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笙箫一片醉为乡

2021-11-19葛亮

南方文坛 2021年6期
关键词:先祖祖父

先祖康俞《据几曾看》(简称《据几》),近年为据几常看之书。

此书20世纪40年代在江津著成,辗转大半个世纪,方始于内地付梓。字字句句,一鳞一焰。今因研务,再读手稿。当年先祖甫过而立,工楷自书,其间沉郁气象,皆时代铭刻。

随2003年,北京三联书店首版面世以来,此书学术价值已有方家公论,便不赘述。今日见《范用存牍》①一书,收入吴孟明先生致范公信件。此函不长,《据几》付之梨枣去脉来龙,见诸其间。并言及祖父生前交游并我葛氏与皖南几家族之血脉渊源,片语相接,读来仍自唏嘘。

此信写给范公与王世襄先生,二位均为祖父生前挚友,皆见背多年。笔者曾在《北鸢》自序中,追念二位凋零,并录畅安先生致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郭临生一函“亟望老友遗著学术佳制得以传世”。其以耄耋高龄,为先祖作品出版奔走两岸,与出版家范公共玉成《据几》,造就佳话,至今令人念念。孟明大伯去此信,携先君兄弟以示谢意。信中谈及抗战期间入蜀之事,亦为此书肇始。其年先祖,“况难中无以给晨夕,且问日笔数百字,略记平生清赏。遑言著录,用识过眼因缘,以慰他时惜念”。

因此,书中除阐发画理,并可见去乡之思。甚而由赏鉴书作言及家事历历,笔者读来,便平添一重温度。字里行间,则时见岁月印痕。如其中邓完白公隶书联,联文为:“寻孔颜乐处,为羲皇上人。”祖父写道:“联向为余家藏,今不知流转何所矣。念余龀龄,已知爱赏。先府君以病居乡,萧斋小园,朝日照几案。轻易不次张此联于壁间。坐我膝下观之,指教联中文字,讲说先朝。因知余有是奇外公也,余小人虔敬而已。入夜家人传灯来,吾父却之,诚恐烟煤渝纸色也。明日早学回,觇之,吾父收卷书厨中矣。”

先祖以家藏记述幼时教养所成。其对金石书画之爱,耳濡目染,自曾祖葛温仲先生。而文中这幅举家极珍惜之作,则书自祖父的外祖邓石如公。邓公工四体书,篆隶工夫尤极深奥。及至晚年,行笔雄浑苍茫,臻于化境。其隶书因长年浸淫汉碑,以篆意写隶,独树一帜;而至于草书,《据几》评:“完白公草体通篆隶而进于草,从所未有。如醉象无钩,猿猴得树。蔡君谟散笔作草以来,又一进也。”足无愧于清书坛“国朝第一”之誉。

先祖身为邓公六世外孙,稚龄流连家藏,此后强记博闻,鉴赏之境,以为奠定。《据几》中所屡提及“铁研山房”,又名“铁砚山房”,以两湖总督毕沅所赠铁砚命名。其为邓氏祖宅,亦为先祖幼学成长之地。旧年笔者携母返乡,见其青瓦飞檐,气象犹在,颇觉感慰。而祖父书中忆录罗聘《完白山人登泰山日观峰图》,“自幼即见此图庋之铁研山房西楼”。所指已非原处可见,今收藏于故宫博物院。

