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雀》:论后殖民主义视域下欲望的客体展示与变形
2021-11-14李鑫湲赵小达
李鑫湲 赵小达
(1.吉林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基础科学部,吉林 长春 130012;2.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红雀》上映于2018年,由美国20世纪福克斯公司制作并发行,影片根据小说改编,讲述了詹妮弗·劳伦斯饰演的俄罗斯间谍多米尼卡·叶戈罗娃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训练成为一名“麻雀”,之后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为了争夺自我命运的掌控权,成为一名双面间谍的故事。作为一部典型的好莱坞电影,影片不可避免地填充了大量的美国价值观,故事的背景放置于美苏冷战时期,电影中大量对苏联的社会氛围、政治环境、权力运作的描写,充满了胜利者的想象,影片中角色穿着、主角身份的转变、主角的心理变化等具有非常鲜明的后殖民主义霸权凝视的特点。在后殖民主义提出接近五十年后的今天,《红雀》的影像文本提供了非常真实且具有代表性的分析案例,研究也根据《红雀》的影像文本,对影片内含的西方中心主义特征做出论证和分析。
一、被霸权凝视的客体:充满矛盾性的女性角色
在对《红雀》影片内所涵盖的诸多隐喻和映射加以分析之前,有必要对《红雀》的大致情节做出梳理。《红雀》的女主角多米尼卡·叶戈罗娃原先是一位俄罗斯芭蕾舞团的首席女舞蹈演员,在一次演出受伤后,多米尼卡失去了工作,为了生存向克格勃情报处的叔叔寻求帮助,并且答应了色诱的工作,一步步受训成为一名“红雀”的故事。在影片长达两个小时十八分钟的时间里,导演将两段相对分裂的内容糅合进入同一剧情线路中——第一段即多米尼卡受训成为“红雀”的过程;第二段则是多米尼卡背叛苏联,成为一名双面间谍,并成功报复了当初训练她成为“红雀”的组织的故事。
在影片中,多米尼卡充分展示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冷静美丽的苏联女间谍的魅力。影片极尽能事地想要说服观众多米尼卡具备了一个传奇间谍的一切特点,但是又在后续的情节铺设上无一不消解了这种坚强的形象。这种前后相悖的设计实则是典型的欧洲中心主义价值观的一次投射。从角色的安排上看,多米尼卡无疑是一个专业、冷硬的间谍,然而从多米尼卡多次经历的困境来看,她并没有发挥她作为间谍的能力,更多的则成为一种美色的消费品。
影片的镜头事无巨细地表现了多米尼卡的高挑身材、漂色的浅金色头发,而不是用动作戏和计谋展示多米尼卡,从某方面说明,这种敌对势力的东方主义移情从影片开场就已经开始蔓延。多米尼卡既是一个有着具象身份的女性,同样又是作为苏联国家形象的投射:冷硬、神秘、致命、美艳等多重元素堆叠,展示的实际上是苏联在美国当前时代电影创作者们内心的某种潜意识的概念。
