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汉文写本中文校注的学术意义*
——以《都氏文集》为例
2021-11-25王晓平
□ 王晓平
日本平安时代的《都氏文集》现存写本皆为三卷本。内阁文库所藏红叶山文库本(三册本)等(1)尚有内阁文库所藏林鹅峰手校本、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所藏本、阳明文库所藏本、《群书类从》本。,皆作卷三、卷四、卷五,而内阁文库所藏红叶山文库本等(2)尚有静嘉堂文库所藏日永本、静嘉堂文库所藏柳原本、都立中央图书馆加贺文库本、都立中央图书馆井上文库本、宫内厅书陵部所藏本、贺茂别雷神社所藏三手文库本、山口县立图书馆所藏本、东北大学附属图书馆所藏本、九州岛大学附属图书馆所藏本。,则皆作卷一、卷二、卷三。如果想对这些写本作系统研究,那就应该将这些本子皆置于座右。
然而,身居日本以外的研究者,很难满足这样的条件。目前我们所能看到的,一是《群书类从》本,这个本子末尾有题跋:“右《都氏文集》以林祭酒之本校合了”;另一个本子,就是中村璋八(Nakamura Shohachi)、大冢雅司(Otsuka Masashi)所著《都氏文集全释》(以下简称《全释》)。后者以前述《群书类从》本为底本,参照各种写本做了校勘,并有“语释”注解词语、“通释”翻译原文。仅凭这两本书,要对《都氏文集》写本展开系统深入研究,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细读《全释》,我们依然可以感到,眼下还不能说就此无所作为了。因为根据我们对写本书写特点的理解,不论是《群书类从》本还是《全释》本,都是以林鹅峰所藏写本为底本校勘的,仍然有一些读不通的地方,《全释》以这样的文字来解释,自然出现偏差。不论是林鹅峰本,还是《群书类从》本,都有出现误读误改的可能。我们不妨试作一些还原工作,在有条件的时候,以所有写本为据再得出最终结论,尽可能还原平安时代的原貌,
古写本研究正是这样无终止的探索。在通读这两个本子之后,反而使笔者产生了需要一本中文校注的想法,并由此思考,中文校注对于日本汉文古写本到底具有何种学术意义。
一、校勘:汉唐俗字在日本写本中的实相
都良香(Miyakono Yoshika)一时文名甚高,传说他夜过罗生门,作诗吟道:“气霁风梳新柳发,冰消波洗旧苔须。”语音刚落,楼上传来叹赏之声(1)后藤昭雄(Goto Akio)、池上洵一(Ikegami Jyuniti)、山根对助(Yamane Taisuke)校注:《江谈抄中外抄富家语》,东京:岩波书店,1997年,第510页。。还有一说,下句就是鬼神所吟。市河宽斋(Itikawa Kansai)《日本诗纪》指出,“三千世界”一联,是白居易的诗句,大江匡房(Õeno Masafusa, 1041—1111)不知道出自《白氏文集》,当成了都良香的独创。不过,现存的《白氏文集》当中,却并不见这一句。都良香文学与汉唐文学的关系如此密切,可探讨的问题颇多,其文集的研究价值也就不言而喻了。
《全释》在整理文集方面做了很多开拓性的工作,也有尚未完美之处。本文拟就其“校异”“语释”和“通释”诸方面的一些疑点,予以匡补,其用意则在于探讨中国学者参与校注的可行性。故先引用《全释》之说,而后略陈己见。引用时将《全释》的日式标点和日本汉字,改为中式标点和我国简化字,必要时则保留个别原字或予以说明。
校勘者密致的心思和审慎无偏的态度是第一位的,同时也需要吸收最新研究成果。近年中国学者在敦煌写卷、佛经音义、碑铭和俗小说方面对俗字深入研究积累的丰富成果,为日本汉文经典的校勘提供了有益参照。
《都氏文集》中保留了一些俗字。在《群书类从》整理本中,已将一些俗字改为正字,《全释》据其校注,有些错改的地方并未指出,造成读解的困难。也有按照底本中的俗字训读,而在通释中则按照正字译出的。在中文校注时,有必要尽可能明确指出哪些是俗写,哪些是手民的误书,并分析误书产生的原因。
1.玄监卷三《奉答太上天皇辞御封第二表》:“臣去月表闻,冀蒙允照,赤抱无效,玄监弥遥。”(2)中村璋八、大冢雅司校注:《都氏文集全释》,东京:汲古书院,1988年,第41页。玄监弥遥,训读作“玄监越发遥远(玄監弥よ遥かなり)”。
案:玄监,同玄鉴。犹明镜,喻高明的见解。又,明察、洞察。此用后者义。《抱朴子·行品》:“夫惟大明,玄鉴深远。”《旧唐书·太宗纪上》:“太宗幼聪睿,玄鉴深远。”
