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文心雕龙》中“通变”理论
2021-11-14
(曲阜师范大学 山东 曲阜 273100)
纵观《文心雕龙》全书,“通变”的思想是刘勰着重强调的思想之一,同时它贯穿了全书,诸如“文之枢纽”《辨骚第五》中提到的“变乎骚”,“论文叙笔”《诠赋第八》中谈论的“触兴致情,因变取会”,再如“割情析采”《物色第四十六》中提到的“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和“怊怅知音”《知音第四十八》中讲述的“三观通变”,都体现了刘勰“通变”的重要精神,为了阐述这一理论,刘勰专作《通变第二十九》,开篇就提到,“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
在笔者看来,“通变”二字需要拆分来理解。何为“通”,“通”就是要“征圣”,要“宗经”,何为“变”,“变”就是要“数酌新声”,那么“通变”,最后就会“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一、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
在刘勰看来,无论文学怎样发展,都应该有其固定不变的常规,从广义的方面来讲,这个常规可以追溯到我们刚刚提到的“圣”和“经”,是先人为我们留下来的范本,当然,其归根结底,是《原道第一》篇中为我们提到的“道”,篇幅有限,在此我们不讨论“道”的各家之言,总之,刘勰的“文道观”将道家尊崇的“天道”与儒家尊崇的“人道”相结合,主张文章应该遵循自然,不应过分雕琢。纪昀对此的评价是“首揭文体之尊,所以截断众流”,这应当就是刘勰认为的“通”,即“不能变”。
那么在狭义的范围说,刘勰提出,“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此处的“名理”,大抵可以将其理解为“释名以章义”“敷理以举统”中的“名”与“理”,也就是说文体的名称以及其内在的特质和规范,这些相当于文学的传统,也是“不能变”,但我们必须知道,这里的“不能变”并不是教条的“完全不变”,而是有其固定的根本,即后面所说的“相因”二字,这其实也是各文体之所以是各文体的原因,在刘勰看来,无论作者用哪一种文体进行创作,都必须遵循这文体本身的既定规则,这也就是篇末所说“参古定法”。
由此我们便可以看出,广义的“通”是要“通”内容,狭义的“通”是要“通”形式,内容和形式相结合,既要学习前人“道”的精神,也要学习前人所留下来的文体,我们不能随意摒弃传统的精髓,更不能想怎么创作就怎么创作,文体的规律要不断因袭,也就是说“体必资于故实”,同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借鉴模仿前人的作品,文体是骨骼,文辞是筋肉,“变”则可是服饰装扮,但传统下形成的“常体”是应当持续遵循的。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刘勰的观念中,“通”是第一位的,是创作的基础与前提,即在他看来,遵循文体规范进行创作,是文学创作的根本。
二、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
在刘勰看来,文学如果想要获得长足的进步,在承袭前人的同时,必须要挖掘新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变”,即发展。《通变第二十九》指出“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在“名理相因”之外还有“文辞气力”,前者需要“通”,后者则需要“变”,同一种文体,作者不同,哪怕写的是同一件事情,那么写出来的效果也必然是不一样的,否则从古至今,千篇一律,文学就没有办法获得进步和发展。之所以会有这种不同,是因为文学作品中必然带有作者本身的印记,有其独特的个性与风格,而这种独特性并不能从“有常”的“名理”中体现出来,只能通过“文辞气力”进行表现。时代不同,作者不同,题材内容也不会全然相同,表现出的“文辞气力”也就不一样,这是“变”的精髓,也就是作品的独创性。
但“文辞气力”的“变”,也不是随意的,它依托于作者的才情,也就是刘勰所说的“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为文的两个要义,“通”是基础,“变”是新生,因此刘勰提出“数必酌于新声”的理论主张,但这并不意味着要一味求“变”,如果为了迎合“变”而书写一些奇怪的主张,这就和刘勰的主张背道而驰了。
刘勰的“新声”是指依靠变化无穷的作者自身的新意或新辞来完成,从而呈现真正的创新面貌,这即是风气之先的“新声”。但“新声”绝非凭空的创新,只有把握“文之体有常”,才能得到“变文之数”,即从传统来把握文体之“常”,再求创新与新变。
看同一外物,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角度,所谓“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文学存在的价值,在于将自己看到的角度分享出来,获得审美情感一致的人的共鸣,构思是世界对作者的激发,立言是作者对世界的回馈,正如刘勰《物色》赞曰“情往似赠,兴来如答”,二者的交流便是成文的过程,这一过程不可能剔除掉情性的参与,因为外物成为意象的唯一标准,在于有人能从它之上获得审美体验,而审美体验正是建立在审美者独特的情性之上,情性能够影响意象的生成,意象同样影响情性的塑造,《物色》篇有言“情以物迁”,刘勰举《诗经》的例子,《诗经》中写景物,寥寥数字,情态毕现,所描写的看上去是景物原有的模样,但细细想来,却是人在看到它们时内心升腾起的情感。景物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化,未变之时也因着“思无定检”而在文章中展现出不同的情貌,所谓“物色尽而情有余”,将独特的情性加诸于物色之上,即使物色看尽,情思也会让人品味无穷,这是通变的精髓,景情交融,外物俨然已经化作审美主体心中的意象,它不再单单是没有情感的物体,而是寄托了作家的情思,由于作家情性的不同,意象所表达的情感自然也有所不同。
