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北平》:审美滤镜下的思乡蛊惑
2021-11-21王纬明
王纬明
摘 要 《想北平》是曾入选过沪教版、苏教版、北京版、人教版、粤教版五套高中语文教材目录的经典文本,已有文本解读及教学价值确立囿于类型化和简单化,未能揭示出老舍对北平极其个人化和具体化的复杂情愫,更未就老舍对北平的描写是否存在美饰嫌疑展开追问。本文旨在揭示老舍《想北平》中寄寓的复杂情愫及原因,对老舍是否存在对北平美饰的嫌疑展开追问,在此基础上归纳出经典文本的文本解读及教学价值确立的路径方法。
关键词 《想北平》;复杂情愫;美饰嫌疑;路径方法
法国著名作家夏多布里昂曾言:“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便他看过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1936年6月16日发表在林语堂主编的《宇宙风》第19期上的《想北平》正是老舍生活在青岛这样一个“另外一个不同世界”写就的散文,体现的正是老舍“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的冲动。
对于这篇散文的文本解读及教学价值确立大多聚焦在了“想”字,由“想”延伸到“老舍对于北平的爱。由这个爱展开,这份感情又包含了对于故乡的思念,对于祖国的担忧,对于平民生活的热爱。”[1]但笔者认为,这样解读文本及确立教学价值略显笼统、宽泛。教师要在精准解读文本基础上确立更加有效的教学价值,就需要戒除对于经典文本累积的刻板印象。就本文而言,要确立更有效的教学价值,离不开以下几个问题的厘清:既然如此“想”北平,为何老舍不留在北平而要在青岛“想北平”?老舍写作“想北平”时的境遇如何?北平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城市谱序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只有前两个问题能够厘清,才可能真正帮助我们理解老舍对北平之“想”中包含的复杂情愫; 后一个问题的厘清,则有助于改变我们以往教学此篇时习惯性地用老舍“想北平”中描寫的景物去印证我们自己归纳出的老舍在文本中寄寓着的所谓情感的弊病,变印证为探究,探究基于老舍“想北平”中复杂情感统摄下的写景状物、抒情达意有无美饰的嫌疑。只有以上三个问题真正厘清了,笔者认为我们才可能真正确立老舍“想北平”的更有效的教学价值,也才能够真正更巧妙地找准教学的突破口。
一、既然如此“想”北平,为何老舍不留在北平而要在青岛“想北平”
“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北平,作为老舍的生身之源、来路之初、在世生活的起点,是整个儿与老舍的“心灵相黏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在北平,可以使老舍“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在北平,“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在北平,“使人更接近了自然”;在北平,像老舍“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也能够“享受一点清福了”。“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毫无疑问,老舍对北平的爱是真挚的,想是真诚的。那么,我们不禁要问:既然如此“想”北平,为何老舍不留在北平而要在青岛“想北平”呢?
“到异乡的新鲜劲儿渐渐消失,老舍半年后开始感觉寂寞,也就常常想家,想在国内所知道的一切。”[2]96
“1929年6月底,老舍结束了东方学院的教学合同,去德、意、法等国旅行了3个月,在巴黎待了大部分时间。1929年冬,他取道新加坡回国。”[3]51
“此时,老舍已经离开北京、离开家、离开老母亲6年有余。新加坡虽好,也非久恋之地。在南洋接触到众多华人,也让他越发想念自己的家人。1930年春,他怀着深切的思乡之情,离开新加坡回到祖国。”[3]54
“(1930年)7月,他接受了济南私立齐鲁大学的聘书,到那里当文学教授。”[3]55
通过以上梳理,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伦敦东方学院任教的五年,还是新加坡的短暂停留,老舍都不可遏制地想念着北平。那么,久别归来,老舍为什么不在北平找份工作一解想念之苦而要远走济南再到青岛呢?