2.彫管卷三《为尚侍源朝臣让职第一表》:“妾某言:妾以贞观之始,得忝尚侍之官。其后屡推精诚,苦求退去。而更降优旨,不听自辞。所以勉励其心,从事于紫掖之下,显露其咎,积过于彫管之记。”(3)同上,第45页。积过于彫管之下,训读作“于雕管之记积过(雕管の記に積過せし)”。“通释”言“不断犯错”(過ちを犯し続けてきた)而不涉“彫管”。
案:彫,“彤”字之讹。彫,与“彤”字形近。彤管,杆身漆朱的笔。古代女史记事用。《诗·邶风·静女》:“静女其娈,贻我彤管。”毛传:“古者后夫人必有女史彤管之法,史不记过,其罪杀之。”郑玄笺:“彤管,笔赤管也。”陈奂疏引董仲舒曰:“彤者,赤漆耳。”《后汉书·皇后纪序》:“女史彤管,记功书过。”李贤注:“彤管,赤管笔也。”由此可知,上文所谓“积过于彫管之下”,是说自己的过失屡屡被女史用赤管笔记录下来,载于功过录中。
文中所说的“尚侍”,见于718年成书的《令义解·后宫职员·内侍司》条:“尚侍二人掌供奉常侍、奏请、宣传,捡(检)校女孺,兼知内外命妇朝参及禁内礼之事”。尚侍是令制下后宫内侍司的长官。定员二人,是天皇近侍,在太政官以下的男官与天皇之间起沟通协调作用(奏请、宣传),管理后宫女官,掌管后宫仪式。都良香为之代笔的主人公,是一位宫廷中享有极高权力的女官。文中的意思是说,自己深得天皇信任,高居尚侍之职,几次请求离职,却反而更受优厚待遇,不得不勉为其难,结果屡出差错。
3.薛萝卷三《为主殿头当麻大夫请致仕表》:“所以臣欲税驾于蓬荜之门,赴游于薛萝之径者,计岂在举朱烬而练丹药,烧白云而种紫芝乎?”(4)《都氏文集全释》,第51—52页。“赴游于薛萝之径者”,训读作“是欲赴游于薛萝之径者(薛蘿の徑に赴遊せむ欲する者なり)”。
案:薛,“薜”之形讹。薛萝,当作“薜萝”。薜萝,薛荔和女萝。《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后借以指隐者或高士的衣服。《南齐书·高逸传·宗测》:“量腹而进松术,度形而衣薜萝。”亦借指隐者或高士的住所。南朝梁吴均《与顾章书》:“仆去月谢病,还觅薜萝。”所以上句中的“税驾于蓬荜之门,赴游于薜荔萝之径”,即是说自己要将车马停留在穷困的居所,去过隐者和高士的生活。《都氏文集》卷四《答惟乔亲王让封敕书》:“而王涤虑涧水,窒欲岩庵,代衣服以薜萝,当烟霞于餐饭,频枉野牍之词彩,深执泽损之谦光,此非以为荣,唯表情素耳。”(1)《都氏文集全释》,第108页。代衣服以薜萝,用薛荔和女萝代替衣服。
4.表里淹涕卷三《为主殿头当麻大夫请致仕表》:“臣今日以后,不复夜行。指表里而归骸,顾彤闱而淹涕。临表哽恋,身去神留,无任愚恳之至。”(2)同上,第52页。表里,“校异”:“表里 三本、山本、东本作‘丧’”“涕 三本、山本、东本作‘汿’。”“指表里而归骸,顾彤闱而淹涕”训读作“指向表里送归尸骸,回顾彤闱而淹涕(表里に指りて骸に歸し、彤闈を顧みて涕を淹ふ)”。
丧车,运载灵柩的车子。《穆天子传》卷六:“天子乃周姑繇之水,以圜丧车。”《南史·后妃传上·殷淑仪》:“上自于南掖门临,过丧臣,悲不自胜,左右莫不掩泣。”丧车,日语亦作“葬車”,皆读作“そうしゃ”。《续日本纪·养老五年(721)十月丁亥》:“追从丧车。”《台记·天养二年(1145)十一月一日》:“行幸道,葬车渡近卫阵前云云,论者以为不吉之象。”
归骸,归骨,谓归葬。晋庾亮《让中书令表》:“归骸私门,以待刑书。”南朝梁刘孝标《广绝交书》:“瞑目东粤,归骸洛浦。”“指丧车而归骸”,描绘送葬的情景。
又,彤闱,朱漆宫门,借指宫廷。南朝齐谢朓《酬王晋安》:“拂雾朝清阁,日旰坐彤闱。”淹,“掩”字之讹。
淹涕,同“掩涕”。淹,同“掩”。掩涕,掩面而哭泣。出《楚辞·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晋潘岳《西征赋》:“眷鞏洛而淹涕,思缠绵于坟茔。”
5.今朕卷四《答太政大臣让封敕书》:“公好谦之高义,不顾朕忘德之丑名;今朕刬戾崇饰之典,孤负长养之恩。”(4)《都氏文集全释》,第97页。今,“语释”:“今 东本作令。”今朕刬戾崇饰之典,孤负长养之恩,训读作“今朕刬崇饰之典,孤负长养只能恩(今朕は崇飾の典に剗戾し、長養の恩に孤負す)”。“通释”:“今天朕违背了理应好好装饰德与功绩的训导,背叛了培育的恩情(今朕は徳や功績などを立派に飾るべき訓えに背き、育て養われたことへの恩に背いてしまっている)。”
