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岩画中野生动物的形象解读
2021-11-21隋立民
□ 隋立民
新疆岩画中最多的是狩猎和牧放题材,这些是原始游牧社会生产的重要内容。狩猎是原始先民获取食物的主要方式,野生动物则是被猎杀的对象,原始猎人选择那些性情相对温和、攻击力不大的食草类动物为目标,取其骨肉为食,用其皮毛蔽体。但不是每次狩猎都能如人们所愿,人们既要面对自然的残酷,还要面临野兽的威胁。于是,原始人类一边为期待猎物丰产、人丁兴旺而祈神诉愿,一边在生存实践中不断积累经验和改进工具。即使畜牧经济形成后,狩猎依旧作为生产的补充内容,并在游牧社会中保留至今。
新疆的阿勒泰山、天山、昆仑山广泛分布着的森林、草原、湖泊、河流,为动植物生长提供了良好的生态环境。远古时代这些地区更是水草丰茂、绿荫延绵,活跃着众多野生动物,如野生羊类盘羊、北山羊、岩羊、羚羊、藏羚等,鹿科动物梅花鹿、马鹿、麋鹿、驼鹿、驯鹿等,食肉类动物狼、豹、新疆虎、狐、野猪等,此外还有野双峰驼、野马、野驴等,以及各种禽类动物,甚至还有过亚洲象。虽然有些物种早已灭绝,但在岩画中依旧能探寻到它们的面貌。新疆多为山地草原,既有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也有繁茂的草原草场,这也是新疆岩画中狩猎、牧放内容比较丰富的原因,尤其是牧猎混合场景的岩画十分普遍。
在漫长的牧猎生存实践中,原始先民对所处环境中视域范围内的自然事物、动植物的形貌、习性等表象特征进行观察,做出可食用、可利用、可猎获,或有危险等认知判断。他们的观察视角具有选择性,注意力总是指向与自身生存紧密联系的事物上,判断是否有益或有害,从而作出相应的行为。原始人类对外界事物的认知能力,仅限于对事物表象的直觉感知、印象记忆以及经验的积累,对事物内在联系还不具备客观的判断能力和思维能力。于是,在表象记忆的基础上,凭借感性和想象来认知所有未知现象。他们把众多表象相似的事物进行类型化,以互渗思维的方式将相关表象联系起来,对自然事物与现象进行神秘化的解释。虽然这些解释不是真实的存在,但接近了事物的真实,也满足了人类生存活动的需求。正如意大利哲学家维柯所说:“人对辽远的未知的事物,都根据已熟悉的近在手边的事物去进行判断。”他还说过:“人们在认识不到产生事物的自然原因,而且也不能拿同类事物进行类比来说明这些原因时,人们就把自己的本性移加到那些事物上去。”①
一、鹿的造型
鹿与原始游牧族群的生活息息相关,并以特定的身份进入到人类文化的视域中。一是鹿的肉骨、皮毛、茸角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了价值极高的生活资源;二是鹿的某些形态特征被视为神奇的化身,寄寓着人类对神灵的崇拜。鹿美观、硕大的犄角,以及强盛的繁殖力,且敏捷善跑,这些特质被原始先民认为是神秘力量的物化体现,符合人类的精神诉求。原始先民认为崇仰和供奉“鹿”可获得神明的关照与庇护,同时能得到强大的生命力量。因此,人们在物质和精神层面都与鹿保持着最为亲密的关系。
(一)鹿的造型
鹿形象在欧亚大陆许多地区的岩画中都曾频繁地出现,说明鹿在众多游牧族群中都有着重要地位。鹿既是人的物质资料,也是图腾象征。在阿勒泰地区发现的众多鹿石,进一步印证了草原游牧先民对鹿的崇拜与敬仰。
