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象征·认同
——电影《骨妹》的三重叙事
2021-11-14刘家麟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刘家麟(广州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随着粤港澳大湾区的文化建设发展以及“人文湾区”口号的提出,澳门电影在本土表达和自我身份建构上提出了新要求和新挑战。《骨妹》是澳门导演徐欣羡于2016年创作拍摄的小人物题材电影,影片通过回忆叙事方式讲述了两位骨妹(诗诗与灵灵)之间的悲欢离合以及超越友情的爱恋,其中现实和回忆的交叉也揭示了澳门在回归前后所经历的各种变化。在人物的塑造中,她们都是底层小人物的典型代表,身份低微,以在“骨场”提供按摩服务为生,外表看似坚强但实际上无依无靠。该影片承载了丰富的大众记忆,反映澳门回归前后社会变迁的同时,还展现了当时社会底层人物与外部世界的抗争;影片选择很多具有承载意义的象征体,并通过丰富的景别、色调、构图等视觉符号来表现其隐喻意旨;徐欣羡以女性的眼光细腻地捕捉女同性恋者之间的情感与依恋,两位女主人公最终达成对女同身份认同的结局则彰显了人文关怀。因此,文章从记忆、象征和认同三个方面来分析《骨妹》的叙事特征。
一、记忆——社会变迁与个人英雄
文化记忆是对久远过去的一种集体理解和集体建构,反映了人们对自我身份的认识与反思。《骨妹》在形式上摒弃了过去小人物影视叙事模式的三种主流形式,没有精英自居者的居高临下叙事,也没有悲天悯人者的情感叙事,更没有愤世嫉俗者的深恶痛绝叙事,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为观众再现了诗诗与灵灵昔日生活的点点滴滴。在这些回忆中,蕴含着澳门社会发展中丰富的大众记忆,澳门情怀也在不同的小人物形象中得以寄托和体现。
(一)小人物与澳门记忆
影视作品的故事多是生活经验与社会意识的呈现,影视叙事扎根于社会的土壤才有营养,人物塑造顺应社会历史的发展才有意义。在《骨妹》中,人们记住的不仅是诗诗和灵灵等小人物形象,还有这些形象背后所反映的澳门社会的缩影。灵灵赶走诗诗的那天正好是澳门回归的日子,大街小巷挤满了拿着澳门行政区旗和中国国旗的人群,他们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为澳门回归做零点计时;在按摩店中,形形色色的客人提出像“摸身体”和“除火”等各种变态要求,骨妹之间为了抢客人在暗地里钩心斗角,这些都是回归前后充斥着快速消费的澳门社会在动荡时局下的一个缩影。这些特殊的故事背景和场景很容易被社会大众所辨识,它们蕴含着叙述者与观众之间对澳门共有的社会意识。
《骨妹》以两位骨妹的悲欢离合及爱恋情愫为线索将底层人物的生活细节展现了出来,以小人物映射澳门社会的百态与变迁。诗诗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到澳门约见肥华的时候,脱口而出的是她们曾经常去的老店都已经没有了;当诗诗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富丽堂皇的城市,眼神中透露着一丝陌生;而当诗诗还来不及惊讶于这些变化时,她发现自己昔日要好的姐妹之间也因为一些误会而相互排斥,于是痛心疾首,说道:“我在这里出生,这里长大,现在的澳门我已经不认识了。”这些细节和对话,体现了这份变迁不仅是城市,还有人心。
(二)小人物与个人英雄叙事
英雄是一种立足现实又指向未来的愿望理想和行动力量的化身。影视作品的英雄叙事,包含着社会英雄层面和个人英雄层面。《骨妹》将英雄记忆作为“个人个体”进行呈现,赋予帮助他人及奉献自己等细小温暖行为以英雄行为的内涵,不动声色地展现着这几位澳门社会底层人物与外部世界的抗争。影片中,“8”号与抢她客人的骨妹发生争执后打了起来,四位姐妹团中的其他三位(灵灵、诗诗和“38”号骨妹)见状后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事后在丽姐问责的时候,灵灵为了保护姐妹团的其他成员将罚单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然而社会是残酷的,即使是坚强的灵灵,也终究还是一个出身卑微且无依无靠的女孩,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平时大大咧咧的灵灵此时也没了主意,面露难色并有一些害怕,但诗诗默默的陪伴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使得灵灵有了生下孩子的勇气。