案:今,当从东大本作“令”。刬戾,削除、背违。《后汉书·胡广传》:“今以一臣之言,刬戾旧章,便利未明,众心不厌。”李贤注:“刬,削也。戾,乖也。”
崇饰,粉饰、夸饰。《左传·文公十八年》:“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孤负,违背,对不住。
这句话指责对方以好谦的崇高名义,不顾忌朕得到背德的丑名,让朕违背崇尚夸饰的旧典,对不住抚育培养的恩情。
根据Nei’s遗传一致度对广西地不容各居群进行UPGMA聚类分析,结果见图1。遗传相似度较大的平孟和弄民居群首先聚为一支,遗传相似度为0.93;遗传相似度在0.84时,金山与凤凰山居群聚为一支,2支在遗传相似度为0.76附近汇聚;洞靖居群单独为一支。以遗传距离的聚类结果与以遗传一致度的结果基本一致。
6.缛莘卷四《文武材用》:“亦夫下体上精,缛莘天文者,星象也;忘躯赴敌,艰劳国事者,王臣也。”(5)同上,第177页。缛莘天文,训读作“缛莘天文(天文を縟莘する)”。“语释”:“縟,光彩(あや。彩り)。”“通释”:“为天文增光添彩(天文に多くの彩りを付す)。”
案:“莘”字无注。“缛莘”文意难通。莘,“萃”字之讹。缛,藻释。萃,聚集,汇集。《楚辞·九歌·湘夫人》:“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王逸注:“萃,集。”
7.泰狱卷五《分别生死·辩论文章》:“对云:魂归泰狱,自有前言。今案:张华说,泰山者,知命长短,召其魂灵,未闻人之始生,从泰山来。”(1)《都氏文集全释》,第204页。魂归泰狱,训读作“魂归往泰狱(魂は泰獄に帰る)”。“通释”:“魂归往泰山(魂は泰山に帰る)。”
案:狱,当作“岳”。泰岳,泰山。宋杨万里《诚斋诗话》:“太学生姚孝宁《祭李清卿文》首句云:‘皇穹将倾,天柱必折;大地欲仆,泰岳必蹶。’”
二、句读:源自语言差异的阅读习惯
尽管日本文士在习作汉文时时刻警惕日本语言和思维方式的介入,但汉文进入日本之后,毕竟或多或少受到影响。汉语,尤其是古代汉语以短句见长,而黏着语的日语则多长句。这种语言习惯的不同,反映在汉文断句上区别十分明显。在对汉唐辞赋断句时,有些长句,日本注本常常断开,使不同层次之间的关系显得割裂。现代日语没有分号,如果有两层以上的对应关系,便不易表示出来。
下面的断句,涉及对原文的理解,值得商榷。
1.岂敢卷四《谢渤海杨大使赠貂裘麝香暗摸靴状》:“殊贶难当岂敢,更谨勒奉返,望不怪责,不宣谨状。”(2)同上,第138页。
案:当断作“殊贶难当,岂敢輙更?谨勒奉返,望不怪责,不宣谨状。”更,调换、替代。更,同“代”,擅自替代。
案:甚,“其”字之讹。末句当作“弟子籍其徽猷,为日久矣”。徽猷,美善之道。猷,道,指修养、本事等。《诗·小雅·角弓》:“君子有徽猷,小人与焉。”毛传:“徽,美也。”郑玄笺:“猷,道也。君子有美道以得声誉,则小人亦乐与之而自连属焉。”籍,通“藉”。俗写“竹”旁与“艹”旁相混。藉,同借。因,凭借、依托。“弟子籍其徽猷,为日久矣”,是说弟子借助他的美善之道很久了。
3.声惊卷五《漏刻》:“鸡人晓唱声,惊明王之眠,凫钟夜鸣响,彻暗天之听。”(4)同上,第160页。
案:当断句为“鸡人晓唱,声惊明王之眠;凫钟夜鸣响,彻暗天之听。”
4.物产体卷五《辨异物》:“况亦年代旷远,谁解称云之用,土地寂寥,难分物产体。今欲无劳耳目,立辨群类之间;不出门户,坐知万里之外。”难分物产体,训读作“难分物产之体(物産の體を分かち難し)”(5)同上,第184页。。
案:“难分物产体”,底本“产”字后脱一“之”字。
三、语释:中国文学在日本传播与接受的诸相
《都氏文集》第一、二卷散佚,据猪口笃志(Inoguchi Atsushi)推测,这散佚的两卷或为诗集。都良香的汉诗在《扶桑集》中仅收录了六首,其余则散佚不存,《和汉朗咏集》中也仅录12句。现存三卷,收录赋论、序、铭、诏、敕、对等约70篇。《本朝文粹》收录其作品12篇,不见于《都氏文集》者论奏一篇、诗序三篇及《富士山记》《道场法师传》,计六篇。根据这些文献,不能尽览都良香作品的全貌,颇为遗憾,然而从中日文学交流来说,保留下来的这些作品仍给我们提供了足够丰富的信息。
卷三所收的《铫子铭》是日本最早的回文,《道场法师传》等未收入《都氏文集》,故有人疑为伪作,而其文字的散文化倾向,使人想到或许有韩愈、柳宗元古文运动的影响。(1)猪口笃志:《日本汉文学史》第1册,东京:角川书店,1984年,第129页。
