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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窑洞

2021-11-14白鸿铎

躬耕 2021年10期
关键词:窑洞梯田

白鸿铎

我的老家坐落在塞北一个小山村,村子背靠大山,大山呈半圆形,大山脚下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梯田最低处就是村庄。村子最南端有一条水泥路,西边通往市里,东边通往镇里和县城,交通十分便利。水泥路的南边是一片比较平整的农田,农田的尽头是一条从东到西流淌的小河,小河在村西拐弯后向南流去。小河的南面也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梯田一直延伸到了南山的半山坡,与北山遥相呼应,尤其到了夏天,家乡的窑洞炊烟袅袅,南北山坡的庄稼绿油油一片一片,把小山村点缀得特别美丽。

村里五十多户人家二百多孔窑洞,谁家人口多、孩子多窑洞也就多,一户最少有两孔窑洞,有的一家好几代人住一排十多孔窑洞。家乡的窑洞是纯绿色建筑,窑洞的特点冬暖夏凉,干湿匀称,据说长期居住窑洞的人比较长寿。

山村空气清新,自然环境优美,生在窑洞,长在窑洞,小山村的窑洞里装满了我童年的记忆。

我家的窑洞紧挨山脚下最后一块梯田,窑洞的窑顶面稍微向南有点弧度,与梯田基本保持平行,之所以留有弧度是为了雨水能够顺畅流到院子里,遇到大雨不至于阴湿到窑洞内部。窑洞与窑洞顶部中间位置留有陶瓷做的水道,陶瓷烧制的水道一般呈黑色,有的窑洞顶部放置一口粗水道,也有的窑洞为了出水方便美观放置两口稍细点的水道。夏季大雨来临,窑洞顶部的雨水汇聚在水道,就像瀑布一样倾泻到院子里,再顺着院子的出水渠流到院外的旱井中(旱井是村民自建的井,专门用于储存雨水),既保护了窑洞不被雨水冲刷而塌陷,又为村民的牲畜和菜园储存了水源。

窑洞,分土窑洞、石窑洞和砖窑洞。土窑洞是很久以前家境比较贫困的村民在坚实的土墙上一锹一镐挖出来的,是人类比较原始的住穴,在没有土墙做支撑的地方建土窑洞时需要制作土砖。土砖是用木片做成长方形的模具,再把泥巴放到模具里制作成砖的模型,晾晒干后用土砖修建的窑洞也叫土窑洞,村里有几孔土窑洞由于年代久远现已塌陷。石窑洞是用山上坚实的石头建成,根基的石块有的重达百斤,窑洞比较结实,村里住的大都是以石窑洞为主,后来家庭条件优越的村民在修缮石窑洞时,为了好看在窑洞表面添加了一层红砖。

我家窑洞比较特殊,是土、石结构的窑洞。由于我家的窑洞背后紧靠着梯田,修建时窑洞背面无须石块,冬天别人家的窑洞需要生炉子保暖,我家冬天从来不用生炉子,只把火炕生着就不冷了。我家一共有八孔窑洞,有五孔窑洞是老祖爷生前建造留下来的,父亲说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另外三孔是父亲年轻时候建造的,父亲现在八十二岁,至今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听老父亲说,那时候没有机械设备,建窑洞的时候只有镐和铁锹,从梯田上用镐和铁锹垂直一镐一锹往下挖,一直挖到与地面平行,窑洞两边的根基还要再往深挖几米才行。建窑洞是家庭中的一件大事,不只全家人是劳力,左邻右舍的村民都来帮忙,因为那时候条件有限基本都靠手工,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建成。

父亲讲起建窑洞的事,感慨不已,所经历的苦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父亲说,爷爷生前有五孔窑洞四个孩子,大爹结婚后没几年就去当了兵,结婚时爷爷分给大爹两孔窑洞,大爹当兵后大妈和孩子一直住在那两孔窑洞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姑姑出嫁,二爹也快到结婚的年龄,轮到父亲结婚剩下的三孔窑洞根本不够住,此时父亲感觉到了住所危机。于是,父亲干完生产队的农活,利用中午和傍晚的时间到北山上背石块,准备建窑洞。那个年代唯一的交通工具驴车、马车属于大集体,属于公社,村民家根本没有。北山到家的距离有二里多地,那时候父亲十六七岁年轻气盛有力气,一中午能背五趟石头,来来回回要走二十里路,一次却只能背三块石头,有时候背上被石块蹭的一道道血印,但他从不叫苦喊痛。为了再建三孔窑洞,父亲利用饭前饭后的时间,足足背了三年石头,才筹齐了建窑洞所需的石块。三年时间,父亲不知道付出多少心血和汗水,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父亲结婚的时候,新窑洞已经建成。新建的窑洞紧挨旧窑洞,因地势的原因比原来的窑洞高出一米多,旧窑洞和新窑洞之间留有上窑头顶的石阶,石阶左右交错一直通到窑顶。因为生火炕,炕道里的烟火有时候上不去,这时就要上窑头顶用柴火引,才能把窑洞火炕里的烟引到烟囱中。为了方便上窑头顶,细心的父亲留了石阶梯。记得小时候经常登上石阶到窑头顶玩,窑头顶生长一种野生摘面面花,家里吃面条的时候,母亲常让我到窑头顶去采,过油后放到锅里煮出的面条特别的香。

