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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海而歌

2021-11-17郭建民郭溢洋

音乐生活 2021年10期
关键词:民歌南海家人

郭建民 郭溢洋

南海“水上民歌”也称咸水歌、疍歌等,是疍家人情感宣泄和沟通信息的重要载体。如果把南海“水上民歌”与疍家人生活方式联系到一起,形成了人与社会与文化多个思考维度。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迁徙漂流到两广、福建及南海海域的疍家人,以海为家,歌中求乐。南海“水上民歌”带着岭南文化基因,跨越地域时空,记录着疍家人的历史与过往。

一、传唱与文化共享

“江行水宿寄此生,摇橹唱歌浆过滘”,此句描写了疍家人的真实生活,表现了“喜歌”“好歌”传统习俗。疍家人以歌言志表达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愁,织网绞缆时唱,洞房花烛时唱,想唱就唱,唱得酣畅、唱得响亮,从摇篮唱到生命尽头。

南海“水上民歌”写尽了疍家人的历史。苍海沧田,疍家人“在共同分享音乐带来的幸福和愉悦时,少数‘艺术家也脱颖而出,譬如一些渔夫、匠人、接生婆和一些有着听觉天赋和能够发出天籁般声音的人。在诸多原始群落里,每个人都是可以伴奏的,但半专业的乐师确是少数。随着不断的发展变化,这些少数“艺术家”渐渐受到重视,他们用“艺术”激励族群里的人们,替大家发声,成为所谓的“代言人”,使大家更加团结,于是他们在族群中被赋予愈来愈多的职责。“艺术家”们演奏(唱)的音乐(民歌)提高了人民打仗和捍卫自己财产的意志力和勇气,伴随人民的喜怒哀乐。”[1]

疍家人“以舟为宅以渔为业”“面朝大海向海而歌”,以歌为伴的生活习性丰富了“水上民歌”的内容和形式。“由于各地语言和疍歌形成的原因不同,疍歌的名称种类也不同,从现有的文献资料看,目前对疍歌一般称为‘咸水歌‘渔歌‘疍歌‘疍家调等。其中,福建的疍歌一般称为‘疍歌‘疍民渔歌‘疍民民歌等;广东、广西地区的疍歌多称为‘咸水歌或‘疍歌;海南地区的疍歌多称为‘疍家调‘咸水歌‘水上民歌等。海南是疍民活动的重要区域之一,由于海南的疍民同两广的疍族有着一定的关联,其语言主要是粤语和疍家话,其疍歌的名称与两广疍歌大同小异或名异实同。三亚陵水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成果汇编》中,将疍歌称为‘疍家调,而三亞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成果汇编》中,将疍歌称为‘水上民歌。疍民歌手也不知道所唱的歌叫什么,只说是在何场合唱的,或是表现什么内容的。用广州方言唱的‘咸水歌是南方水上民歌文化中最有代表性的。”[2]

南海“水上民歌”是鲜活的文化载体,带着中原陆地文化的古老基因,经过了千百年的历史流变,完成了与岭南文化的融合。“历史中的积淀使疍家族群、文化的次次的融入和汇总,代表了南海地区本民族的传统生活习俗,也代表了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像古越文化、客家文化、岭南文化等有着北方河洛文化的古风古韵的遗风。”[3]

“音乐犹如一根根柔弱却十分强韧的细线,将一艘艘小船串联起来成为一个强大的族群社会,音乐是人类心灵互通和精神凝聚的黏合剂。”[4]疍家人的小船散落在岭南沿海地区,随波逐流,疍家人出海打鱼、祭祀祈祷都要唱“水上民歌”,“水上民歌”是流动在小船之间的音乐景观。在这样的生活背景下,具有很好歌唱天赋的疍家歌者,逐渐得到整个族群的尊敬和拥戴。这些歌者也自觉不自觉地利用“水上民歌”来抚慰流浪者心中的苦痛,消解他们心中的孤独与惆怅。

久而久之,疍民族群好歌风蔚然成风,她们高兴时唱,痛苦也唱,无论婚丧嫁娶还是节日社火,无论是出海打鱼还是丰收归来,歌声相随相伴。

广西、福建、海南及周边地区与广东疍家好歌风尚一脉相承,然而由于各地语言不同,形成了各个地区“水上民歌”迥然相异的音乐形态和语言风格。无论是什么地方的民歌,都是为创造它的人群及欣赏、观察它的大众提供审美的、精神的、共享的感受。南海“水上民歌”的流行与传播,从形式到内容,包含着海上族群文化共享和体验的行为、宗教信仰和精神情感。

