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自然——曾多源油画写生解读

□ 王献新

《十月》(油画) 曾多源

“功夫在诗外”，是陆游对专业积累与诗歌创作能力水平关系的形象论述，深刻精辟。移用至美术领域，即“功夫在画外”同样成立，起码对曾多源的油画写生完全适用。“画外功夫”特指长期沉浸自然而生成的生态观念和相关的情趣情怀，是画家才智、学养、操守和阅历的积累。它不仅表现在室外写生作品的技术层面，更多地则表现为“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精神內蕴。

以油画作品《晨光》为例，在对角线构图中，作者借助现场的侧光，将画面分割成冷暖两大色块，而有意将那几片耀眼的霜叶置于背阴的冷色区，先后用右上角受光区内的暖色和背阴区内的冷色做对比，以强烈的彩度和明度差拉开空间距离，突出那几片霜叶的通透灵动。其中右上角暖色区中，枝叶在高光中被意象化处理，描绘出中秋时分的秋色。树林的光斑，层层排列，突出左下角的幽暗静谧，烘托亮部的霜叶，经霜不谢，沐浴着秋阳，伴着秋风矜持地摇曳美感，洋溢生机活力。如“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情，恣肆挥洒着青春豪情，惹人生羡，画面弥漫着秋日林间特有的气息。

《晨光》(油画)

《暖冬》(油画)

自然中有很多类似的角落未被发现和骚扰，在沧桑岁月中延续那份原始的生命轮回。就像面对画作，观者通常只是聚焦那耀眼的霜叶，而只有心路历程相近之人，才能读懂他作品中自然之爱，能感受那林荫下的隐秘，以及作者心中最独特的珍藏。画里或许会出现果树——即便是果实不能吃的野果。因为地处偏僻，或者为其他林木遮蔽，果实得以长大成熟。画家树下作画时听到果实从树叶间轻轻落地的声响，虽然不一定会有万有引力的联想，却也是最美妙的记忆。其实他知道，即便是不能吃的山果，不管果型大小，只要色泽艳丽，也会召来人们的攀爬采摘……故此，他借画作表达深切的希望：那些果实，无论挂在树上还是掉落地上，都是美的存在，美的意象，是大自然的馈赠。

野外写生，曾多源见过各类鸟雀啄食树上小果的情景，它们唧唧喳喳叫着，试探着树下画板前他的反应。他坐在画架前画画，且尽可能收敛动作幅度，让仍不放松的鸟儿采得果实，满意而归。他很少将这种心迹袒露示人。曾多源说，或许鸟儿真有所谓灵性，它们总能辨识出我，仿佛知道不会惊扰伤害它们，所以对我，一个画画的人，很放心。他认为，对室外写生的人，这可能是一种必须的专业修炼，画画时需要有一种好的身心状态，周边的动物植物都能感知感应。因此，可以说曾多源油画写生中含蓄的情怀意趣，便来自他的画外功夫。

较之《晨光》的近景构图，《暖冬》是中远距离一处山坡的暖冬图景：一座山坡的局部，原本空旷而冷寂。但具有戏剧效果的是，半晌的冬日，缓缓探出山梁，阳光投射到白雪覆盖的山谷，画面上散发出少见的冬日暖意。作者特别刻画了左下角黄金分割点上那几根次生枝条，叶挂不落，鲜亮红润，简直透着仙气，构成画面中唯一的一点暖色。为突出这一亮点，作者调动了充分的技术手段，层层映衬，步步对比：从远处山脊背阴处的茂盛山林，到顺坡延展的满目积雪，从远近高低的各色灌木，到同一簇灌木中的老旧枝叶，甚至作者还特意在那丛灌木自身的阴影中加入蓝色点染，一气呵成，铺垫出这片坡地的静谧和安详，以整个时空，反衬那一抹暖色的耀眼光芒。整个画面洋溢着煦暖和畅的气息，引人向往。特别要指出的是，作者不惜笔墨，着力刻画了右上角山峦豁口处，那里色调上与山脊灰暗植物连成一片，明丽光感中烟岚迷蒙，暗示与坡地的气韵流通，又透视出山谷的悠远空灵，引人遐思。

画面左下角，也显露出作者的“画外功夫”：细看那几根作者着意刻画的枝条，它们鲜亮红润，如少年脸上的红晕，能照亮整个山谷，让人爱怜，让人钦羡。细究起来发现，它们低矮粗壮，若以“年轮”而论，无疑已生长多年。这透露出其根下土壤的贫瘠——难以供养绿油油的草木，自然选择了这些耐寒耐旱耐贫瘠且零星分布的低矮灌木，适者生存。这地方也不一定总能沐浴阳光，有些时候还会被大山遮蔽，跟右上角豁口处一样，笼着迷雾岚霾。如此一处坡地，即使有摄影师同行，也可能会错过“艳遇”这难得的暖冬祥瑞。因为这里一片荒芜，只不过是迟来的冬雪，覆盖了漫坡砾石，也覆盖了喧嚣和浮尘，山谷归于空旷静寂，呈现出诗情画意。粉妆玉砌世界里那一抹红晕，如美人之烈焰红唇，尽管抢眼也不足以吸引世俗猎艳者的眼神。

大自然是一本无字的书，其内容之博大精深，非沉浸身心者难悟其道：膏腴之地，滋养万物。没想到这满是砾石的贫瘠坡地，却能赋予灌木如此顽强坚韧的禀赋。你可以折一根枝条，感觉一下它的坚韧！扎根在天高地远的山中，它们静默地生长，年复一年地积蓄着生命能量。这时你就会理解，大自然的伟大。画家描绘的暖冬之美，就是对自然之道的形象解读。皑皑白雪映衬的那一抹红色，昭示着作者的信念和期望。人们能读出画作内含的强烈意蕴：关注怜爱这顽强生命的自然之美，关注文明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正是基于坚实的画外功夫，曾多源笃定油画写生，不一定要去风景多美的地方，但一定要到现场。认为，自然之美，只能去现场感受；激情灵感，也多在现场激活。比如，那萧瑟山林中通透红艳的霜叶，那暖冬雪谷中鲜亮粉润的灌木，还有各种美术元素及其相互关系，都是现场的发现，而不是画室中冥思苦想的成果。他认为，类似的“艳遇”哪里都有，机缘就看你画外功夫的修炼。犹如苏轼所谓的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与我们自然地相生相伴，而不必苦苦找寻。所以，他的题材多是任意的花草树木，场景也多为随性的山野荒漠，仿佛风景随处皆是，哪里都可以画。

现场油画写生须全神贯注，曾多源很享受野外写生的快乐。草木枝干上的纹理，一只偶尔栖落的昆虫，斑驳树影中的光束……有时他会停下画笔凝视，倾听……

他看得出山水奥妙，听得出风月玄机。每当此时，不但颜料用得粗放生猛，笔触更是信马由缰，自信满满，挥洒自如。这种绘画带来的快意乐趣，融进笔端，也浸润至画中，使作品呈现出诗意的澄净和灵性。学有所悟，下笔自有神灵。天地有大美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