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平城佛教与丝绸之路
2021-11-25张雁红
张雁红
(大同市博物馆,山西 大同 037009)
丝路之路既是一条中外商业贸易交通要道,也是东西方之间进行政治交往、文化交流的传播之路。丝绸之路是一个动态发展的概念,它具体的路线和起点往往随着朝代更迭而变化的。北魏王朝通过对丝路的经略,使首都平城成为北魏时期丝绸之路东端起点,[1]丝路贸易呈现一派繁盛景象。平城丝路贸易的繁荣促进了佛教文化的传播交流,对佛教的兴盛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一、北魏平城时代对丝路的经略
由北方游牧民族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王朝,最初并没有扬威异域、柔远怀来的政治愿望和经济实力。据《魏书》载,道武帝建都平城时,“经营中原,未暇及于四表”,[2](卷102《西域传》,P2259)主要以今山西、河北为中心逐步扩张疆土,还没借域外进贡而获取奇珍异物的理念,具体表现为“西戎之贡不至”。其时,也有大臣奏请像汉朝那样通西域以“振威德于荒外”,“致奇货于天府”。但当时情况是,北魏王朝初立,致力于南征中原、北伐高车,道武帝认为如果通西域反而会造成“海内虚耗”,不仅无利可图,反而会加重百姓负担,故未采纳大臣的建议。明元帝拓跋嗣即位后,继承了这一传统,也没有采取任何经营西域的举措。
太武帝继位后,先后“扫统万,平秦陇,剪辽海,荡河源,南夷荷担,北蠕削迹,郭定四表,混一戎华”,[2](卷4下《世祖纪下》,P109)统一了中国北方,奠定了北魏王朝的疆域范围。随着北魏势力日益强大,中原地区的统治日益巩固,太武帝认识到控制丝路的重要性,积极开展外交活动,对西域的政策由最初的消极漠视变为积极经营。
从太武帝起,丝绸之路上出现新的局面。北魏平城时代与西域的交流主要在太武帝灭北凉政权之后,虽此前也有零星交流。[3]北魏声威远达西域,先是西域诸国有通好意愿,入朝进贡。紧接着北魏太武帝也派出使者出使西域,自太延元年(435年)至太延五年(439年),每年都有西域诸国使节到访,太武帝也多次派出使者出使西域,平城与西域的线路交通畅达。太延元年二月,“蠕蠕、焉耆、车师诸国各遣使朝献”。[2](卷4下《世祖纪下》,P84)五月,“遣使者二十辈使西域”,[2](卷4下《世祖纪下》,P85)六月,鄯善国遣使朝献。太延二年八月,“遣使六辈使西域”。[2](卷4下《世祖纪下》,P87)王恩生、许纲等人出使,因柔然阻拦,此行未果,但开中西交通的先声。接着北魏“又遣董琬、高明等多赍锦帛,出鄯善,招抚九国,厚赐之”。[2](卷102《西域传》,P2260)董琬一行在乌孙王的帮助下到达破洛那(即汉时大宛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国费尔干纳盆地)、者舌(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一带)两国。后董琬、高明回到平城,随行而来的有西域十六国的使节,俱来贡献。“自后相继而来,不间于岁,国使亦数十辈矣。”[2](卷102《西域传》,P2260)北魏与西域诸国互通使节,频繁往来,正是北魏对线路经略初步成功的体现。
在北魏与西域往来的丝路畅通后,当时北魏最大的敌国柔然不甘心丝路垄断权的丧失,从中作梗,因此北魏与柔然的关系再度紧张。为夺取对丝路的控制权,太延五年,北魏大举伐柔然。同年,北魏灭占据丝路重要枢纽的北凉国。太平真君六年(445年),北魏用兵鄯善,鄯善国投降。太平真君九年(448年),以韩拔领护西戎校尉、鄯善王,镇鄯善。悦般国愿与北魏夹击柔然,北魏派万度归西征,攻克焉耆和龟兹,命唐和镇守焉耆,[2](卷102《西域传》,P2260)积极与柔然争夺西域。此间,北魏也频繁遣使西域,远至南亚、波斯和拜占庭。太平真君十年(449年),太武帝亲征柔然,柔然单于远遁,其部落千余家归降北魏。北魏在征伐柔然中劫掠了大量财物,包括来自西域的珍宝,意识到通西域收获颇大,西域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此保证丝路畅通,经营西域势在必行。
