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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世情小说中寺庙的叙事功能研究

2021-11-21岳炯彤

今古文创 2021年42期
关键词:寺庙

【摘要】寺庙在古代是宗教场所,其发展至明清时期,不仅是宗教场所,还是民众的生活空间。明清世情小说中很多故事在寺庙中发生和发展,因此寺庙在明清世情小说中具有独特的叙事功能。从叙事功能来看,寺庙不仅在明清世情小说中作为故事人物的日常生活场景有烘托小说氛围的重要作用,同时作为故事发生发展的重要场所还有对情节推动的作用。

【关键词】世情小说;寺庙;叙事功能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2-0027-03

世情小说在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历程中经历了漫长的演变。魏晋以前已经出现谈及世情的小说,宋元受话本小说、杂剧影响,出现了语言通俗、描摹世情的小说。及至晚明批评界出现了“世情书”概念的探讨。近代文学家鲁迅在其著作《中国小说史略》中对世情小说的概念进行了界定,认为世情小说的兴起同神魔小说盛兴有关,“其取材犹宋市人小说之‘银子儿’,大率为悲欢离合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 ①。萧相恺在其著作《世情小说史话》②中将世情小说的范围扩展至白话小说、人情性文言小说,并从中剔除清末通俗小说。申明秀在其学术著作《明清世情小说雅俗文化》③指出世情小说的两个特征分别是在现实的基础上描摹人事和小说内容更多地反映普通人的生活。④总体来说,世情小说是以描摹社会生活中的世态人情和人际交往中的悲欢离合为主要内容的小说。明清时代的世情小说,将笔触涉及百姓的日常生活,涵盖了上层社会的官场、边缘地带的儒林等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明清世情小说中,寺庙是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场所,诸多故事借由此地作为中转,在寺庙的特殊文化氛围中为故事增添了宗教色彩。

一、寺庙在明清世情小说中的日常生活场景

寺庙与民众生活关系密切,寻常百姓去寺庙上香,家中有人故去会请寺庙的和尚念经做道场,和尚尼姑与普通民众的接触比较多,这些日常生活片段就被小说家进行艺术创作写进小说中。寺庙的收入依靠广大信徒香火的捐赠布施,除此之外,寺庙为保证生活需求还要进行其他各种经济活动,如经营寺田、放债收息等。明清时期的女性终日在深闺后院中,寺庙是每个妇女都有足够理由去的地方,礼佛会被认为积德行善。寺庙定期举行的庙会是一场重要的公众活动空间,无论贫富贵贱都可以参与庙会。在中国的传统习俗中,庙会这种具有全民性的公共活动,尽管妇女受三从四德、公序良俗的束缚,但是庙会并不会排斥妇女,相反在很大程度上人口结构组成以妇女为主⑤。《歧路灯》第三回王氏和谭孝移争论妇女三月三上庙会是否合乎礼制,王氏谈起幼年曾随母亲参加庙会。这一情节论证了明清女性参加庙会的可能,因而世情小说中有意无意地将故事发生发展的场所定于寺庙。寺庙是普通民众均可进入的场所,也是女性为数不多的可以出门游玩的场所,人物都会进入到寺庙并发生故事,因此寺庙作为明清时代百姓生活的重要空间,成为世情小说中故事情节发生和发展的重要场所。

在世情小说中经常出现故事人物去寺庙或与和尚发生接触的情节,可以反映明清时期寻常百姓生活与寺庙的联系。寺庙在明清时期是带有正向意义的场所,普通妇女若是在家门口看街都会被认为不守妇道,寺庙的出现为妇女出门创造了丰富的借口。因而世情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会频繁出现在寺庙这一公共场所建立人物联系。世情小说中描写的寺庙活动,在热闹的欢乐背后往往暗藏着悲伤,如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男人对女人的欺凌。《醒世姻缘传》中凶悍暴戾的薛素姐是一个热衷参与寺庙活动的人,每年寺庙举行的庙会都积极参与。小说中描写薛素姐参加庙会的场景共计有五次之多,其中一次却被光棍“打了个臭死”,这次参加庙会的经历中写到了恶棍欺凌女人的场景。小说中对薛素姐这次庙会的经历浓墨重彩进行了描绘。三月三日玉皇庙会,历年都有光棍在庙会上欺辱嘲讽妇女,薛素姐与程大姐打扮得花枝招展,同一些婆娘一起来参加庙会,被这群光棍盯上了,最后衣服都被剥掉还被“打了个臭死”。小说中对这些光棍抱有嘲讽的口吻,对薛素姐等不守妇德的女性也带有贬低、嘲弄的态度,但是事情的结局是后面来参加庙会的妇女将这些被剥光衣服的妇女围了起来,自己身上脱下一两件让她们蔽体,并让自己的家人去帮这些妇女叫家人过来⑥。虽然小说中描写的是妇女在光棍下的欺辱却也展示了女性的和善之美。