疍家人的歌咏活动,既是一种普遍的生活喜好也是一种共同的审美追求。用疍家人的说法:“唱疍歌”,张口就来,唱的要比说的好,因为唱比说更方便、更畅快、更优美”。整日海上劳作,宽阔的大海无法实现轻声软语般的“沟通”,却练就了歌唱式的“对话”传统习惯。这种别具一格的“对话”方式,诞生伊始,就广受疍家人的认可和追捧,“水上民歌”也因此成为大家共同分享的精神食粮。清人吴震方《南岭杂记》卷上:疍家人亦喜唱歌,婚夕,两舟相合,男歌胜则牵女衣过舟也。婚娶以酒相馈,群妇子饮于舟岸,两性相舟,数十男女互歌为乐。“一种被认为是文化的思想和行为,一定是被一处居民或一群人共同享有的。一种行为习惯如果只是被一两个人或极少数人所拥有,它就很难称得上是一种文化,而只能是少数人或个别人的习惯。文化的共享性突出地表现在某个社会的习俗当中,一个社会的习俗就是这个社会共享的文化。”[5]

疍家人与海结缘,大海与民歌文化相互渗透、互为因果。人与文化互为共存,人生产文化,文化也生产了人。人决定了文化,文化也对人产生了一定的塑造。人在生存中文化基础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紧密地关联在一起,南海“水上民歌”是疍家人情感表达的唯一方式和精神寄托。

南海“水上民歌”历史成因与其现实生活息息相关,特殊的海上生存环境练就了疍家人清脆嘹亮的歌喉,他们用民歌叙述族群的历史,记录真实生活,表现内心深处精神世界,作为珍贵的民歌文化遗产,是南海海洋文明的组成部分,也是人类与艺术文化双向选择过程中的产物,“共同参与、共同创造”“共同拥有、共同享受”的文化特性,集中体现了疍家族群繁衍生息的历史流变,体现了与民歌血脉相连的文化情结。

二、社会与文化融合

脱离音乐文化的社会是不存在的,除非它不是人类社会,而是动物的社会。疍家人的意识里潜存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观、人生观,“生存本能—修身齐家—谋求功名”传统观念也集中体现于南海“水上民歌”中。早年,疍家人命运多舛、生不逢时,被迫从中原腹地向岭南迁徙漂泊。日常生活以海为依托,社会组织以船为单位,“向海而歌”展示了他们愤世嫉俗、豪爽潇洒的情感世界和精神气质,南海“水上民歌”在迁徙漂流、痛苦挣扎的社会现状下流传。早年疍家人生活环境险恶、文化知识贫乏,民歌里渗透着“隐忍”“教化”“发奋”等社会观、人生观、价值观传统观。即使身处恶劣环境、社会地位卑微,失去接受教育的机会,但始终没有忘记“修身齐家—奋发成功”的理念。比如:《十谏才郎》《十谏女娘》《治家格言》《成功之路》以及《百忍成金》《莫生气》等民歌都反映了不懈追求功名思想。从文化学视角看待社会、看待人在社会中的交往、沟通,显而易见,疍家人的自我意识与文化活动中的任何一种对话——交流、沟通总是能够通过“水上民歌”这种特殊的艺术形式来实现。早年疍家人没有机会创造惊天动地的历史和传奇故事,与所谓的高雅的艺术相比,疍家人口传心授的民歌带着海的“咸味”,带着粗糙和原始。但是疍家人却能够用一种轻松自然的吟诵或咏叹方式,记录自己的历史,阐明自己的思想和个性,并将疍家个人与家庭、个人与他人和谐相处的传统文化习俗和社会观念融入歌中。

从音乐形态和风格分析,“咸水歌分为‘叹和‘唱两类:‘叹是吟唱的风格,演唱时不以放声高歌追求热情豪放,而是以轻声慢语、低声吟唱为主,含蓄、平缓,有很强的即兴性;‘唱类咸水歌的曲调繁而多,较热情奔放,音域稍显宽广,具有较强的抒情性和歌唱性。音乐风格指疍歌的音乐部分给人的一种总体印象,主要指音乐的情绪、情感特征。多数疍歌呈现出的是一种哀叹凄婉的风格,这和疍民的社会地位、生产生活是密切相关的。凄婉、感叹的音调总是贯穿于整个演唱中,无论唱的是什么内容。凄婉风格的旋法特征是:一个乐句总是以简短的几个音上行至一个长高音re,然后婉转下行到sol,句子的尾音还要下滑。简短的粤语疍家话演唱;演唱形式有独唱、对唱、领唱加齐唱几种形式。”[6]南海“水上民歌”唱出了人与人之间心灵呼唤,唱出了人与社会之间互融互通,这是南海“水上民歌”的整合性特征——即民歌与人、与社会、与文化连接互动的最好阐释。

