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网络小说乡土表达的新质
2021-11-17房广莹
近20年是网络小说发展、壮大和成熟的黄金时期,基于商业需求的类型化小说和付费模式的形成,改变了大众阅读的方式和习惯。21世纪以来的网络小说创作以想象力为驱动,热衷于建构“新世界体系”,进而形成一个庞大且细化的集成体系。然而长久以来,网络小说与严肃文学在文学批评领域形成了分野,前者虽读者众多,但阅读量的飙升与专业评论的走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种反差的关键在于两种文学评价标准的隔阂。从某种角度看,“乡土”或许是一把特殊的钥匙,它既能开启严肃文学的大门,同时也可能是进入网络文学秘境的入口。在网络小说的众多类别中,传统意义上的“乡土”并非其基础分类的一种,但有关于乡土的想象穿插于各类作品之间,成为网络小说背景性的叙事要素,更是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表层下的现实土壤。
一、“种田”“翻身”与“江湖”编织的草根爽文
网络小说中的乡土世界并不致力于对“真实性”的绝对追求,它往往通过风俗与景观的再想象,构建起现代性视野中边缘化的乡土空间。想象性乡土时空的再造和移植着力营造出一种“家园感”,并不仅仅是展现作者的怀旧情绪,更意在塑造人物生存的最初背景。在消费时代,“乡土”惯常承载的现代启蒙话语和批判精神,在网络媒介中浓缩成“爽”这一极具感观性的特征。近年来,网络小说中的乡土想象也逐渐分化,在追求“爽”的道路上形成了各自的类别。
其一,一些回归想象中恬静乡土世界的“种田文”,给众声喧哗的网文界注入了宁静淡泊的气息。这类乡土“种田文”重视细节的生动,以对日常生活细致入微的描写著称,语言朴实流畅,在与读者的互动中,强调某些真实发生的细节或浓缩的儿时记忆。在作者笔下,主人公勤恳地耕耘着自己的一方天地,意在呈现出一片静态与稳态的乡土风情。莲如玉的《小地主》是种田文的典型代表,主人公黄良无意间获得了月光宝盒,和女孩儿奇奇穿越回20世纪80年代的北方小村庄,实现了主人公逃避生活重压、回归山林、改造乡村的愿望。作者用大量笔墨描绘出80年代北方偏远乡村的自然风貌和风俗礼习,比如捕杀野猪和雄鹿、采集人参和靰鞡草,尽力还原传统乡俗社会的样貌。同时,人与人之间真诚而和谐的融洽氛围充斥于字里行间,宛如一幅满载生机与野趣的边地图画。流水账式的日常情景书写,近九百章的篇幅,构成了读者与故事人物共同成长的经历。九辕的《我真是农三代》则讲述基层公务员高飞支援西北青川乡村建设,在工作的过程中扎根西部、为村民谋求致富之路的故事。作者真实地再现了高飞作为包村干部的工作细节,充满了现实感。其中村民“赖吃低保”现象成为乡镇政府的难题,村民一改曾经“吃低保”的羞耻心理,受助攀比之风日盛。作者不仅从现象层面揭示出国家精准扶贫的难度,更触及人性的复杂和微幽。尽管“种田文”营造着田园诗般恬淡的情怀,但主人公改造乡土世界的热忱与传统穿越小说中主人公改变历史命运走向的豪情如出一辙。从最初的不适应,到与村民融洽相处,再到执着地带领村民办厂致富,高飞在不断奉献中也获得了成就感。作家能动地将自我对世界的认知和理想灌注于作品之中,传达出普遍的精神诉求,将乡土日常赋予较为宏大的价值追求和理想夙愿,从而与读者形成情感上的共鸣。
种田文的悖论在于,看似无欲无求的主人公在乡土世界中凭借着无私的公心,力争改造乡村贫穷落后的现实,然而,仔细辨认就会发现,真正帮助主人公们超越自身局限并最终达成目标的不全然是磨难赋予他们的意志和品质。高飞拥有一位富豪父亲,父亲既是他行动的“反对者”,同时也是他心愿达成的“辅助者”;黄良在时光穿梭的过程中获得了“金手指”异能,再加上全知的未来视角,使他能够较为随心所欲地行动。在这里,乡土世界承担的“乡愁”内涵催生出现代人的遁世理想,却不能完全消弭作者对农村生活的疑慮和不安,于是这种情绪在小说中往往折射为人物离奇的人生际遇和对乡土的烂漫想象。