对文章词语的解释以及对来源出处的说明,可以作为探讨汉文作者阅读经历的一条线索,也是分析其接受中国文学方式的途径之一。诚然,单凭我们找出的出处,并不能说明作者就是从该书中学会了这一语汇的,因为可能作者是从《文选》这样的总集或《初学记》这样的类书中掌握它们的。然而,语言的摄取毕竟是文学交流最可见的形式,中文校注有必要精心为之。
郭在贻指出:“训诂的中心内容是释词,因此所谓训诂的方法,主要就是释词的方法。”(2)郭在贻著,张涌泉、郭昊编:《新编训诂丛稿》,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9页。在吸收《全释》“语释”精义并对其疏失驳正赳定的同时,中文校注在疏释方面还有很多地方可以补充。除了对文中出现的人名、地名、年号、有关史实、佛教术语等添加注释外,特别是一些不见于中日辞书的词语和一些词在日本产生的新义和新用法也都尽量做了注释。都良香的诏、表等文章,是研究9世纪的东亚国际关系有价值的资料,因为这种注释本身,也就意味着对历史多面真相的解读。
1.杀伐卷三《辨熏莸论》:“否则白藏九月,惊飙加振击之威;玄英三冬,严霜致杀伐之暴。徒蕴酷烈之气,与凡丛而尽耳。”(3)《都氏文集全释》,第10页。“语释”:“杀伐杀害(ころす)。”严霜致杀伐之暴,“通释”:“被严霜所害(厳しい霜にみまわれてしまう)。”
案:杀伐,出《初学记·霜》引《春秋感精符》云:“霜,杀伐之表。季秋霜始降,鹰隼击。王者顺天行诛,以成肃杀之威。若政令苛,则夏下霜;诛杀不行,则冬霜不杀草。”《汉语大词典》未收“杀伐”一词。
杀伐有二义,一则征讨、讨伐,二则衰微、残害。严霜使草木凋零,亦谓之杀。《初学记·霜》引《春秋元命苞》曰:“霜以杀木,露以润草。”“杀木”之“杀”,即败坏、危害树木。杀伐,同义连语。上引语句,大意是到了秋天,狂风施威,冬天严霜侵害,白白自恃强势而与普通草木同归于尽。
2.从增卷三《为尚侍源朝臣让职第一表》:“虽云妇人之寡虑,犹知筋力之难堪,从增愚蒙,有损圣运。”(4)同上,第45页。从增愚蒙,训读作“从于增加愚惷(愚蒙を増すに従ひて)”。“校异”:“从,底本及甲本、京本、宫本、阳本、东本、九本、井本以外,作徒。”
案:疑当作“徒增”。书仪中在表达无奈的悲伤时,多用“徒增囗囗”“惟增囗囗”“但增囗囗”句式,即在“陡增”“惟增”之后加上表悲伤的词语,来表达无以解除悲痛的情感。
3.哽戀卷三《为主殿头当麻大夫请致仕表》:“临表哽戀,身去神留,无任愚恳之至。谨奉表以闻。”(5)同上,第52页。哽,“语释”:“噎,呛,抽泣(むせぶ)。”
卷三《为真雅阇梨让僧正第一表》:“临表哽戀,不能自堪。无任恳款之至,谨奉表陈情以闻。”(6)同上,第56页。哽戀,“语释”无注。
案:哽戀,或为“哽恧”之讹。戀,俗写作“恋”,与“恧”形近。
哽戀,谓悲伤而惭愧,《梁书·元帝纪》:“鲸鲵未翦,寤寐痛心……传称皆让,《象》著鸣谦。瞻言前典,再怀哽恧。”
4.丝发卷三《为真雅阇梨让僧正第三表》:“加之小僧,去年遘疾,将不复还。陛下致以悬蛇之医,问以珥貂之使,故中阴之体,感恩而更来,东岱之魂,赖得而自反。今才续丝发,却苦虚羸。”(7)同上,第62页。丝发,“语释”:“丝发 丝与发。转意为细微之事情。”
案:丝发,如丝的头发。《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一·子夜歌三》:“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犹丝毫,形容细微。亦指细微事物。《晋书·庾羲传》:“臣受恩奕世,思尽丝发。”宋范仲淹《奏上时务书》:“以进药石为虚言,此陈丝发为供职。”
5.丐臣卷三《为主殿头当麻大夫请致仕表》:“伏愿陛下,丐臣余年,缓臣残喘。”(1)《都氏文集全释》,第52页。丐臣余年,训读作“给与余年(餘年を丐あたへ)”,“通释”:“陛下,给我以余年(陛下、私に餘年をお与え下さり)。”
案:丐,给与。《魏书·食货志》:“灵太后曾令公卿已下任力负物而取之,又数赉禁内左右,所费无赀,而不能一丐百姓也。”唐韩愈《黄陵庙碑》:“长庆元年,刺史张愉自京师往,与愉故善,谓曰:‘丐我一碑石,载二妃事。’”
6.虚羸卷三《为真雅阇梨让僧正第三表》:“今才续丝发,却苦虚羸。容颜消损于昔年,志意衰落于恒日。”(2)同上,第62页。虚羸,“语释”无注。
案:虚羸,虚弱。南朝梁陶弘景《冥通记》卷一:“夫作道士,皆须知长生之要。……尔今四体虚羸,精神惛塞,真期未可立待。”唐元稹《晴日》诗:“多病苦虚羸,晴明强展眉。”