事实上,“作为构成人类本质力量的精神的内在性质因素的文化——创造者,民歌是人类劳动和生活中智慧的集中体现”[7]从南海“水上民歌”的传播场域和社会价值看,包含了综合性、互动性、艺术特性,即文化潜藏的艺术魅力和艺术视角是具有普泛化意义的,无论是其中的文学诗意,即民歌意蕴,旋律流动的音乐规律;无论是“水上民歌”的精神娱乐,即审美情趣,还是“水上民歌”的情感宣泄,即内心抒怀等,都强有力地被我们称之为“文化”的因素所决定和影响。南海“水上民歌”与其他地区的民歌一样,是人类心灵活动和情感抒发最真实的再现,作为满足人类精神需求的文化审美活动,其艺术内涵和艺术表达彰显出巨大的社会和文化力量。

南海“水上民歌”与社会和文化,经过自然融合,形成一种海上族群能够人人分享的精神价值,同时也被赋予了海洋文明以及疍家人的既得习俗、情感追求、精神崇拜等品质,“水上民歌”是南海渔民、民歌手、民间艺人与疍民一起,在与海搏斗、与风抗争的生活中,创造的鲜明音乐风格。她们在千百年的文化实践中,在有意无意间的文化艺术建构过程中,分别以其习惯的手段和方式,创立了这种集海上“游牧民族”真实生活特点和性格特点为一体的南海“水上民歌”。

由于疍家人与社会和文化的整合互动与链接特点,它对于海上游牧民族疍民的内心观念、情感及海洋文明的进步与发展进而契合得更加紧密。因此,海洋游牧民族的精神与情感世界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上,便不知不觉地有了较大程度的变革和进步,作为最具大众性和普泛意义的南海“水上民歌”,因此映射出与其他内陆地区民歌形式截然不同的音乐特点与精神品貌。南海“水上民歌”是疍家人娱乐与习俗的融合体,是疍家海上族群社会与文化团体的“集结号”。

如今,疍家人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将民歌传递给年轻人,年轻人再教给自己的孩子,在一年一度的祭祖、祭海等仪式上,南海“水上民歌”随海风荡漾,呈现出以海为伴、向海而歌的别样风情,凸显了疍家人齐心协力、不屈不挠的精神。南海“水上民歌”融汇于社会某个群体之内,依息于某个群体而存在。如果,社会某个社会群体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络,那么南海“水上民歌”就是构成其观念体系的全部文化构件。

三、音乐与大海“对话”

南海“水上民歌”与其他艺术形式一样,阐释了这一文化学理论。“咸水歌是疍家人,在劳作中,从肺腑发出的声音,经过千百年的传唱,形成了水上人家独特的曲调,咸水歌既是歌谣,也是人与人相互传递情感的桥梁纽带,同时蕴含了疍家人做人做事的社会哲学,咸水歌同疍家人相濡以沫、生生不息,是疍家人生活和精神寄托,是疍家人的靈魂。”[8]

与其说疍家人用歌声与自己的同伴交流,不如说是向大海亲切“对话”或抒发情怀,大海是疍家人一展歌喉的真正舞台。从南海“水上民歌”的历史成因和历史叙事分析,民歌的历史流变,与其所处的气候环境和社会环境息息相关,但是归根结底,南海“水上民歌”与疍家人赖以生存的大海之间相濡以沫、互通互融的特殊形态有关。南海“水上民歌”大多结构简单,故事完整,情感含蓄,歌词朴实无华,除了前缀和感叹词,每句七个字,前后对应,上下连接,融为一体,抒情摇曳、委婉凄美,悲情曲调居多,海洋文化特质显著。疍家人向海而歌,心灵与大海相连,情感与大海不离不弃、融为一体,咏叹海洋、赞美自然,用自己的生命创造了海上文明。

