。
3 结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Harman 单因子检验法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父亲问卷共析出10 个特征根大于1 的因子,第一个因子的解释率为24%,低于临界值40%。母亲问卷共析出12 个特征根大于1 的因子,第一个因子的解释率为22%,低于临界值40%。故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3.2 描述性统计及相关分析
表1 分别列出了核心与三代家庭中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及相关分析结果。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发现,仅在父亲教育卷入(t=2.29,p<0.05)和母亲受教育水平(t=−2.54,p<0.05)上,两类家庭存在显著差异。相关分析结果发现,核心与三代家庭中,父亲、母亲、子女的相互性孝道均与其自身的权威性孝道显著正相关,且父亲的相互性孝道、权威性孝道分别与母亲的相互性孝道、权威性孝道显著正相关。但在父母孝道信念、父母教育卷入和子女孝道信念的相关关系上,核心与三代家庭间有所不同。此外,子女性别、父亲受教育水平、母亲受教育水平、家庭年收入、父母教养方式与部分核心变量相关显著,后续分析中将进行控制。
3.3 父母与子女的孝道信念的关系
以父亲、母亲的孝道为自变量,子女的孝道为因变量,分别在核心与三代家庭中构建模型(见图1)。结果表明,核心与三代家庭中,数据对模型拟合情况均良好。核心家庭,χ2/df=1.79,CFI=0.94,TLI=0.93,RMSEA=0.05;三代家庭,χ2/df=1.50,CFI=0.95,TLI=0.94,RMSEA=0.05。
核心家庭中,母亲相互性孝道显著正向预测子女相互性孝道,母亲权威性孝道显著负向预测子女相互性孝道,见图1(a)。三代家庭中,父亲权威性孝道显著正向预测子女相互性孝道和子女权威性孝道,母亲相互性孝道显著正向预测子女相互性孝道,母亲权威性孝道显著负向预测子女相互性孝道,见图1(b)。
3.4 父母教育卷入的中介作用
在父母孝道对子女孝道的直接作用模型的基础上,增加父母教育卷入作为中介变量(见图2)。结果表明,核心与三代家庭中,数据对模型拟合情况均良好。核心家庭,χ2/df=1.75,CFI=0.93,TLI=0.92,RMSEA=0.05;三代家庭,χ2/df=1.47,CFI=0.94,TLI=0.93,RMSEA=0.05。
核心家庭中,父亲相互性孝道显著正向预测父亲教育卷入,但父亲教育卷入对子女孝道信念的预测作用不显著;母亲相互性孝道、母亲权威性孝道分别显著正向、负向预测母亲教育卷入,母亲教育卷入对子女相互性孝道有显著正向预测作用,见图2(a)。三代家庭中,父亲相互性孝道显著正向预测父亲教育卷入,但父亲教育卷入对子女孝道信念的预测作用不显著;母亲相互性孝道显著正向预测母亲教育卷入,母亲教育卷入显著正向预测子女相互性孝道,见图2(b)。
采用偏差校正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 法重复抽样3000 次对中介效应的显著性进行检验。核心家庭中,母亲教育卷入在母子相互性孝道的关系间中介作用显著,效应量为0.05,95%CI[0.00,0.11],占总效应的27%,且母亲教育卷入在母亲权威性孝道与子女相互性孝道的关系间中介作用显著,效应量为−0.04,95%CI[−0.12, −0.00],占总效应的22%;三代家庭中,母亲教育卷入在母子相互性孝道的关系间中介作用显著,效应量为0.04,95%CI[0.01, 0.13],占总效应的27%。
4 讨论
4.1 父母孝道与小学生孝道的关系