和越战时期出现的《西贡小姐》很像,在后殖民主义文化批评中,最常见的就是将边缘化的“他者”比喻为在社会性别中同样边缘化的女性。越战后大获成功的百老汇舞台剧《西贡小姐》中,越南被比作了任人欺凌的美丽舞女,当美国大兵离开越南时,舞女Kim等待情人拯救无望,只能在贫困和流言蜚语中自杀谢世。美国在这里被视为强悍且能够操纵女人命运的士兵,越南是离开了美国拯救便一蹶不振的弱女子,美越不再是侵略者和被侵略者,反而被美化成了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结合却真心相爱的男女。同样在《红雀》中,苏联也被比作了冷酷、肃杀且美艳的女间谍。这或许也解释了多米尼卡形象元素的堆叠和矛盾——她作为克格勃情报处副部长的侄女,却只能经由一个又一个身体引诱的计谋,刀头舔血活命。在严密的组织关系里,叔侄情分、母女关系、国家忠诚都被刻板印象塑造成了冷冰冰的工作和义务,人与人之间只有残酷的竞争、冷血的告密、无耻的背叛和利用——这无疑也是美国对冷战时期苏联的刻板印象。
影片对多米尼卡心理的展示并不多,因此,后半段她的背叛也显得格外站不住脚。她几乎是在能够选择背叛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她对美国CIA的信心来自对自由的渴望;而对苏联机关部门的恨意也显得毫无理由,电影试图用“私仇”来解释多米尼卡的愤恨,她对引导她成为间谍的叔叔、企图占她便宜的情报主管、意图侵犯她的军校学员抱持着一以贯之的恨意,这种“避免于侵害”的角色潜在动机,实质上也与《西贡小姐》如出一辙,影片的制作方显然将多米尼卡视作俄罗斯的土地,而管理和统治这片土地的权力者们,被比喻为肆意宣泄暴力和淫威的侵犯者。CIA则又成为浪漫的拯救者,他既同多米尼卡产生了恋情,又向多米尼卡提供了保护和自由。从《红雀》影视文本后的价值观,不难看出《红雀》在主题上流于庸俗和无稽,它几乎是男性对女性、强者对弱者、强势文化对边缘文化的一次臆想,是掌握文化霸权的主体对他者的一次凝视。
二、作为文化弱势方被解读的依据:文化的刻奇与猎奇
作为一部大投资制作的影片,《红雀》在服装、道具、布景等方面做得非常充分,影片摘取了大量俄罗斯元素,尝试还原电影的俄罗斯风味。如多米尼卡出场时舞伴穿着具有鲜明的东正教特色的芭蕾舞服装;又比如多米尼卡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她走进的酒店大厅充斥着苏联时期俄罗斯高档俱乐部;在第四军校时,全体灰蓝色制服和会议室里大张旗鼓地悬挂着苏联领导人的画像与飘扬的共产党党旗等。这些元素几乎都可以帮助观众第一眼识别故事的发生地,而过度装饰的布景场地和处处强调还原俄罗斯本土的氛围,无疑也是一种文化刻奇。
在布达佩斯的一段里,对东欧文化的猎奇也达到了顶峰,除了充满苏联特色的布景环境外,在情节上也出现了文化展现的多义性。多米尼卡的伙伴因为违反了组织规定,被克格勃杀手暗杀,斯蒂芬妮被杀死在浴缸里,她全身有无数伤口,充满了遭受拷问和虐杀的痕迹。但是《红雀》一反常态地没有去刻画这一惊悚场面,转而用非常典型的苏联杀手形象来替代凶残惊悚的镜头语言。克格勃杀手马多林脸色惨白、光头、穿一身皮衣,杀人工具是整容医生所用的各类手术刀和剥蔬菜皮的剃刀。马多林的形象接近于一个“非人”的造型,在随后的情节中,观众显然可以看到他是如何用钢丝绳威胁多米尼卡,又是如何用惊悚的手段尝试追杀有叛变嫌疑的女主角的。这种冷酷和完全灭绝了人性的特质使得马多林也脱离了一个常人角色的范畴,逐渐进驻到了文化猎奇的中心场域之中,马多林甚至不需要当着观众的面剥皮,非人感所带来的怪异和惊悚便可以给观众以震撼。而影片中冠以马多林的“最好的杀手”的称号,无疑是在暗示多米尼卡所在的间谍系统内对人的异化,而体系组织上下对马多林的认可,无疑是整个组织的扭曲和变形。