伴随着社会发展进步,疍家人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疍民所在地除了有水稻、甘蔗、柚子等粮食、水果,还有丰富的海洋水产等。这些物产不仅直接决定着疍民的生活状况,也为他们歌唱的内容提供了别样而丰富的素材,如:中山、江门的《对花》;中山的《唱花木》;番禺的《唱荔枝》《椤鱼歌》;珠海的《十二月瓜果》;阳江的《串水果》;北海的《十月果木》《叹鱼》等,都是以当地不同特征的花、果、树、鱼为歌唱内容,可以独唱、对唱、孩童来唱的形式,多个地方的疍民都会唱,由此可见,此类内容在疍歌中极为常见,是疍民传唱较多的内容之一。此外,南海海域还盛产珍珠,正所谓“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古代采珠的岭南三县中有两处——北部湾的合浦、珠江三角洲的东莞是白话疍民所在地,没人能比他们更明白采珠的艰辛和珍珠的来之不易,于是在他们的歌唱中,便出现了“海底珍珠容易揾,真心阿哥世上难逢”(中山大罾歌《海底珍珠容易揾》)的比喻。

人们的审美体验是通过体验、感知、审美等过程,从其音乐的形式、形态中进行体现。比如“水上民歌”的旋法以级进为主,旋律线呈“缓坡式”曲折上下缓度起伏,旋律发展手法丰富多样,音乐给人的印象,既有江南水乡般的秀丽、细腻,还能使人深刻地感受到它的缱绻、低柔委婉,使人倾听时,不禁会产生生活在海边的疍家人,沉浸在自己的文化氛围中,面对着海霞满天、渔火点点,用歌声传达着情的呢哝,哀诉着命运的漂泊。”[9]表达着心中美好远景的画面感。南海“水上民歌”是疍家人与大海浑然天成的产物,是疍家人生活与情感交流的集中体现,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源自她们海上生活的“对话”之中,凸显了音乐与海洋共生共存的文化特征。

笔者进行整合、分类、分析,南海“水上民歌”由四个自然音调构成,木鱼诗调、咕哩梅、叹家调、白啰调、水仙花调,集合了多样化的音乐表达方式,表现丰富多彩内容和复杂多变情绪。比如:“春宵喜欢叹家姐,夏日常吟水仙花,秋天唱支咕喱美,冬夜最爱咸水歌。”(白啰调演唱)

“家兄那,妹姑开声祝贺你家兄,我哥出海抓鱼回来,家兄那,海底有坡令丁界莱,我哥做海望海求财。”(叹家姐调演唱)

“春风吹来阵阵暖阿呢,咕哩美,小渔村变旅游城,生产争先呢,文化又要跟上阿呢,咕哩美,渔家姑娘,上舞台呢。”(咕哩美调演唱)

“哥送我,送到海边,海边有对打鱼船,哥哎你甘好顺风扯尽帆,我哥出海抓鱼满舱返来。”(木耳诗调演唱)

“渔家人仔福乐多,哥妹织网又唱歌,咸水歌飘十里过,唱得鱼儿入网罗,渔场频频报佳音,帆船加快日夜干,加快速度追鱼群,高产捷报响春雷。”(水仙花调演唱)

以海为家的疍家人,崇尚文化,崇拜英雄。但凡具有“好嗓音”“好声音”的人,疍家人推举为族群中“歌王”,在“歌王”的带领下,大家参与歌唱的情绪更加高涨,“歌王”带领族群组成气势庞大的“合唱团”。实际上,“合唱团”构建起来的是人与社会,与大海之间“对话”的文化空间,疍家族群的每一次歌咏活动,都与族群社会生活休戚与共,与族群的生存和繁衍息息相关。丁亚平概括得十分精辟:“任何一种形而上的抽象理论,无法抑制艺术家的‘对话欲望,不能限制他们表达自身的感受的需要。这种欲望作为人与文化双向建构的连接关联,本身就是人的生命所潜藏的文化与精神的本质所在。”[10]

斗转星移,转瞬百年。今天的疍家人早已登陆,失去了海上歌唱环境,但是海南三亚、陵水疍家人生活地区,依稀可以听到悦耳动听的歌声。究其缘由,疍家人与大海之间存续着无法割舍文化情结。疍家人与大海之间的沟通对话铸就的“水上民歌”,是社会价值、美学价值和传播价值多重融合的具体呈现。疍家人是生活在南海地区庞大的社会群体,“水上民歌”则是这个社会群体和谐稳定的基本构件。疍家人依海而居、向海而歌,人与歌、与大海三者合一,浑然天成。