邓氏外家于先祖影响之深远。石如公之后,另有一位长辈,便是祖父的三舅邓以蛰(叔存)先生。叔存先生是中国现代美学重要的奠基人,与同时期的宗白华有“南宗北邓”之称。其有另一身份,便是两弹元勋邓稼先的父亲。笔者手边保存着邓先生在清华大学执教期间,寄给祖父的二十余封书信,最早一函写于甲申年三月,1944年,亦即先祖执笔《据几》一书次年。收信地址为“江津德感垻小屋基”,正是祖父军兴避乱之地。信的内容为邓先生手录林志钧为王世襄《中国画论研究》所作序言。第二封时间为是年中秋,内有邓先生中国大学《中国美术》一科的油墨印刷讲义,旁注“辛巳病余录不全稿寄,康俞存览,三舅手校”,同为讲义的另一册,则是印有邓先生名章的《六法通诠》;而最后数封信,寄往赭山安徽学院。据先祖所遗安徽省立学院聘书所示,其为该院聘为艺术科教授,为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八月至次年十月。也就是说,在20世纪40年代,这短短数年间,叔侄间鸿雁频仍,谈文论艺,兼及家事。其中不乏就书画共相赏鉴考订的内容,可与祖父书中互见。其中一信,即查考项城张伯驹所藏散佚之品,“吾甥暇中希为一查”。而其对祖父艺术才华的激赏,在信中亦时见。如“前日接来信并画三幅,几为欲狂,画无不精妙,尤以雪香居之密楼听泉最为可贵,携之此间爱好国画共赏,无不叫绝,足见你成就之高”。谈及彼时刚完稿的《据几》一书,其更是催促“择地印出以便裁一份寄我一看为快”。虽为郎舅,字里行间颇有忘年伯牙子期之音。先祖对这位舅氏的尊敬与仰佩,在《据几》中亦可窥,屡见致敬之意。如谈《顾安拳石新篁》曰:“蛰舅言画家始于用笔,真千古名言哉。”评《梁楷泼墨仙人册》则曰:“乃知古人画绘非一事,舅氏以蛰着《六法通诠》,言绘为随类赋彩,画为骨法用笔。泼墨之得谓绘,以其不见笔踪。盖取象同以面而非线故。”评《长江万里圖卷》曰:“吾舅氏邓以蛰以艺史称之,拟于诗史,岂不然哉!”评《赵左仿杨升没骨山水图》:“然吾舅氏邓叔存以为若就绘画发展言,则随类赋彩与山水之设色又为一贯。何者?由随类赋彩进于应物象形,则笔法出焉。”由此可见,先祖在艺术识鉴层面,所受蛰舅潜移默化之影响。

“予自北平舅氏归,乃知书画有益,可以乐吾生矣。日课读毕,向晡更习字画,或研著录,公私有书画,必就展看,每不能忘。”春风化雨,浸润有时。《据几》中《赵群臣上寿石刻》一章,先祖写道:“江津邓氏安葬仲甫先生于鼎山之桃花林,余往为镌墓碑,获见此石刻悬之于邓氏康庄堂上。”祖父錾刻碑文原稿,仍存于我葛氏族中,“陈独秀先生之墓”六字介于篆隶之间,具完白公遗风。

如此,便提及这另一位舅氏,因《据几》一书的创作起点,几乎叠合其人生末途的苍凉。准确地说,陈独秀先生为先祖母姜敏先之二舅,即先祖妻舅。《陈氏宗谱》②载,陈独秀父陈衍中,“生女二:长适吴向荣,次适邑庠事姜超”。对于这位舅舅,祖母晚年遗下自传,文字虽朴白,但颇能表达彼时心境:“我在外婆家住时,我的大舅父很早过世。二舅在外革命,我的父亲不许我们兄弟姐妹与舅父接近。我在二十岁左右时常欲脱离家庭随舅父去读书,但自己受了封建思想的影响,认为做子女的总不应该违反父亲的意志。”因保守的家庭环境,抑或是因性别之限,尽管仰慕舅父,祖母并未如愿打破人生拘囿。当然,她与祖父的结合,从某种意义而言,稍弥补了这种遗憾。在谈及与先祖父订婚一事,祖母写道:“康俞是学中西画和研究美术理论的,以后可与他学画,我自己想或可有进步。”无可否认,陈先生的存在,在家族中始终未可标榜。一如笔者在《北鸢》中所写以其为原型的那位硬颈的叔父。一只皮箱,一顶伞,是个昂然而缄默的叛道者的背影。而与之相对的是,先祖从这位舅父身上所受的教益,则较妻子要丰盛许多。这或许来自一种同道者对于后辈的移情。如此,便需再次说到笔者的曾祖父葛温仲先生。先曾祖父讳名襄,为清翰林葛振元长子,邓绳侯之婿,安徽省立中学之始安徽全皖中学首任校长。笔者手上保存着一张照片,虽年代久远,但仍可清晰看到照片上五君意气风发的神情。照片的背面是曾祖手书:陈独秀、周筠轩、葛温仲、赵声、潘璇华(光绪癸卯年摄于日本东京)。