其二,面对原生环境所带来的局限,一部分作品中的人物通过激昂的奋斗,达成“翻身”的人生理想。在这类作品中,乡土世界往往呈现出最原始、最粗糙的样貌,以衬托主人公起点的劣势。网络小说中的“底层塑造”其实暗含着“翻身”与“超越”的期待视野,这是“粉丝本位”爽文学观得以栖息的结构大厦。
通常情况下,文学中的“翻身”情节集中出现于土改小说中。在以阶级斗争为主的土改叙事中,革命话语强调地主阶级对农民阶级的剥削,激发出仇恨心理的合理性。地主对农民围绕土地所有权所产生的劳动剥削与价值剥削,在一系列社会制度、经济体制和文化传统中被规训成正统的观念。“翻身”哲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打破的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 在网络语境下,“翻身”拥有了新的含义。比如烽火戏诸侯的《陈二狗的妖孽人生》中,陈浮生与陈富贵兄弟出生在北疆蛮荒的自然村落,机缘巧合下纷纷进城打拼,并逐步适应了城市的规则,凭借能力与智慧实现了各自的人生理想。长久以来,“向城而生”成为乡土青年奋斗的目标,因而追溯“城市异乡者”的辛路历程,体察城市“他者”的肉体痛苦与心灵异变就成为部分作家倾力描写的焦点。“话语中不平等的价值秩序,根源于长期以来存在于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中的不平等。对进城农民的话语压制与话语歧视,根源就在于话语背后的资源配置的歧视和制度歧视,话语不过是其变化的晴雨表。”【丁帆等:《中国乡土小说的世纪转型研究》,第39-4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面对难以逾越的现实困境,网络小说往往让主人公回避正常的晋升渠道,采用“江湖逻辑”实现“翻身”。陈浮生作为乡村知识青年,起初也在都市中打工谋生,然而他的发达却是通过与上海的“江西帮”打架确立名望,在南京高档社区做保安结识权贵魏端公,通过在斗狗比赛中获胜进而取得扎根城市的资格。在整个想象体系中,作者最终以其妻子的难产而死完成了对陈浮生个人魅力的塑形。烽火戏诸侯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用不断出现的情爱进行缓释,因爱欲而生的一切欲念,为现代社会中人逐渐转变为“经济理性人”提供了合理的解释。为了限制情节的过度膨胀,作者不断地调用乡土思维将主人公拉进所谓的“现实”,比如陈浮生的终极愿景依旧是“娶妻生子”,这样一来,其人格中的张扬与野心似乎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基点。还有像《田园小事:贫女翻身》《至尊农女要翻身》《穿越七零:农媳翻身记》等网文则选择为长久以来女性边缘化的处境发声,用穿越的离奇情节实现阶级与性别的“双重翻身”。遗憾的是,这类作品的情节大多仍滞留在脱离现实的幻想中,人物依靠异能、道具、机缘一跃而成“大女主”的故事缺乏必要的逻辑性和合理性。
二、乡村诡事:寓教于乐的劝善重置
网络文学作为一种较为开放的文学载体,为灵异诡谲叙事提供了野蛮生长的空间。从早期天涯论坛的“莲蓬鬼话”专栏,到如今各大阅读平台的推介,特别是近年来“喜马拉雅FM”“蜻蜓FM”等听书软件的普及,更促成了网络文学中灵异诡谲叙事的“泛滥”。面对这一创作现象,各界评论也是褒贬不一。陶东风曾严厉地批评了玄幻文学的价值取向,认为以《诛仙》为代表的玄幻文学呈现出颠倒、混乱的价值体系,象征着当代艺术想象力的贫乏与受挫。【见陶东风:《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由“玄幻小说”引发的一点联想》,《当代文坛》2006年第5期。】《诛仙》的作者萧鼎在博客上予以反击,他认为陶东风的结论以偏概全,“装神弄鬼”一词也过于夸张,不符合当前文学主流发展趋势。同时,更多关于网络文学“问鬼神”的评价声音也浮出水面,比如陈崎嵘呼吁建立起“符合人类既有的知识经验和生活常理,体现人性人情”【陈崎嵘:《呼吁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人民日报》2013年7月19日。】的网络玄幻世界,网络文学应该从“装神弄鬼”向现实开掘;桫椤则认为网络文学的“问鬼神”展现了“人类复杂的故事能力和中华民族悠久的故事传统”,【桫椤:《网络小说中的“荒谬”及其表现》,《长江文艺评论》2020年第5期。】以“讲述中国故事”的方式建构起了客观世界和想象世界在虚拟现实中的范型。这种分歧一方面源于不同的文学价值理念与学术传统,另一方面也受到评论者对灵异玄幻文类作品浏览量的制约。从审美多样性的角度看,读者与研究者在某些文学问题上各自保留意见或许是文学多元化的一种有效途径。