7.虚惙卷三《为宗叡阇梨让僧都第一表》:“然犹废阙甚多,补益全少。重之臣齿历衰微,气力虚惙,三昧怠于修习,四句劣于诵持。”(3)同上,第68页。惙,“语释”:“气馁,沮丧,颓丧(気落ちすること)。”
案:惙,疲乏、衰弱。虚惙,虚弱、软弱。唐柳宗元《为户部王叔文陈情表》:“忽患瘖风发动,状候非常,今虽似退,犹甚虚惙。”
8.优假卷三《为宗叡阇梨让僧都第一表》:“纵今天慈优假,许以备员,所冀免纲务之拘挛,遂闲养之宿素,臣之望也。”(4)同上,第69页。“语释”:“优假,宽容(手あつくもてなす),优待。”
案:优假,有两义:一为宽容、宽待,《后汉书·刘恺传》:“(恺)以当袭般爵,让与弟宪,遁逃避封。久之,章和中,有司奏请绝恺国,肃宗美其义,特优假之。”二为优待照顾,《资治通鉴·唐玄宗开元七年》:“选人宗元超于吏部自言侍中璟(宋璟)之叔父,冀得优假。”上引表文,兼有两义,“语释”所言是。
9.接轸卷五《对策·神仙》:“势揜昆岳,蛇身绕而难周;德重蓬山,鳖背负而无力。自然望汾阳而接轸,不容发于帝放勋;嘲曲洛而飞轮,请开口于穆天子。”(5)同上,第151—152页。“语释”:“轸,道路(みち)。”
案:接轸,车辆相衔接而行,形容其多,又,形容人才济济。又,喻接近,靠近。“结轸”与“飞轮”相对,皆言车辆,意为驱车而往。
四、详注:变“未详”为“已详”的破解疑难进程
《都氏文集》卷三有《白乐天赞》,称颂“集七十卷,尽是黄金”,又可看出在《白氏文集》传入日本不久,都良香就已是较早的一批白居易崇拜者。在这篇赞里,都良香描绘了一个自己心目中的高大白居易形象,这个形象,放大了《白氏文集》中的佛老元素,也被投射进了都良香自己对诗文最佳境界的追求。其文曰:“有人于是,情窦虚深。拖紫垂白,右书左琴。仰饮茶荈,傍依竹林。人间酒癖,天下诗淫。龟儿养子,鹤老知音。治安禅病,发菩提心。为白为黑,非古非今。集七十卷,尽是黄金。”(6)同上,第32页。这虽然是日本最早的白居易赞之一,却代表了那一时代日本文士接受白居易最重要的倾向。即便从现存作品来看,都良香也是一个既注重从当时来说的古代文学——《文选》《史记》《汉书》等史书,以及《初学记》等类书中吸取文学语言,也开始注意从《白氏文集》等当代文学中寻找新的表达方式。
日本校注本常见的附于书后的“补注”部分,常用以对未详的典故语出处进行深入讨论。这种做法可以既避免正文注释的冗长和长短差异过大,又能给需要深度读解的读者提供新知识,值得中文校注汲取。对于一些历来未详的问题,需要多投入精力加强追索。由于日本汉文学文献,特别是奈良平安时代的汉文学文献,数目有限,往往不能像汉唐文献一样找到很多例句,就需要尽可能扩大知识范围,拓宽思路,不断积累相关知识。
1.惭恶卷四《被灾百姓加赈救诏》:“自朕纂业,骤移喧(暄)寒。浇耗之萌渐彰,化育之孚难达,中夜惭恶,未假欹眠。”(1)《都氏文集全释》,第84页。中夜惭恶,训读作“中夜惭恶(中夜慙ぢ惡み)”。“通释”:“夜半惭恨(夜半に慙じにくみ)。”
案:恶,当为“恧”字形近而讹。惭恧,亦作惭恧。《汉书·王莽传上》:“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
2.掊多之美卷四《加异太政大臣藤原朝臣敕书》:“今朕得成人,大臣颓龄渐暮。若遂掊多之美,不崇加异之章,则恐当时后代,将归谤于朕躬。”(2)同上,第91页。若遂掊多之美,训读作“若遂就掊多之美(若し掊多の美を遂げ)”。
案:掊多之美,文义不通。掊,疑掠字之讹。掠美,夺人之美为己有。《左传·昭公十四年》:“己恶而掠美为昏,贪以败官为墨。杀人不忌为贼。”唐白居易《得景领县府无蓄廪无储管郡诘其慢职景云王者富人藏于下故也刊》:“既爽奉公之节,宜甘掠美之科。”
3.激贪卷四《答右大臣藤原朝臣让职敕书》:“而今频致收衽之请,未亲补衮之勤。虽清风足以激贪,而素概何益匡政?”(3)同上,第110页。激贪,“语释”:“极其贪婪(甚だしく貪ること)。”
案:激贪:抑制贪婪。《三国志·蜀志·姜维传》:“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贪厉浊,抑情自割也,直谓如是为足,不在多求。”《南史·王弘之传》:“阮万龄辞事就闲,纂戎先业,既远同羲唐,亦激贪厉竞。”素概,清白的节操。南朝梁江淹《萧被侍中敦劝表》:“臣初长血心,未启素概。辞从意空,言随事尽。”所引语句后半句意为清风足以抑制贪婪,而清白的节操对于匡政有何益处?