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北魏终于取代柔然,把西域纳入版图范围,控制了丝路沿线诸国,丝绸之路再次畅通,北魏与西域诸国的使节和商旅往来更加频繁。文成帝、孝文帝时与西域的交往继续发展,直到北魏末年。这一时期,由于嚈哒强盛,葱岭以西丝路进入一个稳定通畅时期,这也是北魏与西域交通进入一个兴盛期的重要原因。这一时期北魏与南天竺、萨珊波斯和拜占庭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彼此使节往来频繁。[4](P51)拓跋鲜卑入主中原前后,其单一的游牧经济结构,无法生产供应大量的铁器、布帛及丝绸等奢侈品,满足物质生活需要。[5]因此,拓跋鲜卑一直重视同其他民族进行贸易活动。北魏建立后,为迅速发展国家经济,太武帝积极与域外沟通,打通丝路之路,就体现了这一点。打通丝绸之路不仅奠定了北魏王朝在西域诸国民众心目中的大国尊荣与权威,而且从丝绸之路传入的西方物品对北魏皇宫贵族们也是极富吸引力。据《洛阳伽蓝记》载:“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已。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余家。门巷修整,阊阖填列。青槐荫陌,绿柳垂庭。天下难得之货,咸悉在焉。”[6](P132)
北魏平城时代,尤其是太武帝之后,随着北魏对西北地区的军事征服及北魏与柔然关系的缓和,使得北魏保持了长时期的政治和社会稳定,为中西交通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尤其是北魏皇帝对丝路的大力经略,直接促成丝路的繁荣。
二、北魏平城时代佛教的盛传
北魏时期,佛教得到了空前发展,首都平城寺庙林立,僧侣信徒众多。佛教在北魏平城时代完成了从被统治者开始接受到兴盛的发展阶段,并为洛阳时期的全面繁盛奠定了基础。
北魏平城时代丝路畅通,胡商住来,物资交流繁荣,而在精神层面最重要的交流就是佛教的传入。
北魏建都平城之前,平城地区受佛教文化影响比较薄弱,但佛教在北魏平城时代却得到迅猛发展。北魏开国皇帝道武帝在建都平城后才开始接触到佛教,天兴元年(398年),即定都平城的第一年,道武帝就下诏:“敕有司,于京师建饰容范,修整宫舍,令信向之徒,有所居止。是岁,始作五级佛图……别构讲堂、禅堂及沙门座,莫不严具焉。”[2](卷114《释老志》,P3030)之后,明元帝又在“京邑四方,建立图像”。虽太武帝一度灭佛,但是文成帝即位后,佛教迅速恢复和发展,由凉州迁到平城的高僧师贤、昙曜先后担任北魏掌管佛教的最高官职“道人统”。
北魏强行迁到平城的凉州民中还有数千僧侣,史称“沙门佛事皆俱东,象教东移”。从凉州来平城的僧侣包括僧朗、玄高、慧崇、师贤、昙曜等高僧。当大批北凉僧侣迁到平城后,他们不仅精于禅业,还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很快与平城皇室建立亲密关系,成为佛教发展的主力,平城佛教迅速发展起来。北魏灭北凉实际上把凉州繁荣的佛教文化整体迁至平城,此后,凉州地区再无高僧出现。可以说,从文成帝至孝文帝迁都洛阳前的平城佛教,信仰主体是凉州高僧。
随着佛教东传,北魏都城平城不仅修建起规模宏大的寺庙,还开凿了众多的佛教石窟。昙曜受河西建石窟佛寺的影响,也有兴建佛寺开凿石窟的经验。文成帝时,由北魏皇室出资开凿了举世闻名的云冈石窟。具体主持开凿的就是凉州僧人昙曜,所用能工巧匠也多是凉州人士。献文帝、文明太后、孝文帝都崇信佛教,建塔立寺。
由北魏皇室和僧侣的共同奉佛下,平城佛寺大兴,至太和元年(477年),平城内有新旧寺院百所,僧尼2000余人,四方有寺6478所,僧尼77258人。[2](卷114《释老志》,P3039)丝路东段的贸易路线也是佛教徒进入中原传法的路线,因此丝路的畅通也保障了佛教顺利东传。受此影响,平城乃至中国佛教都有很大发展。[7]平城地区留存至今北魏佛教遗迹不仅有规模宏大的云冈石窟,还有众多的佛教造像,它们是佛教通过丝绸之路直通平城,中西文明交融的最好物证。
平城佛教的兴盛是北魏皇室和北凉僧侣的功劳,可以说平城佛教是北凉佛教的继承和延续,而丝绸之路的畅通是平城佛教传播的根本保证。
三、平城佛教的兴盛与丝路的关系
平城为丝绸之路东端起点的形成,促进了佛教文化传播交流,对佛教的兴盛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平城佛教的兴盛与北魏对丝路之路的大力经营使得丝路贸易繁盛和对奉佛活动的支持有密切关系。