“当时,国内名牌大学里国学研究极其兴盛,尚古之风刮得很劲,而且似乎研究得越古越显得学问大,在这种气氛下,以擅长白话文小说为本事的老舍自然很难在北平的名牌大学中找到立足之地,何况,他又没有大学学历。”[4]
通过舒乙的讲述,我们不难看出,因为学历低的原因,老舍很难在北平谋到教职。除了学历的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迫使老舍不得不尽早找到适宜工作,这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老舍及老舍的家庭一直都很贫穷,包括1930年春老舍回到北平的此刻乃至老舍写作《想北平》时的1936年。
“辛亥革命时,老舍刚12岁。家境困难,把祖坟地典出去,才给哥哥娶了媳妇。”[2]78
“这些工作给他带来的收入,也就每月四十余元,和以前相比是大大不及,生活也变得十分艰苦。可他执意拒绝同流合污,虽然他曾为母亲买御寒衣物及米面,在冬天卖掉了自己的皮袍,并自我解嘲:‘冷风会令我的骨头更硬。”[3]37
“当时英国普通学生每年生活费要300镑左右,舒庆春250镑薪水既要维持自己的生计,还要寄钱回国赡养老母,日子自然过得紧巴巴的。宁恩承回忆说,那时他‘一套哔叽青色洋服冬夏长年不替,屁股上磨得发亮,两袖头发光,胳膊肘上更亮闪闪的,四季无论寒暑只此一套,并无夹带。”[3]39
“1935年8月16日,长子舒乙出生在青岛金口二路寓所,老舍有了一双儿女。1936年,老舍辞去教职专门从事写作。全家移居黄县路6号,一栋两层小楼房,房东住楼上,老舍一家住楼下四间房。在这里,老舍写出了《骆驼祥子》和《文博士》。在黄县路住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老舍靠写作的稿费收入过日子,胡絜青也辞去了市立女中的教职,照顾两个幼小的孩子,因此,一家人过着清贫的生活。”[2]131
通过以上梳理,我们又不难发现,不论是未成年时还是成年后,不论是在北平京师公立第一中学任教还是在伦敦东方学院任教,不论是在北平、伦敦还是济南、青岛,可以说贫穷都始终如影随形般跟随着老舍。不仅如此,贫穷使得老舍卑微到不敢结婚,直到他去济南齐鲁大学任教,“觉得经济情况已好转,不至于因他结婚使母亲的生活受到影响,这才丢掉独身思想,同意他们帮自己去找”[5]105。而老舍真正成婚是在1931年7月,去济南任教齐鲁大学后的一年,是年老舍32岁。
分析至此,我们就不难理解,远离北平在伦敦东方学院任教饱受想念北平之苦的老舍为什么久别归来却只能选择远离北平远赴济南。老舍远走济南,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北平对老舍的“舍弃”。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老舍在青岛如何思念着北平,都无法改变北平冷酷无情地“迫使”老舍离开的事实。北平,也从老舍离开的一刻起,成为了老舍的“故乡”。
二、老舍写作“想北平”时的境遇如何
1930年7月,老舍受时任齐鲁校长兼任文理学院院长的林济青邀请,任教齐鲁大学;1934年7月老舍从齐鲁大学离职,1934年9月老舍入职在青岛的山东大学,1936年暑假,因山东大学校长撤换,老舍辞去山东大学的教职。《想北平》,老舍就写于辞职稍前的时期。
那么,老舍写作“想北平”时的境遇如何?
