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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之上》:两极评论的背后

2021-11-14郭思文

电影文学 2021年17期
关键词:特拉小兰老张

郭思文

(俄罗斯人民友谊大学,俄罗斯 莫斯科 117198)

一、地域符号的彰显与失效

人们在赞美《悬崖之上》时往往伴随这样几个关键词:“超强的电影语言”“诗意的镜头”“漫天大雪的哈尔滨”。该片主创有意避开了几年前爆火的《风声》类谍战戏风格。《风声》的叙事空间主要在室内,《悬崖之上》的叙事空间以室外为主。如果说《风声》用压缩人物生存空间的方式把影片的压抑感渲染到极致,那么《悬崖之上》则用繁华又肃杀的哈尔滨街道、延绵不绝的大雪宣告了战斗环境的严酷,预示地下工作者行动如履薄冰,广阔的东北大地危机四伏。

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哈尔滨这个带有复杂意义的符号,在电影中并未得到生动全面的刻画。不可否认,影片中重现了布满霓虹灯和俄文标志的中央大街、著名的马迭尔宾馆、亚细亚电影院、商务书店等地标建筑,融入大雪元素,凸显了哈尔滨作为冰雪之城独特的地域风格,但这座城市中人民的生存状态、人民的精神面貌、民风民俗、普通人的民族气质都没有得到足够的表达。尤其在几场枪战情节中路上的行人几乎消失了,以至于我们看到的似乎只是一座城市冰冷的框架,而看不到它的血肉和灵魂。

20世纪上半叶的哈尔滨作为国际化都市,聚集了犹太、鞑靼、亚美尼亚、波兰、格鲁吉亚、乌克兰等众多外侨民族社区。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哈尔滨一方面是快速发展的国际化都市,另一方面由于外来文化入侵、民族文化被弱化;一方面上流社会纸醉金迷,另一方面底层百姓遭受歧视、饥寒交迫。相关细节曾在电视剧《悬崖》中有所展现,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享受着优越生活的外国人,而中国人常常要受到管控,就连食用大米也会立即因违反伪满洲国《米谷管理法》被捕。历史中的哈尔滨是一个充满隐喻的形象,它不仅象征着繁华、璀璨、进步、反抗,同时还代表压抑、屈辱、灾难。与之相比,电影中的哈尔滨则显得单调空洞,它显性的地域特征越得到彰显,隐性的文化特征就越失效。

影片中同样隐匿起来的还有本应与哈尔滨伪满警察厅呼应的权力机关:日本关东宪兵队、伪满保安局等。这些敌特机构负责伪满洲国的治安和反间谍工作,在特殊历史时期的哈尔滨发挥着不容小觑的作用,他们像笼罩在城市上空浓重的阴霾挥之不去,可《悬崖之上》中完全不见日本军巡逻的身影,追捕打斗的情节里也不曾有其他治安部门现身,这使剧情的真实性受到了质疑。既然影片是现实主义历史题材作品,它就无法脱离真实的社会历史而被观众讨论。只有艺术作品真实性与虚构性相统一,才能最大限度调动观众的情感。

更加深藏不露的还有“乌特拉”行动的重要指挥者,即四人小组的上级组织。关于组织如何突破重重困难联系小兰、周乙,王子阳如何获救,对任务的失败和成功如何做出总结,组织被叛徒谢子荣出卖遭到毁灭性破坏后如何重建等关键问题都没有阐释。由此,“乌特拉”行动也变成了极其虚无的存在。

显然,影片想要展现的不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哈尔滨的社会生活全景,也并非关照敌我斗争的各条战线,而只是聚焦在以高彬为首的警察厅特务科与潜伏的周乙,以及对行动小组的“围剿”与反“围剿”上。也许导演是想通过出卖、设陷、破局、追逃、寻亲、审讯、自杀、暗杀等情节暗示观众,以上种种不过是地下工作所遭遇的冰山一角,“乌特拉”行动不过是通向黎明之路的一个台阶,更严峻、更残酷、更复杂的斗争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影片中未呈现的地方。影片中的留白让故事过于简化,但这也能够激发人们更多的遐想和对历史的追问,“让观众自己填空以创造独特的审美艺术效果”。

