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破解《故乡》主题的钥匙
2021-11-21余跃英
余跃英
摘 要 鲁迅小说《故乡》的文末希望“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一句中的“一气”内涵丰富,值得挖掘。从迅哥儿与少年闰土的交往中,迅哥儿与中年闰土的重逢中,“豆腐西施”杨二嫂的所作所为中,迅哥儿的辛苦展转中,都可以分析挖掘出“一气”不同侧面的内涵。可以说,抓住“一气”进行多角度的挖掘,就是找到了破解小说主题的钥匙。
关键词 “一气”内涵;多维挖掘;《故乡》主题;破解钥匙
鲁迅小说《故乡》中说:“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笔者以为,“一气”是破解《故乡》主题的钥匙。从小说的行文内容看,“一气”是指社会成员之间彼此关系亲近、感情亲密、心灵交融、相处愉悦。作者对“一气”的含义有进一步的界定:“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这里既有对“一气”的反面否定,也有对“一气”的正面肯定。那么,这个“一气”的真正内涵,应结合文本的具体内容作切实的探寻。
一、迅哥儿与少年闰土的交往中有对“一气”内涵的揭示
因正月祭祀十分忙碌,闰土父亲提出让闰土来管祭器的请求被允许了。迅哥儿因为早就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闰土与自己仿佛年纪,所以“很高兴”,“日日盼望”闰土的到来。于是有了两个少年相见的“一气”与分别的“一气”。
与少年闰土的相见与分别,是迅哥儿二十余年来的温馨回忆、深情怀恋。他们之间的相见与分别,体现出两个不同阶层、不同家庭的少年“一气”的纯洁美好。相见之前,迅哥儿对闰土的好感与盼望,“便飞跑的去看”的动作,是渴望结交同龄朋友的心态流露,是对纯洁友谊的期望。相见之时,“见人很怕羞”的闰土“只是不怕迅哥儿,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迅哥儿说话”,以至于不到半日,他们“便熟识了”,有如老朋友一般有许多话说,尤其是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这是两个少年之间“一气”的心灵善良,感情纯朴,没有掺杂功利世俗的成分,是两个同龄人很自然的情感亲近,无障碍的心灵沟通。相见之后,迅哥儿与闰土很快就玩在一起,形影不离。他们的相处很融洽,很愉快。“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闰土告诉迅哥儿“须大雪下了才好”,现在还不是捕鸟的时候,闰土没有嘲笑迅哥儿不懂得捕鸟的时机,而是耐心地给迅哥儿讲解雪后沙地捕鸟的过程与捕获鸟的种类,而且主动邀请迅哥儿夏天到自己家里去,可以白天“到海边检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夜晚一起“管西瓜去”。迅哥儿以为“管西瓜”就是“管賊”,闰土就告诉他:“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说到“猹”,迅哥儿以为是“状如小狗而很凶猛”的动物,担心咬人。闰土告诉他,手里有胡叉,不怕,“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闰土对捕鸟、捡贝壳、管西瓜、刺猹的介绍,已经让迅哥儿大长见识了,禁不住感叹“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没想到闰土介绍了更有趣的事,说可以在潮汛时去沙地捉跳脚鱼,说“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这使得迅哥儿不仅对闰土所说的事好奇神往,而且对闰土羡慕钦佩不已,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他的感叹是“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这番相处的过程显示他们是“一气”的,这种“一气”是彼此坦诚不设防,彼此欣赏不妒嫉,彼此悦纳不分等。迅哥儿与少年闰土的分别确实写得很伤感,一则迅哥儿“急得大哭”,一则闰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足见两个同龄少年相处得融洽快乐,舍不得分离了。别后也曾互送礼物。这是两个同龄少年之间感情真挚、友谊纯洁、彼此思念牵挂的“一气”。
二、迅哥儿与中年闰土的重逢中有对“一气”内涵的揭示