4.优赛卷四《答右大臣藤原朝臣让封敕书》:“若苟任来诚,以阙往法,则恨卿损削之美有余,朕优赛之意不足。”(4)同上,第112页。朕优赛之意不足,训读作“朕优赛之意不足(朕の優賽の意足らざるなり)”。“语释”:“优赛,优厚的报偿(厚くむくいること)。”
案:优赛,不辞。盖“赛”字乃“赏”字形近而讹。优赏,厚加赏赐,唐韩愈《元和圣德诗》:“优赏将吏,扶珪缀组;帛堆其家,栗塞其庾。”《宋史·太宗纪一》:“优赏归顺将士。”上引全句意思是说,如果按照表文中提出的让职请求,结果是藤原得到了谦让的美名,而让寡人显得对臣下没能厚加赏赐。
5.谗物拜城卷四《为丹州清刺史请间裁状》:“又故老申云:海浦小民,或得风涛荡来,衣履器皿等,皆殊方之谗物,非中国之所有。以此验之,异贼拜城,相去不远,恐有凶类。一旦来窥,已无武备,何以承之?”(5)同上,第142页。谗物,“语释”:“损坏了的东西(そこなったもの)。” 异贼拜城,训读作“异贼拜城(異賊は城を拝し)”。
案:谗,通“纔”,浅,微。亦通毚。儳,亦轻贱貌。汉王充《论衡·定贤》:“譬犹医之治病也。有方,笃剧犹治;无方,毚微不愈。”刘盼遂集解:“‘毚’为‘纔’之声母,得叚借为‘纔’。《三苍》云:‘纔,劣也,仅也。’故《论衡》以‘毚微’连文。”谗物,微小的东西,轻贱的东西。
拜城,与上文语意不通,恐“邦域”之误。拜,疑为“邦”字之讹。“”是邦字的异体字,与“拜”字形近。《琱玉集》卷14《祥瑞篇第七》:“刘季,字,秦时沛人也。”“”就是“邦”字(6)曾良:《俗字及古籍文字通例研究》,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271页。。
邦域,疆土、国境、区域。《论语·季氏》:“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后汉书·儒林传论》:“其服儒衣,称先王,游庠序,聚横塾者,盖布之于邦域矣。”
异贼邦域,指外族敌人盘踞的地方。这里是说,从渔民见到或海上漂来得器物来看,都是些轻贱的东西,由此判断,异邦人所在,离此地不远。
6.黑惑白业卷五《策尾张掾滋野良干文二条·僧尼戒律》:“暨乎浇波时动,定水少澄澹之流,毒霜夜零,善牙有雕伤之病。黑惑之辈,自戾所天;白净之业,将墮于地。”(1)《都氏文集全释》,第174页。自“黑惑”以下,“通释”:“出家而有迷者,自己违背了佛之教诲,在家之所业,则将要坠落于地(出家しつつも惑いある者は、自ら仏の教えに反くことになり、在家の者の所業は、落しきろうとしている)。”
案:黑惑之辈,指黑业。白净之业,指白业。据丁福保《佛学大辞典》,黑业,四业之一,感暗黑不净之苦果,暗黑不净之恶业也。白业,总谓善业,以善为清白之法,又感清白无域之果故也。所天,旧称所依靠的人,君主或储君,亦指父,也指丈夫。《后汉书·梁竦传》:“乃敢昧死自陈所天。”李贤注:“臣以君为天,故云‘所天’。”《仪礼·丧服》:“故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故上引末尾大意当是做坏事的人,自然违抗君上;做好事情的人,反而陷于困境。
7.吴季高陈伯敬卷五《策秀才藤原佐世文二条·决群忌》:“加之吴季高之不信巫,延庆三代;陈伯敬之不言死,殒命一朝。”(2)同上,第180页。“语释”:“吴季高,后汉河南人,名雄,季高其字。官司徒,子诉(案:当作䜣)、孙恭,亦相继为廷尉,为法律名家。”“陈伯敬 未详。”
案:“吴季高之不信巫”,吴季高为母亲办理丧事时,不信巫所谓不问时日就将灭族的预言,子孙都成为法名家。《后汉书·郭躬传》:“顺帝时,廷尉河南吴雄季高,以明法律,断狱平,起自孤宦,致位司徒。雄少时家贫,丧母,营人所不封土者,择葬其中。丧事趣辨,不问时日,巫皆言当族灭,而雄不顾。及子䜣孙恭,三世廷尉,为法名家。”
“陈伯敬之不言死”,后汉陈伯敬言行必循规蹈矩,连骂牲畜皆口不出“死”字,最后仍不免杀身之祸。《后汉书·郭躬传》附“陈伯敬”:“桓帝时,汝南有陈伯敬者,行必规步,坐必端膝,呵叱狗马,终不言死,目有所见,不食其肉,行路闻凶,便解驾留止,还触归忌,则寄宿乡亭。”陈伯敬一生也就举了个孝廉,啥官儿也没当上,后来他的女婿放跑了罪犯,他受到了牵连,太守一怒之下把他杀了。“时人罔忌禁者,多谈为证焉。”
8.闻辞卷五《分别生死·辩论文章》:“而今自谦之词,极为冗长;加之两条之中,闻辞重生,骈枝有损于翰林,附隶不除于文体。”(3)同上,第206页。闻辞重生,训读作“聞辭重生し”。“两条之中,闻辞重生”,“通释”:“两条之中,重音之言几度出现,文章修辞有笨拙者。(両条の中に、音を重視した言葉が度々出てき、文章中の修辞にまずいものがあり)。”
案:闻,有名,著称。《论语·颜渊》:“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唐李白《赠孟浩然》诗:“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闻人,有名望的人。闻士,有名望的人士。闻辞,有名的言辞。这里是说策文中堆砌了有名的词句。
五、体例:日文校注与中文校注各自的优长
