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增长目标与城市全要素生产率
2021-11-17刘劭睿
刘 劭 睿
(吉林大学 经济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一、引 言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实现了高速增长,这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宏观调节与政策引导。地方政府在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除了对宏观经济发展方向做出明确指导之外,也会基于总量规划提出具体的经济增长目标。而在我国这种“政治集权、经济分权”的制度模式下,中央政府往往制定统一的政绩考核指标体系和官员任用制度,并按照该指标体系考核和选任地方政府官员[1-2]。在长期发展中,出于绩效考核的便利性等原因,我国逐渐形成了以GDP增长为主要指标的地方官员绩效考核和晋升激励模式,这也导致地方政府在制定具体经济增长目标的过程中,往往存在“层层加码”的现象[3]。在这种制度环境下,设定较高的经济增长目标成为地方官员证明自身能力与地方经济发展水平的重要参考指标。
在经济增长目标考核的锦标赛下,地方政府为了完成既定目标,往往会通过短期快速见效的投资拉动经济增长[4-6]。这种粗放式的增长模式虽然提高了经济增长速度,但不可避免地会影响经济高质量发展进程,而我国当前正处于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实施创新驱动发展的关键阶段,因此需要制定科学有效的经济增长目标,实现“保增长”与“促创新”的有机结合。在此背景下,地方政府应致力于促进创新驱动发展,将创新作为新的经济增长源泉,引导市场向创新驱动过渡,而不应仅为完成当期的经济增长目标,忽视创新对未来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引领作用。例如,徐现祥等基于省级数据研究发现,经济增长目标越高,经济发展质量越低[5];余泳泽等总结了经济增长目标的“硬约束”与“软约束”,发现经济增长目标的“硬约束”不利于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即地方政府制定经济增长目标采用“之上”“确保”“力争”等硬约束表述时,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7];王贤彬和陈春秀研究发现,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会抑制制造业全要素生产率提升[8]。由此看来,经济增长目标的设定至关重要,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会影响创新型经济发展,不利于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因此,地方政府需要制定适宜的经济增长目标,将经济增长目标的激励性与经济增长质量的有效性充分结合,才能提高生产效率,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
综上所述,现有研究对于经济增长目标如何影响全要素生产率有所涉及,主要包括经济增长目标约束程度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以及经济增长目标设定对经济增长质量和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但现有文献仍存在一些局限性,如鲜有文献直接考察市级层面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效果;同时,以往研究在作用机制分析中,对于经济增长目标影响政府创新偏好的考察不足。而且以往研究在异质性分析的考察中,未区分经济的发展阶段,忽视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影响的经济发展阶段异质性。此外,有效的创业活动能够激发经济活力,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对经济增长目标与全要素生产率的关系具有重要的调节效果,而以往研究并未涉及关于创业活动对经济增长目标影响城市全要素的调节效应探讨。鉴于以上存在的局限性,本文手工检索了2005—2016年我国265个城市的经济增长目标,实证分析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效果。
本文的边际贡献可能体现在以下几点:首先,研究视角上,不同于以往基于省级或企业层面的研究[5][9],本文从城市层面探讨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分别从扩张性投资、政府科教支出的视角考察了经济增长目标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中介机制,构建了经济增长目标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逻辑桥梁。其次,研究内容上,本文不仅分析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效果及其作用机制,同时进行了区域异质性、全要素生产率异质性以及经济发展阶段异质性分析。异质性分析能够发现更加细致的经济现象,如经济增长目标与全要素生产率并非完全对立,二者可以互相促进,共同发展。再次,本文还进一步考察了创业活跃度对经济增长目标影响全要素生产率的调节效应。上述研究内容能够为政府把握经济运行规律、科学有效地制定经济增长目标、规范地方政府行为以及未来制定经济发展政策提供理论依据与实践参考。最后,研究方法上,本文基于随机前沿分析方法测度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同时运用中介效应模型、分位数回归模型、调节效应模型等计量分析方法进行回归分析,多种分析方法的结合使得本文结论更为可靠,也丰富了本文的研究内容。