自张骞通西域丝绸之路形成后,波斯、粟特等国商胡常携带金银珍宝以朝贡的名义,到中国内地大城市进行贸易活动,并以河西走廊、长安、洛阳等重要城市为丝路沿线据点,逐步建立起商业网络。魏晋时,中国北方战乱不断,长安、洛阳、邺城等北方大城市被破坏。与中原相比,河西凉州自前凉张轨据有至被北魏攻灭近140年间,处于相对和平稳定的社会环境中,加之位于中西交通要道,因此商胡以凉州为基地,开展与中国内地的商贸活动。前凉、后凉、北凉诸政权奉行对外开放政策,为商胡提供保护,从而促进了凉州的经济发展,使得凉州治所姑臧迅速成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商业城市,也是当时北方最富庶的城市之一。太武帝西征北凉,在姑臧城外就获牛马畜产二十余万头。攻下姑臧城后,“收其仓库珍宝不可称计”。[2](卷4下《世祖纪下》,P89-90)
凉州因地理之便,既是商胡的聚集地,也是域外传教僧侣的会聚之地。高僧鸠摩罗什、浮陀跋摩、昙无谶、师贤、昙曜等在此驻足,传法译经。[8](P194、265、532)凉州成为中国北方佛教发展的中心。据《魏书》载:“凉州自张轨后,世信佛教。敦煌地接西域,道俗交得其旧式,村坞相属,多有塔寺。”[2](卷114《释老志》,P3032)4 世纪初,张轨统领河西后,该地区佛教就十分兴盛。由于北凉王沮渠蒙逊及其子沮渠牧犍也崇信佛教,加上地处丝绸之路东段的咽喉要道,有佛教文化交流的便利,众多的印度、西域、中国僧人往来于河西走廊,译经、求法,传播佛教,凉州成为佛教最盛之地。
商胡携带着大量的异域奢侈品在前往中国的长途跋涉中,不仅有沙漠、戈壁、高山等自然界的艰险,还会遇到匪徒的抢劫,面对种种不可预知的自然和人为灾难的威胁,他们需要僧侣提供精神支持和祈福。有些商胡及其家属本身就是佛教初传时期的主要信徒之一,他们对僧人的态度,就与他们对佛教的信仰有关,西域僧人是他们信念的支持者。印度、西域诸国僧人进入中国传法,独自一人根本无法走完险象丛生的沙漠戈壁地带,也负担不起高昂的旅费,僧侣必须和商队结伴而行,并借助商胡的经济支助才能保证旅途的安全。而僧人在沿路或到达目的地之后,又以传教者的特殊身份,给商胡谋求行商的方便。因此,僧侣与商胡之间是相互支持的关系。
拓跋鲜卑建立北魏后,与中原地区的汉族和其他邻近的民族接触增多,其单一的游牧经济模式发生变化,经济迅速发展,畜牧业、农业进入繁荣期。北魏迁都平城后,强徙到平城的人口中有大量“百工技巧”,这些来自农耕文明的手工业者是北魏经济转型的直接参与者,生产大量的铁器、农产品、布帛丝绸等。据《南齐书》载,平城“婢使千余人,织绫锦贩卖”。[9](卷57《魏虏传》,P984)5世纪前期,北魏已成为中国北方疆域最大、最富有的国家,“自太祖定中原,世祖平方难,收获珍宝,府藏盈积”,在都城平城储备了大量丝绸织品。随着北魏中原地区的统治日益巩固,北魏太武帝认识到控制丝路的重要性,积极经营同西域诸国的丝绸贸易,北魏与焉耆、车师、鄯善等国之间的使臣来往频繁。
太延五年(439年),北魏攻占北凉都城姑臧后,曾强制迁徙凉州民三万家于京师,被迁至平城的人群中就有大批僧侣和粟特商胡。据《魏书》载:“(粟特)国商人先多诣凉土贩货,及克姑臧,悉见虏。高宗初,粟特王遣使请赎之,诏听焉。”[2](卷102《西域传》,P2270)粟特商胡在凉州地区经商已久并形成自己的商业网络,太武帝将其掳至平城,直至粟特王遣使付赎金才将其释放。此举主要是把粟特商胡在凉州所建立的贸易网络移至平城。北魏灭北凉,打通了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统一北方广大地区,西域各国“始遣使来就”。自此,平城成为丝路贸易东端起点,丝绸之路贸易的中心从凉州移至魏都平城。
结语
北魏平城时代丝绸之路的畅通使得平城成为进出口商品及传播精神文化的枢纽,丝路之路既是中外贸易交通要道,也是各种文化交流传播之路。北魏王朝通过对丝绸之路大力经营,使得平城取得丝路东段贸易中心的地位,直接促成了平城时代的繁荣,并影响到佛教文化传播与兴盛。北魏灭北凉,丝绸之路贸易东端的起点从凉州姑臧移至京都平城,进而把凉州繁盛的佛教文化一并迁到平城。平城佛教兴盛,寺院林立,正是在丝路畅通、经贸活动频繁和佛教传播的大背景下的产物。因有北魏王朝对丝绸之路的有意识的经略,确保丝路的畅通,才促成平城经济的繁荣、佛教的兴盛,也是丝路贸易繁荣与佛教盛传的密切关系的真实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