而在高潮部分,当灵灵得知有个台湾的小伙追求诗诗的时候,为了不让诗诗再跟着自己面对各种指点,用欺骗、气话等狠心的方式逼诗诗走开,决定一个人面对接下来不可预测的颠簸生活。影片中,这些小人物并没有表现出愤世嫉俗的言语和举动,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她们的奉献和牺牲在无形之中使观众感动并产生共鸣,从而巧妙地完成了影片的个人英雄叙事。
二、象征——意义创造与镜头隐喻
象征不同于符号指称,是一种自觉的审美创造。在表现主义时代,导演们更加注重在不影响视像真实的前提下隐含着更深层的意味。《骨妹》的故事情节是感性、直观的,但内涵也是丰富和深刻的。影片中出现的场景空间、重要人物、画面色彩甚至小物件,一方面体现出自己本身的感性特征,一方面总会有所暗示,展示出其所代表或所隐含的深层寓意。
(一)《骨妹》中的象征体意义
象征体通过清晰明确的表层意义和模糊隐约的深层意义,能充分调动起观众的审美创造力,促使观众积极地解读并参与象征体意义的建构。在影片中,导演为了体现这些小人物的形象选择了很多具有承载意义的象征体,它们看似是感性的、具体的,实则充满理性的观念和感情。在《骨妹》中,“18”号和“19”号是灵灵和诗诗在按摩店上钟的号码。诗诗在灵灵的传授和帮助下正式得到了按摩店的工作,并有了选择号码牌的权力,她在得知灵灵的号码是“18”后,果断选择了排在“18”号后面的“19”号。“18”“19”原本就是相连的数字,诗诗的选择暗示着自己甘愿跟在灵灵的身后,而从剧情而言,相连的号码选择也是两位十八九岁的青春花季少女相恋的开端;公园里的长椅,是灵灵为诗诗庆祝生日的时候,两个人选择的承载她们内心小秘密的信物。她们将彼此想要说的话刻在椅子的下面,寄托着两个女孩的真挚感情,也象征着她们爱恋的高潮;而面包摊,是诗诗和灵灵平时喜欢去的地方,面包的美味让她们俩对这个摊子有着独特的情感。多年后灵灵去世,诗诗承包下这个面包摊,只为守候这份仍存在她内心的爱情和爱人,而这也意味着她们恋情的新生。导演徐欣羡通过号码、长椅和面包摊等一个个象征物,力图展现两位女孩的内心与现实之间的碰撞,并将两位女孩的爱情之路意味深长地描画下来。
(二)镜头语言下的隐喻
在影视作品中,叙事者通过选择、组织和控制画面、色彩、声音等视听符号来表现其隐喻意旨。《骨妹》中用光、景别和构图是丰富多彩的,徐欣羡倾向利用不同的光照并配上相应的画面来烘托叙事氛围,充分发挥了色彩的表意功能,并在交代故事环境的基础上充分展现了这些小人物的情感,起到构成隐喻、表达主题的作用。如在展示现实叙事线的过程中,导演徐欣羡着重使用青色来进行渲染,而这种冷色调的画面呈现凸显了一种平淡、现实的意味;在回忆叙事线中对诗诗和灵灵所在按摩店内部环境的呈现上则使用一种深褐色的暗色调,这一定程度上映射了动荡时局下底层社会的阴暗角落;而在诗诗和灵灵两人一起在按摩店工作以及在家里生活的镜头中,则主要运用橙色等暖色调,不动声色地将她们之间温暖的情谊给传达出来。
影片中的色调对于小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故事情节的推动起到了重要作用,而导演徐欣羡为了进一步表达诗诗和灵灵之间的情感,对于画面构图的设计也是精心雕琢。在两个人的温馨时刻,通常利用中景和近景镜头,将两人放在画面的中心位置。如灵灵给诗诗过生日的片段中,运用近景镜头来展现两人对着打火机的火苗许愿的场景,再加上背景虚化,此时观众的视线都聚焦在两个人的身上,体会她们之间的温馨与甜蜜;而十几年后灵灵去世,在诗诗发现了灵灵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之后,出现幻觉并冲向灵灵抱了上去,却扑了个空。此时诗诗正好处于路灯下,导演利用全景以及俯视视角,将周围环境的漆黑与路灯下的光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样的构图策略也意味着诗诗终于走进了自己的内心,暗示她看到了光明,看到了灵灵对自己的爱。