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地方政府对辖区内经济增长具有重要作用[10-11],但“晋升锦标赛”驱使地方政府为完成经济增长目标而努力,引致了地方政府的短视行为[12-13],进一步造成了地方政府采取粗放发展的模式干预经济增长,违背了政府作为“创新引路人”的职能[14-15]。尽管在多数情况下地方经济可以实现既定的增长目标,但这种发展方式无益于经济高质量发展,甚至为经济发展带来负面影响[5]。如:纪祥裕和唐荣研究发现,地方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城市技术创新能力[16];余泳泽和潘妍认为,地方政府为完成经济增长目标,通常会选择投资基础设施的方式以确保增长目标的实现,促进了粗放式经济增长[17]。由此看来,不合理的经济增长目标促使地方政府通过短期快速见效的手段驱动经济增长,这种经济发展模式减缓了城市创新转型步伐,抑制了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不利于经济高质量发展。
在追求经济增长的过程中,由于投资具有见效快、风险低等特征,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地方政府促进经济增长的主要手段[18-19][6]。而创新具有高投入、高风险、高不确定性等特征,地方政府致力于创新发展可能无法达成既定的经济增长目标,导致“保增长”与“促创新”之间存在矛盾。同时,地方政府不仅自身倾向于进行扩张性投资,也会倾向于引导辖区内企业的扩张性投资。如曹春方等研究发现,出于政治关联的寻租激励,在地方政府面临“保增长”的压力时,国有企业会积极扩大投资,为地方政府“分忧”[20],经济增长压力也会导致民营企业过度投资[21-22]。邱穆青和白云霞进一步研究发现,地方政府为完成经济增长目标,会直接向当地企业表达政策意向,甚至直接要求企业增加投资[23]。由此看来,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会通过增加扩张性投资抑制创新活动开展,不利于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
而区域创新水平提升离不开政府参与。如Kleer研究发现,政府科技支出作为研发活动的直接补贴,对于企业缓解融资约束、降低研发成本具有重要的支持作用[24]。科技支出的确能够激发企业创新积极性,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25],但在经济增长目标的高压规定下,地方政府的科技支出可能会缩减。而企业的目标是追求利益最大化,技术创新带来的成本投入并不符合企业对利益最大化的追求,因此缺乏科技支持的企业也会倾向于进行短期投资扩张,而非致力于转型升级与技术进步[8]。此外,较高的经济增长目标不仅挤出了政府科技支出,也会挤出政府教育支出,抑制城市高等教育与科研机构的发展。教育支出对高等院校建设、科研机构发展均具有直接的促进作用,而降低教育支出不仅不利于高等院校与科研机构的研发创新活动,对人才培养也会产生不利影响,抑制城市高质量创新活动开展,不利于全要素生产率提升[26]。依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假说1:经济增长目标会抑制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
假说1.1:经济增长目标会通过增加扩张性投资,抑制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
假说1.2:经济增长目标会通过减少政府科教支出,抑制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
不同区位城市具有显著的地理位置、经济发展水平与资源禀赋差异。具体而言,我国东部地区凭借其优越的区位条件,在对外开放、资源配置以及开展创新活动时更具有优势。因此,东部地区的城市会率先进入转换经济增长动力、迈向创新发展的关键阶段。此时若地方政府仍设定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可能会不利于城市创新转型发展。即设定较高经济增长目标带来的“保增长”压力,会抑制东部地区城市创新发展的步伐,地方政府为完成经济增长目标倾向于重新选择投资驱动的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而我国中西部地区受到地理位置等因素制约,在经济发展水平与科技创新水平等方面与东部地区相比均存在较大差异。对于中西部地区而言,创新资源与要素等相对匮乏,创新发展的速度相对缓慢,经济增长主要依靠投资驱动。因此,在中西部地区,设定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会导致更大程度的投资驱动,而对创新发展的影响相对较弱,表现为在中西部地区城市,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弱于东部地区。
同时,经济基础与科技基础较完善的城市是引领创新发展的先驱力量,其全要素生产率发展水平也相对较高,而在此类城市,地方政府往往倾向于设定更高的经济增长目标,抑制城市创新发展的步伐,不利于城市深入推进创新发展,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据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假说2.1:经济增长目标对东部地区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强于中西部地区。
假说2.2:随着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水平的提升,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也越强。
