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统谋与南音(九)
2021-11-17陈燕婷
陈燕婷
决定离开木偶剧团,但是去哪,苏统谋并没有想法。文化局局长给了他一些选择建设,最后苏统谋选择了文化局。于是,1987年,苏统谋正式调入文化局,1999年退休后又延聘3年到2002年,在文化局工作了共15年。这15年,他管理文化市场、组织文化活动、经营外包剧团,工作出色,深得领导、同事和其他文艺界人士信任,并继续收集整理资料,为退休后大量工作的开展奠定了基础。
一、文化艺术管理
到了文化局,苏统谋开始对自己不了解的内容不断学习、熟悉。他认为,作为管理人,不了解自己管理的东西是没法管理好的。所以,文化局工作期间,苏统谋除了学会组织活动,也学习了一些行政上的管理方法,熟悉了更多的艺术门类,并提出很多中肯的意见。例如,当时文化局没有档案箱,人头档案和业务档案都没有,苏统谋提意见说这个一定要有,文化局管这么多剧团,这么多事情,都要记录在案。领导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于是苏统谋就去买了档案橱放在文化局六楼,开始建档。幸亏建了这些档案,有一回一家舞厅起火,上面来调查,文化局马上把档案摆给他们看,什么时候开过会,什么时候检查过,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有这些工作记录,才没有被严重追责。再如,当时图书馆归文化局分管,他早早就提出要用电脑记录图书馆的藏书,往数据化方向发展。苏统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从不马虎。
不过,苏统谋在文化局期间主要负责的是文化艺术方面的事情。他要管理文化市场,而这个市场比较复杂,管理起来很费力。当时舞厅、游戏机兴起,文化局要配合公安机关、工商管理、卫生管理机构等对之进行管理、监督,工作量很大。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则要去检查舞厅、游艺场所等。不过苏统谋说,他们并不会刁难这些经营者,反而会尽量支持他们。苏统谋还组织了很多大型活动,比如1992年晋江撤县建市时的大型踩街活动、每年的元宵节活动等等。最重要的是,苏统谋当文化科长期间对推广南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泉州府文庙里有专门的场地唱南音,苏统谋想,要是在晋江也有这样一个专门唱南音的地方,那该有多好?以前晋江市青阳市区大剧场门口有个大广场,晚上人气很旺,很多人到这里散步、乘凉,卖饮料卖咖啡的摊子一摊接一摊。苏统谋觉得在这个地方唱南音不错,人气这么旺,是整个青阳市区最热闹的地方。于是他去找领导建议,由政府出面,南音协会组织、动员各个乡镇,每个乡镇派出一个南音团队到那里试演一晚。苏统谋认为这种动员要政府出面,下面的乡镇才会重视,才会去组织,光靠南音协会自身做不起来。他对当时的宣传部长说了此事,并提出自己的计划,打算每年开展一次南音会唱,一个乡镇唱一晚。宣传部长说:“这个容易,我叫宣委来负责。”宣委就是宣传委员,负责各个乡镇的宣传工作,归宣传部管。
再后来,晋江市南音协会每三年举办一次南音大奖赛。第一届只是年轻人参加,但是学南音的人年纪大的很多,顺应民意,后来便不再限制年龄,只是分年龄段比赛,20岁以下的、20到30的,以及40岁以上的,共3个年龄段。有一年还专做了一场老年人的比赛,八九十岁的人也来参赛,大家都很积极。老年人重在参与,得不得奖无所谓,能参与活动就很高兴。
苏统谋任文化科科长,提倡搞一些南音活动,坚持举办了十几年。刚开始很困难,如今各方面关系都理顺了,且已经变成惯例。
二、经营外包剧团
苏统谋在文化局工作期间,在职人员虽然是干部,但是工资不高,经费困难。他就琢磨弄一个演出公司,开展一点工作。