二、人性的压抑与闪光

电影《悬崖之上》中周乙和高彬两位主角的人物设置基本与电视剧版《悬崖》一致,因此,对于熟悉电视剧版的观众来说,周乙的间谍身份和结局是已知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故事的悬疑性,对未看过电视剧版但对悬疑情节有高度期待的人来说,影片采用的半全知视角叙事方式也没能给予观众良好的观感,故事的套路和“逻辑漏洞”被谍战迷们所诟病。

《悬崖之上》蕴含大部分主旋律谍战影视作品都具备的元素:爱情、亲情、革命情、悬疑、权谋、信仰、牺牲、暴力。以周乙为中心的故事线尤其反映了谍战剧的常见套路:危机的展开——叛徒出卖,危机的化解——“嫁祸同事”,危机的深化——营救被捕同志,危机的再次化解——同志成功获救或放弃被救而牺牲。这些情节早在《潜伏》《悬崖》《黎明之前》等热剧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周乙的故事线没有给观众带来多大惊喜,甚至成为引发观众争议的源头。由于周乙线和其他线索被着墨过多,在许多观众审美期待中处于绝对中心地位的“乌特拉”行动没有详细展开,于是沦为谍战迷口中“失效的麦高芬”。事实上,从希区柯克本人对麦高芬的解释中可以确认,麦高芬作为主角们共同追逐的东西,它只对影片人物极为重要,而对故事叙述者而言没有意义,也就是说,其存在本身就是极具抽象性和虚空性的。希区柯克直言,“逻辑学家想在麦高芬中寻找真相是毫无意义的”。因此,“乌特拉”行动可以说完全起到了麦高芬的作用。归根结底,影片没能满足谍战迷的期待与麦高芬的设置无关,而与电影的叙事方式、人物的刻画、情节的真实性和合理化有关。

老张寻子的情节就引发了激烈的讨论。该情节与电视剧《悬崖》的结尾可谓如出一辙,剧中本已脱身的周乙为了解救孩子主动投入敌人的陷阱,最终以自己的牺牲换取了战友和孩子的生命。它们的区别在于,电影中老张的寻子行为是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进行的,这直接加速了四人组行动失败,而电视剧中周乙的救子行为是在任务完成后撤退时发生的,并不影响大局。部分观众对老张寻子情节的合理性产生了质疑,认为老张成熟理智的人设没有一以贯之。另一部分观众群体则表示电影的“逻辑漏洞”可以得到合理化的解释,认为该情节证明了革命者也有软肋,认为这是人性的闪光。

不难发现,影片推翻了“禁欲主义”的价值观,向我们展现了特工作为普通人的本能和欲望。除了寻子情节,楚良在火车上看到小兰被特务带走后的失控,小兰对老张说的那句令人出戏的“我给你炖排骨”,王郁、楚良等人在洋房中享用美酒佳肴,仿佛都在暗示观众:主角们并非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观众没有苛责老张不理性的举动,反而能理解其作为父亲的寻子本能,这反映了当下社会对主旋律谍战电影的审美变化,人们更期待在文艺作品中看到英雄人物的平凡一面,他们的伟大功绩早已为人熟悉,而他们的平凡、他们中每个人的独特性格、内心世界能给人以新的触动。值得深思的还有影片结尾,周乙收回小兰的毒药,表示希望她活着看到天亮,并解释道:老张、楚良勇敢战斗,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他们没有被捕,没有被敌人折磨。周乙的这番话一方面可以看作是上级对小兰的保护和期许,对全面胜利的期盼,对信仰的矢志不渝,对自我牺牲精神的敬佩;另一方面可以看作是周乙对自尽行为的否定,该观点在他试图抠出楚良吞服的毒药的长镜头中也有明显体现。对周乙来说,也许只要活着就有生存和反抗的希望,而自杀是反人性的。

影片中与人性的张扬相对立的是人性的压抑。老张被捕后经历百般折磨也没有出卖战友,在脱险无望的情况下,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周乙,自己再次选择死亡;楚良协助王郁逃离敌人的追逐,身受重伤的他向周乙射出能够为对方洗清嫌疑的一枪后吞药自尽。求生的本能被坚定的信仰、深刻的革命情谊牢牢地压制了,在需要做出生死抉择时,主人公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和畏惧,这与故事开篇谢子荣在行刑前叛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三、两性角色的平衡与失衡