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我国经济发展追求的核心目标也有所不同。2012年底召开的党的十八大明确提出“科技创新是提高社会生产力和综合国力的战略支撑,必须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强调要坚持走中国特色自主创新道路,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提出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新发展理念,这对于我国增强发展动力、破解发展难题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同时,在2005—2011年连续7年间,我国国家层面的经济增长目标均设定为8%,而在2012年,即党的十八大召开的当年,我国国家层面经济增长目标调整为7.5%。由此可以看出,党的十八大之后,我国政府更加注重创新对经济增长的驱动作用。因此,在党的十八大之后,我国将创新作为经济发展的核心驱动力,在此背景下,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不再显著。据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假说3:在党的十八大之后,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不再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
近年来,我国经济进入由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型的关键阶段。经济转型不仅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引导与支持,也离不开市场的关键作用,离不开优秀企业家通过开展高质量创业活动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27]。如李政和刘丰硕研究发现,创业活动可以提高经济活力,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28]。因此,创业活动作为经济运行的重要驱动力,能够将宏观经济与微观企业有机结合,促进经济由“单引擎”向“双引擎”转化。在面临经济增长压力时,企业家开展高质量的创业活动,可以弱化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生产率的抑制作用,缓解过高经济增长目标带来的创新抑制效应。因此,更好地释放创业活力,可以有效降低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29]。据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说:
假说4:在创业活跃度越高的城市,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越弱。
三、研究设计
(一)模型设定
本文设定如式(1)所示的面板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TFPit=α0+α1targetit+αjXjit+vi+ut+εit
(1)
式(1)中,TFPit为被解释变量,用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表示;targetit为核心解释变量,即经济增长目标,其回归系数α1及其显著性水平表示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效果;Xjit为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一系列特征变量;vi为时间虚拟变量,表示控制了时间固定效应;ut为个体虚拟变量,表示控制了个体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扰动项。
(二)变量与数据
城市全要素生产率。首先,关于生产函数的设定,本文参考Kumbhakar和Lovell[30]的做法,设定如式(2)所示的基于超越对数生产函数的随机前沿生产函数模型。
lnYit=β0+βklnKit+βllnLit+βtt+βkk(lnKit)2+βll(lnLit)2+βttt2+βkl(lnKit)(lnLit)+βkt(lnKit)t+βlt(lnLit)t+εit-uit
(2)
式(2)中,Yit表示实际GDP,Kit表示资本存量,Lit表示劳动力,εit为误差项,uit表示生产无效率项。
其次,本文采用永续盘存法估算资本存量,具体做法借鉴王雨飞和倪鹏飞的方法[31],计算公式如式(3)所示:
Kit=Ki,t-1(1-δt)+Iit/Pit
(3)
式(3)中,Kit为资本存量,Iit为固定资产投资总额,Pit为价格指数。受限于数据的可获得性,本文将省级层面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匹配至城市层面。δt表示折旧率,将折旧率设定为10.96%。
对于全要素生产率的分解和测算,本文将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定义为:
(4)
经济增长目标是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由于现有的统计数据未对城市经济增长目标进行统一披露,因此本文手工检索各城市各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整理得到2005—2016年城市层面经济增长目标,并参考刘淑琳等[6]的研究,取其对数值作为城市经济增长目标的测度值。
控制变量设定如下:1)外商投资水平。反映城市对外开放水平的重要指标是外商投资水平,高质量的外商直接投资会促进新技术及产品的引进,有利于地区创新水平提升,本文用外商直接投资占GDP的比重测度外商投资水平。2)科教规模。科教规模为全要素生产率提升提供了重要的人力资本保障,本文使用高等学校在校生人数占地区总人口比重测度科教规模。3)产业结构水平。产业结构的发展会影响城市创新驱动转型进度,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将有利于实现全要素生产率提升,本文用第二、第三产业生产总值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测度产业结构水平。4)金融发展水平。在开展创新活动的过程中,需要金融机构提供资金支持,缓解融资约束,本文用年末金融机构存贷款余额占GDP的比重测度金融发展水平。5)政府科技支持水平。单纯由市场配置创新资源会出现低效率甚至无效率的问题,需要政府参与创新活动,促进全要素生产率提升,本文用政府财政支出中科技支出所占比重衡量政府科技支持水平。上述数据皆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