客观的说,网络文学中的“灵异玄幻”类作品因其巨大的体量和参差不齐的质量,并不能完全放在同一评价标准中进行衡量。由于这类作品有着广泛的受众基础,同时准入门槛不高,因此催生出大量“为了灵异而灵异”的鬼神叙述,其故事单纯追求震惊效果,情节之间连贯性差且拖沓冗长,内里缺少统一的价值尺度和基本的道德追求,确实如陶东风所言是想象力匮乏的“装神弄鬼”之作。当然,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堪称精耕细作的小说,在兼顾市场商业原则的同时,孕育了丰富的精神内核。比如大力金刚掌的《茅山后裔》系列、最爱music伯爵的《最后一个道士》系列等,主人公虽在神秘的乡野间历险,却显示出一种强大的“问苍生”的心胸和气度。鲁迅先生对中国神秘主义的渊源加以概括:“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9卷,第4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这一说鬼传统至今仍未终止,文人说鬼谈狐是一种隐秘的雅趣,在大众中间更有着广泛的基础。深埋于中国人文化基因中的乡土鬼神文化,在今天尤其具有“故事”的价值,其核心依旧是对人的生存与发展的考量。且不论严肃文学中返魅主义对人生状态的隐秘书写,网络文学中的相关题材也并未仅仅停留在“惊悚”的层面。如《茅山后裔》等作品中更有着道教等隐逸之人,于国破山河的危亡之时对民族国家统一做出的贡献,体现出作为民族国家一员的个体壮怀激烈的牺牲精神。
《茅山后裔》系列大体遵循盗墓和揭秘小说模式,通过主人公们在神秘莫测的乡土世界里的层层历险与探访,揭示怪力乱神背后的真相。其中《兰亭集序》一卷中,通过张国忠等人的探秘经历和前游击队员黄老汉的回忆,合力挖掘出茅山道教的一段抗日秘史:马思甲道长开坛作法,阻止日军水运援兵和火药装备到宜昌,利用鬼神之力掀翻日軍运送船只,最后羽化在战场。面对“国之将亡,道何存焉”的局势,避世的道家也以决绝的心境承担起了救世责任,这是抗战时期民族反侵略斗争精神在鬼怪题材中的一种想象映射。“青山难阻洪荒涌,唯以血肉铸长堤。三尊座下难复命,苍生得度慰我躯”和“宁守家国一尘土,不望贼寇万里疆。身虽万劫不复处,回眸中华满庭芳”,分别是马思甲与袁绍一道长的两首绝命诗,集中浓缩了“家国”与“个人”休戚与共的关系。按照现代性的话语逻辑,“文学‘乡土的出现乃是源于个体的危机意识和发展需求,但表现出的却是区域性的群体同盟的愿望。村庄的封闭,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冷漠便带有上述政治意味,它们从反面展示和询唤着一个团结奋发的现代‘中国,启蒙与批判的激情加剧了对‘中国同盟的希冀”。【李丹梦:《文学“乡土”的地方精神》,第9-10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茅山后裔》就直白地召唤着一个有着较强凝聚力的中国形象,特别是在荒僻的乡野民间,隐士们尚且能为国捐躯,可以窥见整个中华大地的抗战形式。以“边缘”衬托“中心”,并发出“这就是中国,土地也许可以被占领,但意志却永远不可能被征服”的响亮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体现了网络文学与主流话语的缝合与对接。