要想了解老舍写作“想北平”时的境遇,就不能不对老舍的“山东时期”(1930年7月至1937年11月)作一个简单关照。老舍是1930年7月入职齐鲁大学的,当时齐鲁大学新办的《齐大月刊》上是这样介绍老舍这位新职员的:“舒舍予,北平人,北平师范毕业,曾任英国伦敦东方学院华文教师,现任本校国学研究所文学主任兼任文学院文学教授。”[2]149老舍入職后也曾一度担任了《齐大月刊》编辑部委员、编辑部主任。但是导致老舍不能够在北平高校找到适宜教职的硬伤——学历低的问题,再次显现。“老舍在踏入齐大校门之初,颇遭到一些国学派先生们的白眼和非议。他们说,老舍是师范毕业,在英国也不过是个教中文的官话先生,有什么资格当教授?他不是研究国学的,为什么让他在国学研究所任职,而且还是从国学研究所发薪水? ”[6]非议的结果是,《齐大月刊》于1932年被“改版为《齐大季刊》,原编辑部被撤销,老舍的编辑部主任一职当然也就没了。”[3]70
1934年7月,老舍选择从“校风十分保守,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学术气氛,闷死人”[5]13的齐鲁大学辞职。辞去齐鲁大学教职的老舍跑到上海,寻求成为职业作家的可能,但是“一·二八”后书业的不景气,在朋友的劝慰下,老舍只能选择接受来自青岛的山东大学的聘书。在《樱海集·序》中,老舍曾自述心中的苦闷:“愿意干的事不准干,应当活着的人反倒死……我一向写东西写得很快,快与好虽非一回事,但刷刷的写一阵到底是件痛快事;哼,自去年秋天起,刷刷不上来了。”[7]对于重视友情的老舍而言,挚友白涤洲的死带给他的打击可想而知。与此同时,作为对写作有相当期许的作家老舍虽不信什么“江郎才尽”,但暂时性找不到“刷刷”的感觉,也使他苦闷异常。如果说上述的齐鲁大学的尴尬遭遇、欲做专业作家而不能的挣扎、挚友猝然离世的痛苦以及暂时写不出东西的无奈属于新添的苦闷的话,那么,还有一种苦闷是延续的,即清贫。这种清贫,在1936年老舍选择辞去教职专事写作,在老舍妻子胡絜青也辞去教职照顾二个小孩——舒济和舒乙的情况下,可能更加严重。除了个人种种遭遇外,“正在煎熬与折磨着中国作家的内忧外患也使得老舍内心充满焦灼。”[8]2难怪学者孙洁会认为:“老舍山东时期就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悲观情绪。”[8]5
但不论如何苦闷、焦灼甚至悲观,老舍却一如既往地想念着他的北平:“北平是我的故乡,可是这七年来,我不是住济南,便是住青岛。在济南住呢,时常想念北平;及至到了北平的老家,便又不放心济南的新家。”[5]116
综合老舍不留在北平而要在青岛“想北平”和老舍写作“想北平”时所处的“山东时期”的境遇、情绪,我们不难发现老舍对北平的爱绝不应该是“爱就一个字”的“简单爱”——“对于故乡的思念,对于祖国的担忧,对于平民生活的热爱”。这种概括明显将老舍对北平的情感作简单化和类型化处理了。这种被概括出来的略显浮浅和同一的对北平的爱可能是那个年代甚至以后与老舍有着相似经历的人都会有的情感,但笔者以为如此概括并没有完全诠释出老舍对北平爱的复杂性。老舍在“想北平”中写的是“我的北平”,既然如此,那么老舍“想北平”中寄寓的情感也应该是老舍对北平极其具体化和个人化的情感。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对“想北平”这样经典文本中寄寓的作家具体化和个人化的情感势必会作简单化和类型化处理。这样处理,势必从文本解读的初始就弱化了经典文本的经典性,而再在此基础上确立的教学价值势必也会大打折扣、流于同一。而要对“想北平”的教学价值不作简单化和类型化处理,就应该尽可能还原老舍在“想北平”中寄寓的情感——对北平的“复杂爱”:既有对精神原乡北平的思念和牵挂,又有对北平“逼走”自己的无奈和否认;既有重温北平往日图景的欢欣,又有心忧北平未来命运的悲郁;既有对北平母亲般寻找归宿的追寻,又有对自我游子般变化失序的抵抗。
把握老舍在“想北平”中寄寓着的老舍特有的具体化和个人化的对北平的“复杂爱”,这是解读此篇文本和确立更有效教学价值的第一步,恐怕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因为后续教学无不以此为起始点展开。
三、老舍对北平的描写有无美饰嫌疑
要想探究老舍在“想北平”中对北平的描写有无美饰嫌疑,还需要考虑到一个因素,即:北平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城市谱序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王统照写于1934年3月19日的散文《青岛素描》中曾这样描写他印象中的北平和上海:“北平的尘土,旧风俗的围绕,古老中国的社会,使你沉静,使你觉到匆忙中的闲适,小趣味的享受。在上海,是处处摩仿着美国式的摩天楼,耀目的红绿光灯,街市中不可耐的嗓音;各种人民的竞猎,凌乱,繁杂忙碌,狡诈,是表现着帝国主义殖民地的威风派头。”相较于上海的摩登,早已褪去帝都光环的北平可能略微显得有点土气。“在人们心目中,北京(平)与其是现代化都市,不如说是农村的延长。在那里,积淀着农业文明的全部传统。”[9]13