先曾祖父青年时代,就读于张之洞设立在南京的江南陆师学堂,系统学习现代军事,同学有章士钊、汪希颜等人。1902年春,曾祖与首次赴日归来的陈独秀在安庆姚家口藏书楼发起爱国演说会,以“牖启民智”,开启了安徽近代革命的序幕。③二人革命活动不见容于清廷,遭两江总督端方通缉,故而东渡。在日留学期间,葛温仲参加东京留日学生的拒俄运动,探索救国图存之路。先后加入兴中会、中国同盟会,并与陈独秀筹组创办安徽爱国会。上述照片,正是在这一期间所摄。1905年,曾祖回国,由陈独秀介绍加入岳王会。并力主将青年励志学社的兵式操练纳入尚志学堂的教学。在曾祖与陈先生的影响下,尚志学堂为此后安徽革命培养人才无计。

然而,与其父不同,先祖性情澹和,终生无意于政治。难得的是,却与陈先生这位长辈保持着艺术上的默契。安庆一藏家收有一幅陈独秀大隶手书条幅,胡寄樵称之“其字拙朴苍劲,甚得汉碑遗意”。此关乎一桩轶事。应是缘起祖父为陈先生整理书籍,在书帙中发现一幅未装裱的书法。陈先生忆起是在日本时李大钊手迹,将之赠与祖父,并以该条幅记下缘由。“此李君大钊兄早年偶尔游戏所书,当时予喜其秀丽娟洁,携归以壮行笥,盖民国纪元前于神户事也。忽忽垂十余年,事隔日久,已淡忘之矣”,而“今康俞……爱好之情见乎词色,与予曩昔有相类者。以其同好,乃举赠之”。该条幅的落款是“民国十五年秋九月”,祖父民国元年生,此时不过志学之年。陈先生在这少年身上看到自己往昔的影子,并有爱赏之情。此时不见其铿锵身影,更多是来自长辈的温存。

1938年春,先祖与其弟康素由安庆至汉口,专程往武昌双柏庙后街看望舅父。此时为陈先生出狱次年。磨难历历,岁月催人,始显龙钟之态。是年8月,陈君由汉口溯江至江津,寄住鹤山坪石墙院,整理杨鲁丞所著《皇清经解》。先祖兄弟亦居于德感坝,便常往定省请益。所见舅父寄居杨进士旧居,感怀人生辗转,终有尘埃落定之意,以一小诗相赠:“门前槲树杨家宅,啼鸟落在谿上行。不见他年陈独秀,皤然一个老书生。”这其中之况味,大约也是举重若轻了。此时的陈先生,确远非当年斗士形容,言语间依然有激越之意。兴之所至,挥笔题写方孝远小诗,回赠与先祖:“何处乡关感乱离,蜀江如几好栖迟。相逢须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

这期间,先祖“终日习书,殆废寝食”,陈先生曾亲书“论书三则”训示:作隶宜勤学古,始能免俗;疏处可容走马,密处不使通风;作书作画,具宜疏密相间。

惜英雄迟暮。在先祖兄弟的陪伴下,仅四年后,这位舅父的人生终走向了凄怆的句点。如祖父在《据几》一书中所写,墓地在江津县城西门外鼎山之麓。其前往镌碑恸然之心,可以想见。而碑文亦隶亦篆之风,则呼应舅父生前所训。在《北鸢》中“耀先”一节,笔者书写毛克俞与卢文笙师生的初遇。克俞西澄湖边画荷花,与文笙说起明代绘荷的两位圣手,朱耷和徐渭。文笙谈起中国人写自然爱以画言志,西人艺术观则爱重科学与技术。克俞深以为是。

青年愣了一下,沉吟了许久,再看文笙,眼里多了炯炯的光,说道,小兄弟,有道是旁观者清。说起来,我早年习的也是国画,半道出家学西画,只以为是更好的,倒荒疏了童子功。现如今这几年,中国画家里也出了几个有见识的人,都在研究中西合璧的画法。若说画出了性情的,林风眠是其一。还有一位潘天寿,道不尽同,是我的师长,我画荷花的兴趣,倒有一半是受了他的影响。艺术这东西,便是将彼此的长处两相加减。至于如何加减,以至乘除,那真是大学问了。④