四、个体与社会化传承

地域色彩浓郁的南海“水上民歌”从来不缺少神话、故事,从来不缺少浪漫和传奇。疍家人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深藏在小小的渔船里,时刻等待着唤醒命运转机,而这个新的转机一旦出现,疍家人的历史和文化便从此走向不同。随着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疍家人在分享民歌带来快乐的同时,也慢慢知晓用民歌带来经济(实惠或商机)。于是,部分疍家人把张口即来的歌咏变成了养家糊口的职业,在“叫卖”艇仔粥时,运用歌咏作“促销”的最佳手段……“喜歌”“好歌”向着职业化转型,从此,职业化与非职业化悄悄发生着变化。然而,无论是少数以歌唱赚钱为目的所谓职业层面,还是以自娱自乐为目的所谓业余群体,疍家人“喜歌”俨然已经形成强烈的文化认同,疍家人与生俱来的原始本能,即‘缪斯情结,不会因社会的变迁和职业的分工发生质的变化。”[11]广西、福建、海南及周边地区的“水上民歌”与广东“咸水歌”一脉相承,共同构成民歌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共同谱写了南海民歌史诗。

没有哪一种文化如同疍家文化与海洋的关系如此紧密,甚至须臾不可分离。如前所述,南海“水上民歌”作为文化符号,具有与其他文化一样的共性特征,即共享性、互融性、整合性。由此推论:南海“水上民歌”作为一种古老的区域音乐文化,在个体与社会化传承、传播方面同樣会面临着艰难的文化选择:其一,社会的变迁和时代的进步对南海“水上民歌”形成无形的推动力和倒逼机制;其二,南海“水上民歌”的某些方面,比如南海“水上民歌”本身所涵盖的比较陈旧的内容、主题、表演形式与传播链接渠道的大众欣赏、文化消费观念、消费心理、消费投入的互动等,都将产生一定程度上的文化影响;其三,南海“水上民歌”面对社会变革和文化传承,其选择是无形的和迫不及待的,当下,疍家文化必须选择一条变革的崭新路径,且当机立断。

“海南建设目标是国际性热带滨海旅游城市,显然海洋文明是其主要内涵,海洋文明建设又离不开海洋文化在经济发展、社会制度和思想、精神与艺术等领域体制与机制的改革和创新。”[12]事实上,为了培育和营造南海“水上民歌”更好的生存土壤和发展空间,疍家人在政府和专家的引领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们深知保护和传承南海“水上民歌”是疍家人社会和历史责任。然而,南海“水上民歌”的传承不是在刹那间或者通过某个疍家文化传承人就可以完成和实现的,因为,这种传承所引发的是整个族群的变化与进步,传承是在社会与文化互动中进行的,它包容着一代又一代疍家人的审美意识和艺术创造,并且,这种代代相传的音乐文化又能够被社会大众广泛接受和普遍欢迎,那么,综合起来考虑它是疍家人与社会相互配合、相互交流、共同完成的一种群体的和广泛的社会行为。

海南陵水、三亚等地的疍家人由于登陆之后居住地分散,唱南海“水上民歌”等民俗风情慢慢被岸上居民同化了。但是三亚的疍家人被政府安排在沿海区域,聚居集中,非物质文化遗产(咸水歌等)比较完整地传承。海南三亚传承了广东咸水歌的种种优长,广西、福建、海南周边地区称为“咸水民歌”或“咸水渔歌”。疍家人随着风浪,顺着海韵,从坦荡的心胸飘出的歌声,甜润婉转,扣人心弦。喜庆、婚嫁、治丧、催眠等都能派上民歌的用场。其曲调丰富多彩,有《咸水歌》《姑来妹龙舟》《摇篮曲》等等,词意含蓄深情,旋律优美动听,令人回味无穷。歌手们唱起情歌用情真切,撩人心扉,哀歌悲调每每催人泪下;婚庆时大家竞相歌唱、大展歌喉,疍家人摇着小船板绕着婚船来回穿梭,用歌声来挑逗新娘寻乐,挑逗伴娘对歌,这种情景往往通宵达旦,欢声、笑声洋溢村寨,充分展现了疍家人丰乐甜美的新生活。”[13]

斗转星移,今天的疍家人巧妙地运用木鱼诗调和水仙花调表达新的历史时期,男女情爱的浪漫,相思牵挂的抒情,以及海南大自然热带风情;运用叹家调表达疍家人幸福和谐的家庭生活,亲人的感叹,以及赞美;运用咕哩梅调表达疍家人生活,劳动开心快乐的心情;运用白啰调表达疍家人对海神、地神崇拜和对生活劳作场景的描写和讴歌,其中,叹家调在现实生活当中,运用最多和最为广泛,因为叹家调曲调具有简单上口、旋律优美、音程变化小,具有很强的即兴创作优点,因此受到疍家人的普遍喜爱。