训读的发明客观上使日本人比中国人多了一种读解汉文的方式。古代的训读只是在汉文原文上加上符号、假名与汉字来帮助读者调整语序、明确读音和含义,而到了明治维新之后,从《国译汉文大成》开始,形成了原文之外,另外再加上原文穿插假名的训读体文字的方式,二者并列,以达到既不破坏原文的整体感,又使掌握了训读方法的人能体会训读的乐趣。这种方式,还形成了一个潜规则,那就是不改变原文来理解原文。反映到现代注释书中,就是训读时尽可能不改字,而在翻译时又径直改字译出。如果语释部分对相关文字有详细的考辨,读者还好理解;如果词语注释过简,便会自然产生突兀之感。在遇到假借字、俗字、改读字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很明显了。中文校注本不需要训读部分,但在语释部分,可以做得更精细周全。
另一方面,《国译汉文大成》最重要的功绩,就是“摆脱了加上训点、送假名和头注的传统的汉籍注释形式,改以日语的翻译或是详细说明”。(1)兴膳宏(Kouzen Hiroshi)著,戴燕选译:《异域之眼——兴膳宏中国古典论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74页。日本那些成功的校注本,不仅有译文,而且尽量使用现代日语对引文进行晓畅的说明,而不是揭出引文就了事。在中文校注本中这一点也值得注意。文中涉及的日本特有事物如何解释得既简且明,使注释不那么枯燥,就看校注者是否舍得在这方面下功夫了。
1.谁坏卷三《为主殿头当麻大夫请致仕表》:“即是传家委子之时,含饴弄孙之日,纵令臣能视五色,耳能听五音,谁坏就木之思,须致悬车之请。”(2)《都氏文集全释》,第51页。谁坏就木之思,训读作“谁破坏了就木之思(誰か就木の思ひを壞さむや)”。“通释”:“谁能破坏我对死亡的想法吗(誰が私の死への思いを打ち壊すことが出来ましょうか)。”
案:坏,“怀”字之讹。谁怀就木之思,即谁也不想死。本文是辞退官职的表文,这里是说:“现在正是我在家颐养天年之时,即便还耳聪目明,谁还想去死呢,还是该闭门悬车,隐居不仕。下面说自己已年老体衰,就更要退隐了。“通释”之说甚迂曲不妥。“土”旁“忄”旁易混,写本中此类例证甚多,恕不备举。
2.俯密卷五《分别死生》:“虽乃仰观俯密,幽明之故可知,然而穷本讨源,变化之方易感;去无之有,假何物以为基桢?”(3)同上,第188页。“仰观俯密”,训读作“仰观而俯察(仰ぎ觀俯して察し)”。
案:“密”字,“察”字形讹。训读直接将“密”字改读为“察”字。
3.遉逻卷四《敕符陆奥国司应听发援兵事》:“今须简练精勇,拒守要害,兼张遉逻,令其候望。”(4)同上,第121页。“语释”:“巡查敌者(遉邏 敵の様子等をうかがって歩く者)。”
4.军陈卷四《敕符出羽讨灭夷贼事》:“凡军陈之法,必有注记;诸事大小,皆在目前,察其所缘,为图成败。”(5)同上,第123页。“校异”:“陈,底本及京本、九本以外作‘阵’。”训读作“凡军陈之法(凡軍陳の法)”。
案:陈,当作“阵”。军阵,军事或战争。《尹文子·大道上》:“故所言者不出于名法权术;所为者不出为农稼军阵。”亦指军营,军队的阵法或军伍的行列。
5.反汗卷三《为真雅阇梨让僧正第二表》:“伏愿陛下曲反汗于当年,小僧不遗笑于后代,无任情恳之至。”(6)同上,第60页。反汗,“语释”无注。伏愿陛下曲反汗于当年,“通释”:“伏愿陛下今日回到原来的说法(伏してお願いしたいのは陛下、どうか先のお言葉を今はお戻し下さいまして)。”
案:反汗,《汉书·刘向传》:“《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后因以“反汗”指翻悔食言或收回成命。唐元稹《论追制表》:“今陛下如纶之令朝降,反汗之诏夕施……臣窃恐陛下之令未能取信于朝廷,而况于取信天下乎!”所引上文是请天皇收回成命。
6.谦光卷四《答右大臣藤原朝臣为故太政大臣让封敕书》:“故今白日收汗,返土膏于封疆,黑夜更明;增谦光于幽壤,终训无违。”(7)同上,第106页。谦光,“语释”:“谦虚而其德越发彰显(へりくだって、その徳が益々あらわれること)。”引《周易》系辞下传:“谦,尊而光。” 卷四《答惟乔亲王让封敕书》:“而王涤虑涧水,窒欲岩庵,代衣服以薜萝,当烟霞于餐饭,频枉野牍之词彩,深执泽损之谦光,此非以为荣,唯表情素耳。”(1)《都氏文集全释》,第108页。
案:谦光,意同“谦尊而光”,谓尊者谦虚而显示其光明美德;谦虚。语本《易·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谦尊而光”省作“谦光”“谦尊”。《三国志·魏志·高贵乡公髦传》:“今听所执,出表示外,以章公之谦光焉。”梁简文帝《南郊颂有序》:“谦光履德,义礼称珍。”
7.结使 干济卷三《为真雅阇梨让僧正第三表》:“小僧结使山峻,爱著海深,放毒龙而不追,制魔鬼而难缚,况亦干济无术,统理非材,猥居法座之上头,远惭如来之右臂。”(2)同上,第62页。结使,“语释”:“让人痛苦受其束缚,而又驱使他们谓之结使。与烦恼同义(人間を苦しみにしばりつけ、そうしてこれを駆使するので結使という。煩悩と同義)。”干济,“语释”:“出色地完成(立派になし遂げる)。”
案:结使,丁福保《佛学大辞典》:“结与使,皆烦恼之异名,系缚心身,结成苦果,故云结;随逐众生,又驱使众人,故云使。”
干济,犹言成就,《易·干》:“贞者,事之干也。”唐孔颖达疏:“言天能以中正之气成就万物,使物皆得干济。”唐崔致远《徐莓充榷酒务须知》:“前件官发迹戎行,研心吏道,忠勤所至,干济可观。”
