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英秀堂”,七代承国粹
——京剧谭派艺术渊源
2021-11-14
“英秀堂”本是谭家在北京大外廊营胡同一号的老宅,近两百年里,在这个大家庭里七代人同操一业,乃名副其实的京剧世家。这一家族史亦是一部缩写的京剧史,京剧谭派艺术至今传承了七代人。其家风严谨,并没有因其后代承祖衣钵而姑息纵容,世纪百年震惊后世。我有幸拜在谭派第六代传人谭孝曾先生门下,跟从先生学习了多出佳作,以一种“泰山不弃壤石,江海不择细流”的思想理念欲将京剧谭派艺术不断发扬光大。
约1853 年,谭门第一代谭志道先生带全家顺江东下,至今已有近两百个春秋。如今,京剧谭门在中国京剧界仍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七代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坚守了近两百年,两百年的点点滴滴便浓缩成了一部京剧史。
谭门第一代谭志道先生,1808 年出生于湖北江夏谭家湾,1887年卒于京都,生平独喜汉调,工老旦兼演老生,多演老旦的一些悲剧,另其声音近似于“叫天鸟”,那种啼声甚高、甚哀,故得艺名“谭叫天”。是他与程长庚、余三胜等一道将徽汉调、昆腔、皮黄带到北京,使之日渐京化。另一方面的贡献是与余三胜、程长庚等,精心培育出一代宗师谭鑫培,被后世称为京剧艺术体系总代表。
谭门第二代谭鑫培先生,为京剧谭派老生创始人。1847年生于武昌江夏,1917年卒于京都。文武昆乱兼学,武戏《恶虎村》《翠屏山》等戏也甚是精彩,开辟了京剧文武老生的先河。学无常师,博采各家,集其大成,谭鑫培独道地将旦行声腔融入生行之中,既有黄钟大吕之气势,又有细腻醇厚之韵味,形成一派。上到皇亲贵胄下到市井百姓无不争相喜爱推赏。在当时菊坛更可谓无生不谭、无腔不谭。恰如梁启超先生所云: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廿纪哄如雷。前四大须生、后四大须生,包括海派京剧的代表周信芳生先都曾学谭、仿谭、发展谭,而后才逐步行成各自的艺术风格,行成各自的流派。谭鑫培还对京剧老生剧目的创编与整合也有着巨大的贡献,至今有百余部不朽佳作流传于世。如他将《失街亭》上场的唱段改为“一锤锣”上场后念“虎头引子”,即能表现出诸葛亮此时此地复杂的内心波动,又能显现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丞相厚重的身份。再比如他从汉剧中移植创编的《李陵碑》,京剧老生行当的第一段“反二黄”板式唱腔由此诞生。他还以一种删繁就简花千树的艺术理念修改和整编了《战太平》《群英会》《四郎探母》《定军山·阳平关》《奇冤报》《连环套》《打渔杀家》《桑园寄子》等诸多剧目。另外,他在剧本、声腔、伴奏、表演、化妆、服饰、盔帽、道具等方面大胆尝试创新,为京剧日后能成为国剧奠定了夯实基础。在艺术理念上他也无比超前,拍摄了中国第一部电影,灌制了中国京剧界最早的一批唱片,为后人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对于后辈的培养和提携上,谭鑫培也有具大的贡献,经他提携的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三位艺术大师,被后人誉为京剧界的“三大贤”。京剧大师谭鑫培把京剧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度,为国剧百年繁荣作出于卓越贡献。
谭门第三代谭小培先生生于1883 年,卒于1953 年。承父衣钵继承谭派艺术,是具有广德之人,牺牲自己、甘为子梯。早年变声曾到汇文学院学习德语,后嗓音恢复搭父同庆社演出,与其父亲同演《李陵碑》,台下台上真父子,在当时菊坛传为佳话。上世纪初,与杨小楼、尚小云、荀慧生(艺名白牡丹)赴沪演出,梨园史称“三小一白”。在1923 年至1932 之间分别在百代、胜利、高亭等唱片公司灌制了三十余张唱片,为后世研习谭派声腔艺术贡献了重要的力量和典范。在抗美援朝期间,他与萧长华、郝寿臣、华慧麟义务演出《法门寺》,并将全部劳务捐献出来购买飞机。上世纪20 年代师祖谭富英先生“出科”便与余叔岩先生共同为其“下挂”,全力以赴扶持谭富英先生,并且甘当绿叶,如《捉放曹》中的吕伯奢、《四郎探母》中的杨六郎等等,并有录音为证。新中国成立初期他被聘请为中国戏曲学院教授,毫无保留、不计名利地为新中国戏曲教育事业也做出了非凡贡献。上世纪50 年代初高祖谭小培先生身体已然不好,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让师祖谭富英先生参加抗美援朝慰问演出,结果这赴朝一别竟成父子二人一生的终别。写到此,晚辈我不禁有些伤感、叹惜之情。谭小培先生一生高瞻远瞩,致力于培养后代,为人坦诚、心系家国,有广博的胸襟。谭小培先生是伯乐式的严父,如此诸多之举,是谭门之幸、亦京剧之幸,更是我们后辈的学之楷模。