当时在晋江,戏曲市场很热闹,职业剧团兴起,高甲剧团就有40多个,都是业余剧团。有的是股份制,有的是个人组建。文化局领导认为,剧团这么多,应该搞一两个专业的、具有示范意义的剧团。当时苏统谋爱做事,而且还当过木偶剧团团长,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结果他同时组织了3个剧团,包括两个高甲剧团和一个傀儡剧团。
首先是“青艺高甲剧团”。当时有一个“群艺高甲剧团”,老板不想经营了,苏统谋便把剧团转手过来,改名为“青艺高甲剧团”。因为木偶剧团在业务上属于文化馆管辖,所以依托木偶剧团来搞经营。由于剧团有文化局的支持,所以一开始起步就有其便利条件。首先是文化馆提供了一个室内场地供青艺高甲剧团使用,大大方便了剧团排练和演出。南方雨多,有了室内场地,即使下雨也不影响工作。其次是通过文化局出面请了好多水平高的师父来教学。包括演打城戏的吴天乙和他的弟弟四师,泉州苏燕玉,以丑角闻名的柯贤溪等人,一起帮忙教、导、演。曾当过木偶剧团团长的苏统谋知道剧目是最重要的,所以刚刚组团就着手排了第一出戏《五女拜寿》。《五女拜寿》需要6对生旦,群艺剧团转过来后,一些道具也转了过来,但是演员留不住,都到其他剧团去了。业余演员都是这样,哪边比较好赚钱就跑到哪边。于是苏统谋先是招收了演员,然后请好师父教学,这些好师父培养出来的演员基本功都很好,以至于后来这些演员到了别的剧团,都成了剧团里的台柱。不过,即使有很多便利条件,剧团刚开始起步还是很困难,因为业余演员每天都想要赚钱,而排戏的时候没钱赚,所以只要排戏时间长一点,就会有演员跑掉。苏统谋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五女拜寿》中的一个主旦,走了不来了。戏排一半怎么办?苏统谋只好跑到她家里苦口婆心劝她回来。刚开始她根本不理苏统谋,自顾自洗衣服扫地。后来她家长辈看不过去了,也帮忙劝说她回到剧团。所幸虽然做得很辛苦,但是剧团由于有好师父、好演员,肯下苦功排戏,后来发展得很好,连续二十几年都是晋江职业剧团里数一数二的团体。
苏统谋
另一个是“百靈高甲剧团”,不过这个剧团苏统谋没有亲自管理,而是交由林衍初负责。林衍初是木偶剧团里面搞音乐的,跟苏统谋关系很好。苏统谋负责的另一个剧团是傀儡剧团。当时晋江傀儡剧团虽然解散了,但是艺人还在。有两位很出名的艺人,陈天波、陈天才两兄弟,是当时很出名的演员。还有原来在梨园剧团,嗳仔吹得很好的显祖师父,以及打鼓的连师,丽娟和霞恋等演员,十几个人成立了一个傀儡剧团。苏统谋虽然是管理者,但是也经常亲自到后台参与奏乐。“青艺”高甲剧团每晚都有演出,傀儡剧团演出稍少些。苏统谋有时候去“青艺”那里,有时候又跑到傀儡剧团那边,在后台帮忙演奏,作为副吹,吹品箫、弹琵琶、吹大嗳仔,有时候还打打锣鼓。
这些剧团做得好的时候一年能赚好几万块钱。赚来的这些钱不归政府,而是给木偶剧团,所以剧团过年时会拿出一万块钱给大家发奖金,当时一万元已经算是巨款了。后来这些外包剧团做得很吃力,业余演员不好管,很多人都跑了,排戏排久了怨言也多,再加上整个戏曲市场不景气,原有的40多个高甲戏棚因为不赚钱,好多都解散了,最后只剩十几个。苏统谋于是向文化局请示,把那几个业余剧团转给别人。其中“青艺”转给了一位叫做“炳和”的人,此人原来就在“群艺”剧团,所以他把剧团盘回去后,又将名字改回“群艺”。他对苏统谋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他跟着下股份。当时下股份也不需要多少钱,于是苏统谋就答应了。就这样,苏统谋经营这个剧团长达20多年之久,经常亲自参加演出,在后台奏乐器。
苏统谋说:假如外人来请,我是绝对不会去参加演出的。但是在这里我是老板,我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在里面。我不赚钱也不去管他的账,随它去。当时去帮忙演奏,较早的时候一个晚上给7、80块钱,有时候收益不好还要打折,不过我无所谓。后面参加演出越来越少,虽然也有股份,但是不怎么赚钱,多数收益都分给演员了,剩下的钱要买服装买设备,所以所剩无几,再到后来钱越来越少。这些都是正常工作中的一些插曲。