虽然寺庙在明清世情小说中有不堪的一面,但寺庙仍然充当人们的宗教场所,寺庙的公信力在民众中仍有说服力。在生活不顺时,人们的第一反应还是去寺庙虔诚地烧香。《玉娇梨》中的白侍郎人到中年却无子嗣,其夫人便去寺庙烧香拜佛,终求得一女。在世情小说《金瓶梅》中,作者创造了一个与所有人都截然相反的信佛者——吴月娘,西门庆和潘金莲对佛的不敬,西门家庭的恶臭腐烂,都凭借吴月娘一己信佛之力,为下一代积累了福气,吴月娘也得以寿终正寝,颐养天年。《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在无力操持贾府时,也将最后的信念投向了寺庙,去寺庙求签问佛,“那凤姐儿也无心瞻仰圣像,一秉虔诚,磕了头,举起签筒默默的将那见鬼之事并身体不安等故,祝告了一回,才摇了三下,只听“唰”的一声,筒中撺出一支签来” ⑦,这支签上写着“王熙凤衣锦还乡”。小说借助寺庙这个宗教场所,将王熙凤内心的彷徨不安和身体的虚脱勾勒出来,又以签文对王熙凤的命运做了铺垫。王熙凤本不是信佛礼佛之人,在面对生活和身体的压力时,便将希望寄托于神明,以期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寺院不仅是僧人修行生活的重要场所,也是普通民众游冶、礼佛的胜地。寺院与民众生活的关系一方面作为民众游冶场所,在娱乐设施、文化活动尚不发达的古代,有风景名胜、人文景观的寺院成为人们外出游玩的场所,且寺院定期举行的各种宗教活动、庙会活动为各阶层的民众提供了游玩途径。因而世情小说中不乏对庙会、寺院活动的描写。另一方面,寺院作为普通民众的重要精神信仰场所,在人们遭遇不幸、生活不顺的时候通过礼佛的行为祈福从而增强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佛教的世界观、人生观对他们的痛苦和困惑作出了听起来十分合理的解释,佛教的解脱论又为他们描绘出一个美好富足的极乐世界” ⑧,佛教的思想有助于民众从世俗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二、寺庙在明清世情小说中的情欲书写

寺庙作为小说情节发展的重要场所可以追溯到元杂剧。王实甫的元杂剧《西厢记》就是一个以寺庙为背景的爱情故事,故事情节的发展都发生在普救寺中,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主线围绕普救寺展开,寺院主持、和尚作为陪衬的角色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故事发展。明清世情小说延续寺庙作为故事情节发生和发展的重要场所这一传统,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放置在寺庙这一场所中。在世情小说中,寺庙往往成为女子与男子之间暗生情愫、维持情谊的场所。

《五凤吟》讲述的是浙江宁波府定海县才子祝琼与五位女子的浪漫爱情故事。故事的前半部分祝琼与五美相遇并互生情愫,经历战乱之后,六人分散于民间。轻烟途径关帝庙题诗一首于壁上,随后祝琼在关帝庙做庙祝时看到了轻烟的题诗也题诗于壁上。素梅、绛玉、婉如、雪娥机缘巧合之下都途径关帝庙题诗于壁,最后祝琼中状元微服赴任途经关帝庙,看到五妹题诗感慨万千,遂与五美成亲。在这个故事中,作者巧妙地将寺庙与六个人的坎坷跌宕的人生经历联系在一起,他们的联系虽然被命运打乱,通过关帝庙这一场所将六个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寺庙成为他们留下信息寻找他人的线索。