克俞以先祖为原型。《中国绘画回顾与前瞻》写画象之变,曰,“画家本自有一段幽情,触物似而生动,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块磊。”故而结论,中国绘画于形似的解释:“律者,贯通天人之际,应会无方,对答如流,是谓自然。”“自然,律之谓也。”这是祖父重要的艺术观之一。可以说,其艺术格局的养成,家学之外,师承亦是其中重要的部分。祖父遗下杭州国立艺专毕业证,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颁发,照片上是微笑的白衣青年。签发校长签名为林风眠。艺专为祖父母校,为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在中国美术学院执教的王犁教授为笔者寄来艺专的资料。犁兄启蒙师洪勋先生为祖父同班同学,1928年入读国立艺术院专门部绘画系秋季班(次年艺术院更名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仍保持春秋两季美式招生方式)。同寄来的是林校长携该届师生在这年冬日的合影,依稀可见西湖岸畔的萧瑟气象。其中李可染、蒋海澄(艾青)等都还是青涩模样。恰同学少年。很难看出此后的几十年,他们各自走上了未可预知的道路。身形瘦高的祖父,站在树下,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与日后大学教员证上那清冷自足的神态,似非同一人。彼时已经历了时代跌宕、离乱与家庭的痛楚,但眼睛中淳明一如既往。

毕业后,先祖与这些同窗保持着长久的情谊。其遗物存有学弟孙功炎先生的一首诗作。其中有如下句:“半生风义兼师友,冲雨书来又一春。久契澄怀能味道,偶然洒墨六通神。”

国立艺专五年的求学生涯,对先祖此后的道路影响巨大。一如毛克俞对文笙所言,当时中国艺术,正和西方处于微妙的若即若离。而艺专开放包容的教学气氛,某种意义上,为此后这批学生的艺术选择提供了温床。借用先祖另一位校友吴冠中先生的评述:“整个杭州艺专的教授们相处都很和谐,尽管各有各自的学术观点。信乎这是一群远离政治、远离人际纠纷的真正的艺术探索者。”⑤此亦即吴大羽所指“画道万千”。最典型的莫过于提倡中西结合的校长林风眠,和提倡民族本位的国画教授潘天寿,以各自的胸襟与识见,为后学树立榜样。就先祖的艺术实践而言,能感受到对潘师见解的部分吸纳。尤其在山水的意蕴处理层面,崇尚高古气象,而佐以清雅丰润之韵,皴擦折转皆颇为圆灵。先祖论山水,由南北宗摩诘而思训,历五代,至宋为最。盖因“有唐五代丘壑局格既具,至宋事事变古”。荆范董巨二李,溯源流脉,各有其述。而其又独钟情郭熙,《据几》以专章论《早春图》,“宋初山水,荆、关、李、范诸家,屋木相去不远,山石则面目攸分。郭熙宗李成,而山石不类,能塑影壁,亦宋迪张素败墙之意也。其写峯峦崖壑,独得顺机为应之妙,宋迪立论,不啻初为河阳而设也。意大利人达芬奇说画背境位置,且畧如此。观其莫娜黎萨画像之远景,与郭熙手笔无二致,岂不异哉”。段末以西画之象,评国画笔意之境,隐见祖父在艺专时期所积累的圆融东西之艺术心得。这在《据几》中并不鲜见。又如,评价董逌《广川画跋则》,谈画中生动气韵往来,以顾长康之“神儀”对应克罗齐之“直觉”,曰:“天地生物特一气运化尔,其功用秘移。与物有宜,果莫知为之耶。成于自然者,理也,律也。吾人心灵以从事活动者此也。克罗齐谓物质者,为精神所不能解现之实体。见于人心者,莫非声音颜色。乃一气运化其功用秘移与物有宜,有待于人之直觉,曰精神活动而做成自己倾向寤以有之也。”在20世纪的40年代,如此以百川汇之一海的眼界,令人击节。然而,对于彼时在中国艺术界已出现所谓调和中西的倾向,先祖持相当谨慎的态度,甚而表达了反拨的立场。在《中国绘画回顾与前瞻》,他认为东西绘画,是不同统系。“两个统系文化在同一场合下相互交流,则两个统系文化各有其统系的绘画,因其各种因素变质,当亦随之相互影响,本是极自然的事,而非得之于接木的办法。如其说调和是截长补短,挽救一方的缺陷,看到今日中国画之空疏,而西画有其实在,乃相权取予,此则非为调和同一。盖中国有绘画而内容空疏,毋宁说中国没有绘画。那么便失去了成其为上述可能调和的对象,其所谓调和东西美术者,将无异乎借尸还魂,强为苟合。”由此可见,先祖并不反对中西结合,而是这种结合有其前提,便是在各自的发展中产生良性的互动与对话。其实质即倡导民族文化之尊严。因此,他也更为强调要将中国的绘画体系求本溯源,“吾人要接上宋元的环,走上中国绘画的道路”。

