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孔多消失的黄蝴蝶

胡文捷

《百年孤独》是哥伦比亚作家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作品融入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宗教典故等因素，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展开居住于加勒比沿岸小镇马孔多的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兴衰。作品被称为“20世纪用西班牙文写作的最杰出的长篇小说之一”，于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我身边有不少朋友从中学时代起就开始读《百年孤独》，一直到如今大学毕业了，依旧没有读完，其中一个重大原因是这本书的主要人物总是起相同的名字，而且会在同一时间段交叠出场，以至于让人搞不懂这些阿尔卡蒂奥们、奥雷里亚诺们和阿玛兰妲们之间到底是什么辈分。

这本书讲述了布恩迪亚家族长达七代人的荣辱兴衰，贯穿百年，涉及到社会和家庭各个方面，甚至可以窥见拉丁美洲的历史缩影。从一个家族出发，展现了人类的爱恨与社会的动荡。而读这本书的最直接感悟，恐怕就是“魔幻现实”。第一次读这本书，常觉晦涩拗口，不仅因为其中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更因为它的故事并不是基于常态发生的：

家族七代人中贯穿着一位叫做梅尔基亚德斯的长者，他是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朋友，也是因为他，家族中开始有炼金术的传承，从第一代到第六代，每一代都有人研究梅尔基亚德斯曾经留下的羊皮卷，可是他们始终没能成功破解或者半途而废。而在第六代奥雷里亚诺发现家族的历史即将终结于此时，才终于解读出了这份羊皮卷。原来，早在百年前，梅尔基亚德斯就已经预测了这个家族接下来百年的一切历史，而且是“将一个世纪的日常琐碎集中在一起，令所有时间在同一瞬间发生”。

一切在故事开头已有定数，卷首的提要已彰显了一切：家族的第一个人被困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

在此基调下，故事自然荒诞与魔幻，可在这之中，又有一种诡异的真实，就像故事里的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说“时间这个机器散架了”，每一天都是星期一，这看上去荒诞，可是对于现代生活中过着相同循环的每一天的我们，不也是如此吗？

一百年，七代人，看似漫长，可在马尔克斯的描述下，却经常是弹指一挥间。而且，通过跨越几代人的族人的视角，人们发现在布恩迪亚家族人身上，时间不过是个圆圈。那些看上去荒诞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发生，渐渐变得真实起来，就像旁观了家族全部历史的庇拉尔·特尔内拉遇到家族最后一个男人时所顿悟的，“这个家族的历史不过是一系列不可改变的重复，若不是车轴在进程中不可避免地磨损，这旋转的车轮将永远滚动下去。”

这样的圆表现为一种无穷无尽的循环，比如，爱情与炼金术，总在时间里反复到来;布恩迪亚每一代男人都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家庭几经荣衰，总因女性的出现和回归重新获得生机;在秋海棠长廊上，一代一代人坐在那里度过漫长的岁月，连植物也经历着它的循环，从缝隙间开出小黄花，和一个世纪以前第一代乌尔苏拉在梅尔基亚德斯放假牙的杯中发现的花朵一个模样。

马尔克斯有着强大的把控故事的能力，每个人物都有他的开始和终局，有些是浓墨重彩，有些是寥寥几笔，但无论什么样的伏笔，全都会有妥善的安排。就像家族里最负盛名的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十七个私生子们在全世界范围内被追杀，只有一位叫做阿玛多的人逃脱，在两年多的流亡后，在读者们早已忘掉当初随口一提的这位“龙套”时，他突然在一个闷热的清晨出现在家族的居所前，要求得到庇护被拒绝后，被狗一样追着他跑遍半个世界的警察两枪毙命。

这样的伏线并非孤例，它经常出现在故事前端的某句漫不经心的描述里，又会在漫长的时间线中，突然从某个地方俏皮地出现，把一切圆合在一起，让我们直呼太妙。正如故事第一代夫妻担心自己近亲结婚的孩子会有猪尾巴，虽然在当时，这个担忧并没有发生，家族血脉强悍地延续了下去，可是在第六代时生下的孩子却有了猪尾巴，家族也像是終于得到了诅咒的应验，走向覆亡。

在漫长的百年中，他们见证了不同的历史阶段，马孔多的建立与吉普赛人的游荡、自由党与保守党的内战、香蕉公司时期和大屠杀等，可每个布恩迪亚家族人身上都有一个共性，也是这本书的核心——孤独。

最简单的孤独如同第六代奥雷里亚诺少时所经历的，被祖母禁闭在家中不得出门，因此是独自长大的孤独。

在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最后数十年中，他一直被绑在树上，无论经历着战争还是政权争夺，结婚还是死亡，都与他无关，他就在这棵树上死去，这是他的孤独结局;而他的妻子乌尔苏拉在他死后的漫长时间里，经常在这棵树下和亡夫交谈，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们重复循环、如此相像，被命运捉弄，这是她必须当一个旁观者的孤独。

特尔内拉母子之间，偶尔生活在一起，更像是“孤独的同伙”。

上校发动了战争，又为了求一场失败而发动另一场战争，对他来说，最好的朋友是刚死去的朋友，他自始至终都泯灭人性，不存在温情，没有家愁与乡愁，人生的最后几年不过是反复炼制小金鱼，直至走入死亡的坟墓，算是享受晚年的孤独特权。

死亡是孤独的，而在马尔克斯的笔下，连爱情都是孤独的，如雷娜塔穿越荒原，回归未曾来过的故土，疯狂想念着一个人，直至死亡之日也未再开口说话。

最终，贯穿故事全局的梅尔基亚德斯的灵魂都要消失了，再也不会伴随着家族的人，成为他们知识的良伴，他嘀咕着一百年前仍活着时所说的话：“我已经在新加坡的沙洲上死于热病。”从此，连灵魂也越走越远……

布恩迪亚家族的血脉里刻着的就是孤独二字，“同一血脉的两个孤独者之间的接近与友谊无涉，却有助于他们承受将两个人分离又联合的神秘孤独。”

也许，最后的孤独便是这个故事的结局：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属于命运的黄蝴蝶，终于还是飞到了故事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