疍家人实时关注社会变化,细心观察现实生活,南海“水上民歌”歌词经过改编加工,被赋予新的内容和生命,演唱样式依然保留过去的“原汁原味”的面貌。以传承人郭亚清为范例,面对不同场合和观众,可以随机应变采用“旧歌填新词”的办法,与现场观众热情互动,产生极好的表演效果。“西方史学家曾经指出,几乎所有的历史研究都源于对现实的关怀。理论创新必须要基于实践,在实践中将研究现实问题作为出发点。这样疍家文化的研究和产业的发展要与党中央的战略部署相吻合,与地方政府的发展战略相一致;要紧扣海洋经济社会发展中的意识形态领域问题和结构调整问题,以人民群众普遍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为出发点,发现问题、直面问题、提出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以创新性理论成果,为各级政府的决策提供充分的知识储备和理论支撑,以先进的文化引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以科学的知识和多样化的产业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和物质需求。为此,建议协会围绕疍家文化的学术研究和文化产业发展两大主题,制定规划,从海南三亚、陵水疍家文化田野调查和基础资料整理入手,摸清家底,掌握情況,进而通过课题研究、学术研讨等多种方式尝试去将疍家文化历史中的疑点问题、理论上的难点问题进行解决,并以举办系列文化节、设计和制作疍家文创产品、建设疍家乡村文旅园等形式,扩大其社会影响力,形成文化产业链。”[14]

南海“水上民歌”如泣如诉地讲述着早年闯海人的故事,扮演着疍家族群倔强的角色,体现了疍家人丰富情感和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为丰富海洋民歌文化、推进南海地区海洋全区域文化,起着积极的助推作用。疍家人的生活环境逐渐发生着变化,“以舟为家、向海而歌”的文化基因面临着断裂,“好歌”传统习俗慢慢退化,特别是随着传承人相继离世,表演人才极度匮乏,民歌生态急剧恶化。少数疍家人无奈捡起老本行——为渔民“红白喜事、婚丧嫁娶”唱疍歌维持生计,微薄的经济收入,让“水上民歌”传承举步维艰。社会的发展变革影响着文化的发展与变化,南海“水上民歌”也无例外。

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不能是一种“生物遗传”,文化只有进行社会遗传才能延绵不断地发展壮大。南海“水上民歌”依靠“个体遗传”即“生物遗传”难以得到活态保护,社会化才是实现传承的最佳路径。

本文系海南省社科基金项目“海南疍家(水上民歌)历史文化与传播研究”(HNSK(ZC)20-30)的研究成果。

注释:

[1]郭建民、赵世兰:《以舟为家向海而歌——南海“水上民歌”历史文化与传播研究(序)》,《音乐生活》2020年第1期。

[2]郭建民:《声乐文化学》,上海音乐出版社,2007年版,第36页。

[3]马广海著:《文化人类学》,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92页。

[4]詹长智、吴皖民主编:《海南疍家文化论丛》中引用张巨斌、林芳吟、李若建《海南疍歌初探》一文,南方出版社,2015年第6期,第158—160页。

[5]丁亚平著:《艺术文化学》,文化艺术出版,1996年版,第36—37页。

[6]郑石喜编著:《疍家岁月》,羊城晚报出版社,第326页。

[7]乔建中:《土地与歌:传统音乐文化及其地理历史背景研究》,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9年第9期。

[8]马达:《咸水歌的历史流变与音乐景观》,《音乐表演》,2020年第2期。

[9]丁亚平著:《艺术文化学》,文化艺术出版,1996年版,第451—452页。

[10]舍勒著:《人在宇宙中的地位.转引自欧阳伟的〈现代哲学人类学〉》,辽宁人民出版社,第67页。

[11]郭建民:《声乐文化学》,上海音乐出版社,2007年版,第38页。

[12]詹长智、吴皖民主编:《海南疍家文化论丛中张本〈三亚疍文化和海洋文明〉》,南方出版社,2015年第6期,第180页。

[13]郑石喜编著:《疍家岁月一书中引用王怀光、钟志平〈疍民的历史延展和经济情况〉》,羊城晚报出版社,第33—34页。

[14]詹长智、吴皖民主编:《海南疍家文化论丛中李国强〈瞄准前沿、引领方向,不断开创疍家文化学术与产业发展的新局面〉》,南方出版社,2015年第6期,第2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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