本研究探讨了不同家庭结构中父母孝道与小学生孝道的关系。研究结果发现,核心家庭中,子女相互性孝道分别受母亲相互性孝道的正向预测和权威性孝道的负向预测。相互性孝道不仅在当代社会有更强的适用性,而且与核心家庭的诉求相匹配,因此在核心家庭中被提倡和内化。结果还发现,母亲对子女孝道的作用强于父亲。其原因可能在于,即使在核心家庭中,母亲依然比父亲承担更多的养育责任(刘宁等, 2005),且母亲作为女性,更善于情感表达(Kring & Gordon,1998),并与子女的情感互动更多(彭雅娟, 2017)。因而在形成强调亲密情感的相互性孝道时,母亲的作用效果更佳。此外,结果揭示了母亲相互性孝道的积极作用和权威性孝道的消极作用。相互性孝道高的母亲更重视情感关系的塑造(曹惟纯,叶光辉, 2014),而良好的亲子关系有利于子女相互性孝道的形成(叶光辉, 曹惟纯, 2014)。权威性孝道高的母亲则表现出更多的控制(李启明等,2016),导致亲子关系疏远(Shek, 2006),有碍于子女相互性孝道的形成。
研究结果发现,三代家庭中,子女相互性孝道受母亲相互性孝道的正向预测和权威性孝道的负向预测,同时还受父亲权威性孝道的正向预测,子女权威性孝道受父亲权威性孝道的正向预测。一方面,鉴于相互性孝道的时代适应性,相互性孝道在三代家庭中亦被提倡;另一方面,由于权威性孝道与三代家庭的诉求相匹配,因而权威性孝道在三代家庭中同样具有传承性。在父母作用的异同上,与核心家庭相同的是,母亲在子女相互性孝道的形成上起重要作用,不同的是,三代家庭中父亲权威性孝道对子女相互性孝道和权威性孝道均有正向预测。相比于母亲,父亲更多承担培养社会规范和规则意识的角色(Paquette,2004),且三代家庭中父亲通常具有绝对的话语权(郑忠梅, 1997)。因此,如果父亲具有高权威性孝道,其所表现出的对服从权威的要求,易促进权威性孝道的形成。但同时,父亲通常承担着提供经济支持(Jankowiak, 1992)和维护家庭平稳运转(Bocknek, Brophy-Herb, Fitzgerald, Schiffman, &Vogel, 2014)的职责,因而父亲对角色规范的强调可使子女感知到父亲的辛劳,并产生回报的义务感(傅绪荣, 汪凤炎, 陈翔, 魏新东, 2016),进而促进相互性孝道的形成。
4.2 父母教育卷入在孝道信念代际传递中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还探讨了父母教育卷入在孝道信念代际传递中的中介作用。结果证实,母亲教育卷入在孝道信念的代际传递中起中介作用。首先,在核心与三代家庭中,母亲教育卷入在母子相互性孝道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相互性孝道高的母亲强调亲子之间的情感温暖关系,进而促进对子女的教育卷入(Simpkins, Weiss, McCartney, Kreider, &Dearing, 2006),促进相互性孝道的形成。其次,仅在核心家庭中,母亲的教育卷入中介了母亲权威性孝道与子女相互性孝道的关系。权威性孝道高的母亲强调子女自发的学习义务(叶光辉, 曹惟纯, 2014),而缺乏主动的教育投入,不利于相互性孝道的形成。而三代家庭中祖辈在场对母亲教育自主性的削弱,使得母亲对子女的教育卷入不受其权威性孝道影响。
研究结果还发现,核心与三代家庭中,父亲相互性孝道均可促进其教育卷入,但子女孝道信念不被父亲教育卷入预测。这可能与父亲的角色“缺位”有关。尽管相互性孝道高的父亲也注重亲子间的情感互动和参与(李启明, 2014; López Turley, Desmond, & Bruch, 2010),但考虑母亲教育卷入的作用时,父亲教育卷入的作用效果不明显。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如没有在三代家庭中进一步区分与祖父母还是外祖父母同住,没有在核心家庭中进一步考虑与祖辈的物理距离等。
5 结论
(1)核心家庭中仅子女相互性孝道的形成受到家庭社会化的作用,尤其是母亲孝道信念的作用;而三代家庭中子女权威性孝道与相互性孝道的形成均受到家庭社会化的作用,且父亲和母亲的孝道信念均发挥作用。(2)核心家庭中,母亲教育卷入在母亲相互性孝道、权威性孝道与小学生相互性孝道的关系间起中介作用;三代家庭中,母亲教育卷入在母亲相互性孝道与小学生相互性孝道的关系间起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