六、存疑:为最终释疑解难走出一步
冈 田 正 之(Okada Masayuki,1864—1927)《日本汉文学史》说,都良香姿体轻扬,甚忧膂力,博诵强记,广通史传,尝受阳成帝敕撰写《文德实录》,当时朝绅学者大率信封佛教,良香亦潜心奉佛,曾就东寺僧正真然受真言密教,勤勉为学同时不废念佛,诗中多用佛语。(3)冈田正之:《日本汉文学史》(增订版),东京:吉川弘文馆,1996年,第147页。
《全释》中还存在一些疑难问题,需要在中文校注中继续寻求。
1.月垄卷三《为真雅阇梨让僧正第一表》:“唯冀陛下,怜一老僧,赐其骸骨。若得解彼法任,卧月垄以终余年,湔此尘劳,饮石泉以养衰疾,足矣!”(4)《都氏文集全释》,第56页。垄,“语释”:“壟(おか)”。卷四《答僧正真雅让职敕书》:“至如待年月于月垄,养衰疾于石泉。公自任其云霞之心,朕不致以羁束之强。”(5)同上,第114页。
案:月垄,未见用例,或为“丘垄”之讹。丘垄,亦作丘垄。垄亩,田园。南朝宋鲍照《代边居行》:“不睹车马迹,但见麋鹿场。长松何落落,丘陇无复行。”丘垄亦指坟墓。陶渊明《杂诗》:“孰若当世时,冰炭满怀抱。百年归丘垄,用此空名道!”“卧丘垄以终余年”,即在田园中度过晚年。
2.连频卷四《上都讲上人状》:“伏惟和尚,慈悲在念,汲引忘疲,戒行熏修,实无连频。弟子所以,至心归命,屈为都讲。”(6)同上,第145—146页。实无连频,训读作“实无连频(實に連頻無し)”。“通释”:“的确正在前进(本当に前向きでいらっしゃいます)。”
案:“通释”所解,或与原意背离。连频,或为“违顺”之讹。违顺,犹依违,指模棱、犹豫。《宋书·裴方朋传》:“往年氐竖杨难当造为叛乱,俯首者众,其长吏杨万寿,建节将军姚宪,情不违顺,屡进矢言。”上引《上都将上人状》一节谓和尚一心向佛,实在没有犹豫不定之时。
3.轸臂卷四《答右大臣藤原朝臣为故太政大臣让封敕书》:“况公地居外祖,天下推勋,至其遗封,未谓羡食。于朕不失割腴之赏,在公非为轸臂之餐。”(7)同上,第103—104页。轸臂之湌,“语释”:“无理而到手的食物(道理にあわない手にいれ方をした食べもの)。”
案:湌,同“餐”。轸,痛也。轸臂,断臂之痛,指重大损伤。此言所封对于本人来说,不失为重赏,对公来说也不是令人痛惜的损失。
4.于般卷四《牒四:日本国大政官牒》:“近日,专使杨成规入贵国,后年本国往唐国,于般,捡校官门孙宰等着海岸。天皇特赐怜念,并蒙大恩。”(1)《都氏文集全释》,第127页。于般,训读作“在般上(般に於て)”。“通释”作“在船上(船で)”。
案:“通释”读“般”作“船”。该“般”字为“船”字之讹。原因是“口”旁讹为“又”。中国古籍中亦有见。曾良举《古本小说集成》数例,如清刊本《增补红楼梦》第15回:“便回到般中,告诉了娇杏,分付家人叫了人去,把船中的行囊箱笼物件,尽行搬抬过去。”(2)曾良:《明清小说俗字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337页。“般”中,即“船中”之讹。下恕不备录。上引牒文中,“于般”当作“于船”,“通释”不误。
从文脉看,“于船”与上下文不连贯。此句盖当断作“后年本国往唐国,于般捡校,官门孙宰,等着海岸。”捡校,同“检校”。俗“木”旁和“扌”旁多相混。检校,查核察看。晋葛洪《抱朴子·祛惑》:“仓卒闻之,不能清澄检校之者,鲜觉其伪也。”检校亦为官名,为低级办事官员,故《全释》依古本断句为“检校官门”云云,然文意不甚通,门孙宰是否为人名,无考。
诚如冈田正之所指出的,平安时代门阀世袭之风不独在官场,学界诸道亦一家为专业。纪传道又菅原、大江两家,明经道有清原、中原两家,明法道又惟宗、阪上两家,其余竹道之学、算学、医学等无不如此。冈田正之说:“如此学士归于一家专有,才人能士无角逐竞争之余地,怎得望新进向上之风?汉文学之所以衰颓,亦不足为怪矣。”(3)《日本汉文学史》(增订版),第183页。都良香在世之时,学定一家之势尚未完备,故尚有施展的天地,虽其子亦承父业,终未能跻身世袭之家,故其学终未显。世袭之风是日本汉文学之幸欤,不幸欤?毕竟会是后人思索不尽的话题。
曾有学者指出,一部好的古籍整理著述,其学术价值,毫不亚于优秀的学术著作。这足以称为行间里手之卓见。1923年,梁启超在《治国学的两条大路》一文中谈到古典考释学时说:“我们治国学的人,为节省后人精力而且令学问容易普及起见,应该负一种责任,将所有重要古典,都重新审定一番,解释一番。”(4)胡道静主编:《国学大师论国学》上,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7年,第28页。这句话适合于国学研究,也适合汉文化研究。我们不妨从日本汉文经典写本做起,逐渐扩展到朝鲜半岛、越南等国家与地区的汉文化经典,都好好整理一番,解释一番,将汉文化的博大精深展示给世人与后人。这项工作的学术意义,比起国别汉文学研究来说会更为深远。
中国文学研究的国际学术交流,不仅意味着研究资讯与成果的共享和理论的相互借鉴与交锋,而且必须加之以研究实践与操作方式的同场切磋。面对同一汉文典籍,不同国度的汉文研究者不难找到共通的学术语言。亚汉文学,或称亚洲汉文学名著的校注,就是汉文化研究跨文化新朴学的实验园,正期待着汉文化圈各国学者的携手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