迅哥儿回到阔别二十余年的故乡,为的是搬家到谋食的异地去。母亲在闲聊中提到了闰土,说:“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这时,迅哥儿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月下海边瓜地的刺猹少年的英俊形象浮现在迅哥儿的眼前,紧接着便是与闰土相见、相处、分别的“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迅哥儿听了母亲的话应声说:“这好极!他,——怎样?……”这是迅哥儿与中年闰土相见之前彼此的真实情感心理。表现他们虽然分别二十余年了,但还是“一气”的,闰土常常思念牵挂儿时的迅哥儿,迅哥儿听母亲提到闰土便激动、兴奋、亲切、关心,足见彼此儿时感情之真挚深厚。迅哥儿关心闰土的现状,问了“他,——怎样?……”,母亲便回道:“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这让迅哥儿在重逢之前对闰土“很不如意”的景况有了大体了解。尽管如此,但重逢中的闰土之眼、脸、手与穿戴依然大出意料。所以,重逢之时迅哥儿只是说:“阿!闰土哥,——你来了?……”迅哥儿兴奋、喜悦、亲切之中有伤感、拘束、同情。闰土呢,先是“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接着是“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最终是“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一对曾经多么要好的少年朋友啊,二十余年之后的重逢场面多么酸楚悲苦啊!迅哥儿期待的少时亲密无间的友情再也回不来了。中年闰土虽然也有迅哥儿一样的兴奋、喜悦,但没有了先前的亲切。他不仅自己“恭敬起来”叫了一声“老爷”,还“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说“水生,给老爷磕头”。尽管母亲嘱咐闰土不要客气,很热情地要闰土按先前的哥弟称呼,“还是照旧:迅哥儿”,但闰土说:“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甚至一边说,一边“叫水生上来打拱”。
迅哥儿与中年闰土的重逢全然没有了少年时的“一气”,此时的迅哥儿感觉到自己与闰土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这“厚障壁”就是闰土口中的“规矩”,实际上是封建等级观念。正是封建等级观念使得闰土对少年时的亲密朋友保持距离,保持“恭敬”态度。迅哥儿“似乎打了一个寒噤”,其实就是对这种等级观念感觉到一种无言的悲哀,对少年时的亲密朋友沦落为封建等级观念的牺牲品并甘愿维护这种等级观念深感痛心。文末对未来一代寄予希望,“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否定“大家隔膜起来”的“一气”,自然希望社会成员之间彼此亲密无间、和谐相处、自然融洽的“一气”。
儿时的好朋友重逢应该亲热得有很多话说才对,但闰土除了问一句答一句,便是“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迅哥儿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简洁地回答几句“非常难”的表现之后仍然“只是摇头”。“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可是这样一个木偶人也有他的生活希望,在母亲让他随意拣择“我”家不必搬走的东西的情况下,他拣了长桌、椅子、抬秤三样生活用品,还特别拣了“一副香炉和烛台”。闰土对自己生活“非常难”的根源没有清醒的认识,没有认识到“多子”的家庭负担、“饥荒”的自然灾害、“苛税”的剥削制度、“兵,匪,官,绅”的动荡社会是他“非常难”的根源,而是寄希望于神佛的保佑,靠用香炉、烛台祭祀祖先神灵去改变,这种自欺欺人之举,岂不愚昧可笑?因而文末表示希望,不愿意后代人“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否定后代人“一气”的“辛苦麻木”,自然希望后代人不再背负沉重的经济负担与生活压力、不再有压迫和剥削、不再愚昧迷信而能有社会安定、生活富足、精神独立、思想自由的“一气”。
三、“豆腐西施”杨二嫂的所作所为有对“一气”内涵的揭示
尽管当年的“豆腐西施”杨二嫂很有些名气,“擦着白粉”终日坐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据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迅哥儿因为年龄的关系,“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二十余年后对杨二嫂“完全忘却了”。其实,这也是很寻常的现象。但杨二嫂不以为然,“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二十年后重见迅哥儿时,杨二嫂突然发出“一种尖利的怪声”——“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在迅哥儿因为对她没有印象而“愕然”之时,杨二嫂说:“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在母亲帮忙解释“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时,杨二嫂冷笑说:“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迅哥儿惶恐着,赶紧站起来解释。