1.单独的鹿在岩画中鹿形象多与各种动物组合,一般很少以单个形象出现,因此独立的鹿形象岩画数量较少,但各具特点。图1 为不同表现形式的鹿形象。这些鹿形象整体造型简练、概括,以线条式或剪影式的侧面造型表现。四肢均以简略的线条表现,造型重点主要集中在鹿角、鹿嘴、身躯上。鹿角呈枝杈状,鹿嘴夸张延长似鸟喙,这让这些鹿形象多了一些神秘色彩。游牧先民认为鹿具有“通天通神”的灵性,他们以臆念、幻想将飞翔的鸟与鹿的灵性类比同构,重新构造出神性化的鹿形象,这一观点在现有研究中已达成共识。这种“大角、鸟喙嘴、驼峰背”特征的鹿形象在新疆岩画中普遍存在,与鹿石中那些面朝太阳飞翔的鹿图腾风格一致,研究也认为这种特征是原始鹿崇拜的典型造型。
图1 阿勒泰地区岩画中的鹿
图2 为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徐永恰勒岩画中的鹿造型。鹿形象单独刻绘在一块岩石侧面,约15×6 厘米,是一只跪卧的鹿。鹿造型在图式上已经呈现出图案化特征,鹿体态优美,鹿角呈梳状,以波浪线夸张、延长,并与躯干曲线形成呼应。鹿腿弯曲呈跪卧状,整个造型形成半封闭的狭长椭圆,这种形制规整的构成样式,具有鲜明的装饰性特点。鸟喙嘴、梳状角以及驼峰状背脊的造型特点与鹿石中的鹿造型基本一致,这种造型的鹿形象不是单纯为审美而创造的装饰纹样,而是被赋予神性力量的意象化形象。这种对客观物象的神化改造,体现出远古游牧人民对自然的敬畏,更是原始崇仰信念的载体。卧鹿形象是欧亚草原早期游牧民族艺术中分布最为广泛、最具草原文化特征的艺术形象。
图2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徐永恰勒岩画中的鹿
2.鹿群岩画鹿形象大多与其他形象共同出现在牧猎场景中,群鹿形象的岩画数量相对较少。图3 为阿勒泰地区乔尔海岩画中的群鹿图。乔尔海岩画位于阿勒泰市汗德尕特乡乔尔海村西北面一块岩石上,岩面高2.3 米、宽3.3 米。其中一幅鹿群图刻在一块较平整呈倒三角状岩面上,画面根据岩石形状排列着7 只奔跑的鹿。鹿形象以剪影式呈现,简约、概括,只强调了鹿角与肢体奔跑的特征。鹿角都呈枝杈状,其中一只鹿角为“V”形双角,应是头鹿,其他都为单角。这些鹿前后两条腿线条跨幅较大,可以感受到鹿群急速奔跑的状态。在原始岩画群体动物的表现上,多以无秩序的构图方式呈现,形象排列不规则,随意性较大。原始人类在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探索中,细致观察周边事物,在造型上努力模拟现实,体现出原始自然主义的特点。
图3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乔尔海岩画
(二)鹿与其他形象的组合岩画
鹿作为动物崇拜的神灵象征和人类精神诉求的寄主,在岩画中常常被刻意放大,成为庇佑人类与畜群生存的神灵,也是人类获取精神力量的源泉。
图4,库勒舒美克岩画,位于青河县查干郭勒乡江布塔斯村冬窝子库勒舒美克沟内。其中一幅放牧图中有山羊、盘羊、牛、骆驼,还有4 只鹿,动物种类较多,动物群中还有2 个拿着工具的牧人。鹿的形象最为显著,比人、骆驼和其他动物都要大,在画面中起着主导作用。鹿角十分夸张,凸显出鹿雄壮的气势,代表神力的象征。寓意在神鹿的护佑下,人们能收获更多猎物,畜群也更加强壮。鹿形象在动物群体中总是被放置在显著位置,体现出鹿至高无上的神性地位,凸显丰产崇拜意义。
图4 阿勒泰地区青河县库勒舒美克岩画
岩画是远古先民通过图像进行叙事达意的方式,要达到一目了然、通俗易懂的目的,就需要尽力再现和模拟出自然物象的主要特征,由于原始先民受认知能力和技术能力的限制,岩画形象塑造呈现出简约、概括、质朴的特点,但简明、可辨识的形式却能凸显出事物的本质样貌。图5 刻绘着一只鹿与一只羊,造型采用剪影式表现,平面化处理,突出了物象的轮廓特点。鹿强化了梳状的鹿角、鸟喙状的嘴以及驼脊的特征,羊以概括的剪影形式表现,且形象比例较小。这种以大小对比组合出的鹿与羊的造型,在牧放岩画中十分普遍,代表着丰产崇拜,意为鹿的神圣力量可以护佑家畜的丰产。