我家窑洞多是因为人口多,那时候加上爷爷奶奶全家九口人。大爹当兵退伍后,安排到了呼和浩特市工作了,窑洞留给了父亲,二爹结婚几年后也在村里建了新窑洞,后来父亲怕我们兄弟三人长大结婚后窑洞不够住,走他背石建窑的老路,便把爷爷分给二爹的旧窑洞花七十元买了过来。那时候,父母俩人在生产队一天也挣不上五毛钱,最后问左邻右舍借了一部分,自己拿出一部分,问二爹赊了一部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七十元钱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的困难。

记忆中奶奶那时候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爷爷过世早,在我记忆中没有印象,可能那时候我只有三四岁记不清。我家人口虽然多,但是有劳动能力的只有父亲和母亲,爷爷奶奶岁数大几乎干不了什么农活,姐姐哥哥们都是上学的年龄,家中的所有苦力活都是父亲和母亲来承担。能帮父母分担苦力的也就是哥哥姐姐们放学后,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记忆中,窑洞里的大水缸每天都是满缸水,父母亲忙着农活和家里的营生,哥哥姐姐们放学后每天要到村西口的水井里挑水。全村人就一口吃水的井,井深十二丈,井口有一把辘轳,每家都有一根很长的井绳,井绳的一头系着一个用胶皮做的小水斗,把绳子另一头套在辘轳上,只要轻轻摇动就能拉上井里的水。四小斗水能装满一小铁桶,装满两铁桶水有七八十斤重,在回家的路上哥哥姐姐们轮流挑,由于年纪小挑的水重,水桶避免不了晃悠,水桶里的水一路上晃洒,回到家也就剩两半桶了。

窑洞隔几年就要修缮一次,窑洞内部的墙面都是用精土泥和麦皮加工而成,最后刷涂一层白泥,时间久了土泥皮就会掉落,露出黄土泥和石头,这时候就需要补上新泥土抹平,重新刷一层白土,干后就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了。住人的窑洞每年春节前都要用白土粉刷一次,粉刷过后家里显得十分亮堂。小时候每年春节前我都要帮父亲刷家、换窗户纸,虽然弄得满脸满身都是白泥,却乐此不疲。粉刷过窑洞,换上各种颜色的窗户纸,玻璃上再贴上图案各异红红的窗花,把窑洞装扮的特别好看,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放着鞭炮,年味十足。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父亲辛辛苦苦建起的窑洞,在我们姊妹五人成家立业后,最终荒废在村里。大哥十八岁的时候,当兵去了云南,姐姐们随后也相继出嫁,二哥不念书后去了外面忙活,最小的我在十九歲的时候也当兵去了部队,家中八间窑洞只剩下父母居住。后来,姥爷家的窑洞因下大雨塌陷,父母把姥爷和姥姥接到我们家住了几年后过世。时光荏苒,随着社会不断进步生活也越来越好,兄弟姊妹们先后在县城买了房子,接父母亲到县城居住,父亲说什么也不来,他说舍不得离开家中的八间窑洞,舍不得离开自己辛勤耕耘一辈子的土地,也不想上去连累孩子们。在父亲六十九岁的时候,姐夫给父亲在私人煤矿找了个看库的营生,并告诉父亲每月还有工资拿,一辈子没挣过工资的父亲有点心动,最后在家人的劝说下,父母亲搬家到了煤矿看库。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虽然离开窑洞离开了田地,库区院子外边的一片闲土地被父亲开垦出来,种上蔬菜,经常打电话让县城的子女去取自己种的菜。在库区待了两三年,父母亲便搬到了县城,从此彻底离开了窑洞。

去年秋天,我回到久别的山村,当我走进大门,满院杂草丛生,院中几棵老杨枝繁叶茂长高了许多,窑洞沧桑厚重展现在我眼前,往事涌上心头,儿时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让我感慨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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