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杂忆
2021-11-23
放映厅
父亲的“野”孩子
当我连蹦带跳地从屋外跑进来的时候,母亲总是笑骂着说,“看你的脸都晒‘熟’了!一个女孩子这么‘野’,大了怎么办?”跟在我后面的父亲就会笑着回答,“你的孩子,大了还会‘野’吗?”这时,母亲脸上的笑,是无可奈何的笑,而父亲脸上的笑,却是得意的笑。
的确,我的“野”,是父亲一手“惯”出来的。我从小穿男装,连穿耳都没有穿过。回福州的那一年,伯母、叔母都说:“四妹该扎耳朵眼,戴耳环了。”父亲还是不同意,借口说“你们看她左耳垂后面,有一颗聪明痣。把这颗痣扎穿了,孩子就笨了。”自此我始终没扎耳朵眼!
不但如此,连紧鞋父亲也不让穿,有时穿的鞋稍微紧了一点儿,我就故意在父亲面前一瘸瘸地走,父亲就埋怨母亲说,“你又给她小鞋穿了!”母亲也气了,把剪刀和鞋样推到父亲面前说:“你会做就给她做,将来长出一对金刚脚,我也不管!”父亲真的拿起剪刀和纸就要铰鞋样,母亲反而笑了,把剪刀夺了过去。
父亲经常带我出去骑马或是打枪。我们骑着马在海边山上玩。父亲总让我骑那匹老实的白马,自己骑那匹调皮的小黄马跟在后面。父亲还教我打枪,我背的是一杆鸟枪。枪弹只有绿豆那么大。
烟台是我们的!
夏天的黄昏,父亲下了班就带我到海边散步,在沙滩上,我们面海坐下,夕阳在身后慢慢落下,红霞满天。对面好像海上的一抹浓云,那是芝罘岛。岛上的灯塔一会儿一闪地发出强光。
一天,父亲沉默地坐着。我挨过去用头顶着他的手臂说:“爹,你说这小岛上的灯塔不是很好看么?烟台海边就是美,不是吗?”这些都是父亲平时常说的话,我想以此来引出他的谈锋。
父亲却摇头慨叹:“中国北方海岸好看的港湾多的是,何止一个烟台?你没有去过就是了。”
他用手拂弄着身旁的沙子,接着说:“比如威海卫、大连湾、青岛,都是很美的……”
我说:“爹,你哪时也带我去看一看。”父亲拣起一块卵石,狠狠地向海浪上扔去,一面说:“现在我不愿意去!你知道,那些港口现在都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威海卫是英国人的,大连是日本人的,青岛是德国人的,只有烟台是我们的,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一个不冻港!”
我从来没有看见父亲愤激到这个样子。他似乎把我当成一个大人,一个平等的对象,在这海天辽阔四顾无人的地方,倾吐出他心里郁积的话。
他说:“为什么我们把海军学校建设在这海边偏僻的山窝里?我们是被挤到这里来的呵。将来我们要夺回威海、大连、青岛,非有强大的海军不可。现在大家争的是海上霸权呵!”
他又谈到他参加过的中日甲午海战:开战的那一天,他身旁的战友就被敌人的炮弹打穿了腹部,肠子都被打溅在烟囱上!炮火停歇以后,父亲把在烟囱上烤焦的肠子撕下来,放进这位战友遗体的腔子里。“这仇不报是不行的!”父亲看着我说,“我在巡洋舰上的时候,常常到外国去访问。我觉得到哪里我都抬不起头来!你不到外国,不知道中国的可爱,离中国越远,就对她越亲。……”
在这长长的谈话中,我记得最牢,印象最深的,就是“烟台是我们的”这一句。
许多年以后,除了威海卫之外,青岛、大连,我都去过。英国、日本、意大利……我也到过,那时我没有觉得抬不起头来。我觉得做新中国的人民是光荣的!
“烟台是我们的”,这“我们”二字,除了十亿我们的人民之外,还特别包括我和我的父亲!
(选文时有删减)
乐思堡
童年是一生中非常珍贵的一段回忆。作者回忆了小时候父母对自己的宠爱与教诲,在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作者成长为一个独立自主、热爱祖国与人民的新时代女性。
不打耳洞、不穿小鞋、骑马打枪,父亲的开明宠爱,让作者释放天性,思想独立自由;与父亲在海边的深谈,让作者深深感受到落后就要挨打,奋起才能挺直腰板,在心中埋下爱国的种子。童年的每一件小事都对我们的人格塑造产生重要影响,想一想,父母的哪些言行让自己印象深刻?这些既是宝贵的写作素材,也是人生宝贵的财富。
(潘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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