经营外包剧团让苏统谋进一步接触大量文艺界人士,了解文艺市场,对晋江文艺有了全局认识。
三、资料的收集与整理
苏统谋从小就喜欢收集、整理、抄写一些资料,从小到大到老,这项工作始终不断。文化局工作相对轻闲,更是为苏统谋继续资料收集整理工作提供了时间保障。苏统谋收集整理最多的是傀儡戏资料和南音曲谱。
傀儡戏资料方面,苏统谋做的工作一是记谱,二是收集民间手抄本。苏统谋当木偶剧团团长时,因为以前的老师父都是靠死记硬背把谱子记下来,很多音乐都没有现成的乐谱,于是他请老师父范唱,自己一个音一个音把曲子记录下来。苏统谋至今还记得,当时伯芬师父唱一句,他记一句,记成简谱。记完后唱一遍给伯芬师父听,看看对不对。有些地方不对,苏统谋就让老师父再唱一遍,再改正。最多三遍,这首曲子就记录下来了。现在很多木偶音乐用的乐谱,都是他当时记录下来的老师父脑子里的曲调。还有李文炳师父,苏统谋也记录过,并教会了他记谱、看简谱。
此外,苏统谋历来很注意收集民间手抄本,一有时间就去农村找资料,买了许多传统傀儡戏剧本,有很多都是清代老师父写的手抄本,非常珍贵,非常有价值。这些资料归晋江市文化局管理,之后又被转移到晋江市图书馆,目前图书馆还保存着这些傀儡戏手抄本。这些手抄本后来起了大作用。
1985年,泉州地方戏曲研究社成立。由离休干部朱展华发起成立。朱展华原来是泉州宣传部部长,后来为省文化局副局长,离休后回到泉州。他对泉州文化非常熟悉,想组织一些人来研究南戏,于是成立了泉州地方戏曲研究社,朱展华当社长,郑国权和何芬当副社长。他们都曾亲眼看到五六十年代,泉州地方戏曲等非物质文化遗产遭到严重破坏,所以大家达成共识,要抓紧抢救这些传统文化,首要目标是抢救戏曲类的东西,如梨园戏,傀儡戏等。所以,地方戏曲研究社成立后,大家便着手编辑出版《泉州传统戏曲丛书》。[1]然而,虽然有编书意向,但是郑国权等人当时手头并没有什么资料,两手空空,只能靠各个有相关资料的单位支持,或者到民间去搜集。郑国权跟苏统谋关系很好,知道他曾经到晋江安海一带农村收购来傀儡戏的四十二部落笼簿,这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传统剧目。还有,傀儡戏中的目连戏相当重要,但是整个泉州都找不到整部的目连戏资料,都是缺这段缺那段,要找到全套目连戏本非常难。有一回苏统谋到了南安市一个村落,刚好看到整套的目连谱,卖两三百块,就把它们全买过来了。这些资料长期放在晋江市文化局的一个傀儡笼里面。郑国权曾经去和晋江市文化局商量借阅,商量了几次都不给。没有这些资料,没有这些脚本,丛书编辑就成了问题。一直到90年代初,原来的局长去世了,郑国权等人再一次去借,一位副局长接待了他们,对他们表示支持,同意他们把那些资料借走。当时这些资料已经转到了晋江市图书馆,郑国权等人捆成六大捆才把它们捆回去。带回去后一页一页复印,复印完把原始页一页一页装裱起来,订成本再送还给晋江市图书馆,现在这些资料就在图书馆里陈列着。郑国权等人做了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既收集全了丛书资料并顺利出版,又帮助图书馆对资料做了整理保护工作。苏统谋收集的这些资料不仅帮了郑国权大忙,后来自己在编写《泉南传统戏文四念白》[2]一书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此外,通过编辑出版《泉州传统戏曲丛书》,郑国权清楚地看到了傀儡戏与南音的关系。他说:“梨园戏和傀儡戏的戏文里面,南音和这些戏曲的关系太密切了,就像《陈三五娘》,一个戏里面,唱陈三五娘的曲,曲比戏多很多,有一百多首。所以在编这套丛书的时候,就把每一个剧目,和这个戏有关系的都作为附录附在下面。而且正是因为熟悉了戏曲中的曲目本身,为后来梳理南音曲目渊源打下了基础。”[3]从此以后,郑国权开始了解、研究南音,为他之后与苏统谋等人合作,编辑出版大量南音书籍做了铺垫。