清代世情小说《终须梦》中寺庙在男女主人公姻缘故事中的分量更大。小说中的寺庙梅峰庵就是唐梦鹤与徐平娘一见钟情、私定终生的场所。与《五凤吟》一样,两人有过短暂的分离,最终在梅峰庵得以相遇。寺庙在明清时期是重要的公共场所,因而在世情小说中男女主人公往往可以借由寺庙这个正规场所相遇,在经历一系列战乱或意外之后,因为人们寺庙活动的频繁,又得以在寺庙重逢。

寺庙除了是爱情产生之地,也是欲望产生之地。在明清世情小说中出现的寺庙,宗教色彩在消淡,世俗色彩不断加重,曾经受人尊敬的高僧圣姑在世情小说中变成了与普通人别无二致的世俗者。连象征清规戒律的和尚尼姑都无法做到遵从礼制,普通民众在世情小说中的生活也渐渐脱离正轨,出轨、偷情、纵欲比比皆是。

《金瓶梅》中描写了潘金莲在丈夫武大郎死后请和尚在家做水陆道场超度亡灵的场景,潘金莲与西门庆睡到日上三竿,和尚们虽遁入空门,却仍对女色抱有幻想,“众和尚见了武大这个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 ⑨。在静谧、严肃的场合,潘金莲与西门庆对佛法毫无尊重诚恳之意,和尚们也对佛门清规戒律不甚遵守,甚至还有和尚偷听墙角。讽刺的是,一生放荡的潘金莲死后被庞春梅和陈敬济埋在永福寺的一棵白杨树下。潘金莲能够埋在寺庙中,是因为庞春梅的丈夫是永福寺的香客,经常出资赞助永福寺。潘金莲的放荡和凶残本是佛教所不齿的,在武大郎的超度仪式上和尚们对她心怀不轨,她死后却埋葬在了充满清规戒律的寺庙中,由和尚为她念经超度。

早在宋代的文学作品中,就已经出现了僧人破色戒这一故事情节。明清商品经济的发展促进了思想意识的解放,解放天性崇尚自由的思想在民间泛滥,文学作品中出现了越来越多贪淫好色的僧尼,寺庙已不再是纤尘不染的佛教圣地,成为一个沾染世俗的场所。《醒世姻缘传》第六十四回,尼姑白姑子以為薛素姐拜忏念佛为借口,收取高价银钱,并在寺庙中与薛素姐之夫狄希陈行淫秽之事,“众姑子们每日掌灯时分,关闭了庵门,故意把那响器敲动,鼓钹齐鸣,梵咒经声,彻于远近,却一面在那白姑子的禅房里面置备了荤品,沽了醇醪,整了精洁的饭食,轮流着几个在佛殿宣经,着几个洞房花烛,逐日周而复始、始而复周” ⑩。

寺庙本是僧人尼姑修身养性、虔诚拜佛之地,在《醒世姻缘传》中,却已经沦为尼姑们放纵一己私欲的娱乐场所、搜刮民脂的法外之地。尼姑们打着敬佛礼佛等普救众生的口号,凭借百姓对佛门净地的信任与尊崇,行污秽之事。

一方面,寺庙的和尚沾染世俗的影响,香客供奉香火、百姓进寺庙上香、百姓参加寺庙定期举行的庙会、和尚主持海陆道场等等社交活动,都注定了和尚无法隅于寺庙一角,必须与世俗生活产生联系并受到社会的方方面面的影响。另一方面,寺庙与香客之间的关系因为钱财使得寺庙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香客,在《水浒传》中鲁智深当和尚的五台山寺院就是在香客赵员外的帮助下得以再三免去责罚。

三、寺庙在世情小说中的叙事功能

“功能性叙事”这一概念引自西方叙事学,人物、环境、行动等叙事元素在小说中具有“功能性”,对小说情节发展、人物塑造等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功能性叙事是对明清小说作品内处于边缘地带的相关叙事要素反复出现这一叙事现象的概括” ⑪,在明清世情小说中很多故事发生和发展的地点都选择在了寺庙,探讨寺庙作为小说叙述的空间和背景所具有的叙事功能,有助于理清寺庙在世情小说叙事中的作用。