放眼更繁复的网络乡土灵异叙事,这类自觉追求国族认同的作品并不少见,其中更渗透着对“人”的全面塑造。最爱music伯爵的《最后一个道士》将民间传说、道家秘法、历史神话和考古结合起来,在刺激猎奇的故事背后,是作者对复杂人性的描写和高尚人格的热烈赞美。查文斌作为生活于乡村的民间道士,跳出了网络小说人物顺遂的命运,他一生命途多舛,却总是秉持着舍己的精神,结果反遭命运的捉弄。小说以洪村为主要故事空间,颇有“村志”小说的意味。作者有意让这一偏远小村庄承载浩繁的社会骤变,彰显人性中的“变”与“常”,又不停地对村庄源头和各种传说进行追溯,因财宝争夺引发的“因果循环、铲奸除恶、劝善警世”的亘古真理,历史的荒谬与虚妄仿佛成为当下人生存状态的参照系。
无论是家国情怀的升华,还是人性与命运的展示,网络灵异小说在剔除了怪力乱神的炫目情节后,都有着一种比较明显的劝善倾向。在大众审美趣味和灵异叙事劝善机制的张力间达成形式与意义的统一,成为网络小说想象乡土的一种常见模式。虽然频繁出现的鬼怪仙狐、凶杀异相绝不是“乡土中国”的一般状态,但具有强烈民间色彩的故事往往能与读者想象中的反现代性主张产生互文效应,故事背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愿望又与人们内心的乡土情节相互作用,最终,读者在恐惧、猎奇与怀旧的阅读体验中,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惩奸冲动与爱国情怀。
三、乡土造梦及其现实精神呈现
近年现实题材类小说的大量涌现,已成为一个显性的网络文学创作现象,对“乡土”因素的关注无疑迎合了这一趋势。尽管多数网络小说依旧无法逸出类型的限制,但关注现实人生需求、表现人文关怀的作品在增多。这种“现实精神”并非是对社会全然如实的反映,而是基于个人在社会成长过程中形成的经验,当这些经验以故事的形式灌注到作品中时,也就具有了普遍意义上的现实感。
网络小说首先是作者与读者共有的造梦之地,它在满足读者想象视野和宣泄作者写作激情之余,往往包含着更高层次的理想和情怀向度,将乡土现实展现出来就是这样一种脱离了空泛玄想的造梦行动。骁骑校在《匹夫的逆袭》中描写了两种乡村,一种是处于城乡结合部的火花村,另一种是较早依靠区位优势进行集体生产致富的小商村,二者桥接了“过渡”状态的乡土样貌,展现了城镇化进程中多样的生命形态和生存形态。火花村没能被纳入屡次的拆迁计划中,逐渐成为外来务工人员的“家”。小商村虽然在经济层面实现了富裕,然而其内部的组织结构依然是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体系,形成了独特的“经济—血缘—政治”三者相互勾连的体制。火花村在终于到来的拆迁中成为废墟,而小商村因罪恶的暴露走向了覆灭。虽然这两个村庄并不能覆盖当下所有乡村的真实样态,但不能抹掉它们存在的现实性,个体在时代裂变中的焦虑、欲望化的悲喜剧、基层权力的争夺和滥用,当然也不无人性中善的光华流动,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复杂的社会现实。主人公刘汉东就是在火花村的江湖纷争与小商村的反腐斗争中逐步织就了自己的英雄梦,虽然与崇高的英雄精神相差尚远,但也具有了些许现实精神。
从个人成就的自我满足上升到维护国家利益和民族自尊,成为网络乡土小说造梦的另一重要表达机制。在不少穿越类小说中,主角由于拥有历史维度的全知视角和“金手指”异能,能够在社会发展的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或者在一些重大历史时刻来临前做重组的准备。如《小地主》中,黄良立足乡土,大力发展立体式综合性农业产业,改变了当地在民族工业复兴初期低价出口原料高价进口成品的被动经济地位,在与日本的贸易往来中抓住机遇,实现了“绿色”输出。牛凳的《春雷1979》、创里有作的《扬帆1980》、齐橙的《工业霸主》、骁骑校的“橙红年代”系列作品,也时常展现人物与外国强权势力的抗争,流露出强烈的爱国操守。網络乡土小说中的中西对抗是将自身的感情建立在祖国的强大之上,这种民族崛起的信心建构,正是对西方霸权的一种话语抵抗。从未停步的网络文学造梦历程,事实上在乡土书写领域迎来了一次变革,一些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家逐步厌弃了恋权嗜杀、修仙寻宝等志趣不高、不切实际的造梦模板,而是在更具现实主义精神和家国情怀的向度深耕,形成了一种新的写作和阅读风向。网络小说作为一种大众化的阅读资源,正体现并生产出一种以“富强”为基础的国家构想,进而实现个体与集体的良性互动关系。在经历了后现代语境下去中心、去等级化的狂欢之后,网络媒介掀起了一股经过现实洗练的反向力量和意愿,这也一定程度反映了当下人民群众的普遍心理现实。