谭门第四代谭富英先生,1906 年生于京都,卒于1977 年。与马连良、杨宝森、奚啸伯三位大师齐名“四大须生”,原名谭豫升,12岁入富连成第三科学艺,改名谭富英,1935年在梅兰芳大师的再三动员下才正式挑班演戏,这样谦虚务实的做事风格是值得我们后辈永远学习的榜样。1933年他与雪艳琴先生合拍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四郎探母》,建国后与马连良、张君秋、裘盛戎、赵燕侠等艺术大师组建北京京剧团。上世纪中叶谭富英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又编演了许多新戏如《将相和》《正气歌》《文天祥》《应天求》《官渡之战》等,其作优质,传唱至今,被世人称为“新谭派”,并在同时期与萧长华、马连良、裘盛戎、袁世海等艺术大师合作拍摄彩色电影《群英会》。其中鲁肃头场的第一句台词,按照谭门本派的演法,应念成“剑气冲啸汉,文光射斗牛”,但是电影里却是“运筹除汗贼,参赞在东吴”,其原故是因当时拍摄电影期间萧长华、郝寿臣两位先生都参与其中。一是尊重他二位在富连成传教期间的教学成果,其二更是体现了师祖谭富英先生的厚仁宽德、恭敬礼让,并以大局为重的风范,为我们晚辈也树立了谦谦君子的大家风范。1962年为纪念梅兰芳大师逝世一周年,当时因身体原因已谢绝舞台一年多的他,为感念梅兰芳大师当年知遇之恩决定,在随身医生的保护下提携梅葆玖先生同演《红鬃烈马》一剧,这次演出也是他艺术生涯的最后谢幕。
谭门第五代谭元寿先生,生于1928年,原名谭寿颐,1938年入富连成第六科,改名为谭元寿。在谭元寿先生的从艺历程中可以用八个字概况“博学多师、集成一身”。1945年出科后由师祖谭富英先生安排拜在京剧文武老生李派创始人李少春先生门下学艺,同时不断向茹富兰先生请教,1949年后在上海长期演出,得到李宝奎先生的铺佐,同时编演新戏,并专门求教于高盛麟先生,学习《连环套》等戏。在特殊年代36 岁的谭元寿先生主演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并拍成电影,影响全国。在唱腔、身段、舞蹈、武打等方面将谭门本派的技法与杨派武生的走边和茹派武生把子的诸多精华,精巧地结合在革命现代戏里,将京剧原始的“刻板硬套”升华到了一种舞台时空与空间的貌离神合之美。无论在业内还是在业外都有非常高的评价。在日常的生活中师爷非常平易进人,我们徒孙无论什么时间去家里看他,老人家都是起身相迎,关心入微,这也正是谭门的人格魅力。
吾师谭孝曾先生,谭门第六代传人。1949 年出生于“英秀堂”老宅。1960 年考入北京戏曲学校,京剧大师马连良先生任校长后,又亲授《琼林宴》,能戏颇多。北京京剧院九大头牌之一,2015 年正值师爷谭元寿先生舞台生涯80 周年之际,在当今戏曲、文艺界各位老艺术家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再三动员下才打算开门收徒,如此谦逊务实的做事风格与师祖谭富英先生当年挑班演戏的故事如出一辙,这也正是谭门严谨求实的家风。近年来师父以年过古稀,仍处在恢复谭派传统剧目、培养青年人的第一线。如《摘樱会》《朱砂痣》《鼎盛春秋》等戏,为后人挖掘历史工程提供了重要的帮助。师娘阎桂祥女士,是京剧界旦角演员中的佼佼者,戏路之广,师祖谭富英先生在电视转播中见主演“阿庆嫂”甚是喜爱,亲自撮合,打破了“英秀堂”女眷不登台之旧制。
师兄正岩,为谭门第七代传人,先后毕业于北京戏曲学校、中国戏曲学院、第四届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近一个多世纪的传承,愿我们一同与师兄前行。
中国古代传统教育的核心就是“仁”和“礼”,无论是谭门的家传,还是这一出出传世之作,都形象地让我们后人知道何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道德与学艺两者看上去为不相近的两端,但是又密切联系在一起,若学有成就,必德才兼备。谭门传承七代近两百年,其原故太值得吾等晚辈深思,这一出出经典佳作也太值得我们后人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