南音曲譜方面,苏统谋一次次到农村去,到处找人借,借回来就抓紧抄。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南音原来有这么多的东西,还有很多是他不懂的,所以赶紧抄下来,以备之后使用。苏统谋喜爱抄谱倒不是像以前很多老先生那样是为了追求自己“饱腹”,他还有一个很现实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教学生。以前老师教学生,有15个学生的话,每个门头就要会15首曲子,不同的学生学不同的曲子,不像现在每个学生都学同一首曲子。而且作为老师,要每首曲子都熟练掌握,能够背唱。要是看着曲谱教学,会被人家笑话腹内不够。这个说来简单,要做到真的很难。
后来,苏统谋有意识要编辑南音书籍时,资料搜集显得尤为重要。虽然以前收集了很多,但是时间长了,有的被白蚁蛀掉,有的被烧掉,再加上要做的是大部头书籍,当前资料还不足以支撑这些工作,所以他继续到处搜集资料。
找资料的过程颇费周折,而且不太容易借到,一是因为上一代人收藏的东西下一代人往往不识宝,遗失了或藏在哪里找不到了,二是因为很多人借了书不还,大家都不愿意往外借。苏统谋回忆说,有一回,一位朋友告诉他某个村里有一位老先生手头有很多乐谱,他父亲抄了很多,他自己又抄了很多。苏统谋并不认识这个人,朋友也不知道这个人家的具体地址,只知道是哪个村哪个乡的,于是苏统谋就自己骑了一辆摩托车去到那个人所在的乡里,一路打听找到了他。那天雨很大,苏统谋被淋得全身湿透,尤其乡里都是土路,他浑身泥泞,狼狈不堪。找到那人后,苏统谋自报家门,由于他在南音界名声很大,所以一般南音界的人都知道他。一听说是苏统谋,对方有点诧异,说:“少见啊!快进来喝口茶。”苏统谋直入主题,说:“我听别人说你搜集了很多南音资料,给我看看好吗?”苏统谋还只是说看一下,没提借的事。对方马上说:“没有的事,也就三两首写着玩的。”对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苏统谋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空手而回。回来后打电话跟朋友说了此事,朋友说:“他肯定有,只是不愿意借给你,因为以前有人借过不还。”苏统谋说:“要不这样,你找一个跟他关系最好的人陪我去。”朋友想了半天,想起来一个人,后来,正是此人陪苏统谋再次造访,对方终于松口,答应借谱,但是还是说谱子不多,只借了小部分。苏统谋知道他的心思,承诺三天内还谱。回家后,蘇统谋抓紧时间复印。当时的复印机不像现在这么先进,时不时就卡住、卷纸,他也不太懂怎么弄,费了好多功夫,总算在3天内复印完,第一时间将谱子还回去,并给对方送了点礼物。对方看苏统谋准时还谱,很高兴,直夸他讲信用,并说:“我这还有几本谱子,再借你。”就这样,总共跟对方借了三回谱子,把他们家的谱子都借遍了。
这种例子很多。还有一回,有人告诉苏统谋英林一位老先生也存有很多乐谱。苏统谋去找他,老先生虽然把谱子借给了他,但是表示怀疑:“你是真做还是假做?大家都说要做,之前有一个人也找我要谱子,结果拿去了也没做。”后来书出版后,苏统谋把书送给老先生,对方非常高兴,把家里所有的乐谱都拿给他,说这才是真正在做事情。
苏统谋找了好多人借谱子,过程都差不多是这样,有不借的,有半信半疑的,直到第一部成果印刷出来,并亲自送书给曾经借谱之人,才终于打消了大家的顾虑,之后再借谱就容易多了。
正因为长期以来持续不断的资料收集、整理,再加上许多人的大力支持,苏统谋后续的乐谱整理出版工作才得以顺利进行。
注释:
[1]郑国权等编《泉州传统戏曲丛书》,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2000年版。
[2]苏统谋整理:《泉南传统戏文四念白》,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版。
[3]饱腹,即肚子里东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