(一)作为人物生活背景。在一些世情小说中,寺庙的叙事功能淡化为故事背景,作为静态的人物生活背景,有条不紊地进行叙事。寺庙这一生活场景作为人物日常生活的背景,具有烘托小说气氛、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寺庙成为《醒世姻缘传》整个故事发展的大环境,在寺庙的大环境中,僧人尼姑唯利是图,并不恪守清规玉律反而纵欢享乐。那些上香礼佛的妇女们将礼佛当做一项娱乐活动,恶棍们聚集在去往寺庙的路上欺凌妇女。薛素姐在一次寺庙活动中,为了看圣母殿中的娘娘金面,就踩在狄希陈的肩上。在素姐等人被恶棍毒打、剥光衣服之后,狄希陈带着衣服赶到去救薛素姐,却被素姐咬伤。寺庙在《醒世姻缘传》中成为一个畸形的生活背景,薛素姐和狄希陈是漩涡的中心,僧人尼姑即便不在寺庙中也通过走街串巷与薛素姐等人产生了联系,从而勾勒出一幅明清世情小说中的生活乱象。

(二)推动情节发展。寺庙在明清世情小说中的一个重要叙事功能就是成为故事发展的节点,推动情节发展。由于寺庙的公众性,普罗大众包括足不能出户的女性都可以进入寺庙。且寺庙活动具有全民性质,寺庙成为小说中人物回见的一个重要场所。因而世情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相遇、人物失散后的重逢,发生在寺庙这一公众场所具有合理性。

在小说《五凤吟》中,故事的前半部分还是发生在闺阁之中,随着故事的发展,人物因战乱散落于民间,关帝庙就成为人物联系的一个重要场所。但是关帝庙这一场所并非是简单的将人物吸引过来机械地进行重逢,而是巧设玄机,通过寺庙墙壁题诗这一诗化的活动将人物的际遇联系到一起。祝琼与五美的相识就是彼此诗才的互相吸引,祝琼与五美四散分离,在后续的重逢情节中,以关帝庙题诗将六人的命运巧妙地联系在一起,从而做到了以诗贯穿的主线,小说借婉如的视角,将轻烟、祝琼、素梅、绛玉的诗作尽收眼底,增添了悲凉气氛,及至婉如也和诗壁上,五美的诗作才算完成,暗合题目“五凤吟”。小说更巧妙地为祝琼又设置了一次路过关帝庙,第二次祝琼看到了五美的诗作,感动不已,终与五美喜结连理。在《五凤吟》中,关帝庙成为人物的联系点,六人互通境遇、祝琼与五美的最终相认都是通过寺庙,在这里寺庙起到了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综上所述,在明清世情小说中寺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书写空间,世情小说中的寺庙既是市民的日常生活空间,也是世情小说中情欲描写的场所。通过研究明清世情小说中的寺庙描写,我们可以发现寺庙在描绘人物生活背景、推动情节发展上面具有重要的叙事作用。鉴于明清世情小说文本的通俗性在对寺庙这一公众场所进行刻画时有夸张和想象的成分,与明清时期官方文本中的寺庙存在一定的文化错位。总体而言,明清世情小说中的寺庙这一特殊场所为故事背景增添了许多趣味性,具有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叙事功能。

注释:

①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120页。

②萧相恺:《世情小说史话》,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③申明秀:《明清世情小说雅俗文化》,辽海出版社2018年版。

④申明秀:《明清世情小说雅俗文化》,辽海出版社2018年版,第4页。

⑤小田:《在神圣与凡俗之间——江南庙会论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23页。

⑥西周生:《醒世姻緣传》,华夏出版社2013年版,第663页。

⑦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1315页。

⑧何孝荣:《明代南京寺院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24页。

⑨秦修容整理:《金瓶梅:会评会校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28页。

⑩西周生:《醒世姻缘传》,华夏出版社2013年版,第587页。

⑪杨志平:《明清小说功能性叙事论略》,云南社会科学2018年第4期,第171-177页。

参考文献:

[1]西周生.醒世姻缘传[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

[2]秦修容整理.金瓶梅:会评会校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8.

[3]向楷.世情小说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4]张俊.清代小说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5]方正耀.明清人情小说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作者简介:

岳炯彤 ,河南安阳人,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明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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