图5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谢天尔德洞穴岩画
二、野生羊的形式特征
新疆岩画中除了大量作为家畜的山羊外,还有许多野生的羊形象。新疆的野生羊种类有盘羊、北山羊、岩羊、羚羊等等,这些物种至今还生活在天山南北的高山丛林中。野生羊是狩猎活动中主要的猎取对象,猎人们对各种羊的形体特征、活动习性、生活轨迹都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他们关注那些最鲜明的特征,记忆、积累成为狩猎经验,一代代口口相传,或刻绘标记,或以图画方式将这些经验记录下来,并在族群或群体间相互传播、分享。岩画中的动物是牧猎人对所在地域的动物种类、特征、习性、数量、行迹的纪实性描绘,这些形象对原始族群的牧猎生产具有技术指导与认知教育的作用。动物岩画除了有记录现实狩猎场景的作用外,更重要的作用是作为丰产仪式中用以实施巫术的对象。
(一)盘羊的造型
盘羊是典型的山地动物,躯体强壮,头大颈粗,尾短小,四肢粗短。盘羊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螺旋状的角,雄性盘羊在交配期都会以角抵力争斗,强壮的雄羊获得优先交配权,成为头羊。盘羊拥有的夸张盘角、强健力量和生殖能力等属性必然引起猎人的关注,他们以自认为的互渗性将这些属性与生殖繁衍、丰产繁荣关联起来,并归功为神灵的控制。
此外,自然中的形式美对人类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秩序、节奏、韵律等形式给人带来愉悦的快感体验,这种快感对原始人类的情绪激活产生了一定的心理诱发和暗示作用。原始人类本能地抓住所见事物的典型特征和形式,在“万物有灵”观念的影响下,他们将这些特征和形式视为神秘力量的所在。如盘羊螺旋状角的秩序化、节律感的形式,对原始先民而言就是力量与生命循环往复的神性象征(图6、7、8)。从心理学角度分析:“造形艺术的审美心理是按一定的认知结构来完成的。这个认知结构表现为‘欲望——知觉——满足’。人的需求和欲望是审美的心理动因,如果没有这种审美欲望,人们将不会去进行审美活动。知觉是审美的运动过程,在这个运动过程中知觉始终受着欲望的支配,通过知觉的运动获得审美信息而使人的心理在审美活动中得到一定的满足。”②原始审美意识的生发源于自然环境的滋养,原始人类在与环境交流的生存实践中,将那些从自然中获得的感官快感与主观欲求相联系,通过再创作升华为精神愉悦,以此满足自身的生存实用与精神欲求,从而形成服务于原始崇仰文化的审美意识与审美观念。欲望是人类主动认知自然的动因,认知活动受到欲望的支配,原始审美就是生存欲望和需求的转化形式。岩画的形式美感以服务“悦神娱己”为原则,这实则是原始人类对自身的关注和喜好的取悦。
图6 阿勒泰地区吉木乃县塔特克什阔拉斯岩画
图7 伊犁地区新源县塔特然岩画
图8 伊犁地区特克斯县铁热克提萨依岩画