“假使让我‘家住巴黎,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的感到寂苦。巴黎据我看,还太热闹。自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北平那样既复杂而又有个边际,使我能够摸着——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对着积水滩,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草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老舍在《想北平》中对北平的描述恰恰印证了北平“不如说是农村的延长”。
“‘家与‘自然恰恰是农业传统文明的出发与归宿。”[9]3作为老舍出发和渴望回归的北平,可能确实仍然残存着农村及农业传统文明原初状态下的淳朴、自然、和谐和安适等美好特质,但果真就丝毫没有农村及农业传统文明中常见的污秽、粗俗、蒙昧甚至野蛮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既然有,为何不见于老舍“想北平”的写景状物、抒情达意中呢?答案只能是老舍在隔着特定时间和空间回望、回想北平时,自觉不自觉地戴上了审美滤镜,将这些“不美好”自觉屏蔽在写景状物、抒情达意的范围之外了。这样看来,老舍对北平的描写自然就有了美饰的嫌疑。其实,文本中老舍对北平写景状物、抒情达意有美饰嫌疑的地方远不止这一处。“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点清福了。”清福,恐怕只能是有钱有闲一族才能够享受到的,对倍受贫寒折磨的老舍而言,清福恐怕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即然如此,老舍为何还要这样写呢?答案仍然只能是老舍在隔着特定时间和空间回望、回想北平时,自觉不自觉地戴上了审美滤镜,将这些“不美好”自觉屏蔽在写景状物、抒情达意的范围之外了。作为作者,老舍这样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作为读者和教者的我们,在解读文本和以此为基础确立教学价值时,如果也仅仅做简单化和类型化处理,势必会使“想北平”这类经典文本的文本解读流于浮表,使教学价值的確立流于同一。
四、对经典文本文本解读和确立教学价值的路径方法启示
“现代散文最基本的特质乃是‘个人文体,是注重个性的表现,并‘以抒情的态度作一切文章(周作人:《杂拌儿·题记》)的缘故吧。而本能的,主观的,情感、美学的选择,是最能显示中国作家某些精神特质的。”[9]2钱理群教授的这段话给了我们解读“想北平”这类经典文本和以此为基础确立教学价值很好的路径方法启示:紧扣“个人文体”特征,循着作家文本中寄寓着的或隐或显的精神脉络,揭出独属于这位作家某一时期或某一时刻的具体化和个人化的精神特质。
对曾入选过沪教版、苏教版、北京版、人教版、粤教版五套高中语文教材目录的经典文本《想北平》如此解读和确立教学价值,想必对其他文体的经典文本的文本解读和确立教学价值也应该遵循这样的路径方法。当然,这些也仅是笔者的一孔之见,难免偏狭,还请各位学者专家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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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马德妍.《想北平》的文本解读和教学价值确定[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4.
[2]徐德明.图本老舍传[M].长春:长春出版社,2012.
[3]王红英,何婷.老舍画传[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
[4]舒乙.我的思念[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199.
[5]蒋泥.飞扬与落寞:老舍的沉浮人生[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8.
[6]吴永平.老舍缘何执教齐鲁大学[J].粤海风,2003,04:32.
[7]老舍.老舍小说全集[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162.
[8]孙洁.老舍和他的世纪[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
[9]钱理群.乡风市声[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作者通联:上海市吴淞中学]
鼓幼是坚持儿童为本的。“五四运动”前后,以陈鹤琴为代表的留美学子的回国,为我国儿童心理学的发展奠定了知识论和方法论的基础,直接推动了中国化的、以中国儿童为对象的儿童心理学的产生。陈鹤琴认为儿童不同于成人,不同于洋人,也不同于古人。这充分说明了陈鹤琴对儿童认识的现代性、实证性和社会文化性。这与陈鹤琴的活教育目标“做人、做中国人、做现代中国人”的逻辑一脉相承。陈鹤琴在鼓幼的实践坚持以儿童为本,深入理解儿童,一切为了儿童,实施真正适宜于儿童的教育。
——《中国教育报》2021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