本文样本为2005—2016年我国城市面板数据,在剔除样本缺失较为严重的城市后,剩余265个城市样本,各统计指标如表1所示。
表1 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分析
(一)基准回归与稳健性检验
首先,为了考察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本文对式(1)所示的面板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其中,回归(1)结果表明,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表明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一般来讲,全要素生产率越高的城市,更倾向于制定较高的经济增长目标,由此产生的双向因果关系会导致估计结果的偏误。为克服面板数据的双向因果关系,本文进一步考察了滞后一期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回归结果如表2回归(2)所示,从中可以看出,滞后一期经济增长目标仍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
其次,本文变换了生产函数进行稳健性检验。具体而言,将生产函数替换为柯布—道格拉斯形式的随机前沿生产函数,具体测算方法参考刘秉镰等的做法[33],并重新对式(1)进行回归,结果如表2回归(3)至回归(4)所示。回归(3)表明,经济增长目标的回归系数仍显著为负。克服双向因果关系之后的回归(4)结果同样保持稳健。
最后,本文变换了经济增长目标的测度方式。具体而言,借鉴周黎安等的研究思路[3],本文基于省级经济增长目标与城市经济增长目标的差异,测度了省市两级经济增长目标“层层加码”的程度,并进一步考察了“层层加码”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效果,结果如表2回归(5)与回归(6)所示。从中可以看出,经济增长目标的“层层加码”均在较高显著性水平下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证明了本文结论的稳健性。据此,本文认为,经济增长目标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验证了假说1。
表2 基准回归+稳健性检验
(二)中介机制分析
为了考察经济增长目标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机制,本文借鉴Baron和Kenny[34]等中介效应模型的构建思路,设定如式(5)至式(7)所示的中介效应回归模型:
TFPit=α0+α1targetit+αjXjit+vi+ut+εit
(5)
Medit=γ0+γ1targetit+γjXjit+vi+ut+εit
(6)
TFPit=δ0+δ1targetit+δ2Medit+δjXjit+vi+ut+εit
(7)
其中,式(5)考察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效果,其设定与式(1)相同。式(6)考察了经济增长目标对中介变量的影响,包括扩张性投资(Invest)与政府科教支出(T&E)两个方面。式(7)考察了经济增长目标和中介变量共同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若式(5)中α1显著,表明经济增长目标显著影响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进一步考察式(6)中的γ1与式(7)中的δ2。若γ1与δ2同时显著,表明经济增长目标会通过此中介变量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并且中介效应大小为γ1×δ2。与此同时,若式(7)中δ1依旧显著,表明中介变量为部分中介变量,即经济增长目标不仅会通过此中介变量间接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还会直接影响或者通过其他中介变量间接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若δ1不再显著,表明中介变量为完全中介变量,经济增长目标只会通过此中介变量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对于上述中介效应模型,本文同时使用Sobel检验以及Bootstrap检验考察其显著性。
首先,本文检验了扩张性投资(Invest)的作用机制。其中,扩张性投资用城市固定资产投资与城市总面积比值测度(单位:亿元/平方公里),回归结果如表3回归(1)至回归(3)所示。从回归(1)可以看出,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与前述结论相同。回归(2)显示,经济增长目标对扩张性投资的回归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正,表明经济增长目标显著促进了城市扩张性投资。回归(3)中,扩张性投资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表明扩张性投资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同时,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系数仍显著为负,表明扩张性投资是经济增长目标抑制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部分中介效应,其中介效应大小约为-0.074(-0.127×0.583),Sobel检验以及Bootstrap检验均通过了显著性水平考察,表明扩张性投资中介效应的存在。据此,本文证实了假说1.1。