图9 中的岩羊、山羊形象均为侧面剪影式,以不同的线条表现出羊的身躯、四肢和角的特征。从羊角的形制可以明确区分出羊的种类,山羊以弧线表现上扬的双角,盘羊则以螺旋线表现出盘角的特征,尤其是盘羊角被刻意放大、夸张。螺旋线形式的强化使旋转、循环、秩序感更为强烈,这是对“力”施以增值、增效的表现方式。山羊与盘羊的组合,意味着盘羊的“力”可以护佑、传导给家畜,以此获得畜群的丰产。图10 为群牧图,画面中有9 个牧人在合作牧放一群牲畜。畜群里有山羊、骆驼等,其中还有四只醒目的盘羊形象。人物形象以单线勾勒,比例小,其中三个人物配有尾饰,这是牧猎人的伪装和装饰。盘羊在畜群里体型最大,螺旋状羊角极为夸张,寓意盘羊是丰产崇拜中的神性象征,它们把强健的力量传导给人和牲畜,以保障畜群的丰产。
图9 阿勒泰地区岩画
图10 哈密市伊吾县约勒颇克昆多岩画
(二)岩羊的造型
岩羊在新疆也十分普遍,其头部长而狭窄,耳朵短小。雌雄都有角,雄羊的角特别粗大,有褶皱且有横棱,向两侧分开外展。岩羊栖息在海拔2100 至6300 米之间的高山裸岩地带,擅长在山崖峦壁上攀登、跳跃,性喜群居。岩羊繁殖力强,每年冬季12 月至翌年1 月发情交配,雄性之间的争偶形式与其他羊类相似,幼仔出生10 天后就能在岩石上攀登。岩羊神奇的攀岩能力成为人类羡慕的特殊技能,因而被视为崇拜、敬仰的对象。
岩画始作者在刻绘岩羊形象时,着重强化了弯曲的羊角上有环棱这一特点。图11 中的岩羊以侧面剪影式造型,写实性手法表现出岩羊的体态特征。造型以简单的块面体现出躯体,短粗线条示意四肢,刻画重点集中在夸张的羊角上。羊角以曲线表现出上扬之势,饰以间距均匀的短直线表现出羊角的环棱状,呈现出节律感。长曲线与秩序化的短直线使整体造型富有美感意味。自然环境中“圆”“曲线”是普遍存在的有规制感的形式,原始人类喜于接受这种令人愉悦的形式,在岩画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就会将圆形、曲线运用在形象塑造中,以此达成与自然实物的一致性或相似性。
图11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杜腊特岩画
图12 中的岩羊作为丰产图腾成为原始牧民的崇拜对象。巨大的岩羊形象霍然伫立在羊群中,发挥着神灵力量庇护着畜群的丰产、安全。这个岩羊形象以线条勾勒的方式塑造出形体特征,简化的羊头低垂,有短小的双耳。两条流畅的长曲线表现出夸张的羊角,羊角上以短线刻出楞状突起。头部、颈部的中空处以长短线的变化加以装饰。整体造型运用了夸张手法将客观对象神灵化,这是原始人类崇仰观念的特殊情感及心理需要,把主观的想象、情感、意志等因素融入对象之中,试图通过夸大、强化的手段使崇拜欲求得以增值、增效,以实现人力的强大和畜群的丰产。
图12 哈密市水亭岩画
(三)其他野生羊的造型
岩画中羊的造型可谓是丰富多彩,对各种羊的大量反复刻画,其根源在于羊是原始人类的主要生活资料,由此产生对羊的崇拜文化。基于生存目的,原始先民对羊类动物尽其所能地加以表现,以此祈求神灵,渴求达到狩猎丰产和畜群繁荣的目的。他们用敬畏的心态努力“再现”动物的真实性,因此岩画动物基本以现实主义为主。由于岩画创作受神灵观念的支配,塑造形象时就会无意或有意地发生着合目的性的形式变化,成为符合原始先民崇仰思想和情感需要的象征载体。
原始先民凭借对动物的直观感悟,尤其关注动物特有的局部特征,也就是“力”的部位,这些部位或是人类所期望拥有的,或是对人能造成威胁的。人们对拥有这些“力”的动物产生崇拜和敬畏心理,岩画刻绘时本能地强调这些特征,以突出崇拜对象的神圣性。同时,原始先民把从自然中感受到的、劳动生产中获得的、能满足人的实用目的与精神意愿的美感形式,如对称、节奏、比例等形式运用到岩画造型中,使形象不再拘泥于自然模仿,而是趋向理想化的主观意象的表现。他们通过想象、联想和寄情,以各种表现形式对崇拜对象付诸更多的象征意义,期冀从中得到更多的护佑。岩画是原始人类在生存诉求与崇仰精神驱动下,激发出的人类主观能动的创造性成果。在不断地刻画、塑造的实践过程中,岩画也由写实、自然的具象形态向意象化的再造形象演进,制作工艺也从拙简、粗陋逐渐向精致、美化发展。