如果仅仅保留造梦的功能和优势,今天的网络小说或许已经成为人工智能主导的大型网络游戏了。网络小说在叙事、语言等方面的演进、各级各地网络小说学会或网络作家协会的建立和管理、诸多网络文学研究的成果都一再表明,即便多种原因的聚合让网络小说与传统小说创作之间依然存在难以逾越的鸿沟,但网络小说在网络平台开疆拓土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向文学本体靠拢。从这一角度看,网络小说在乡土场域的这场“造梦升级”只是文学自然发展的题中应有之意,真正让人惊喜的是已经开始有网络小说主动争夺传统小说的阵地,为现实主义在网络文学领域的平稳落地进行勇敢的探索,以实现创作视野与阅读期待的双重满足。
争斤论两花花帽的《我的1979》虽然沿用了网络小说“重生+穿越”的结构模式,但当主人公李和回到1979年的家乡,面对家徒四壁的境况,对历史的些许了解成了他唯一的法宝,他的奋斗史和成功路就在于坚持不懈的实干和把握机遇的抉择。作者用高度的细部真实让李和的奋斗不再轻松写意,充斥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作为同类型作品中的佼佼者,阿耐的《大江东去》则更为出色,在引发读者深度讨论和思考的同时,还于2009年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改编的电视剧《大江大河》也成为现象级作品。作者用宋运辉、雷东宝、杨巡三位主人公的三种道路选择较好地还原和回望了改革开放以来的伟大历程,这种叙事方式突破了网络小说的一般叙事模式和框架,具有了能与优秀的传统文学作品一较长短的思想容量,其中对乡村知识分子问题、联产承包和村办企业艰难探索的展示,具有较强的时代意义和现实意义。这类作品已不仅是对新时期乡村剧变的想象性再现,而是用具有强烈代入感的方式与读者携手亲历改革开放的光辉历程,是对民族国家历史与文明的致敬。
网络小说作家对于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的践行值得赞扬,但不可否认的是,多数涉及乡土的现实主义网络小说作品依然水平有限,尚未完成网络小说与现实主义精神的完美融合。其一,它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运用了从乡村奋斗到都市商战的叙事框架,故事的前半段往往能够通过对艰苦奋斗的描写引发读者共鸣,后半段则又沦为网络商战小说的离奇想象,给人虎头蛇尾之感。其二,作者普遍将穿越、重生、商战、言情等网络小说常用的刺激性元素与现实素材糅合,有效地增加了现实主义素材的可读性,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现实主义精神的严肃性。对于这种现阶段较为流行的融合方式,短时间内还很难寻找到符合文学规律的超越性替代方案。其三,网络小说连载更新的生产方式限制了乡土网络文学作品应该具有的整体性和宏大布局,作品大多缺少必要的打磨过程,在思想深度和广度上难有建树。
事实上,在网络小说创作不断求新求变的过程中,乡土质素的渗透无疑为高度同质化、套路化的网络小说提供了新的思路,甚至提炼出故事与思想的独特魅力。尽管一些作品因网文程式化限定以及缺乏对农村生活的了解而呈现出粗粝浅显的质地,但作家们持续的创作热忱和路径突破,使得“网络”与“乡土”的有机融合值得期待。
【作者简介】房广莹,博士,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后,助理研究员。
(责任编辑 周 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