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自然美
2021-11-19杜芷晴
杜芷晴
《桃花源记》是东晋文人陶渊明的代表作,他在文中构建了一个环境优美、气氛祥和、和平美好的世界。随着历史的发展,《桃花源记》被广为流传,桃花源也早已成为“美”的代表之一,其中蕴含着的景物形式美、社会文化积淀以及对生命哲学的思考极大丰富了桃花源的自然美内涵,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一、桃花源画面构建:均衡对称与和谐统一
《桃花源记》中渔人“忽逢桃花林”,看到的景象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是美好的、缤纷的,而且“中无杂树”,具有单纯齐一的形式美感。这样美丽的桃花林给人以惊喜、愉悦之感,正如文中所提到的“渔人甚异之”,同时,也让渔人“复前行,欲穷其林”,想要进一步探索更多的美。后来,渔人从小口入,豁然开朗,看到了隐藏着的桃花源。桃花源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整齐的土地与屋舍具有单纯齐一、均衡对称的形式美感,同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田地、池塘、树木与之相呼应,它们同为桃花源中美的构成要素,具有趋同性,但是不同的种类使得它们具有差异性。“鸡犬相闻”调动了读者的听觉,增添了画面的层次,在平面的画面带来的视觉美感之上增添了声音,鸡犬声的呼应为《桃花源记》增添了节奏韵律方面的形式美,丰富了读者美的感受。除了自然景物,桃花源中的人们也是桃花源美的重要构成部分。“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男女衣着与桃花源外的人一样,与外界有着相同的特征。情绪具有感染性,老少怡然自乐的笑靥如花、欢声笑语让人产生一种无功利性的快感,这是最为纯朴的美。值得关注的是,“阡陌交通”不仅仅引导着我们目光的转移,同时还是将画面中众多要素联系起来的纽带,构建了整体画面。广义的自然美包括自然事物与社会事物中所有的现实事物,桃花源中的自然景物与社会事物相交映,自然景物中的土地、屋舍、良田、美池、桑竹相协调,社会事物中的男女老少的沟通交流等共同构成桃花源的整体美感,各因素之间相互配合,达到了和谐统一的境界。
二、文化内涵:景物意蕴与游仙文化
陶渊明所描写的桃花源是他精神的投射,桃花源自然景物的形式美背后还蕴含着丰富的文化。首先,渔人是“缘溪行”而遇到桃花林的,溪是水的一种集合形式,水对于中国具有重要意义。华夏民族起源于黄河流域,水是生命之源,是生命的出现与孕育的必要条件。《管子·水地》云:“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中国古时是农耕社会,水源对于生命的发展而言,是不可或缺的。由此看来,水带有生命的归属感,“缘溪行”正是利用溪水引导人们回归自然、回归生命的本原。同时,水在中华文化中意味着纯净、清澈,有祛除疾病、灾难的效用。陶渊明当时处于晋宋易代之际,军阀混战,政府骄奢淫乱,净化世道污浊、改善政治情况是陶渊明的理想。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中说,“小桃上元前后即著花”,桃花象征着春天的到来,代表着新生与希望,这象征着桃花源是污浊现世的新生的希望。“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代表着美丽与美好。陶渊明的《读山海经》其九中赞美夸父:“夸父诞宏志,乃与日竞走。俱至虞渊下,似若无胜负。神力既殊妙,倾河焉足有!余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邓林”就是桃花林,桃花林位于“虞渊下”—昆仑神山和凡世的分界处,也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分界处,这暗示了《桃花源记》中穷尽桃花林之后就是理想世界的所在。