三、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在上文中,我们已经分别论述了刘勰关于“通”和“变”的主张,那么,如何将“通变”结合起来,使得作文如“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最终可以“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呢?
从哲学角度来看,“通”和“变”是辩证统一的,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只有在鉴古中求创新,才能够得到满意的作品。
纵观整部《文心雕龙》,明显可以看出,刘勰认为“通”更为重要,但他又没有抛弃“变”,而是将其限定在“文辞气力”中,持肯定的态度,指出“变”必须有具体范围。这个范围,就是“参古定法”,按照已经存在的体制来制定规则,并以此为基础进行完善和改进,继而才可以寻求奇特的变革。刘勰称这种方式为“确乎正式”,在它看来,文辞的变化无穷,新奇的作品不断出现,如何写出一篇好的文章,如何判断一篇文章的好坏,就要依靠原定的规则,这才是可靠的“通变”之术。想要“望今制奇”,必须“参古定法”,这样才能保证“变”的规律性、持久性,不至于后期乏力,让人看不明白。事实上,无论文章如何发展,以“变”求其新则可久,以“通”沿其律则不乏。在“望今制奇”的同时,一定不能忽略了“参古定法”。
《文心雕龙》中有言:“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在刘勰看来,楚汉以后的文学渐渐失去了独特的味道,究其原因,正是由于“竞今疏古”,只有变革而没有因袭,而到了汉代,赋的发展却呈现出了模仿的趋势,有因袭而无变革,同样也是不可行的,因此刘勰引出自己的主张,要将因袭和变革结合起来,这才是一篇文章成功的主要原因,所以“通变”并不是指“通”或者“变”,而是二者的有机结合,缺一不可。
文学是从历史不断沿袭而来,我们无法切割传统而单纯定义文学,文体是“常”,是定量,是历史,把握文体的根本,才能进行变。所谓“望今制奇”而得“变文之数”,在刘勰看来,创新的前提是要扎扎实实弄明白前人的传统,同时要处理好“常”和“变”的关系,也即“通”与“变”、“因”与“革”的关系,“参古定法”是基础,是根本。
即“变”是以“通”为前提。不仅在《通变第二十九》篇里刘勰曾表示文章要“参古定法”,在其他篇中也有所涉及,例如《风骨第二十八》篇也说到:“若夫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莩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刘勰认为,虽然“奇”和“新”十分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新而不乱”“奇而不黩”,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作者辨析文体的不同,唯有如此,方能通古今之变。再如《体性第二十七》篇中,强调“童子雕琢,必先雅制”,只有“摹体以定习”,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综上而言,在刘勰看来,文学想要发展,就必须遵循“日新其业”的规律,要“通”过往,才能“变”今朝,继而使文学长足地发展下去。
注释:
①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M].天津:新懋印书馆,1925.4.
②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727.
③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35.
④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694.
⑤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715.
⑥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19.
⑦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19.
⑧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21.
⑨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19.
⑩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21.
⑪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19.
⑫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20.
⑬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20.
⑭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14.
⑮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06.
⑯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