其次,为进一步检验经济增长目标对政府科教支出(T&E)是否具有挤出效应,本文进一步将政府科教支出纳入中介效应模型进行分析。其中,政府科教支出用政府科技与教育支出占财政总支出的比重测度。回归(5)表明,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政府科教支出。进一步回归(6)显示,政府科教支出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正,经济增长目标的回归系数仍显著为负,证实了政府科教支出的部分中介效应,其中介效应大小约为-0.005(-0.023×0.200)。同时,Sobel检验以及Bootstrap检验均通过了显著性水平考察,表明政府科教支出中介效应的存在。据此,本文证实了假说1.2。
表3 中介机制分析
(三)异质性分析
1.城市区位异质性分析
为检验假说2.1,考察我国东部地区与中西部地区之间的城市区位差异是否导致经济增长目标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异质性,本文构建了城市区位虚拟变量,并设置了经济增长目标与城市区位异质性的交乘项,具体设定如式(8)所示:
TFPit=γ0+γ1targetit+γ2target×region+γjXjit+vi+ut+εit
(8)
式(8)中,region为城市区位虚拟变量,东部地区城市取值为1,中西部地区城市取值为0。经济增长目标与城市区位虚拟变量的交乘项回归系数γ2反映了经济增长目标对不同区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差异化影响。式(8)的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
表4中,回归(1)和回归(3)表明,无论在东部地区,还是在中西部地区,经济增长目标均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在作用方向上并无显著差异。根据回归(5)所示,交乘项的回归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负,表明相较于中西部地区,经济增长目标对东部地区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较强。据此,本文验证了假说2.1。
表4 城市区位异质性分析
2.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异质性分析
上述异质性分析表明,在东部地区,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具有更强的抑制作用。如前所述,之所以如此,可能是由于东部地区城市处于创新发展的关键阶段,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减缓了城市创新发展的步伐。因此,为进一步考察在全要素生产率水平较高的城市,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是否较强,即检验假说2.2是否成立,本文设定如式(9)所示的面板分位数回归模型:
Quantτ(TFPit)=β0+β1targetit+βjXjit+vi+ut+εit
(9)
式(9)中,Quantτ(TFPit)为不同分位点下对应的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水平。本文选择10%、30%、50%、70%、90%五个分位点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可以看出,在所有分位点上,经济增长目标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负,表明无论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水平高低,经济增长目标均会抑制全要素生产率提升。进一步观察各分位点的系数大小,发现随着分位点的提升,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不断增强。此外,本文进一步检验了所有分位点的系数是否相同,结果拒绝了所有分位点系数相同的原假设。依据上述分析,本文认为,随着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越强,验证了假说2.2。
表5 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异质性分析
3.经济发展阶段异质性分析
为进一步验证假说3,即党的十八大之后,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影响的异质性,本文将样本划分为2005—2012年以及2013—2016年两个阶段,分别考察在不同发展阶段,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效果。将不同经济发展阶段的样本带入式(1)进行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从中可以看出,在2005—2012年,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负,但在2013—2016年,即党的十八大之后,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系数不再显著,表明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因经济发展阶段不同而异。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经济增长目标与全要素生产率之间并非完全对立,政府完全有可能在完成经济增长目标的同时,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据此,本文验证了假说3。
表6 经济发展阶段异质性分析
(四)调节效应分析