先祖认为中国绘画式微,“以图为画必不可废,以写为画犹必进取”。进而深入中西艺术腠理,通过谈对艺术“真实”的把握,指出中国绘画较之以西方19世纪的写实画风,其表意优势。“中国绘画之真实非但形态有其内容之真实,即笔墨擒纵亦有其内容之真实,此曰意境。在意为奇意,在境为超境。”而同时,严谨的“伦类”之限却对中国的艺术的发展,造成桎梏。盖因“西洋画固非无伦类,而无物不可入画,故有其生发不穷也。西方文明东渐,吾国旧有之伦类观念破坏。一时新的伦类结合不能建立”。因此,应该抛开“固有之空陈形式伦类观念”而应该学习西方,建立起“见即能画”的新式审美理念,才不至“使今之中国绘画陷入绝境”。

上述观念,在20世纪中叶,无疑是振聋发聩之语。其自个性温和的先祖,可见“中国绘画于其道路上正走着不正常的步伐,载瞻前途”。痛惜不争之情,溢于笔端。先祖遗作,精于学识,长于温度。以《据几》作艺术史论著,其识见为吾辈而仰其项背。难得的是,先祖在文字中时以文学着眼,触类旁通,亦令笔者忝作文学人心下戚戚。蔡元培先生曾归纳中国画结合了文学,西洋画结合了建筑,诚哉斯言。祖父以《展子虔文苑图》,论及明杨以“顾长康、陆探微、张僧繇、吴道玄”为“画家四祖”失评,曰:“尝以顾陆张展为四祖展,展子虔也,画家之顾陆张展,如诗家之曹劉沈谢,阎立本则诗家之李白,吴道玄则杜甫也。”如此,各家之地位风格,可谓一目了然。又及,谈董源《龙宿郊民图》乃画史名作,董其昌题跋,认为是箪饲壶浆,以劳王师之意,故此得名。明代詹景凤《东图玄览编》则将该画著录为“龙绣交鸣图”。先祖“征之画中景物,无不甚抵触也”。他自明人陈继儒《太平清话》言“钱塘为宋行都,男女尚妩媚,号笼袖骄民”,以证“龙宿郊民”为“笼袖骄民”谐声之伪,故此画“极写一时之游乐”原名应为“笼袖骄民图”。先祖以文学所记而证绘事,旁征博引,不袭前人,持据而释千古之疑。其识见之宽阔,令人抚案三叹。

此书新版付梓,由吾同辈出版人操刀,既是薪传,又可见锐进之意。先祖笔下,以丹青为引,可见中国艺术史如大水浩汤。且进且行,而终归于海。是为记。

【注释】

①汪家明编:《范用存牍》,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

②《义门陈氏宗谱》,为1947年秋所刻“聚星堂”复修本,毛边纸印刷,乌丝竖栏,全谱18卷。

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文史资料出版社,1981,第382页。

④葛亮:《北鸢》,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第277页。

⑤吴冠中:《林风眠与潘天寿》,载《皓首学术随笔:吴冠中卷》,中华书局,2006,第253页。

(葛亮,香港浸会大学文学院)

猜你喜欢

先祖祖父
祖父瓷
大河村奇遇记
做自己害怕的事
八大山人
怀念亲人,不忘先祖
从心所欲不逾矩
静寂的故宫博物馆
鸡犬不宁
白路口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