从形象上看,马多林与20世纪80年代末期西方知名的邪典电影《养鬼吃人》也形成了某种互文。《养鬼吃人》中苍白、光头、身穿紧身皮衣、热衷虐杀人类的赛贝斯与《红雀》中马多林的造型如出一辙。而值得注意的是,《养鬼吃人》的恶魔赛贝斯,是被一个魔法仪式召唤来到今日世界的鬼魂,这与西方世界对共产主义的印象不谋而合——苏军就曾经被直接称为“红色幽灵”,召唤就意味着牺牲或献祭,赛贝斯的生存需要人类的鲜血来浇筑,而力量则需要从人们被虐杀时的恐惧中提取,这显然也暗合了冷战末期西方社会对苏联褊狭的印象。马多林和赛贝斯形象的重合,实际上是影片对人们潜意识中威胁的一次影像显化。这种形象上的重叠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今天依旧未有改变,也足见欧洲中心主义的根深蒂固和苏联(俄罗斯)在民族文化心理上对西方长期的负面影响。
三、庞大的帝国与失落的个体:对弱势文化方身份意识的裁切
《红雀》是一部基于苏联文化背景产生的电影,那么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电影里的内容将会包含一定的文化视差。美国作为美苏冷战的胜利者,美国基于西方中心主义视野所描述的俄罗斯民族性就具有了可探讨的空间。在萨义德《东方主义》一书里提到了普世主义的欧洲(欧美)中心主义色彩。一方面,欧洲或“西方”的优越性是天经地义的;另一方面,西方以外的一切也就被视作理所当然低西方一等。在这种评价体系里,掌握了文化霸权的评价者们习惯性地将东方看成是低劣于西方的“他者”,这种现象在《红雀》之中比比皆是。
影片在多个细节处,都出现了对苏联文化的嘲弄和讽刺,如多米尼卡第一次讯问内特为什么加入CIA时,内特回答:“这总比卖轮胎有意思。”和多米尼卡迫于生存从事间谍工作显然截然相反。在影片多个情节里都提到,多米尼卡的亲叔叔将多米尼卡招募为“燕子”,“什么人会招募自己的亲侄女?”这个问题被问了四次,而多米尼卡的回答则是“因为忠诚于祖国”。在随后的情节里,观众可以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多米尼卡的叔叔的目的——在第四军校时,他有机会举荐其他学员参与诱捕美国CIA的活动,而他仍然选择了推荐多米尼卡,他在种种逼迫、引诱多米尼卡从事犯罪的活动中,显然获得了隐蔽的乐趣和快感。而正是这种非伦理的、非道德的快感,才是这一任务的根本动力。换言之,忠诚显然成为这位克格勃情报处负责人本我欲望的遮羞布。甚至在其后的情节里,这一忠诚的嘲弄还在继续,多米尼卡的叔叔被指为双重间谍,而陷害他的正是他隐藏的欲望的对象多米尼卡。
两重的转折,忠诚或亲情这种人类的美好情感,被一再消解,成为可笑乃至于无人相信的场面话。甚至在影片末尾,作为苏联情报高官的柯奇诺也被塑造成一位隐藏在苏联内部的双向间谍,他背叛的原因竟然是“向往自由”,这显然过度儿戏了角色行为的合理性,而将美国的主流价值观强加于剧中人物的意志上。至此影片中那些美苏对垒过程中,各国为利益争斗的谍战已经变成了一场美国式自由主义胜利的意淫。在影片内,苏联的不堪由内而外的,几乎无一可取之处,一定程度上看,《红雀》甚至比本文中提到的美苏冷战时期的《西贡小姐》《养鬼吃人》的价值观念更为保守。西方的普世价值观在这里成为一场胜利者改写历史的自我变化,这样的根本价值立意也使得《红雀》成为一部“四不像”电影,它既没有完成好莱坞爆米花电影的惊悚娱乐;也没有达成从文化根源探讨以苏联为背景的特殊人群的精神状态的严肃目的。《红雀》更像是美国基于历史各方面的一场胜利宣告,而这种褊狭的、丧失了公允的影像化展示,也展现了美国当前时代创作者们潜意识下作为西方中心主义者的自大和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