前述结果表明,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而有效的创业活动可以完善资源配置[35],降低过高经济增长目标的负面效应,弱化经济增长目标的创新抑制作用。因此,本文进一步检验了在创业活跃度较高的城市,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差异化影响,即检验假说4是否成立。具体而言,本文加入创业活跃度作为控制变量,并同时纳入经济增长目标与创业活跃度的交乘项。其中,关于创业活跃度的测度,本文借鉴李政和刘丰硕[28]的做法,用城市私营和个体从业人员占地区就业总人数比重测度。具体设定如式(10)所示:
TFPit=α0+α1targetit+α2entit+α3entargetit+αjXit+vi+ut+εit
(10)
式(10)中,entit为创业活跃度,entargetit为创业活跃度与经济增长目标的交乘项,其回归系数α3反映创业活跃度对经济增长目标影响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调节效应,结果如表7所示。
在表7回归(1)中,经济增长目标的回归系数为负,表明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全要素生产率,这与前述结论相同。创业活跃度以及交乘项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这表明在创业活跃度越高的城市,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越弱。回归(2)在回归(1)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入了控制变量,结果保持不变。此外,为克服双向因果关系对估计结果造成的偏误,本文进一步对经济增长目标、创业活跃度以及二者的交乘项滞后一期处理并重新带入式(10)回归,结果如表7中回归(3)和回归(4)所示,也表明创业活跃度弱化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据此,本文证实了假说4。
表7 调节效应分析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基于2005—2016年我国265个城市面板数据,实证分析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并进行了机制分析与异质性分析,主要结论包括:(1)经济增长目标显著抑制了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2)中介机制分析表明,经济增长目标会通过增加扩张性投资与减少政府科教支出,抑制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提升;(3)城市区位异质性分析表明,在东部地区,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更强,而在中西部地区,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较弱。分位数回归结果表明,随着城市全要素生产率水平提升,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越强。经济发展阶段异质性分析表明,在党的十八大之后,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不再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4)本文进一步检验了创业活跃度的调节效应,结果表明,创业活跃度弱化了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效应,表现为在创业活跃度越高的城市,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越弱。
根据上述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第一,在我国经济高质量转型发展的过程中,地方政府应根据实际经济发展情况,制定适宜的经济增长目标,减少粗放式发展带来的创新低效问题,平衡好经济增长目标与全要素生产率之间的关系。同时,地方政府应避免在上级政府制定的经济增长目标基础上进行非理性“层层加码”,防止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充足的转型时间,缓解转型带来的阵痛感与紧迫感。
第二,改革政绩考核机制,尽量弱化GDP考核指标。地方政府应更加注重开展有关完善营商环境、培育市场等对于经济发展具有长期影响的活动。通过进一步优化城市创新环境,引导创新发展投资集聚,弱化扩张性投资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同时,地方政府应注重优化财政支出结构,提高科技支出与教育支出在财政总支出的比重,更大程度地支持城市高质量创新活动开展。
第三,在东部地区城市以及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经济基础与创新基础较好的城市,地方政府应充分利用创新资源优势,加快城市创新体系建设,降低经济增长目标的短期考核压力,加快城市创新发展步伐;对于中西部地区以及全要素生产率水平较低的城市,地方政府应避免长期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导致经济结构陷入“低端锁定”困境,应通过加大政府创新支持以及搭建创新服务平台等方式,建立与东部地区城市以及全要素生产率水平较高城市的创新研发交流中心,切实提高区域间研发创新活力,增强区域协同发展水平。同时,本文研究也发现,党的十八大之后,我国政府更加注重创新发展,此时经济增长目标对城市全要素生产率不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因此,我国未来的经济发展应更加突出创新这一核心目标,注重创新对经济增长的持续推动作用。
第四,注重创业型经济发展,激发优秀企业家精神。地方政府应通过政策引导、创新补贴与优惠政策等方式,鼓励开展高质量创新创业活动,充分调动区域创新创业激励,弱化过高的经济增长目标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为经济发展源源不断地注入新活力,为提升全要素生产率提供充足的增长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