“乌特拉”行动组由两位男性和两位女性特工组成,老张和王郁是结婚多年的夫妻,楚良和小兰是恋人。在行动前两对恋人交叉组队,一位成熟的特工与一位年轻特工搭配成队,构成了新的男女组合。这种设定使主要角色在性别上达到了高度的和谐。行动前期,老张和王郁在各自小组中发挥指挥作用,在面对突发的险情时,他们表现出成熟特工的冷静、果断、默契和领导能力,楚良和小兰两位稍显稚嫩的组员则充当辅助角色,影片随后以两个小组的行动为平行线索展开描写。到了行动后期,老张被捕入狱,小兰在察觉到异样后成功脱险,等待与上级联系。楚良在与王郁出逃的过程中受伤而放弃自救,为王郁摆脱敌人追捕赢得时间,随后陷入包围而自尽,至此两组各剩一名成员,在角色设置上再次达到了平衡。王郁获救后丧失行动力,周乙和小兰组成了最终的行动组合。

从影片中的另外几处细节可以发现,导演在极力营造两性在地下工作中的平衡。比如,小兰藏枪配合老张消灭特务的情节,让观众在影片伊始就感受到年轻女特工的机智果敢,这与她单纯柔弱的外貌形成巨大的反差。影片中期速记密码的情节又为小兰这一角色增添了新的闪光点,但当观众认为小兰作为“乌特拉”行动组唯一有效成员需要独自战斗时,接下来的剧情显然没能满足观众的期待,小兰的成长线消失了。

可以想象,在失去爱人、领导、战友的艰难关头,小兰也许经历了情感上的崩溃绝望,也许有过行动上的迷茫,也许躲过了无数次的搜捕,积累了作战经验,最终协助组织完成了任务。然而影片后期既没有充分描写小兰所遭遇的外部世界,也没有刻画其内心世界的变化。影片表面上营造了两性人物平衡的效果,但对年轻女特工形象的刻画是生硬的、不连续的,以至于给观众一种不得不交代一下小兰出场作用的勉强感。女性心理刻画在王郁身上得到了一定的弥补,主要体现在她得知丈夫被捕后的哭泣,和与失散多年的儿女重逢的场景中,这两处情节反映了王郁不仅是一名特工,也是一位平凡的妻子和母亲。

影片对老张和楚良两位男性角色的塑造要丰满得多。老张是贯穿整部电影的灵魂人物,他的每一次行动都是将剧情推向高潮的加速器。与妻子无声的分别、识破“老冯”、向组员传递信息、买书、寻子、被捕、获救、托孤、被枪决,这些情节完整生动地勾勒出一位地下工作者形象,同时展现了他作为领导、战友、丈夫和父亲的不同性格侧面。在人物塑造上,楚良虽然戏份不多,但他的成长变化也是清晰可见的,从初出茅庐的青涩,轻信特务导致小兰暴露,到与王郁配合将计就计寻找突破口,为“乌特拉”小组保存实力而牺牲。楚良从一个经验不足、行事冲动的青年,迅速成长为与队友配合默契、同敌人耐心周旋的特工。

对比之下,我们几乎看不到女性角色独立的个性和成长的脉络,影片中的女性常常处于被询问、被召唤、被拯救和被关爱的位置。最为明显的是,影片开头和结尾老张和周乙分别询问小兰,“你知道‘乌特拉’是什么意思吗”,小兰答道,“在俄语里是黎明的意思”。行动初期老张在黑夜中的询问给了小兰鼓励和信心;行动结束后周乙在阳光下的询问坚定了小兰迎接黎明的信念。更具戏剧性的是,当小兰问到老张和楚良是怎么牺牲的时,周乙回答,“他们没有被捕,没有受折磨”,这使小兰丧失了最后的可以接受洗礼和自我成长的机会。小兰自始至终都被男性呵护着、召唤着,她的大多行动都是在老张和楚良的指导下完成的,张、楚牺牲后,周乙继续带领小兰完成了乌特拉行动,为王郁找回了孩子,周乙以终极拯救者的姿态为故事画上了句号。影片中两性人物布局看似平衡,实际上没有脱离以男性角色为中心的叙事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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