《桃花源记》中暗含着陶渊明所在时代的“游仙”文化,游仙文化具有“偶入”“仙遇”的显著特点。在文化原型中,《桃花源记》也保留着游仙文化中“洞中仙境”的意象。“洞中仙境”来源于魏晋时期道教徒的穴居习惯,后来由于魏晋时期战乱频繁,人们为了躲避战火,选择了穴居的生活方式,这在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有所记载。《桃花源记》暗含着一定的哲学文化背景,该文所描写的桃花源与《老子》第八十章有着相通之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与“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相应,“其中往来种作”“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与“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相应。陶渊明所描写的桃花源与老子想法的共同点是和谐安乐,但陶渊明所描写的社会与老子所描述的又有着不同之处,陶渊明强调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和谐协调的关系,而老子则偏向“民至死不相往来”的独立关系。
在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景物被人们主观地赋予某些意义,折射着人的精神,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的自然美不仅仅体现于景物的声、形、色,也体现在它背后蕴含着的景物意蕴与游仙文化。从《桃花源记》中作者对景物的选择、画面的构建、文章思想的表达中,我们可以发现桃花源蕴含着更深层次的自然美—陶渊明对于生命哲学的思考。
三、生命哲学思考:超越与和谐共生
《桃花源记》不仅仅构建了一个形式上的美的空间,它更多地饱含着陶渊明对自然、对自由、对生命哲学的思考。陶渊明生活在晋宋易代之际,对于政治势力争斗的世道,陶渊明进行了思考,也在《桃花源记》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陶渊明认为,人的生命应当归属于大自然,但是在现实社会中,各种因素使人改变了自己的本质。他所构建的桃花源中没有王权,没有朝代的更迭,更没有政治势力的纷争,而是超越了世俗利益关系以及王权礼教等的人为羁绊,展现的是美好的自然风光、人们的日常劳作。在桃花源中,人们与自然并不是审美的主客体关系,而是主体间关系,二者是平等的。人们的生活以自然田园为背景,自然与人们是整个田园生活的构成部分。
在《桃花源记》中,“自然”表现为对有限的超越。首先表现在时间上,桃花源中的人自避秦以来,不知朝代更迭,“乃不知魏晋”,这不仅表现的是桃花源的与世隔绝,更是暗含了在桃花源中时间的流逝显得缓慢悠长,并且对人们的生活影响不大,人们的生活超越了时间的概念。其次,“自然”是超越了人自身的羁绊与局限的,这体现在人类个体与自身、人类个体与社会、人类与自然三个方面。桃花源中,“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人们与自己内心、情绪和谐相处的结果。人与人之间没有王权政治的利益牵绊,只有农耕生活最自然的自给自足的共生关系。人与自然和谐相处,顺应自然规律进行耕种,达到了“天人合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它是一种状态,意谓非人为的,而是本来如此的,天然而然的:世间万物皆按照其本来的面貌而存在,依其自身固有的规律而变化,无须任何外在的条件和力量。最后,渔人虽“寻向所志”,但是最终却“不复得路”,这体现了着桃花源在空间上的超越,它超越了我们所在的真实世界,超越了我们的感知,是寻之无果、不可得的。桃花源在当时是超越现实的,因为战火连天的世界是没有办法提供这样一片乐土让人们安居乐业的,因此,桃花源超越了社会现实,是陶渊明和当时人们共同的美好愿望。桃花源实际上饱含了陶渊明对自然、对生命本源的独到体悟,是超越了时空界限、社会现实的哲学思考。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对后世文人表达情感有着一定的影响。在唐朝,桃花源往往被认为是仙境的象征,如刘禹锡的《桃源行》中提到的“仙家一出寻无踪,至今水流山重重”。宋代的隐逸词中也常出现桃花源的意象,宋人常把闲居时游赏所见的自然优美的清幽之地比作桃源,如范仲淹《定风波》中的“无尽处,恍然身入桃源路”。此时,桃花源已经更为贴近实际生活,桃花源是存在于生活之中的,是可遇见的。后来,为了在现实中更真切地拥有“桃源”,宋人更进一步把自己身边的园林、居住的田园等人工修建之处比作桃源。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建构的桃花源为后人的理想生活提供了一个象征符号,为后世的美好生活提供了一个审美标准,一直影响着往后文人乃至普通百姓对生活的追求,同时,也为我们审美“自然”提供了可行的角度與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