图13 为阿勒泰地区富蕴县阿热可拜岩画中的一组北山羊形象。两只北山羊以侧面展现出形体特征,运用各种富有变化的曲线刻画出羊的整体形象。羊的头部十分简化,而羊角则以优美的弧线加以夸张,短线装饰的羊角棱环形成节律感。流畅的曲线勾勒出羊丰满的体态,尤其突出了浑圆的尾部,四肢以短直线概括。在羊躯干上,还刻意用螺旋线、短曲线勾绘出类似云纹的纹饰,使羊造型呈现出图案化的意味,装饰性、审美性特点更加鲜明。人们为获得更多的欲望满足,主动地对崇仰对象作出理想化的创造,这是人类基于生存欲求对自然的主观能动性的改造。
图13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阿热可拜岩画
图14 为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徐永恰勒岩画中野生动物群里的一只北山羊形象。从羊的优美姿态可以看出,岩画作者已具有极高的造型表现能力。羊的形体比例和结构十分写实,特别是细节的刻画精准到位,如腿部关节、羊蹄的转折特征等,这表明原始牧民对北山羊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认知。这个岩画形象为侧面剪影式造型,头部较小,羊角高耸弯曲,颈部和腿部俊美修长,身形雄健、优美,整体形象以流畅的曲线呈现。线条变化急缓有度,精准地表现出北山羊的形体特点。这种图案化、装饰性的图式反映出岩画作者高超的造型表现力和独特的审美认知。原始先民在岩画造型时,尽可能地写实、再现动物的真实性,但在崇仰观念支配下的思维模式和心理形态,使他们更希望创造出与原型相似但更趋向理想的形象。在反反复复地程式化的岩画刻绘过程中,图像愈发呈现出“有意味的形式”。这种“有意味的形式”是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对自然的主观改造,蕴含着人类的崇仰思想感情,以及合目的性的美感意趣。
图14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徐永恰勒岩画
三、来自凶猛野兽的敬畏
自然界中一些凶猛的野兽对人类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威胁。人类自身无法对抗这些猛兽,只有害怕和恐惧,面对如此困境人们只有选择妥协。他们相信猛兽是由主宰它们的神灵控制的,只要敬畏、崇拜和取悦这些神灵,猛兽就不会再伤害人类,甚至可以成为护佑人类的力量。
(一)狼的造型
狼是草原动物中具有攻击性的肉食性动物,对畜牧业和人的生存带来极大威胁,草原牧民与狼的斗争持续至今。狼是凶猛却又神奇的动物,它在原始游牧信仰体系中占有一定的分量。关于狼的各种神话、故事盛传于广袤的草原,形成别具意味的“狼”崇拜文化,狼也被许多游牧民族奉为部落图腾或族群象征。