这时候,杨二嫂终于道出了她登门的目的:“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在迅哥儿解释说“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后,杨二嫂便“阿呀呀”起来了,说:“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弄得迅哥儿“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紧接着杨二嫂便是“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杨二嫂“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杨二嫂不是迅哥儿的亲戚本家,充其量只是一个乡邻。她得知迅哥儿一家要搬家到谋食的异地去的消息后,主动来到迅哥儿家,这番所作所为荒唐、滑稽、可鄙、可笑,可以看出她张扬任性,旁若无人,全然不顾他人感受;为图私利,主动套近乎,不顾自尊,自我贬低;以自我为中心,粗鲁打断他人说话,不懂得尊重他人。对这样一个自私放纵的杨二嫂,迅哥儿是受不了,看不惯的。可是,杨二嫂偏偏没有自知之明,来了一次不算,“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她是“每日必到的”。后来,杨二嫂“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她“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飞也似的跑了”。其实,母亲与迅哥儿有心帮助闰土的,而且明说了“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在这种情况下,闰土要拣择什么东西,都是允许的。因为闰土早就明说了“要所有的草灰,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船来载去”,所以即便他在草灰里放一些碗碟,完全用不着杨二嫂来举报,更何况一堆草灰好好的放在那里,杨二嫂为啥掏到草灰里去了呢。可见杨二嫂“每日必到”是有目的的,她是想着每天都要来捞一点东西回去。这样一个杨二嫂,爱耍小聪明,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工于心计,贪图小利,时刻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算盘,无疑是辛苦的。偏偏她又是一个自私放纵、行为不轨、张扬暴戾的人。所以,她正是作者文末所说的“辛苦恣睢而生活”的人。作者否定“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的“一气”,自然期望生活得低调谦和、敬人自尊、真诚实在的“一气”。
四、迅哥儿的辛苦展转中有对“一气”内涵的揭示
迅哥儿“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他要搬家到谋食的异地去。是因为他在异地混得好吗?并不然。迅哥儿向母亲说的“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表说明他在异地过得很艰难:一是异地的房子是租的,并没有自己的住房;二是“須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在异地经济并不宽裕,生活用具还需要卖旧家具去增添。可见迅哥儿的生活确实“辛苦”。
既然如此,迅哥儿一家就不能不搬家吗?对于搬家到二千余里外的异地去,母亲居然“也说好”,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母亲会舍得搬离老家吗?中国人有安土重迁的传统,讲究落叶归根,哪有连老屋都卖了不要的?其实,“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显示出当时整个农村社会的破败荒凉;“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表明几房本家已搬走了,迅哥儿家也惨淡得难以维持。而且“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母亲也是被迫跟随迅哥儿搬到二千余里之外的异地去,非情愿也,实无奈也。迅哥儿离开故乡二十余年了,走南闯北到了很多地方,所到之处不能有自己的安居之所,始终是“租”房暂住,也不能将母亲就近安顿好,偏偏要带着母亲与宏儿走水道,转来转去北上谋食,他自然是心怀愧疚,无奈何也。因此,文末才希望“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而且不愿意后辈“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否定“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的“一气”,自然希望后辈有所居、有所依、有所养,安居乐业,不再颠沛流离,辗转漂泊。
综上,作者借迅哥儿对后辈生活“一气”的愿望揭示出深刻的创作主题,那就是期望广大民众过上安居乐业的稳定生活,过上思想自由、精神独立的尊严生活,过上低调谦和、敬人自尊的真诚生活,过上享受自然、享受亲情、享受友情的温馨生活,热情呼唤越来越多的人抱有这种希望并为这种希望努力,共同迎接这种稳定、尊严、真诚、温馨的新生活的到来。
[作者通联:浙江宁海县跃龙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