三、认同——女性视角与身份认同
同性恋者的身份认同与建构是通过使用“出柜”这个词来完成的,“出柜”包含着公开性倾向和公开性别认同。当社会变迁,身份出现“危机”,认同也就变得恍惚迷离。《骨妹》电影描述了澳门回归前后两位骨妹之间的同性爱情故事,诗诗和灵灵作为女性同性恋者,在对身份认同与建构的过程中,经历了一波三折,她们的结局是有遗憾的,但同时也是美好的。影片中导演徐欣羡在对“女同”情节的细节处理以及最终达成身份认同的结局上都是细腻而坚定的。
(一)徐欣羡的底层女性视角
“女同”群体是少数人群体,想要细致刻画她们的内心情感是有难度的。徐欣羡作为新生代女性导演,她善于以女性的眼光关切女性内心的渴望,通过敏感的触觉及浪漫主义的叙事手法,细腻地捕捉和观照女同性恋者之间的情感与依恋。在电影《骨妹》中,徐欣羡赋予两位底层女孩以女性主体意识的自觉,通过展现她们的生存状态与相互关怀,叙述了女人与女人之间独有的情愫。在诗诗第一次到灵灵家的时候是十分惊讶的,桌子上堆满了杂物,地上也散落着灵灵的衣服,冰箱厨房空空如也,家里甚至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但第二天诗诗就把家收拾了起来,并开始每天早上给灵灵熬粥吃,从这时候起,这个地方对灵灵来说才是真正的家。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俩一起骑着摩托车上下班,一起逛街,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灵灵意外怀孕后,也是她俩一起去医院,一起承受备孕的不易;后面乐乐出生后,她们两个一起照顾抚养孩子。诗诗对灵灵的关爱,对于早年外出闯荡、没有真正得到过家人关心和照顾的灵灵来讲,是极其渴望拥有的。而灵灵对诗诗的爱也是细腻的,她陪着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诗诗度过了第一个生日、许下了第一个生日愿望等。不经意间,两个原本生活不幸的底层女孩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支撑彼此的情感联结,她们适应了拥有彼此的生活。
(二)女同群体的身份认同
在《骨妹》电影中,两位女主在相互关怀、相互依赖中找到了全新的自我,实现了对残酷社会的叛逃,建构了属于她们自己的精神家园。她们之间超越友情的爱恋,一定意义上是对男权传统与男性秩序的突围,体现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影片中灵灵意外怀孕不知道孩子爸爸是谁,诗诗陪她去医院打胎,就在灵灵将要躺在手术室的时候,诗诗冲进去拉起灵灵就跑了出去。在跑到街道的时候,诗诗气喘吁吁地对着灵灵说:“生下来,我陪你一起养。”这个时候的她们,已经有了对世俗的摒弃和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孩子出生后两人一起照顾,一天,她们一起下楼和孩子玩时,邻居在她们的身后指指点点,性格直率的灵灵当场就与邻居吵了起来,而这也使得诗诗产生了犹豫,后面离开时她松开了握住灵灵的手。这个举动让灵灵十分揪心。这时,她们彼此之间的信任和认同开始在减少;十多年后灵灵因车祸不幸去世,当诗诗再度返回澳门后,发现灵灵保险的受益人是她,而得知灵灵是为了让她有个更好的归宿而欺骗她离开时,她幡然醒悟,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不管我生活有多美满,你对我有多好,我就是开心不起来,我今天终于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心里面,一直留着一个人……”此时,诗诗终于认清了对灵灵的感情,这也意味着诗诗最终实现了对自己同性恋身份的认同与建构。最后诗诗选择留在澳门,并承包了当年她和灵灵最喜欢的面包摊,她不会再逃避世俗的眼光,不会再否认自己的同性恋取向,而是带着她与诗诗的美好记忆继续生活下去。影片主人公诗诗和灵灵最终达成对“女同”身份认同的结局中体现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传递着“女同”群体被社会认同的需要,彰显了人文主义关怀。