狼是人类畜牧生产生活中接触最频繁的凶猛动物,原始游牧民族对狼的认知具有复杂的心理因素。狼是极度危险的猛兽,人在面对狼时只有畏惧和惊恐,知觉和心理上都充满了恐惧感;其次,狼的力量、勇猛和坚韧的品性又令人崇尚,不由产生崇拜之意;再者,狼是有着严格等级制度和领地意识的群居性动物,有着群体协作猎物的行为特征,这一特征与原始部族社会结构及氏族观念有着相似之处。远古游牧民族从狼的习性中学习着生存法则,模仿着狼群围猎方法,狼的习性与游牧民族的认知观念有很多契合之处,对狼的崇拜是草原游牧民族“集体表象”的结果。狼的崇拜源于对狼的敬畏,但人类不会因为畏惧而消沉和妥协,他们以幻想将自身意志附加在敬畏对象上,使野性动物具有人性化特征,以此消除内心的恐惧,将自然之力转化为自我激励的精神内容,这是人类生存欲求下的自我观照。
岩画中狼的形象多以捕食动物的方式呈现,这是游牧生产活动中最常见的场景。图15、16为狼猎捕羊的场景,狼的造型极为概括、简约,多以侧面剪影或单线的方式塑造,基本是自然主义的写实性表现。造型抓住了狼耳的短小竖立、尾长而下垂的主要特征,多以动态方式呈现狼的扑击、撕咬等状态,突出了狼性特点。被捕猎的动物则呈现惊慌、逃窜的样子,生动地表现出狼猎捕时的瞬间场景。图17、18 的群狼猎捕图,表现出狼群围堵猎物的场景。两图中的狼都呈纵向排列,形成了围堵队形,对猎物展开围攻,以奔跑、前扑的动态,凶猛地追赶着猎物,
图15 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喀拉塔斯水库岩画
图16 塔城地区托里县司马依勒克斯陶岩画
图17 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多尕特岩画
图18 伊犁州新源县克孜勒塔斯岩画
狼作为游牧文化中的图腾象征,在许多民族的神话和传说中都被描述成神灵形象。但岩画中的狼却基本是写实性的表现,不像其他动物形象有那么多的变化形式,既没有局部特征的夸张,也没有明显的意象化变形。但狼捕食动物的场景也不是简单的现实再现和模拟,其中必然蕴含着某种崇仰意识。狼的习性与猎捕时的协作智慧,以及积极奋斗的禀性特征都是游牧族群崇尚的精神品质,狼成为人类期冀获得勇敢、坚韧及力量的崇拜对象。
(二)虎的造型
从史前岩画和历史文献记录表明,新疆很多地区都曾经有虎生息活动的迹象,但随着人类活动和自然环境的演化,新疆虎最终在这片土地上消失灭绝。在历代文献著述和近代西域探险家的著述中有着许多关于新疆虎的记载,在战国《穆天子传·卷二》中述:“舂山,百兽之所聚也,飞鸟之所栖也。爰有□兽食虎豹,如麋而载骨,盘□始如麕,小头大鼻〔麕,獐是也〕。爰有赤豹、白虎、熊罴、豺狼、野马、野牛、山羊、野豕。”经过多学科研究成果的互相印证推断,“古舂山”为现今昆仑山脉中段的最高峰布喀达坂峰,这是有关新疆虎的最早文字记载。清代著名学者纪昀被遣戍新疆,游历哈密地区时曾赋诗道:“白狼苍豹绛毛熊,雪岭时时射猎逢。五个山头新雨后,春泥才见虎蹄踪。”③诗中提到初春时节,看到虎觅食活动留下的脚印踪迹。
新疆虎虽已从新疆地区灭绝,但新疆虎的形象还能在众多历史遗迹中看到。从各地发现的文物中,可以看到新疆虎的形象曾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方面,如昭苏出土的镶嵌红玛瑙的虎柄杯,吐鲁番出土的虎噬羊铜牌、虎纹锦等等。在遍布新疆三大山系的岩画中,也有许多虎的形象。这些虎形象可以说明,在文字记载之前新疆地区就存在着虎,这为考证新疆虎的历史提供了有力的佐证材料。
记载中的新疆虎体型较大,威猛,岩画中的虎基本以写实性表现,通过体态、尾部、横纹来凸显虎的基本特征。图19 为哈密市白山岩画中的虎,形象以富有变化的线条勾勒出雄壮的体态特征,头圆耳短,身躯以参差的线条和凿刻点刻绘出虎特有的斑纹,四肢健壮有力,虎尾粗长且尾端上卷。岩画中虎形象多出现在猎捕、扑食等场景中,表明虎在远古时代经常出现在游牧先民的视野中,因此岩画作者才能够熟练、准确地勾勒出虎的形态特征。
图19 哈密市白山岩画
虎凶猛、威严的性情,金色皮毛和黑色条纹形成的强烈视觉感,都给原始先民带来了敬畏之感。虎的勇猛彪悍、雄健威武更符合原始游牧民族尚勇、尚力的崇拜心理,因而被视为象征雄壮、威严和力量的崇拜对象。图20 为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岩画中的虎形象,岩画中有一大一小两只特征鲜明的虎穿插在舞蹈人群中,在生殖仪式中虎是生殖力的象征。两只虎造型基本相似,都以均匀、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猛虎的造型。生殖崇拜是原始先民社会文化中至圣至神的核心内容,他们满怀着神圣情感表达着渴望生命延续的诉求,以精神化的方式再现和践行着人类的生命意志。岩画中对虎的刻画是为实现生育增值最大化而采用的表达方式,原始人类在强烈的生命精神激励下迸发出无限创造力。
图20 昌吉州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岩画(局部)
(三)其他野生动物
新疆多样性的地理地貌,孕育了广袤的森林和草原,为各种动物提供了良好的生息环境。新疆岩画以各种动物、狩猎、畜牧等内容为题材,再现了原始游牧文化的全貌。岩画中大量的野生动物,也反映出远古时期新疆地区的自然生态环境和物种分布特点。
图21 为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敦德布拉克岩画中的狐狸形象。图22 为阿勒泰市杜腊特岩画中各种鸟的形象。图23 为杜腊特岩画中的鹰造型,夸张的鹰爪和勾状嘴凸显出鹰的体态特征,在一些游牧民族中也有驯养猛禽参与狩猎活动的习俗。图24 为阿勒泰地区布尔津县阿克巴斯套岩画中的狩猎图,图中有北山羊、野猪,特别是在动物群里还有着大象的形象。图25 为哈密地区哈密市霍吉格尔村东岩画中的动物群,动物数量庞大,种类丰富,不由让人联想到在草木丰茂的山林草原中,成群的动物在自然中悠然觅食、游走的画面。
图21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敦德布拉克岩画
图22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杜腊特岩画
图23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杜腊特岩画
图24 阿勒泰地区布尔津县阿克巴斯套岩画
图25 哈密市霍吉格尔村东岩画
原始人类在表现动物时,始终将关注点放置在他们认为的动物所具有的特殊属性(包括自然特征与神秘属性特征)上,特别是对体现生命力的局部特征被原始人类创造性的、主观性的放大、夸张和突出,并将刻绘行为作为与神秘力量沟通的巫术过程。他们相信形象夸张代表着力量的倍增,刻绘过程可实现与原型的交互感应,人类自身的力量也能获得超凡的升华,这是岩画创作的实际目的,也是原始人类创造思维形成的动因。人依赖于自然,不仅从中获取生存资源,还对自然怀揣着敬畏之心。他们与大自然和谐共生,遵循自然生存法则,在劳动实践中创造出物质财富,也创造出辉煌的人类文明。岩画不仅是原始人类记录和再现现实生活的手段,还是为实现生命意愿而创造出的精神产物,更是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原始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